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人不敢打内战

文 | 北方朔风

之前有一部电影的预告在中美互联网都引起了不小的讨论，这部电影不是什么大制作，但名字很吸引人，直接叫《内战》，电影讲的是假设美国内战的场景，在2024年大选这个大背景之下，确实很有噱头，虽然实际上大概率是个烂片。

而在最近，得克萨斯州与美国联邦政府之间因为边境管理问题带来的矛盾，上升到了得州国民警卫队与联邦执法人员之间的对峙，其他一些共和党州也参与了其中，这样的戏码足够劲爆，让大家也开了眼界，甚至有人开玩笑来说，美国这怕不是又要内战。

分裂与内战的距离

看热闹之后回归理性分析，我们不难意识到，美国内战的可能性基本上为零，毕竟美国整体情况比那些陷入真正困顿之中的第三世界国家好了太多，同时美国从全球体系之中得到的财富，哪怕只是从指缝里边漏出来一点，也足以平息很多社会矛盾；而美国的对内暴力机器与监视机构的强度，可能也超过了世界上其他国家之和。

就算这次情况更糟糕一些，美国总统完全可以按照美国宪法接管州国民警卫队的控制权，那种文艺工作者想象中的美国内战，在近未来几乎不可能发生。这点大家其实也很清楚，明白这次得州的情况，只不过是大选年的表演罢了。

但是换个角度观察，我们又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如果关注美国一些智库的研究，会发现在这几年经常出现一些民调，说两边选民都有大量的人认为美国会爆发内战，似乎这不太符合理性分析。可是如果去思考这样的数据可以用来干什么的话，那一切就容易理解了。

欧美智库时常扮演政策领域广告的角色，而民调数据用来论证“白人民族主义”的破坏实在是再好不过了，而保守派用来攻击白左制造分裂，这样的数据也是多多益善，当这个数据对于两边都是宣传利器的时候，那么不管是哪边的选民都能在自己的舆论渠道看到类似的东西，都会觉得对面要搞内战，最后调查的结果就会越来越极化。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一个问题，那就是美国两派都没有打算弥合分歧，而是通过扩大分歧，树立敌人来争取自己的基本盘。

之所以两边都有恃无恐，一来也是因为，就算美国分歧再怎么大，美国也不至于出大乱子，而台面上的大人物也不会像普通人那样容易打起来；

二来是，从来弥合分歧都比情绪对立难得多，需要真正解决很多复杂的问题而不是单纯喊喊口号。在民粹政治流行的当下，干这种事情突出一个吃力不讨好。可是，美国的社会分裂不会导致内战，并不代表不会出其他的问题。

内战对美国人意味着“末日”

这里就用笔者很喜欢观察的美国生存狂为代表吧。2016年以后，因为互联网舆论的极化和现实治安的恶化，许多生存狂的准备方向，从预防末日转变为预防美国内战和治安崩溃。并且在最近一两年，立场偏民主党的末日准备者也快速增多，这点在之前是很少见的。

长期以来，在美国主流的认知影响下，生存狂往往与右翼和阴谋论挂钩；而现在，很多硅谷与华尔街的亿万富翁都在准备自己的避难所，出售避难所与末日公寓的企业销售额大幅度增加。

这种转变相当有趣，它足以说明，美国两党促进极化的宣传政策是如此成功，以至于为末日，为内战准备从一种小众极端人群“见不得人”的爱好开始走向大众，美国内战这样的预期，从极少数极端分子的呓语，开始变成一种概率虽小，但是需要去面对的巨大风险，末日的一种可能性不再是某种幻想。

这种转变带来了一些戏剧化效果，比如说去年年底有一部末日电影叫做《断网假期》，这部电影的质量很一般，剧情也没有太多新意。但是在美国舆论场却引起了小小的讨论，因为这部电影的投资商之一，是是奥巴马投资的一个影视公司，叫higher ground。

这部电影很快就被阴谋论者理解成为“奥巴马对支持者们放出来的末日信号”，这种解释让人啼笑皆非，可是结合现在避难所的销量，他们还真能强行论证一套东西出来。

关于这部电影的吐槽还有个很有趣的地方，电影顾名思义，导致末日的不是什么丧尸病毒或者是小行星，而是网络崩溃，在中英文互联网上关于这部电影，都有这样的批评，“这年头断个网就成世界末日了”。

但是仔细想想，以现代社会对网络的依赖程度，如果网络真的崩溃了且无法恢复，那么各项基础设施都会出大问题，对于社会秩序的破坏确实十分巨大。毕竟，对于当代人来说，不是这个世界恢复到中世纪那种程度才算是世界末日。

现代秩序的崩溃，一种现实末日

这就需要重新思考末日的含义。末日这个概念在许多宗教中，是一切的终结与开始，是世俗生活的结束，而很多末日准备者的思考模式也是如此。但是说到底，我们还是要以现实的方式去思考现实生活，不能期望什么神明去解决问题。

从历史的角度来说，神话对末日的想象，来自于远古时代对于自然灾难的理解，随后，后人结合历史兴衰变化，对末日的景象进行了加工。假如从这个角度去解释，我们应该把末日理解为旧秩序崩溃之后，新秩序并没有迅速地建立起来，这种无秩序的状态被定义为末日，似乎是更合适的解释。这样的末日，不代表万物终结，只不过是历史的一部分，这显然比宗教式的天启解释要积极得多。

按照这个思路，我们还可以得出不少有意思的结论，比如说中国最伟大的末日题材文学作品可能是《三国演义》，在汉代的秩序崩溃之后，几方势力互相斗争，其中一部分人，在极度的困境之中还坚持理想，想要去重建秩序，虽然最终的结果谈不上好，但是在历史的轮回之下，未来最终还是有人重建了秩序，而这些保持理想主义的人，名字也留在了历史中。

一旦采取这种解释，末日这个词语不再是某种宗教式的最终结局或是阴谋论式的终点，而是历史周期的一部分。人类都希望旧的秩序崩解之后，新的，更好的秩序可以无缝衔接起来，但是从历史螺旋上升的大规律来说，事实很多时候并不能如愿，旧秩序崩溃之后，几十甚至是数百年之后才建立新秩序的事情在历史上比比皆是，有些地区的文明在出现崩溃之后，连缓慢重建的机会都没有。

而倘若我们熟悉的现代文明出现了崩溃，不讨论复杂的社会问题，仅仅是技术角度的重建就足够复杂了。想必大家都看过一些吹光刻机之类的技术由多少精密元器件组成的文章，那么假想一下，如果生产这些东西的设备和人员因为文明崩溃而不在，人类重建相关产业链需要多久呢？

再进一步说，这些精密设备是建立在现代工业体系之上的，现代工业如果出现崩溃，重建起来会困难得可怕。在古早网文中，穿越者主角赤手空拳到古代往往很快就能造枪炮，铁路和电报，但是随着大家对于科技树复杂程度的认识，穿越古代的文要么放弃了攀科技，要么把金手指开到非常夸张的程度。

就算是亿万富翁建设的避难所，也无非就是设备先进一些，储备更多一些，根本性的崩溃是解决不了的，现代社会的高度复杂性，不是一个富翁的那些钱就可以弥补的。

美国人不敢打内战

针对美国末日生存狂文化盛行，影视与游戏中相关题材大行其道的现象，有的左翼文化界人士批评为“在美国，想象资本主义的崩溃比想象世界末日困难得多”。再狂热的末日爱好者恐怕也不会真的相信末日很快就会出现，所以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想象。但美国不管左右的高层恐怕都很清楚，美国今天的生活是建立在什么秩序基础上的。

另一方面，美国的历史实在太短，即使当年惨烈的南北战争，本质上也是同一种秩序内的两种变体。绝大部分普通美国人对历史和世界的认识非常匮乏，除了美国本国所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头脑中根本没有别的参照物去对社会进行设想。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虽然美国看起来是个民风剽悍的丛林社会，但是真正面对有可能改变现有秩序的冲击时，无论左右都表现出一种色厉内荏。当年国会山事件之后，很多人意识到红脖子们并不是满足他们想象那样武德充沛，而是只会喊喊口号和cosplay。

他们虽然对现行美国不满，但是却想象不到其他的方案，他们的想象中的解决方案，只不过是某种程度的复古，幻想着曾经的“黄金时代”；

而白左的方案只不过是某种空泛的进步，对于现有的秩序的根基却是实打实地维护到底。

无论是对于哪一边来说，改变美国根基的选项，都是可怕到不可理喻，甚至是直接导向所谓“末日”的。

那么，回到这次得克萨斯边境争端与非法移民问题，解决方案到底是什么呢？是按照特朗普方案，在美墨边境修一堵墙，还是像是民主党进步派一样，无限制地接纳移民？或是像是现在的白宫这样，给出一个相对和稀泥的方案？

这些都不是真正的解决方案，只不过是展示立场罢了，要知道当年里根这个共和党人，特朗普的偶像，新自由主义的旗手，曾经大赦过非法移民，他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发了失心疯，而是因为他相信，更加虔信宗教的南美洲移民，会成为共和党的有力票仓，而几十年过后，美国的诸位棋手交换了个位子，说不定再过几十年，这样的故事会再来一次。

观察一下非法移民的结构就会发现，美国边境的非法移民主要来自于墨西哥和中南美国家，而之所以这些国家的人会往美国跑，很大程度是因为这些国家的经济与社会情况实在是糟糕，某些地区是真正意义上的无法地带，相比之下，美国本土的各种违法犯罪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如果想要把这些国家流向美国的移民数量控制在一个合理的水平，那就应该让这些国家的经济发展起来，社会秩序稳定起来，只要提高一些，就能让移民流入控制到一个合理的水平。但是这点是否是美国人的选项呢？很遗憾，并不是，美国作为世界帝国的起点之一，就在于对墨西哥和南美的剥削，放弃这点的选项，对于政客来说是危险且不正确的，而对于一般选民来说，则是如同克苏鲁神话一般不可理喻的。

至于在中文互联网，则会有世界帝国的簇拥，一些远程养殖业的产物，会就此论证这是美国的优越性，并且认为美洲其他国家的人民群众都是又懒又坏，丝毫不考虑墨西哥的人均工作时间是oecd国家里最高的，而在美国的墨西哥裔，比去美国的华人能承受更多的重体力劳动；

他们也不会知道，当年美国用大量粗暴干涉内政的方式，减少了墨西哥毒品种植的面积，随后他们宣布了“毒品战争”的胜利，然而随后的北美自贸区协定，导致墨西哥农民大规模破产，毒品种植卷土重来。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们的命运从来不在自己的手里，对这些人来说，以美国人的方式去讨论末日，未免过于可笑了。

这种自大又自卑的矛盾感，或许是精神上做世界帝国簇拥的代价，对于他们来说，世界帝国的崩塌就是最大的末日，是宗教之中一切的终结。他们相信现有的世界体系的完美无缺，或许在过去人类历史中每一次秩序更迭之时，都有类似的想法。

但是历史终究是会进行下去的，我们无法保证，目前这个熟悉的秩序崩溃之后，能否有更好的秩序无缝衔接，但是时间的齿轮并不会停下来，或许我们真的有可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一场现有世界秩序崩溃的末日。但是假如所谓的末日，并不是一切的终结，而只不过是历史的一个阶段呢？

从历史的长周期来说，人类历史最终会是螺旋上升的，未来会更美好。但是对我们这代人来说，余生看到的情况可能并不是那么令人愉快，在面对风高浪急的未来的时候，总是要做些准备的。

建立新世界，打破旧世界

中国从古至今的文明史就是一次次秩序破碎与重建的历史。历史告诉我们，用乐观的心态，为悲观的场景做好准备，才是历史中正确的选择，纵使明天真是所谓的末日，我们也应该为后天在这废墟上种下一朵花做好准备。毕竟除了打碎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是更重要的，或者说，只有能建立新世界，才能打碎旧世界。

想要实现这一点，像美国人把自己窝在地堡之中，是做不到这一点的，更积极的去面对“末日”，在秩序崩溃的世界中战天斗地，重建家园，或许才是我们应该有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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