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特曼到底是地球人还是宇宙人?
文 | 双瞳
序言:
比美国那个最具代表性的cultural icon超人(Superman)更“超”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太平洋战争时期)为日本军方制作“教材电影”而在战后被驻日盟军司令部(GHQ)勒令从东宝公职追放(第二次世界大战日本投降后,在盟军占领时期发出的剥夺公职政策,要求将战犯及军国主义倾向者等从政府机构、企业、事业单位等的要职中驱逐“追放”。
随着朝鲜战争的爆发以及国际形势的变化,GHQ也逐渐修改、缩小清洗的范围,也就是所谓的“追放解除”,直至1952年彻底废除“公职追放”令。)的圆谷英二的答案很简单也很直接:比“Superman”更强的自然是“Ultraman”,也就是我们今天所熟知的“奥特曼”。
相比于东南亚地区民间昵称的“咸蛋超人”、港澳直白的“超人”和台湾地区奇妙土味的“超人力霸王”(简直和宗方的“巨山超力霸”一样奇葩),中国大陆的“奥特曼”这个颇有些和“英式日语”ウルトラマン(日语读音:hu lu to na ma)产生奇妙的对应效果的“日式汉语”仿佛在冥冥中对应了二战后、特别是中日邦交后中国与日本乃至所有的后发国家在现代化进程上那可以通过经济发展而暂时无视,却总是要最终面对的一个终极问题。
这个是我们之前的各种文章中屡次提到的概念,这个概念在当代中国,可以被叫做是“中国式现代化”,在南美可以被叫做“自由古巴”,而在日本,这个叫做“现代/近代的超克”(见过往文章《除夕参拜靖国神社,日本人何时才能真正反省?》)。唯一不同的是,日本在“超克”一事上并不是第一次尝试给出答案,而众所周知,日本的第一份答卷以一种极其难看的方式宣告了超克的失败,这种失败的回响甚至直接影响了到了当代日本人的第二份答卷。
没错,在我看来,庵野秀明的《新·奥特曼》就是日本人的第二份答卷。很多朋友大概要嘲笑笔者的“暴论”,但构思本文的时浮现在笔者脑海的一张古早梗图(“一张图说明美国的军事霸权,日本的文化渗透,中国的工业扩张”)不断提醒着笔者,狭义的动漫与广义的“ACG”的影响力绝非“学院派”所认为的那样上不得台面,相反,“ACG”的力量恐怕比大多数人想象的要强。
这并非是说日本的相关产业规模已经如何庞大,也不是说这些年来日式的亚文化娱乐的受众群体已经越来越“主体化”,而是说狭义的动漫(Anime)乃至整个广义ACG已经在世界范围内成为一种常见的意识形态表达载体。
而在下面的内容涉及巨量剧透,这也是笔者在网络平台上线《新·奥特曼》之后的数日才开始动笔写作本文的根本原因。而在庵野秀明演绎组合而成的五幕故事里,包含着战后70多年里日本人的挣扎与思考。
第一幕·神与人:再造“黑船”
对于日本人来说,现代化的原点在哪里?相信几乎所有对相关议题有所涉猎的人都会浮现出一个名词:“黑船事件”。
1852年11月24日,美国海军将领马修·佩里率领四艘涂抹着防止生锈的黑色柏油、共计六十三门舰炮的钢铁舰船从美国东岸出发,辗转多地后于同年7月8日到达位于神奈川县横须贺市东部的浦贺,递上了美国总统的“国书”的佩里告知正处于政治不稳定状态中的日本一年后他还会再来。
1854年2月13日,佩里率领九艘军舰驶入江户湾。无计可施的幕府政权,被迫与美国缔结《神奈川条约》打开国门(是不是开始理解为什么核心神友,也就是精日为什么会和“神奈川冲浪里”扯上关系了?),佩里舰队于1854年6月25日离开日本——传说中养士的“明治”就这样开始了。
庵野秀明的“新·奥特曼”用一种奇妙的方式复现了这一历史事件。作为大阪艺术大学三人组(山贺博之、庵野秀明、赤井孝美)中成就最高的人,庵野秀明早在DAICON FILM工作室(基本上可以认为是GAINAX的前身)期间就出品了许许多多的特摄作品,其中之一便是为深度EVA厨必然知晓的《DAICON FILM版 归来的奥特曼》,恐怕对于庵野秀明自己来说,拍EVA只不过是为了赚钱(考虑到tv版最后因为经费烧完只能迫真意识流反而成为现象级表现的转折),他真正想拍的恐怕从一开始就是奥特曼。
这样一个早年间就凭借自己的力量成为奥特曼的特摄发烧友,当然不会不知道围绕奥特曼的种种遗憾与初期设定——很不巧笔者也知道一些,比如圆谷英二在拍摄“初代奥特曼”时,计时器以及奥特曼只能在地球上战斗三分钟的设定是因为经费不足。
所以在《新·奥特曼”》刚一公布宣传片,看到那个没有计时器的奥特曼的形象时笔者就明白,比起如今已经单纯变成万代赚钱IP,依靠花里胡哨的道具与光污染美术设计卖玩具而缺乏内涵(除了《泽塔奥特曼》)已有十几年的“新生代”,“新·奥特曼”一点儿也不新,反而可以被认为是当初圆谷英二想做而出于种种原因没能做出来的“真·奥特曼”(Shin·Ultraman)。
但,这个真·奥特曼和我们印象中的初代奥特曼还是有很大的不同,至少在它初次降临日本并展现其远超日本政府能力的时候,它浑身的色调是一种军舰式的银灰,而在惊鸿一瞥的武力展示后,这个神秘的银灰色巨人就在快速的飞行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谁都知道,日本的世界在这一刻被彻底改变了——过去引以为豪的抗灾经验与足以傲视普通人履历的政府精英,在这位巨人的面前显得那么的无力。电影中,日本政府为了对付怪兽而组建精英组织“祸特队”,即便在此之前已经有几次成功处理怪兽的经验,但面对着这一次的怪兽是完全无能为力的。
当然,无力的也并不只是这些披着现代衣着的“幕府人”(整个祸特队工作小组,除了从研究机构借调的物理学者,其他人都是和“强制力量”高度相关的部门抽调而来的),如果说这些精英们尚有理解巨人的余地,那个用出50万千瓦功率放电攻击银色巨人无果后被“斯派修姆光线”炸的粉碎的怪兽(内隆嘎)又代表着什么呢?庵野秀明并没有卖关子,已经有着太多成功经验的他已经不再需要故弄玄虚,他在第二幕的一开始就告诉了我们。
第二幕·工业与自然:好美丽啊,奥特曼
第二幕开始于一位日本各类影视中常见的OL的背影,与背景的东京都群众中对怪兽的评价:对于我们日本人来说怪兽就像地震,他们只要来袭,我们就进攻。虽然笔者上面说了庵野秀明已经不再需要故弄玄虚,但这样一部电影显然也不会出现太过直球的表达。
以沉思录读者的平均智力水平来说,去对上面的句子进行名词顺序的调换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对于我们日本人来说地震就像怪兽,他们只要来袭,我们就进攻。是的,在预告片中吸引了无数新老观众眼球的怪兽,在电影里不过之出现十几分钟,至多不过二十分钟,因为在银色巨人所代表的力量面前,曾经对日本造成过巨大破坏的地震与神风,都已不再是问题。
“神风”这个词我是刻意使用的。神风是一个日本神道中的词语,指的是从「神」居住之处吹来的威力强大的风暴。“神风”一词最早在《日本书纪》的垂仁纪中出现。1274年和1281年,元军两次攻打日本,都因为遭遇海上风暴而造成重大伤亡,被迫撤退。当时禅宗流行,根据迷信的说法,日本人认为是“神”制造了这些风暴,将外来入侵者毁灭。“神风”一词便用于指这两场风暴。
“神风”也好,地震也罢,代表着自然之怒的怪兽面对现代化最显著表征的工业,曾经锐利的獠牙也不再是一个威胁,那个一度横跨整个欧亚大陆却在日本海败退的蒙古帝国也不曾做到的事,被“现代化”这个银色巨人轻易的做到了。
日本在二战期间曾经组织“神风特攻队”来对抗盟军,“神风”一名便是从此而来。用精神分析的手段来解释一切固然是标准的唯心主义,但作为方法的话还是好用的。作为“超克”的失败表征之一,“神风”一词寄托着日本人对黑船事件的矛盾态度:一方面日本人的集体潜意识里希望当初的黑船也能像以前一样被神风所毁灭,一方面连神风与地震都能轻易消灭的“现代”本身就存在着巨量的克里斯玛,而这种克里斯玛对于慕强的智人来说存在致命的吸引力。
这并不难理解,工业社会又或者说现代社会诞生之后,基于理性所建造的种种宫本武藏时代绝对无法想象的、充满着应当被称之为“现代”的美感事物实在是太多太多。江户时代连上级武士都很难享用到的大块高质量动物蛋白(指战斧牛排(´◔ ₃ ◔`)),到了明治时期就可以在本来以鸡肉为主角的寿喜烧上面看到了,到了大正时期,普通人家去吃一份有味增汤和卷心菜当配菜的炸猪排定食也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了(其实我这里埋了梗,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看出来)。
但是,倘若“现代”能解决一切,日本人就不需要在超克不能的痛苦与折磨中走向毁灭他者与自身的不归路了。对于日本人来说,代表着“现代”这一概念阴暗面的东西是什么,其实是不言而喻的。作为世界上唯一一个遭受过人类最终极武器轰炸的国家,日本却在十一年前因为长久存在的官僚主义而将一个可控范围内的“事件”变成最严重的意外“事故”。但作为一个自然资源贫乏的岛国,哪怕不从“奈何百万漕工衣食所系”的角度去思考,仅仅是从最直观的人民群众生活水平的角度去看,废除核电也是个难于登天的事。
因此,第二幕里的地底怪兽加勃拉拥有吞食核废料的意愿与将体内的原子能转换成拥有毁灭性破坏力的射线的能力也是顺理成章的了。这一吞一放之间,恰恰是日本社会对原子能利用的极度矛盾态度的体现。
长泽雅美饰演的角色用了“美丽”这个词语来形容已经产生了决定性变化的奥特曼,这个决定性变化来自于作为“现代性/理性”化身的它与作为“前现代性/非理性”代表的人类神永新二(本作中,神永新二这个角色的“人类”部分几乎没什么表现)的结合,曾经代表未知的恐惧的银色巨人,被“人性”染上了红色。
这样的巨人很美丽,起码对于认为“美之巨人”迪迦奥特曼后已经经历多年审美退化的笔者来说,不亚于一场冲击。不禁感叹,时隔多年,果然还是只有本身是粉丝的继承者才能体会到奥特曼的美感究竟来自哪里。
上图是我认为本作最具美感的画面之一。张开了双臂吸收并中和了怪兽所释放的辐射射线并一拳击杀了这个一旦用强力手段破坏就会引发巨大次生灾害怪兽的奥特曼,已经不再是那个带来武力的恐怖与未知的焦虑的“黑船”了,这是一种带有日本特色国际主义思想的化身:
就像日本人在犯错之后的鞠躬道歉并不是承担责任而是逃避责任那样,日本人对原子能乃至原子能利用事故产生的衍生灾害的态度,依然是在不做出根本性改变之前要求国际社会与他们一同面对,如果国际社会不愿意与他们一同面对,他们就会说服自己,为了让大家能够互相理解,哪怕发动“海鸣”,把其他人也拉下水也在所不辞。
美丽乃至圣洁的画面里暗藏的思想却是如此的“双重”,但以单纯的民族主义视角去批判日本人的这种集体潜意识并不能真正触及到一些深层次问题,因为和许多人默认的不同,日本的反核原点并非是广岛与长崎的两朵蘑菇云,而是1954年发生的“第五福龙丸事件”。
1954年3月1日,在马绍尔群岛附近海域捕鱼的第五福龙丸,受到美国“城堡行动”在比基尼岛进行的水下氢弹试爆之辐射影响,23名船员及船上渔获全受到核污染。在试爆后的数星期,船上船员皆为急性辐射综合症所苦,并在治疗过程中,不慎经由输血而得到了丙型肝炎。除了无线通信长久保山爱吉以外,其它船员全数痊愈,久保山爱吉则在半年以后的9月23日死于丙型肝炎导致的肝硬化。久保山爱吉被视为第一个死于氢弹的受害者。
虽然第五福龙丸在试爆时,位处在美国划定的危险水域以外,但由于美方的估算错误,爆炸当量超出预期的2.5倍,致使第五福龙丸的船员在接下来的数小时内一直暴露在“Fallout”的照射中。之后美国将危险海域扩大,除了第五福龙丸外,当时在危险海域内作业的渔船数目不详。据估计,当时受到氢弹试爆影响而被放射性物质污染的渔船可能有数百艘。
第五福龙丸事件引起当时日本国内激烈的反核运动。由于担心反核运动转变为反美运动,美国方面紧急与日本政府进行辐射被害者的补偿交涉,提出总计200万美元的补偿金额。附带条款是“日本政府不要再追究美方责任”的担保书,以解决此事。
和在二战后作为后发国家代表且在反法西斯战争中获得胜利的中国不同,日本在这方面的经验和我国乃至所有有核能力的第三世界国家完全相反。中国人民对核力量的经验几乎全是正面的,电影《横空出世》得到的高评价正是源于这点。考
虑到日本在战争时期的兽性记录(比如多年后都让老布什忍不住吐出来的“人肉刺身”事件)与战争末期愈发疯狂的“玉碎”行为,如果说美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对日本进行核轰炸尚有“正义”存在,那么1954年发生的“福龙丸事件”则将日本彻彻底底的置于一个奇葩的地位:事实上已经变成附庸国且“去军事化”的日本成为了原子能的受害者,但“去军事化”的日本连要求一个像样赔偿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有这样经历的日本人对核能有着如此拧巴的态度也就不奇怪了,日本人绝非不清楚美国试验氢弹的目的是什么,更清楚在日本社会中根深蒂固的军国主义在朝鲜战争的战争需求中获得“宽恕”的代价是什么。在战后被“盟军”(其实就是美国啦)占领的日本,思想界一方面迫切的需要新的理论来对自己的行为进行“超克”,一方面事实上成为雅尔塔体系受害者,虽然他们从个人情感上始终无法接受这种政治现实。
“高达之父”富野喜幸(富野由悠季)在参加完1963年在广岛举办的第九届“禁止原子弹氢弹世界大会”后的想法就说明了这一点,富野认为,“苏联那样共产主义国家使用核武器就没有错,美国那种帝国主义国家使用核武器就罪大恶极”这样的论调能在广岛这个受到核爆直接损害的地方得到广泛认同是不可接受的。
他为此决定和日本、左翼、乃至右翼彻底分道扬镳(所以他能一眼丁真的看出《进击的巨人》的军国主义本色),其创作的诸如《小飞龙》、《高达0079》彻底贯彻乃至影响了一代又一代日本人的价值观:没有聚堆的善恶对立,只有不同的利益团体与阵营,而在这些政治实体当中的人却能够因为种种原因互相欣赏乃至互相理解。
作为资深SF谜且日后拍出EVA这样的“萝卜片”的庵野秀明,会在福岛核电事故后拍出这样的画面实在不是不足为奇了,他所希冀的和富野并无不同,都是幻想一个名为“互相理解”的巨人为日本人扛下诸如“反抗美帝国主义与国内的封建官僚资本主义”这样日本人该自己负责的事情。
但就像“对文艺作品去意识形态化”也是一种意识形态一样,与这种虚无主义的政治态度伴生的,是日本人在战后的经济腾飞与战后的国家“非正常化”夹缝中诞生的身份认同问题,而这个问题带我们走向了《新·奥特曼》的第三幕。
第三幕·世界与日本:“我”是谁
作为和日本左翼有着奇妙渊源的当代日本ACG界扛把子,庵野秀明的成功是真正意义上世界性的。和他的前辈们(宫崎骏、押井守、安彦良和等人)不同,无论是艺术性还是商业性还是所处时代传播媒体的进步所带来的传播的广泛性,庵野秀明的代表作EVA在上述方面取得的成功都是其他人难以比拟的——宫崎骏视他为自己的接班人正是这个道理。
姜文在他的民国三部曲的第二部《一步之遥》里表达过:世界的才是世界的,民族的才是民族的。对于日本来说,这话是怎么看怎么讽刺的。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日本一度是整个东亚地区“现代化”的典范,时至今日,都有许多别国的“孝子贤孙”坚定的认为日本在经济文化政治上的“成功”得益于“脱亚入欧”(也许用“脱支”这个词更能表达出我的嘲讽之意?),只不过日本人的主体性固然陷于长久的两难中,但比起这些数典忘祖的“孝子贤孙”来说,他们对自身主体性的追求却从未停止过。
“新·奥特曼”这个美术形象,在庵野秀明编织的五幕故事里的每一幕都承担了表达互相有联系但主体终究有所区别的责任。如果说,第一幕的“新·奥特曼”代表的是抽象的、概念化的“外来者”,当扎拉布星人以一种看似和平的态度递上想和日本政府合作的“国书”的时候,日本人心目中“外来者”的具体形象”是什么样我们就得到了答案。
但就像历史现实一样,当第一线的中下层军官(武士)还在犹豫扎拉布星人的目的不纯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好的结果的时候,日本真正的统治阶级已经在争取扎拉布星人可能带来的且可能被日本垄断的技术优势,为此心甘情愿的把日本送给了扎拉布星人当工具。
毋庸置疑,庵野秀明在这一幕对整个日本统治阶级的讽刺是继承了吉卜力工作室的衣钵的。吉卜力工作室三巨头(宫崎骏、高畑勋、铃木敏夫)之首的宫崎骏就曾在吉卜力工作室免费月刊《热风》2013年7月号表态反对修改《日本国宪法》,「现在举行选举的话,得票率、投票率也低,在这种情况下,政府想混水摸鱼、以『想到哪、做到哪』的方式修宪,实在太扯了」;他批评,日本的政府和政党首脑缺乏历史观、没念书,他们只会听佞臣之言决定方针,结果他们在国际社会踢到铁板就立刻慌张地改口「基本上尊重村山谈话」;他说,对照《日本国宪法》第9条,自卫队的存在是有点怪,但那样比较好,最好不要变成国防军;他还说,安倍经济学迟早会破功(2022年宫崎骏还活着,但安倍君已经死了...)。
在上图这一幕里,“已开化”和“未开化”的对立被以一种极其赤裸的方式展现在观众面前:在能够轻易操控地球上一切电子系统和数据的扎拉布星人眼里,智人是一种虽然有智力但却会无意义繁殖的无组织物种。
一般而言,缺乏相关著作阅读或者学术背景观众,可能只会以流行化的“人类没救了”来看待扎拉布的批判,但已经意识到这部新·奥特曼绝不只是个子供向的特摄剧场版,而是类似于韩国所拍摄的《铁雨》的意识形态载体的我们,应该不难看出,这是在暗指自日本开国以来,努力融入“文明”社会却始终因种族主义与东方主义而不被真正承认的现实。
这种因为“歧视”和“性恶论”而不是更深刻的经济政治原因导致战争的发生,是日本文艺界极为普遍的“反战观念”的一部分,因而,在这一幕被扎拉布星人绑架并公布身份的神永新二所指代的,应当就是日本文艺界与知识分子了。(从“死火海”三大民工漫到包括宫崎骏在内,日本文艺界与“全共斗”和日本共产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对于翻译传播乃至发展超克了大量传统现代化范式范畴内知识的日本智识阶层来说,他们其实最能切身体会到英鬼米畜所主导的这个世界,是如何用一个又一个的“不平等条约”将世界泾渭分明化的,但自“黑船”以来的历史惯性又让他们在形式上较为成功的全球主义化了——
比如,《千与千寻》这个十分日本本土文化风格的动画电影得到了世界级的文化认可,比如《新世纪福音战士》大量化用基督教圣经故事元素,用来反映日本青年一代费拉化的意识流神片,却同时在电影、漫画、视频游戏领域取得全球范围级的商业成功。
与此同时,日本人依然因为过去的历史包袱与当代的政治现实,被国际社会的强势方视为某种意义上的野蛮人。这种长期处于被东方主义审视却无力在现实层面进行改变的现状,催生了日本人在战后持续的不公世界秩序中难以自拔的身份认同问题——
一方面“文明化”的日本甚至催生出了海外精神粉丝,比如国内网络上经常说的“精日”(而这种粉丝在行为上更接近日本军国主义),一方面处于种种原因而不能不愿彻底反思过往战争罪行,使得日本始终无法走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阴影。
无论高达之父富野还是EVA之父庵野,都不得不面对和谷爱凌同样的问题:你到底是日本人还是世界公民?(与之对应的还有金城哲夫的“你到底是日本人还是冲绳人”)而这个问题在当代互联网对某些问题的“MEME”化并广为传播的“你到底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奥特曼,你到底是地球人还是宇宙人?”
“在地球是地球人,在宇宙是宇宙人。”
但还不止于此,我们在讨论第一幕的时候就已经谈到了战后日本人的“双重性”: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战争罪行的责任人,与雅尔塔体系中的受害者。这种“双重性”在日本的意识里也是具有连续性的,这种连续性类似于今日世界群众对以色列的批判,即“犹太人没有资格说自己被迫害,看看他们对阿拉伯国家做过什么吧”。
对于日本来说,固然自己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犯下了无数的反人类罪行,但这些事难道英鬼米畜在现代化过程中没有做过吗?为什么同样做过这些事的英鬼米畜在战后依然可以骑在日本人头上拉屎撒尿?为什么他们不仅没有受到惩罚,反而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优越地位?
针对这个问题,一部分日本的智识阶层投向了当时由苏联主导的社会主义议程当中,就连吉卜力工作室也是在德间康快的帮助下搞起来的。(德间书店社长、吉卜力工作室的创建者之一和总裁,青年时期为日本共产党党员,1946年由于盟国占领后当局的清共而退社)
由于有了这样的疑问,无法接受战后不公秩序的日本左翼知识分子甚至借自己的文艺作品高喊出了:“为什么要轰炸我们?”(萤火虫之墓)这种在“反战败”边缘横跳的宣言。
不管是美国在战争末期对日本的普通轰炸还是“一锤定音”的核轰炸,对于饱受折磨的亚洲被侵略国的人民群众来说都是毫无疑问的福音,毕竟日本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行为实在是太过难看。只不过问题在于,“英鬼米畜”真的是只抱着践行正义与快速结束战争、不要再有更多额外死伤的目的向日本降下天火的吗?我想不是的。
在现代化的过程中,西方国家普遍对非西方国家/文明/文化产生了优越感。因此诞生过“昭昭天命”的国度,美国对日本的轰炸很难说完全没有这种“优越感”的影响,笔者甚至认为,美国在决定对日本投下原子弹时候,甚至会认为这是上帝子民代上帝为这个现实之中的“索多玛”降下天罚。这种将其他文明形态视为单纯的邪恶与纯洁毫无疑问是一种典型的东方主义,战后美国对日本的“再殖民”条件下诞生的一位位“蝴蝶夫人”,日本签署的一个个实际上的不平等条约 在事实上证实了这一点。
那么苏俄呢?恐怕在日俄战争中践行了“亚洲人打败白种人”的日本人从心底里都不会真正导向苏式社会主义的,因而在社会主义尚未受到重大挫折之前,日本的土壤就诞生了“战争(日本)、苏联和美帝都是坏人”的“拒绝左右”思想。
在社会主义遭受到重大挫折之后,这样的思想就更加主流,然而即便这样的思想主流化,日本事实上一直遭受殖民主义迫害的现实不会改变,美帝对日本的迫害与苏联的解体使得日本智识阶层最终和西欧的知识分子达成了“互相理解”,而这个互相理解就是看似对苏联和美帝进行反思,但实际上依然是“帝国民主”(Imperial Democracy)内部的批判性改良主义研究:后现代/结构/解构主义思潮。在新·奥特曼中,在附身之后试图理解人类的奥特曼,在阅读法国哲学家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所著的人类学著作《野性的思维》证明了这一点。
关于野性的思维,列维-斯特劳斯将其解读为“未驯化状态”。但他对这一思维方式的理解与分析并不仅限于此。他强调“未开化人”的具体思维与“开化人”的抽象思维是人类历史上始终存在的两种互相平行的思维方式,它们各自具有不同的文化职能,并在发展中互相补充、互相渗透,而不是分属于原始社会和现代社会,也并没有低级或高级之分。
也就是说,纵然与西方理性思维相异,原始思维也不应该受到等级评判或是禁锢于时代枷锁之中。在这样的解释下,日本人终于给自己的“野蛮”完成了合理化(justify)。只是即便如此,日本人内心深处还是明白的,明白自己没有完成对自己过去历史的清算与赎罪,因为即便他们终于不“反战败”了,他们也不得不面对第四幕,也是笔者认为本片塑造的最好的角色:美菲拉斯星人。
第四幕·诱惑与代价:不正义的延续与全共斗的余波
这一幕是日本当前所面临的最大矛盾的集中体现,毕竟只要对奥特曼系列稍有了解,都不会不知道“美菲拉斯”这个名字,是由德国著名作家歌德于1832年完成的长篇诗剧《浮士德》中登场的魔鬼之名“墨菲斯托”改编而来的名字,意指美菲拉斯是一位蛊惑人心、使人堕落的恶魔。
设计出这个角色的编剧天才金城哲夫对战争末期美国进入并掌控着自己的故乡冲绳岛这一事实极为不满(贼配军嘛,懂的都懂),只不过对于还是冲绳少年时期的金城哲夫来讲,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冲绳将不是一个个例,日本即将迎来一个持续到现在的战后秩序。
1951年,日本政府与48个国家在美国签署了《旧金山对日和平条约》(因为涉及我国台湾地区的主权归属且当时中华人民共和国并未在联合国恢复合法席位,中方的立场是一贯绝不承认“旧金山和约”),旧金山和约的目的是解决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战败投降的政治地位、以及厘清战争责任所衍生的国际法律问题。
合约的结果是在法律上结束了长达七年的盟军军事占领日本的状态,日本在和约前言的部分,请求加入联合国并遵守《联合国宪章》。随着这份和约的正式生效,作为轴心国的日本恢复了正常国家地位。1956年12月12日,联合国安全理事会一致决定向联合国大会推荐日本为联合国会员国;12月18日,经联合国45个成员国提案、51个成员国附署,联合国接纳日本成为第80个会员国。
同样是1951年,《美日安全保障条约》签订,日本正式成为美国在西太平洋地区的“永不沉没的航母”。对于日本人来说,《安保条约》是诱惑与代价并存的“双刃剑”:一方面,在战后宪法规定丧失战争权的日本被纳入全球第一军事强国美国的保护伞下,另一方面,与美国这个外表彬彬有礼甚至十分有“经文说服力”却热衷于战争与冲突的超级大国进行绑定,在事实上加剧了日本卷入战争的风险。
第五幕中,莫名其妙被巨大化或者说“奥特曼”化的女主角浅见弘子(长泽雅美饰,但笔者觉得如果让冲绳人新垣结衣来饰演似乎效果更好)就是这一点的绝佳体现。拥有着与奥特曼一族同等技术的美菲拉斯星人的“人类巨大化”提议实在是太过诱人了,原本对怪兽和外星人缺乏对抗能力的人类(特别是日本人)一下子就拥有了和这些敌意对等的力量。
如果说有人将这种力量理解为“核弹”的话,笔者是不太同意的,因为考虑到前文所述日本人对核能的矛盾态度,庵野秀明在这里表达的“对等的力量”应当是更加抽象的东西,比如“解禁战争权”。
近年来,随着西方国家的衰退与停滞(本届世界杯日本都2比1德国了,别再和我说这事不存在啊),要求修改宪法逐步解禁战争权的政治势力在日本日渐增强,最为典型的就是今年刚刚被“手铳治虫”的安倍晋三。
这是一个颇为黑色幽默的事情,特别是安倍晋三的外祖父岸信介恰恰就是当年主持续签安保条约并引发“安保斗争”、“全共斗”等一系列事件的罪魁祸首之一。虽然废除“宪法九条”是在2015年才开始的,但日本绝非这个时候才开始进行“解禁战争权”的尝试,1992年,海湾战争期间,日本国会通过《 联合国维持和平行动合作法》,日本自卫队首次参加海外的维和行动。2001年10月,美国发生911恐怖袭击事件后不久,日本国会参议院通过法案,准许国民自卫队在反恐怖主义战争中提供协助。该法案赋予日本派兵海外的法理依据,也是日本自二次大战后首次获准向海外派兵。
虽然在中国的语境中,“二次元”是个略带贬义的词语,但出了宫崎骏等动漫大师的日本,动漫及其相关行业并非“贱业”,而是构成日本智识阶层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像庵野秀明这样的行业接班人,是不可能对日本右翼政客试图解禁自卫权的尝试懵懂无知的。虽然我们长期批评日本的“反战”更大概率上是一种“反战败”,但至少宫崎骏、庵野秀明等人代表的智识阶层对这种解禁是颇为犹豫的。
比起核武器,巨大化人类所代表的的更接近于“肉盾化”的日本人
需要注意的是,即便是日本左翼,也绝非不希望日本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正常国家”。一个“正常国家”,当然应该有权宣战。一个“正常国家”,当然也应该对有自己独立的内政。对于日本来说,有自己独立的内政在当前的情况下实在是太过困难,但是变的有权宣战却在后雅尔塔时代显得触手可及——
没错,日本人就是要面对“重回正常国家地位等于再次变回发动侵略战争的昭和日本的风险”。不仅如此,既然是左翼,自然是要求平等的。而安保条约的另一面则是美国有权在日本国内及其周围驻扎军队,而且根据日本政府的请求,美国可以参与镇压日本发生的暴动与骚乱。相比于这一条,后面的日本每年要向美国缴纳数额不菲的保护费(之前特朗普还准备涨价),以及驻日美军拥有无上地位和特权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这就意味着,由大量未曾遭到清算的军国主义日本统治阶级所组成的日本政府,从此已经在日本岛内无敌,任何内部力量都绝无可能在不排除掉美国干涉之前彻底变革日本的政治经济形势——后面的发展也证明了这一点,得到了大批经济援助的日本从根本上杜绝了“革命”的发生,“一个年经济增长率超过10%的国度是不可能发生革命的”的背后是即便革命发生了,美国人也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将革命碾碎的残酷现实。
这句话其实应该翻译为“我请求你们应该将我视作更高层次的存在”
在这里日本人再一次感受到自己与盎萨人的不平等
更加吊诡的是,《新·奥特曼》的剧本成型于2019年,庵野秀明既然决定了拍这个“特摄政治隐喻片”,就必然会对《安保条约》的另一方有着足够的观察。这样的观察体现在片中就是美菲拉斯星人在与奥特曼谈判破裂后连一杯小酒,几碟小菜的钱都打算AA,对着居然也会喝酒的奥特曼表示“没有人比我更懂这个星球的价值”等片段。
倘若说之前的日本的智识阶层还能通过奥巴马的风度翩翩来自我安慰起码跟对了人,那么特朗普的上台和美国内部政治极化与民众分裂则彻底撕碎了日本人的幻想。但仅仅是这样还不足以推动后雅尔塔体系发生根本性变化,真正撼动后雅尔塔体系的是从2008年开始并一直蔓延并强化全球资本主义危机。
这种观察所带来的结论推动了日本人逐步面对那个在战后因“打鸡血”式的“革命”而透支、因经济的跨越式发展而忘却、因泡沫的致命式打击而复苏的问题:“安保斗争”与“全共斗”真的什么也没有留下吗?(这部分有兴趣的还可以去看看2022年版的《假面骑士黑日》,已经写了一万两千多字的笔者实在是没力气拓展了)
带来“福音”的美菲拉斯的背后,是那个经典的“白色头盔”
第五幕·谅解与责罚:130亿人的决断与“226”的阴影
在安保条约依然是进行时的现在,日本人却不得不面对一个“从未设想过的道路”型的问题:一个对自己拥有绝对强制性力量的人,并不会被自己和他签订的契约所束缚,他想改就改了。
这个问题的实质在当下显而易见,一度是日本安全的绝对保障的美国,在今天表现出的不会为日本的安全而亲自下场的残酷态度,这里的残酷是相对于日本“被迫”多年经济上供、内政不独立自主、社会革命不可能化的“牺牲而言”的(甚至俄乌战争里北约的表现也是如此)。
电影中,同样拥有“贝塔系统”的美菲拉斯星人在显出巨大化的真身后与奥特曼展开争夺“贝塔系统”的战斗。在美菲拉斯星人表现出了拥有对等甚至超过奥特曼的战斗力后,突然选择了与奥特曼停战。表面上,美菲拉斯风度翩翩的表示“为了地球而杀了你并不不划算”,但拥有上帝视角的我们清楚,美菲拉斯选择停战的原因是看到了光之国派往地球的新任使者“佐菲”(Zōffy)。并非是“为了地球而杀了你并不划算”,而是“为了日本而与中国直接交战并不划算”。
是的,带来天体镇压用最终兵器“杰顿的佐菲”,并不只是资深特摄厨的庵野秀明在玩“操纵杰顿的是邪恶宇宙人佐菲”的梗,佐菲与光之国代表着另一个在今日已经无法被日本人所忽略的东亚政治势力。
这绝不是身为“拆尼斯”的笔者在自作多情,事实上,如果对相关议题有所了解,《空母伊吹》(懂的都懂)这个在日本引起巨大反响的漫画就体现了日本动漫行业从业人员对现实世界的敏锐观察。《空母伊吹》的作者川口开治在此之前就已经出版过《次元舰队》、《沉默舰队》等和现实政治经济军事局势高度相关的“意淫”式漫画,其中《沉默的舰队》甚至一度成为日本议员进行国事询问时的论据:1990年5月29日,众议院内阁委员会委员山口那津男询问时任防卫厅长官的石川要三“您读过《沉默的舰队》这套漫画吗?”。
倘若川口开治的作品因为过于敏感(毕竟相关内容对于中国人来说实在是不太能接受)不具有代表性,那么另一部“萝卜片”系列《反逆的鲁路修》里,沦为殖民地的“11区”日本终究是借助了中国的力量成功获得了独立的剧情设置则更能说明问题。
我们知道,庵野秀明是曾作为宫崎骏的员工和弟子参与过吉卜力工作室多部作品的。笔者在本文的前半部分已经讲过,吉卜力工作室的成立得益于德间书店老板德间康快的支持,而身为日本共产党早期成员的德间康快,一直致力于促进中日友好,意在纪念中日邦交正常化十周年、耗资45亿日元、拍摄期间多次得到了中国方面的大力支持的电影《敦煌》便是由其监制;同样也是为了纪念中日关系正常化十周年而拍摄的电影《一盘没有下完的棋》也是由他担任制片人。可以说,吉卜力工作室是从一开始就带有“中国血统”的。
在中日关系蜜月期的上世纪80年代,上海美术电影制品厂的许多动画界前辈(比如特伟)应手塚治虫等人的邀请前往日本进行交流。期间,高畑勋、宫崎骏、大冢康生等人高度赞扬了上美厂作品的艺术性,高畑勋表示《小蝌蚪找妈妈》把他看傻了,宫崎骏则被《哪吒闹海》的剧情所感动,认为日本很难拍出像片中哪吒那样的威武雄壮的角色而感到遗憾。
虽然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主要是市场化改革,笑),身为“前东映工会成员”的宫崎骏与高畑勋不愿意再来中国,但既然有着这样深厚的渊源,身为宫崎骏接班人的庵野秀明,又怎么能在中国的地区影响力日渐增强的现在拒绝表现中国呢?熟悉奥特曼系列的人都知道,“光之国”在设定中是一个非常接近于“共产主义社会”的理想国度。
在本电影中,所有多元宇宙的智慧生命形式都已经知道了人类可以被贝塔系统变成活体兵器;现实中,阴魂不散的日本军国主义遗毒依然在以日本统治阶级参拜靖国神社等形式展现在所有在二战中遭受日本军国主义荼毒的“生命形式”眼前。庵野秀明是清楚这一点的,否则他不会选择“130亿”这个数字来量化他所塑造的《新·奥特曼》宇宙里的智慧生命形式数量——
中国大概在2020年达到14亿人口,而在《新·奥特曼》剧本成型之前的许多年里,你去搜索引擎搜索“中国有多少人”,“13”这个数字是必然出现的。
军国主义的日本否认自己的战争罪行,左翼自由主义的日本则在逃避自己的战争罪行,而这样的日本是必然要面对拥有能够制造天体灭绝兵器的“130亿种智慧生命形式”的理性审判的。“佐菲”这种观察者、审判者的角色定位,恐怕已经在日本人的脑海里绵延了不止千年了。
字幕翻译的很不好,这应该翻译成“光之星记录了大约130亿种智慧生命形式”
这样的想法并非是杞人忧天,因为《新·奥特曼》的一处剧情设置与押井守在《机动警察2:和平保卫战》中的设置并无本质上的不同。押井守在片中描绘了这样一个画面:自卫队成员在雪夜中驾驶着坦克缓缓驶过东京街头,而不管是路上的行人还是自卫队本身,都充斥着迷茫与惊讶。这种“要素过多”式的元素堆积如果被放在今天的中文互联网去讨论,大家一定会一致通过这是在复刻“226兵变”,而“226兵变”恰恰是由日本陆军中下级军官所主导的“军部独走”——
《新·奥特曼》里,有着高度强制力量背景的祸特队成员每一次主导拯救日本、拯救世界的行动时都是依靠“独走”。一开始只不过是神永新二/奥特曼独走,后来便是女主角跟着奥特曼独走,再后来干脆是整个祸特队前线小组独走了,这样的情节设置又怎能不让人担忧战后的日本社会会不会再次“不知我等是狂是愚”呢?(电影《二二六》中野中四郎的经典台词,按笔者的看法是,又狂又愚!)
《新·奥特曼》中,面对日本政府表现出的标准日式“请你理解我们的处境”态度时,与人类神永新二合一的奥特曼毫不犹豫的表达出如果日本政府敢对他的祸特队伙伴出手,就一定会在杰顿之前把地球毁灭掉。实话说, 看到这一幕笔者是非常欣喜的,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了,笔者终于看到了日本的智识阶层对这种“只要你和我一样惨,你就一定会理解我,因此我会将你变得和我一样惨”的日式共情(典型代表就是创死所有读者的《进击的巨人》),提出了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反思,仅就这一点也可以被认为是日本人在彻底清算自身历史罪行的道路上踏出了“个人的一小步”。
可惜的是,《新·奥特曼》和漫画版风之谷结局类似的终幕剧情则又让笔者感叹历史的前进绝非是容易的。漫画版《风之谷》的最后,女主角发现她所热爱的大自然与王虫其实是旧时代人类设计出来净化者,连在现世苟延残喘的当代人类也最终逃不掉灭绝的后果,所以女主角引来了巨神兵摧毁了净化中心并杀死了其中储藏的新人类坯胎,本来可以没有负担开始的人类历史再一次被引向了混沌与未知。(电影版巨神兵初次登场的画面恰恰是由庵野秀明负责的)
“奥特曼,你就这么喜欢人类吗?”的潜台词实际上是“因为我们已经道歉/进步/反思了,所以你们必须原谅日本人”。日本的右翼与左翼实在是有太多的分歧,可唯独在这一点上他们的选择并无根本性上的区别。即便庵野秀明在《EVA·终》里鼓励死宅们走出房间承担社会责任,但在笔者看来,拍出《新·奥特曼》的庵野秀明和他所代表的的日本人的集体潜意识那样,都还是那个抱着头大喊“不能逃避”的八嘎真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