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抹杀的女孩

文｜独木缺

责任编辑｜小赵

（本文为文学创作，相关情节非真实。）

人近中年，感冒也好得慢。

还是年轻好啊，那时候感冒都不能算病。哪像现在，当我养好冬天的感冒时，夏天都已经到了。

夏天，我记忆里的夏天，是和一个女孩子相连的——那个叫周肃的女孩子。

1

初  见

我和周肃第一次见面，是在小镇上的快餐店，那是距我中考不到两个月的夏天。

周肃是我男闺蜜小叶的男闺蜜，也是我女闺蜜唐莲的男闺蜜。他们仨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而我只是乱入他们中间的那个人。

那天我本来是去找唐莲的，刚好周肃也从学校回来。

夏日的上午，小镇虽然没有城里的炎热，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推开餐厅门的时候，我看见角落里坐着一个男孩子，低着头看手机，背却挺得直直的。

也不知道是店里冷气的原因还是什么，我一瞬间便觉得凉快了，好像吃了大半个冰西瓜一样舒服。

唐莲从餐台那儿跑过来和我打招呼，拉着我往那个男孩子坐的那桌走。

「这是周肃，我的小竹马哦！」

看手机的男孩子，听见唐莲的声音后便抬头望着我，接着对我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

很温柔，很温柔的一个男孩子——这是当时，我全部的想法。

也是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周肃的笑里除了温柔，还有另外一种让人难过的情绪。

Photo by Michael Fenton on Unsplash

2

相  知

自从初次见面后，我和周肃就在网上火热地聊起来——我说太宰治，他提宫崎骏；我说我喜欢日本文学，他提他喜欢日本动漫；……

我们每天都有聊不完的话题。

有天夜里，我问周肃，为什么他QQ空间里的画像都是女孩子。

周肃过了好久才回答我，说那些不是女孩子，而是穿女装的男孩子。

我觉得奇怪，却也没再问什么。

距第一次见面不到一个星期，他就来我的学校找我。

我们每次见面，都是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因为最后一节课和晚自习之间，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供我们谈天说地。

有时候，我们什么也不说，就站在天台上看太阳下山。周肃是偏瘦弱的男生，每当最后一抹夕阳照在他身上的时候，我都会莫名地觉得他很孤独。

那时，我很想抱抱他，可每次手伸出去一半，就又放下了。

Photo by Dennis Flinsenberg on Unsplash

他最后一次来学校找我聊天的时候，送了我一只Hello Kitty的杯子——粉色的，很好看。

那个杯子到现在还在，只是被我放进了柜子的最深处，不见天日。

周肃想告诉我什么事情——我的直觉这样告诉我，虽然他手里抓着一片叶子，装作很平静的样子。

「木木，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就在我要忍不住开口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嗯，有什么就问呗，咱俩谁跟谁啊！」我装作洒脱的样子冲他说。

「你对女装大佬怎么看？就是我空间图片上的那种女装大佬。」他低头看着楼下的树影问我。

「女装大佬？就是那些穿女装的男生吗？我觉得没什么啊。日本的歌舞伎里，也有男扮女装表演的呀。」我抓着栏杆晃来晃去。

「我……和女装大佬有点像。」他还是低着头。

「呃……」我觉得有点惊讶，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小镇上生活的我，可从来没有遇到过女装大佬。

不过，这「有点像」又是什么意思呢？

「所以，你是Gay吗？」话刚出口，我就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

「不是……其实我是Transgender（跨性别），就是我在心里认为自己是女生。而且，我喜欢你。」他不再低头，转头望着我。

所以，周肃其实是一个女孩子，而且这个女孩子喜欢我？！

我震惊地看着他。四目相对，我却突然看见了，周肃眼里的孤独。

原来他，不，应该说她的温柔下面藏着的，是深深的孤独啊。（编者注：从本段开始，文章将以「她」来指代周肃。）

那一瞬间，我觉得很难受，不仅仅是因为周肃，也是因为那些像周肃一样的人啊。

周肃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惊恐，把一个粉色袋子放到我旁边，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Photo by Atharva Tulsi on Unsplash

我一个人站在天台上，脑子像炸了一样回不过神来。直到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我才捡起那个袋子走回教室。

那之后的日子里，小叶不止一次地在我面前说周肃很好。我告诉小叶我喜欢男生，小叶反倒觉得诧异。

我这才明白，原来周肃只告诉了我一个人。

3

遥  望

当我终于鼓起勇气和周肃好好聊聊的时候，才知道她早已回学校了。

我只好在QQ上告诉她，我不歧视她，但是我喜欢男生，希望她能早日遇到对的人。

我不知道周肃有没有看那条消息，因为她的头像在那个暑假之后，就一直是灰色的了。

高一的秋天，我从另一个朋友那里，看见了周肃在漫展上，穿着兔萝莉衣服的照片。

她戴着白色的假发和兔耳朵发饰，穿着粉色的蓬蓬裙，很好看，也很可爱。

照片上的她笑得很开心。我想，这应该是她最自由的时候吧，可以放弃男性的伪装，做回真正的自己。

我不知道，宇宙间是不是有平行世界。如果有的话，平行世界里的周肃，应该会活得很开心吧。

因为，这个世界的周肃，已经开心不起来了啊。

Photo by Aliyah Jamous on Unsplash

冬天的时候，周肃离开了学校，是被她父亲带走的——等她再回到学校，已经是下一个冬天了。

小叶告诉我，周肃的照片在学校贴吧疯传，被老师看见了。

老师觉得周肃精神不正常，怕影响别的学生，就把她父亲叫来了学校，于是周肃被带回了家。

小叶的家和周肃的家离得很近，两家的大人也十分要好。小叶后来跟我说，周肃回去就跟她父母坦白了，差点没被父亲打死，还是叶爸爸上去拦的架。

放寒假的时候，小叶回去看了周肃，说她人瘦了，头发长了，脸色苍白，一点精神也没有。

就算这样，她还是跟小叶打听，我和唐莲最近过得好不好。

那年春节，我们都没有过好。

4

梦  碎

我们仨都不知道，周肃在家里遭受了些什么。等她再回到学校的时候，一切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我那天有点事，就没有和小叶一起去看她。小叶回来的时候告诉我，周肃妥协了。

我问小叶，周肃是不是……垮了。小叶想了想，说算是吧。

以前的周肃，虽然孤独，但是背却挺得直直的，仿佛她一个人，能和全世界的偏见作战一样。

可是，这样孤独而又勇敢的周肃，没有了啊。

我不知道妥协了的周肃还是不是周肃，只是觉得，她放弃了真正的自己去迎合世俗，一定特别难过吧。

那之后不久的一个下午，我坐在水池边上背书。阳光从头顶的树枝间落下来，洒在我的身上，很暖和，就像周肃给我的感觉一样。

Photo by David Vig on Unsplash

我又想起了那年夏天的周肃，还有她给我讲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精神病，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不正常。在他看来，和他一样被关在精神病院的病友是正常的，医生和护士才是不正常的。

「只是不正常的人太多了，他们不能容忍自己被精神病说不正常，就造了房子把这群精神病关起来。

「而精神病他们这群正常的人呢，又太少了些，打又打不过，只好勉强住在精神病院了。」

当时我还笑话周肃，说她也得精神病了，净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她没有反驳，只是笑了笑。

现在想想，究竟谁才是精神病，谁才是不正常的呢？

这个世界评判正常与非正常的准则，又是什么呢？难道仅仅是，看哪一边的人更多吗？

我想不出答案，便一直陷在这个难题里。渐渐地，我开始失眠，即使偶尔睡着了，半夜也会醒过来，还会莫名流泪。

小叶看出了我的不对劲，拉着我去看医生。从医院出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嘱咐我一定要按时吃药。

现在想想，我还是很感谢小叶。

那几年，我的父母一直在外地工作，如果不是他及时发现了我的情况，督促我按时吃药，也许现在已经没有我了吧，毕竟抑郁症患者会有自杀倾向啊。

后来，周肃离开了学校，剪短了头发，收起了那些衣服。

小叶在高三的时候告诉我他是gay，之后就一直在找寻真爱的道路上受伤。

唐莲喜欢上了一个大她好多的女人，但那个女人甩了她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没有走出来。

我的抑郁症时好时坏，药却一直没停过。

这样看来，我似乎是我们这群人里最正常的一个了，可是什么才是正常呢？

我依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Photo by Eric Ward on Unsplash

读大学的时候，我答应了一个学长的追求。可是，我喜欢他吗？我问自己，而心底的声音告诉我——不，我不喜欢他。

我只是，让自己看起来正常罢了。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喜欢一个人，与这个人的性别无关。

我喜欢周肃吗？是的，我喜欢她。毕竟，那么温柔的女孩子，怎么会不喜欢呢？

可是，面对那个放弃了真正自己的周肃，我却喜欢不上来了。

又开始咳嗽了，我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水。抬头望向窗外，还是一样的余晖，还是一样的夏天，但我们都不是我们了。

我好想抱抱周肃啊，抱抱那年夏天说喜欢我的周肃。可是，她已经不在了啊。

如果能回到那年夏天就好了，我一定要好好地抱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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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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