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德利(David Sedley),英国哲学家和哲学史家,剑桥大学古代哲学教授。1994年当选为英国国家学术院院士。剑桥大学第七届古代哲学劳伦斯讲席教授,2014年在此职位上荣休,之后该教席由他的一位弟子继承。曾在普林斯顿、耶鲁、加利福利亚、康奈尔多所大学担任客座教授。出版著作多部,包括《希腊化时期的哲人》, Cambridge 1987;《卢克莱修与希腊智慧的转型》, Cambridge 1998;《剑桥古希腊罗马哲学指南》,Cambridge 2003;《柏拉图的<克拉底鲁>》,Cambridge 2003;《柏拉图主义的助产士》,Oxford 2004;《创造论及其在古代的批评者》,Berkeley and Los Angeles 2007;《皮罗主义、贵族及柏拉图化者:公元前155前86年的希腊哲学》, Naples, 2007。
《理想国》是上述模式的又一样本,在卷一中热衷盘诘的苏格拉底,悄然融入于其余几卷里进行体系建构的政治哲人兼形而上学家的形象当中。虽然更有争议,我还是要多说几句,当涉及柏拉图对苏格拉底人所公认的、最为彻底的背离之时,也就是他在《理想国》卷四中抛弃苏格拉底的理智主义灵魂学时,柏拉图力求展现,他提供的是对苏格拉底观点的一种补充而非拒斥。柏拉图也的确达成了目的,他在接下来的卷五到卷七之中尽述了理智主义,在卷八到卷十中才重新回归灵魂三分。我认为,无论是在《美诺》中还是在《理想国》中,柏拉图都试图向读者再三保证,他作为苏格拉底哲学的继承人并没有丢弃苏格拉底托付给他的遗产。柏拉图在哲学问题上采取全新的肯定式进路,这并非对导师的背离,而恰恰是苏格拉底工作自然而然的延续。的确,也只有依据柏拉图的一些肯定性的结论,我们才能掌握苏格拉底先前所扮演角色的意涵及其缘由。从准史实的苏格拉底,到为柏拉图新近思想传声的苏格拉底,这一角色演进过程,对于把柏拉图诸作品视为一个整体的后世柏拉图主义者来说,或许并非不证自明,但对于柏拉图学园内外的所有同时代读者来说,想必都是显而易见的。例如,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Metaphysics) M 4中重述苏格拉底思想时,极为明显地优先考察了我们视为早期作品的几部对话。我们或许可以认为,在《理想国》刚刚问世之时,读者们可以毫无障碍地辨认出,卷一中盘诘式的苏格拉底,与如今借由诸如《斐多》等对话才为我们熟知的论述式的苏格拉底之间有何差异。
此外,我们将在接下来几章看到,这篇对话中对于其苏格拉底根源不止一次的再发现,将柏拉图引向一种哲学的洞见,而他在晚期对话中将进一步探索这种洞见,那时苏格拉底已经在相当程度上从显著的位置上退隐下来。这些苏格拉底根源中最重要的是:断言思想乃是内在对话的诊断,人皆渴望“变得肖神”(becoming like god)的主题,假谜题(puzzles of falsity)最终解决办法中的诸要素,以及把物理学排除在通向知识的真正道路之外的诸理由。为了强调其毕生工作的延续性而写作的柏拉图,把从苏格拉底那里继承的遗产加以改造并重新利用。他不仅仅将这些遗产作为通向他当下的形而上学的必经之路,也作为引领他去往后来宏大课题的前进之路。在这条进路之上有一个收获,就是我们进一步理解了为何这篇对话经常使用迂回的路径。为什么柏拉图对泰阿泰德将知识界说为感知的定义仅在184b3 - 187a3用寥寥篇幅就迅速解决,而对普罗塔戈拉( Protagoras)却进行了长篇大论的批判?为什么对假信念( false belief)的补充说明并未对所讨论的定义问题带来任何帮助?言说者和对话者在这些情节中或许毫无所得,但作者本人并非如此。我们正被引领着在苏格拉底的哲学建树中来一番游历,其中包括他对作为风尚的相对主义的规避,以及对认知灵魂学的发展。远远不止于此的一切都被公开展示,而此番展示自然能使读者看清,这一切都如何与柏拉图主义完美对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