西陵之战中陆抗是怎么做到以少胜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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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东吴（八十二）西陵之战

西晋泰始八年（272年）九月，洛阳城迎来两位特殊的来客，他们是东吴西陵督步阐的两个侄子步玑与步璿。

原来就在一个月之前，孙皓将步阐征召到建业去做绕帐督，这引起了他的恐慌，于是一不做二不休，趁自己有些本钱干脆举城降晋了。而步玑与步璿就是他为表诚意送到洛阳的人质。

西陵对于东吴的国防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当初东吴在夷陵之战大获全胜后将夷陵更名为西陵，并设置了西陵都督区，从此成为保卫国家西部边境的重要军镇。

因此步阐的归降让晋武帝司马炎大喜过望，之前对东吴展开的和平攻势未能宣告成功，交州也被东吴顺利收复，虽然对手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至少是在名义上是晋国是输了一阵。

另一方面，西北的秦凉之变也越演越烈，愈发不可收拾，这两年名将胡烈和牵弘先后战死沙场，这一切都弄得司马炎焦头烂额。如今东吴一大边防重镇拱手来降，对流年不利的西晋帝国来说可谓久旱逢甘霖，司马炎岂能不喜？

为了对步阐进行表彰，司马炎命他都督西陵诸军事，又授卫将军、仪同三司，加侍中、假节，并领交州牧，封宜都公；步玑监江陵诸军事、又授左将军，加散骑常侍，并领庐陵太守，封江陵侯；步璿加给事中、宣威将军，封都乡侯。对三个人大大嘉奖了一番。

当然司马炎这回一改上次对交州的战事不闻不问的态度，当即命荆州都督羊祜和荆州刺史杨肇发兵救援。另外晋军还派出了部分益州水师东征。

然而西陵都督区却并非荆州西部唯一的军镇，它的主要防区基本在建平郡和宜都郡，东吴在此地还有一个与之重要性不相上下的乐乡都督区。

乐乡都督区的范围基本就是东吴的南郡，最初总部在江陵，后来可能是因为江北的江陵承受曹魏军事压力过强的原因，于是迁移到了江南的乐乡，因此被称为乐乡都督区。

这两大都督区虽然在名义上是平级的两个军事机构，但在某些时候却会出现一边压倒另一边的情况。

第一任西陵都督是陆逊，黄龙元年（229年）他被征召到武昌辅佐太子孙登后，步骘便代替了他的职务。此后步氏父子三人便开始镇守西陵，长达四十三年。

而乐乡都督区的情况则稍微复杂一些，南郡地区防务最早由朱然负责，他去世以后由其子施绩继任，直到建衡二年（270年）施绩去世才由陆抗接任。

以上这些可以让大家对两大都督区的发展情况有个初步了解，但实际情况却并没有这么简单。

在以上这些人中，职务高低是有所区别的，其中陆逊、步骘和陆抗都是都督，朱然是大督，而步协、步阐只是督。至于施绩，他前期和步氏兄弟一样都是督，后期才升任都护督。

虽说以上这些人的官职几乎只有一字之差，但实际职权却是不同的。比如西陵督或者乐乡督，他们所掌握的兵权就只局限于当地，而若想控制整个都督区，则至少要成为都督、大督和都护督。甚至在某些时候他们有兼管两个都督区的权力，比如当初的朱然和现在的陆抗都是如此。

当初陆逊和步骘都是统管整个西陵都督区的，但是从步协时代步氏家族的势力就因为朝廷将宜都郡西部新分出一个建平郡而仅仅被局限在西陵周边了。

不光如此，从永安二年（259年）开始，陆抗成了步协的顶头上司西陵都督，统管宜都、建平二郡，这就让步家更加受到掣肘了，更不要说现在荆州从南郡以西都是由陆抗负责了。而这种内耗或许也是东吴三次进攻永安都铩羽而归的一个原因。

说了这么多，只是为了向大家阐明两件事。第一是步氏家族自从步骘去世后势力就大幅减弱了，已不复当年之盛；第二则是西陵都督区和乐乡都督区存在一定的竞争关系，这是建业方面控制地方的一种制衡之术，因此以西陵降晋也一定会招致来自南郡的打击。

这便是司马炎第一时间发兵相救的原因，西陵受到南郡的严重威胁，步阐势单力孤，若不能发兵救援他支撑不了多久。而司马炎清楚西陵的重要性远非交阯可比，若是西陵在手，大军便可从益州顺江而下，东吴的数千里江防则必然土崩瓦解。但反过来若是西陵握于东吴之手，东征时便会陷入当年刘备的困境。

不过此时的陆抗却没时间顾及这么多了，当他听说步阐叛乱的消息后为了抢时间，也没等向建业方面汇报，第一时间就率左奕、吾彦、蔡贡等众将以三万余人的兵力奔赴西陵，力争将这次叛乱扼杀在摇篮里。

而步家在权力被分割削弱后麾下士卒也不会太多。战后陆抗轻点斩俘时虽然总计数万口，但其中不可能都是可战之兵，除去老弱妇孺预计不会超过一万人，况且战俘中肯定还有来自益州水师和杨肇所部的，那么属于西陵驻军的就更少了。

可陆抗虽然有着三倍左右的兵力优势，但他却没有立刻对西陵发起进攻，这又是为什么呢？

原来步氏家族在西陵这四十三年可以不是白呆的，他们将西陵经营得固若金汤。

最初步骘担任西陵都督期间，曾在今宜昌市中心一带修建了一座城池，后来步阐又修建了一座新城，称为步阐垒。而为了与之区分，当初步骘所修的老城被称为步骘城或者故市。

步阐垒位于靠近长江北岸的郭洲上。郭洲是一座古老的沙洲，长二里，宽一里。虽然随着葛洲坝水利工程的建设，如今古郭洲已经消失不见了，但结合当下的地图，步阐垒大概的位置还是可以想象一下的。

随着蜀汉的灭亡以及永安攻略的失败，西陵随时面临着巨大的军事压力，步阐上任后在江心洲上修建新城，即使敌军大举来攻面对如此地形也难以展开，何况东吴强大的水军也方便进行支援，这样便可以有效地缓解这一压力。

作为步阐的上司，陆抗肯定对这一部署心知肚明，因为他也参与了当初西陵的布防工作，毕竟彼时不可能未卜先知步阐将会叛乱。这样一座坚城绝非可以轻易攻下的，如果钝兵挫锐，等晋军援兵赶到时必将大祸临头，因此不如以逸待劳，围点打援。

于是陆抗下令自赤溪至故市修筑起外围防线，范围大约就在西陵的东南方向，因为西陵东面和北面都是山区，晋军前来增援的话东南方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陆抗就这样进行着长期战争的准备，他日夜催促赶工，就像敌军已经杀到眼前一样，弄得全军身上下叫苦不迭。

诸将都劝陆抗道：“现在我军士气正盛，锐不可当，理应急攻步阐，等到晋军援兵赶到时，西陵想必早已被攻克。何必还要劳心劳力修筑工事，让士兵和百姓痛苦不堪呢？

陆抗将自己的想法向众将解释道：“西陵城高池深且粮草充盈，如果急于进攻却不能速胜，到时晋军来了我们却没有防备，则里外受敌，到时又该如何应对呢？”

此时的陆抗正面临着当初他父亲陆逊在夷陵之战期间所遇到的难题，由于过往缺乏有说服力的战绩，这些打破常规的方案很难得到大多数人的信服。

诸将纷纷求战，尤其以宜都太守雷谭最为恳切，陆抗这边已经有点控制不住局面了。为了为了使众将信服，陆抗只好允许他们去攻打一次，而最终的结果也不出意料，西陵城依然固若金汤。众将见事实摆在眼前，便只好放弃了速胜的打算，安心听命修筑工事。陆抗终于渡过了这次信任危机，他的计划也得以顺利实施。

然而新的危机很快就会到来，此时晋国三路人马已经整装上路，其中羊祜亲率主力五万大军直扑江陵，杨肇则以两三万人左右的兵力前往西陵援救步阐，至于西面的益州水军预计至少也有数千人，总兵力多达八万以上，超过吴军两倍之多。

羊祜大军逼近江陵的消息传来后，军中开始蔓延出一种畏惧的情绪，如今南郡精锐尽出，可不仅西陵没有打下，后方也变得空虚异常，江陵能挡得住晋军的兵锋吗？

于是众将纷纷提议不该将重兵集结于上游西陵一带，而是应该回师江陵进行防守。

这是开战以来陆抗所面临的所严峻的考验，从常理来看，即使顺利攻克西陵，但若是丢掉重镇江陵的话，相当于把荆州江北部分拱手让人，到时候为保大军平安，只能经过南岸夷道撤回乐乡，这样一来西陵还是要丢失。

可如果回师江陵，相当于正中羊祜围魏救赵之计，本来兵力就处于绝对劣势，还被对手牵着鼻子走，这仗就必败无疑了。

这是一个让任何人都会难以抉择的艰难时刻。陆抗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虽然当年那场波澜壮阔的夷陵之战发生时他尚未出生，但多年来陆逊在战场上的传奇故事他早就烂熟于胸了。

当时刘备正在猛攻孙桓，而陆逊却选择坚决贯彻原定计划，不受任何影响，最终大获全胜。他的理由很简单，第一是孙桓可以挺得住，第二就是即使夷道丢了也没有大碍。

如今的局势不也是类似吗？江陵是经受过无数次考验的坚城了，当年曹丕大军强攻半年尚且未能建功，羊祜又能有什么差别呢？退一万步来讲，即使羊祜能够攻克江陵损失也必然惨重，而且江陵城防也会遭到严重损坏，等拿下西陵后挥师东进再夺回江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因此羊祜兵力虽多却一时难以造成太大威胁，杨肇才是第一优先的打击目标。在战场上落入对手的节奏中是很不利的，只有出其不意才能重新夺回主动权。想到这里，陆抗的思路已经越来越清晰了，他最终下定决心不救江陵。

由于上一次的预见性，当陆抗这次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时便再也没有人出来反对了，陆抗又顺利度过了第二次信任危机。

其实陆抗并非盲目自信，除了对江陵坚固的城防充满信心外，他还事先做了其他准备。

由于江陵一带地势平坦，道路通畅，因此行军非常便利，以往魏吴两国在依托襄阳和江陵对抗时，主动进攻的一方一般都能很快兵临对方城下。

陆抗经过实地勘察，发现江陵以北一带有许多湖泊，而当年楚国便是以这些湖泊为基础开凿了古扬水。于是陆抗命江陵督张咸在沮水和漳水上筑起堤坝，蓄起水势，很快江陵以北就成了一片泽国。

这次羊祜率军南下，打算充分利用这片水域，通过船只运送粮草辎重。为了防止东吴搞破坏，羊祜还玩了个心理战术反其道而行之，故意扬言要拆毁堤坝将水放掉以便陆军通过。

然而这点小伎俩根本没有瞒过陆抗，他力排众议，命张咸毁掉大堤。结果羊祜到达当阳后发现大水已经散去，他费尽心思准备的船只全都派不上用场了。

当初蓄水现在放水，这并不是做无用功，因为此一时彼一时。蓄水可以逼晋军造船，而随着战局的进展此时已经入冬，江汉一带进入枯水期，再放掉积水后，晋军之前准备的运粮船就全白费了，只能重新准备车辆。这一来一去耽误了大量时间，而东吴则争取到了宝贵的战机。

到了年底，晋国巴东监军徐胤已经率水军进至建平郡，荆州刺史杨肇也已经逼近西陵西陵。于是陆抗命张咸固守江陵，公安督孙遵在长江南岸作为预备队，水军督留虑、镇西将军朱琬逆流而上抵御徐胤，而陆抗亲自统率主力准备迎击杨肇。

就在这时又出现了一个小插曲，朱齐、俞赞二将突然叛逃投奔杨肇。可陆抗却不以为意，反而从中抓到了一个战机，他说：“俞赞在军中资历很深，知道我方虚实底细，现在我们的弱点是夷兵，他们训练不足，战力较弱。而俞赞必然会把这些告诉杨肇，那么敌人发起进攻时就必定以此为突破口了。”

于是陆抗将计就计，当天夜里将夷兵的防区进行调换，全部用精锐老兵来代替。次日，杨肇果然进攻原先夷兵的阵线，陆抗见状立即下令发起反击，一时间矢石如雨点般砸在晋军头上。

杨肇本以为这次进攻会取得突破，没想到一脚踢在铁板上，这一战晋军死伤惨重，出师不利。

战斗进行了一个月，期间杨肇始终没有讨到一点便宜，如今士气已经跌落谷底，吴军却越战越强，无计可施之下杨肇只好连夜撤退。

此时西陵战场上陆抗的兵力仍处于劣势，他担心追击杨肇时若是步阐出城突围自己恐怕没有足够的兵力进行抵挡，于是并没有让出原有的防线，而只是鸣起战鼓，摆出追击的样子。

晋军连败之下士气低落，本就如同惊弓之鸟，这下更是陷入混乱，只见全军上下纷纷丢盔弃甲，争相逃命。而陆抗则抓住战机，派出一支轻锐部队一路追杀，杨肇惨败而归。

而羊祜的东路军也完全没有进展，听说杨肇大败便只好撤兵了。

在得知援兵已被陆抗击溃后，西陵守军的抵抗意志很快崩溃了，陆抗随即攻克西陵，夷步阐三族，盘踞西陵四十多年的步氏家族灰飞烟灭。

大胜而归后，陆抗不仅毫无毫无骄矜之色反而谦逊如常，此举深得将士拥戴。

这一战让陆抗的名震天下，他作战稳健，而在能给对手致命一击的时候则异常果断，绝不手软。如此指挥风格与陆逊颇有相似之处，他已经继承了父亲的衣钵，二十多年的光阴过去，当初那个破蜀却魏一生不曾一败的军事奇才仿佛又回来了。

然而西陵大捷却是东吴最后的回光返照了，一次胜利并不足以扭转晋吴两国的实力差距，而陆抗这样的名将晋国也不在少数。以少胜多终究只是个别案例，等下一次攻势发起的时候，东吴还能抵挡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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