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银员凭什么瞧不起服务员?
文 | wzz
最近哈尔滨旅游爆火之后,网络上出现了不少唱衰泼冷水阴阳怪气的言论,比如“消费降级”“小心一地鸡毛”、“只有短期效应”、“巨资修建冰雪大世界不划算”,还有最有代表性的“大城市经济靠旅游没什么用””泼天富贵的背后,你们的实体经济呢?”之类。
然而在这类媒体人以往的嘴里,包括哈尔滨在内的整个东北也好,还是各种老少边穷地区也好,又一惯是“投资环境差”“地理和自然条件导致工业和物流成本高,所以生产要素需要向发达地区集中”,先给别人判了实体经济的死刑,现在又来说搞旅游也不行,并且还理直气壮的嘲讽“你们的实体经济呢?”,这种双标嘴脸让人不得不把张雪峰继续供在神坛上。
关于哈尔滨的实体工业,我们之前的文和网上不少文章都有总结,哈尔滨目前仍然有很多重要的实体工业。至于旅游业对大城市的意义到底如何,这也是个复杂的问题,改天专门文章讨论。实际上,旅游业包含在广义的服务业中,那些发达地区的媒体在攻击欠发达地区时也别忘了,这些发达大城市的服务业占比也是一直在提高的,而具体说起来,发达大城市服务业中没有生产价值的部分占比往往要比欠发达地区高得多。
在前阵的《北上广们的转移支付还远远不够》一文中,我们已经论述了国内广大腹地对于发达地区经济发展的贡献作用。今天再从广义服务业角度聊聊,作为“收银员”的发达地区,为什么没有理由看不起作为“服务员”的欠发达地区。
我们没有办法像上述那些媒体战士一样搞双标和暴论,只能以实在的逻辑与大家一起分析。这包含五个部分,分别是服务业的生产方式和劳动生产率、资本和市场在服务业中的地位、服务业的生产性和非生产性、金融资本相关问题,以及旅游业相对于实体经济是不是“很虚“。
服务业的劳动生产率
首先我们还是要强调下纯粹服务业的缺陷。
按照西方经济学进行分析会进入的一个误区,即服务业吸纳大量就业,产值高,污染小,效率高。但是如果考虑到劳动价值论,产值来自于劳动时间,大的产值需要耗费大量劳动时间,需要更多的劳动力数量才能满足社会需求,实际上说明服务业劳动生产率低,这也和服务业,特别是以餐饮业为代表的手工业生产方式有关。而服务业占比越高,实际上也代表着生产过剩的严重,需要将大量劳动力排挤到劳动生产率低的行业。
劳动生产率低带来的另一个问题是,服务业需求不稳定,或者说一部分服务业不是必需的,也很容易被家庭劳动替代。比如如果收入降低,很多人会选择自己在家做饭而不是外出就餐,那这一部分的服务业消费就会被最先牺牲。
像前段时间吵得火热的预制菜、中央厨房配送,实际上也包含着服务业工业化的尝试,而实现了服务业工业化的经营业态,也是所有服务业消费中最难被家庭劳动替代的,例如麦当劳、萨莉亚一类,因为它们太便宜了,劳动生产率太高了,用自己的家庭劳动替代是很难的,一般也是不值当的。
工业品之所以是必需的,对工业品的需求之所以相对稳定,要么是因为劳动生产率高,消费者手工业替代难,要么有一定的门槛。就像买电子产品,如果是台式机,那最后一步组装的,经常被DIY爱好者的手工劳动替代,但是很难说你自己能攒个手机,或者攒个主板之类的(当然肯定有B站大神之类的能做到,但毕竟不是常态)。
闲暇时下馆子,其实也是享受厨师的手工业劳动的产品和价格,和在家做的效率差别并不大;而工作餐吃顿快餐,实际上也和从超市买点面包没有本质区别。很多人对预制菜的意见,主要还是如今在大型商场中各种连锁品牌用预制菜却卖现做的价格,试图通过品牌获取超额收益。
资本和市场在服务业中的地位
但是反过来说,服务业的工业化发展一定程度上代表了资本和市场侵入原本的私人领域,对人们的生活进行越来越严格的控制。具体来说,如果人们有闲钱,有闲暇时间,去饭店吃一顿经过专业训练的厨师制作的美味佳肴,厨师技艺精湛,一个人能为很多人服务,效率也高一些,这是好事;假如小年轻自己犯懒,不想自己做饭,点个外卖,那这也享受了便利;但如果是城市白领整天累的跟狗一样,挣得又少,只能点廉价的预制菜外卖,这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最后得利的只有用人单位和外卖平台。
相关问题也可以参照布雷弗曼的《劳动与垄断资本:二十世纪中劳动的退化》,他在书中提到:“垄断资本主义时期,创造无所不在的市场的第一步是使一切物品的生产都具有商品的形式;第二步,就是掌握越来越多的服务业,并且把服务变为商品;第三部,就是发明新产品和新服务的‘生产循环’。由于现代生活条件变化得使人没有选择的余地,所以这些新产品和新服务当中有些是必不可少的。”
当然,经济的合理发展理应在不稳定的手工状态与工业化状态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不让工业化提供的服务业彻底滑向纯粹由资本控制的一端。笔者2020年夏季去了一趟哈尔滨旅游,可以说顿顿吃撑,钱也没花多少。最近去了趟天津,三个菜花了172(不算打包盒),都是大肉菜,搁北京,这顿得400多了。天津同样是个没太多地租和金融化的城市,也因此经常被诟病经济发展不行。
爆满了,打包回酒店吃的
服务业是不是生产性的?
进一步的问题在于,林林种种的服务业是生产性的,还是非生产性的?国内舆论经常批评美国GDP虚高,包含了大量FIRE产业(金融Finance、保险Insurance、房地产Real Estate)、昂贵的教育、医疗和法律服务业,批发和零售业也贡献了大量增加值。实际上这些行业都带有很大比率非生产性的属性。
在政治经济学中,对生产性劳动和非生产性劳动的划分基于使用价值(商品和可以直接使用的劳务)的生产,农业和工业都是以生产性劳动为主,这个争议较小,一般也认为交通和仓储、住宿和餐饮业、信息和通信是以生产性劳动为主的。
而批发和零售业,我们以前文章讲过商业资本实际上参与纯粹流通过程,不生产价值和剩余价值。房地产业实际上类似于建筑业的批发和零售业(并且很大程度上凌驾于建筑业之上),实际上也不生产价值和剩余价值。金融业、保险业、法律服务业也主要通过控制整个经济活动来分割一部分价值。
医疗卫生可能争议较大,但出发点在于,如果医生数量相对较多,但是社会整体的健康状态好,病人不多,就诊容易,医疗卫生行业增加值低,这对整个社会来说是一件好事;而如果整个社会处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抑制下,人人过劳,处于亚健康状态,病人多,就诊难,但是过度医疗,并且医疗卫生行业增加值高,那这对整个社会来说妥妥的是一件坏事。
而教育,如果是普惠性的教育,让人实现个人发展,为工农业和生产性服务业提供大量合格的劳动力,那么从广义来说具有一定的生产性,而如果是产业化的教育,学不到什么东西,学费昂贵,有些情况下甚至让学生背上沉重的贷款,大幅度提高用工价格,拖累工农业和生产性服务业,那可以说是很非生产性了,在美国就是各种私立大学,在中国就是被干掉的资本化教培平台。
参照ISIC4标准粗略划分,并不严谨
旅游业和地租
旅游业到底”虚“不”虚“?。旅游业包含的范围很广,圈一块地收门票钱是旅游业,搞旅行社提供旅游服务算是旅游业,提供交通、餐饮和住宿服务也是旅游业。
圈一块地收门票钱,其实是在收取地租,想要收取地租,往往需要一定的人文或自然名胜,至于这个地租值不值,这个时代我们只需要看看各种平台上对相关影响的评价都能大概有个判断。
搞旅行社提供旅游服务从生产性上来说可能并不算虚,但问题在于从需求稳定性的角度来看,确实很容易被替代。另一方面是,旅游团经常变为购物团,把人带到一些特定的店家,其实也是帮助店家收取地租,这也搞得旅游团名声不好。
在各大城市中的旅游商业街,例如北京的南锣鼓巷、重庆的磁器口、成都的宽窄巷子之类,售卖的经常是很普通的工业品和五湖四海的连锁餐饮,非常标准化,各个城市都一样,但是卖的还很贵,这一部分溢价,实际上也会形成地租。
而城市里一般的交通、餐饮、住宿服务,则普遍是很实在的,旅游淡季也有本地居民消费,本身也是生产性劳动。并且,在哈尔滨、淄博等城市吃这样一顿饭,所包含的地租是很少的,不像北京上海的商场餐饮,花高价吃预制菜。也有人调侃说在东北花的是东北币,在上海花的是沪币,完全不是一个价。这些话可能带有一点地域色彩,可以加以批判,但更大的内涵在于,这种对差价的印象反映的是地租的高低。
近年来我们看到,人们很喜欢到规模较小的城市旅游,旅游的内容也经常不报旅游团,不去景区,标准化的旅游商业街可去可不去,就在城市里逛逛,甚至找找苍蝇馆子,这里面有一个明显的主线,就是逃离地租。笔者之前也蛮喜欢这么干,也没想到后来还会有人冠之以city walk之名,不如叫瞎逛荡。
那么再来看哈尔滨的旅游业,哈尔滨有强行搞人文奇观吗?没有,冰雪大世界搞了很多年了。去哈尔滨旅游必须报旅游团吗?不必须。去哈尔滨吃饭地租高吗?不高。显然,哈尔滨的旅游业大抵是不虚的。
服务业与金融化,收银员与服务员
有趣的是,去年从淄博到哈尔滨,喜欢嘲讽这些“欠发达地区”的媒体人自身往往是处于发达地区,我们来看看发达地区的服务业成色如何。上文关于不同服务业生产性和非生产性之间的划分,实际上只是比较粗糙的划分,即使是生产性劳动为主的企业,内部也有越来越多的非生产性岗位,例如工业企业的会计、法务、市场、公关等等部门都是非生产性的。
而在地理上,也往往发生着生产性部门和非生产性部门的分离,金融、保险、法律行业和工业企业的融资、会计、法务、市场、公关等等部门集中于一线城市的中心城区,后者也被称之为总部经济,工业企业的生产部门分散在一线城市的郊区和较小规模的城市。
如果是北京,作为中国的首都,有着全国性的行政部门,实际上行政和公务员群体也是非生产性的,当然他们对于社会来说起到了管理的作用,但也要清楚你不可能管理空气。北京和上海的高增加值实际上很大程度上来自于总部经济(也被一些网友称之为收银员),以及生产性服务业的规模效应。
如果从列宁主义的角度来看,这是比较容易理解的,这实际上代表着经济的金融化和制造业的金融化,银行资本和产业资本结合紧密,决定企业竞争能力的不仅是技术,而很大程度上是这个企业和金融资本的结合紧密程度,而在通过各种金融工具获得高密度资本后,很多领域的技术实际上不难砸出来。目前我国进行的金融改革,目前也是在抑制过度金融化的趋势。
为了和金融资本对接,就要把融资、会计、法务、公关部门搬到金融中心。而越是金融资本需要的劳工,越容易获得高工资,这些人也很大程度上小资产阶级化了。如果读者看过张雪峰的视频,也可以看到,他也会讲诸如文科专业先挑城市的话,也是这个道理。
高收入也给一些白领带来了错觉,以为自己创造了更多价值,这也给了一些人鄙视哈尔滨、淄博的底气,但这是非常可笑的,须知,如果自己的工作没有在创造实际的生产价值 ,那么ChatGPT先替代的可能就是你们。
从居住空间上看,这些从事非生产性劳动的一线城市的白领劳工往往能够获得稳定和体面的住房,而真正从事工业、餐饮业等生产性服务业的蓝领劳工,反而在一线城市要么住在企业提供的集体宿舍中,要么住在城中村(中国)、贫民窟(外国)当中。但是在传统工矿业城市,例如哈尔滨、大庆、淄博等等,蓝领劳工更有可能获得较为体面的住房。
在未来,也许通过人工智能、大数据行业能够重新降低这些非生产性劳动的比重,同时降低生产性劳动的平均劳动强度,平衡一线城市和省级中心城市、省级中心城市和其他省内城市、县城关系以及城乡关系,实现人与空间的和谐关系。
当然不能否认发达地区由于各种因素所具有的要素优势和具集效应,但纯以经济结果而论优劣的社达思想显然不应该在我们这个国家被鼓吹。越是大城市,其中的服务业越是以非生产性劳动为主。同在一个铺子里,收银员凭什么看不起服务员?是哈耶克的大手给你的底气吗?真是太伟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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