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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口龙介∶我其实也没有那么有名啦

书本放映 抛开书本AsideFromBooks 2024-05-19

1月10日,本届澳门亚欧青年电影展一场热门的大师班在澳门英皇戏院进行,滨口龙介导演亲临现场,诺大影厅座无虚席。

有缘分的是,抛开书本曾分别在74届戛纳国际电影节和71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专访过导演两回。

滨口龙介导演在影展现场,针对自己的创作历程、个人影像风格、创作经验进行了详细的分享。以下是大师班现场对谈实录整理:



速记:1900 妖妖
编辑:妖妖
审阅:刘小黛 金恒立
策划:抛开书本编辑部

梁洛施:大家好,我是亚欧青年电影展的形象大使梁洛施,早上好。
他25岁开始拍电影,2003年拍摄了8mm电影《若无其事的样子》(Like Nothing Happened),2008年编导了电影《激情》(Passion),2010自编自导了电影《景深》(The Depths),2012年自编自导了电影《亲密》(Intimacies),2013年执导了短片《触不到的肌肤》(Touching the Skin of Eeriness),2015年自编自导了电影《欢乐时光》(Happy Hour),这部318分钟的电影获得了第68届洛迦诺国际电影节特别提及奖。
2018年他执导了爱情电影《夜以继日》(Asako I&II)获得了第71届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棕榈奖提名。2021年7月凭借《驾驶我的车》(Drive My Car)获得第74届戛纳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最佳编剧,2022年凭借同一部影片获得奥斯卡最佳国际影片。
2023年,他的新片《邪恶不存在》获得第80届威尼斯电影节银狮评委会大奖。他就是今天的大师滨口龙介导演。
滨口龙介:大家好(中文),非常感谢大家到来,我看到来了很多人,我非常感动。

主持人您的电影中,讨论自我和他者的关系常常涉及道德性,您怎么看待自我与他人之间伦理的关系?
滨口龙介:我在来之前看了主持人的问题,不知道能不能全部回答上来。我考虑自己与他人之间的关系,在电影中表现为摄影机与演员之间的关系。我是在摄影机后面的人,对我来说,问题是要让摄影机之前的人展现给我内心的确信感
我知道让对方展现这样的东西是很困难的,所以我要让那个被摄体有一种安心的状态。然而,问题是,我们都知道,那个被摄体把他的内核展现给我,实际上是展现给了所有的观众,所以我们不可能让那个人百分之百安心。我在写剧本的时候,需要确保台词是能说出来的,同时,作为创作者,我需要考虑如何把自己的东西表达出来,所以这是一种平衡。当我打破这种平衡,会变成对我的一种暴力或者对他者的一种暴力。
我也在不停地探索如何做得更好。幸运的是通常从结果上来讲,摄影机后面和摄影机前面的人做出的平衡是好的。摄影机前后的关系就是您刚才说的自我和他人之间的关系。
主持人自我和他者的关系,一层是作为电影创作者,您与摄影机前人物的关系,另一种就是电影中人物之间的关系。
滨口龙介:关于这个点,我知道自己受到很多电影创作者的影响,但这与我的性格也有很大的关系。在一般人看来,导演有绝对权力,王者一般的地位,我之前也想过自己是否要成为这样的角色,觉得我也要成为一个王者,有绝对的说服力,但是最后我还是做不到,因为我害怕如果我非常强势,对方也会非常强势地对我或者无视我。
如果他这样做了,我会觉得是我的问题。这是我自身性格所致,我无法改变,但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当然随着我的年纪增长,对别人的顾虑也减少了,慢慢从其他导演那里学到,对他人可以强势一点。但好像也不一定需要那样做。

主持人您的电影中,有种特殊的关系,是艺术家和他人之间的关系,是什么让你选择呈现这样的关系呢。
滨口龙介:确实有很多人指出我电影中艺术家常常出现,也有很多解释,但我其实没有想那么多。就是自然而然的放进去了。当然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早期我没有钱,所以我的美术不能做得很完美,所以不能拍特别大的场景。既然客观条件有限制,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我的人物更丰富,所以会出现戏剧之类的形式。这是我电影中出现艺术家的原因。对我来说这是社会中正常出现的事情。
当然社会中不只有艺术家,还有别样的人,但我觉得如果我连这个都拍不好,那我也不能拍好社会。我作品中的艺术家会有很多的身体劳动,就非常单纯地表现他们会做什么事。这个过程中,我会对演员进行一定的训练,信息量会慢慢增加。

主持人在电影《邪恶不存在》中,也有自我与他者的邂逅,最后也有一个暴力悲剧的结局。我觉得您作品中有一种暴力的暗流,这让我想到黑泽清导演。您师从黑泽清导演,从他身上学到了什么?
滨口龙介:如果您让我说从他身上学到什么,我觉得一个小时也说不完。大家看过《X圣治》(Cure,1997)这部电影吗?(现场举手寥寥几人)我觉得这是20世纪最伟大的作品之一
《X圣治》海报
我给大家简单介绍一下这部电影。电影中,凶手每杀一个人都会留下一个X的印记;人们内心的恶被一种催眠术诱导出来。主人公本来是个警察,但是在调查这件事的时候也慢慢地被催眠。这部电影很有趣,同时也很恐怖。看到一个非常普通的人身上发生那样的事情,会让我们想到自己,想到我身上会不会也发生。我们经常会看到电视中报道这种杀人案件,从表面上看不出来凶手会做这样的事情。黑泽清说,看起来不像杀人犯的人才最有可能杀人。我觉得这是黑泽清的哲学。
好人和坏人之间的界限是很模糊的。我也不能说得太准确,但我从他身上学到了这些。您刚才提到的暗流就是人的阴暗面。与其说我在黑泽清身上学到了什么,也是我在他作品中学到的。希望大家在看完我的作品之后也看看我推荐的这部。
主持人我自己也是《X圣治》的粉丝。《邪恶不存在》也涉及社会的氛围,你觉得现在日本社会有没有改变?
滨口龙介:1995年日本发生了很重大的事(编辑按:应指奥姆真理教三大事件的最后一个,地铁沙林毒气事件),这件事导致社会发生了重大的改变。我觉得那是仅次于二战的重大事件,到现在也在产生影响。我甚至觉得,那件事的影响在不断扩大。
让我最震惊的是,参加这个邪教的人甚至有很多是精英人士。日本80年代的经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很多人无法适应,为了寻求救赎,他们跨过了准线。类似性质的事情后来虽然已经改变了形式,但我认为仍然在持续。日本人不太会同时信仰多个宗教,我们有个共同意识就是宗教是比较可怕的,害怕自己被强加高于社会准则的东西。
我自己是一个无神论者,日本社会在宗教和资本主义的两重影响下,很多人的内心没有得到满足,这种饥渴日渐强烈,导致了很多社会事件的发生。
主持人《邪恶不存在》的结局反映了真实社会。
滨口龙介:自己是没有这样的想法的。作为生活在社会当中的个体,我会产生一些思考,但我没有刻意反映到我的剧本当中。我只会考虑人物的特性,考虑角色应该说什么话。《邪恶不存在》的结局,很多人问我是否没有写完,但这个就是我设想的结局。角色的行动并不是出于伦理的考虑,而是直觉。我对于自己创作的这个结局有强烈的确信感,主角也很好地表达出来了。用言语和身体不能表达的感觉,我都表达在了影像中。
主持人《邪恶不存在》这个演员也是你的团队的一员。
滨口龙介:是的,他在《偶然与想象》中是工作人员,在《邪恶不存在》中是主演。
主持人:《邪恶不存在》在我看来,视觉感觉非常强烈,也许是因为大部分的场景都在户外。您以往的作品可能室内比较多。邪恶不存在中有很多森林,这里有特别构思吗?
滨口龙介:背景中有很多户外镜头,我的想法其实自然拍摄,没有太多设计。
电影是运动的影像,所以运动才是最有魅力的。但是动起来要花钱,所以我就去找自然而然会动的东西放在电影中,这也是一种方法。结果而言,就是户外镜头。
但《邪恶不存在》可能有些不同。音乐是石桥英子女士提供的,她来找我做演出音乐影像,这个是作品的出发点。我在《驾驶我的车》中与她有过合作。我觉得她的音乐有一种纤细感,根据这个创作了《邪恶不存在》。我们一起创作,最先出来的就是《邪恶不存在》的第一个镜头,十分钟的长镜头,那些树木都是在视觉上有渐进的。那一片树林给我的印象与石桥英子的音乐联系了起来。

观众1想问获奖成名对您的生活和创作有什么影响吗?
滨口龙介我其实也没有那么有名啦,我做的也并不是主流商业片。虽然说《驾驶我的车》卖得比较好,但也是比较罕见的。获得奥斯卡之后有一阵搭地铁确实有人和我搭讪,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就没有了,最终也没有什么变化。


观众2您的新片感觉和之前的片子有很大不同,主题更大。主题上面的变化是您刻意做的改变吗?
滨口龙介:我能理解您的想法,我觉得这和我刚才说的这部作品的起源有一定的关系。我之前的创作是没有办法给石桥英子做的。当然我也想有一些变化,这是很愉快的。会有一些人问我,你拍这个电影是不是很愤怒?其实没有。
观众3您的作品中交流很重要,但新片中好像比较少。想问下您创作的这个转变是从何开始的?
滨口龙介:听到您说交流是我作品很重要的元素,我很讶异。我没有刻意追求,就是自然地拍摄人的状态。这部作品我有做一些改变,但我不记得我拍摄过很沟通很顺畅的片子,因为沟通不顺畅也是我们社会的现状。《邪恶不存在》主人公话确实比较少。
观众4您拍摄高成本与低成本的片子感受上有什么区别?
滨口龙介: 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人数的多少。高成本的片子沟通上可能会更复杂。其实我的片子通常所有人加起来也就十个左右,沟通起来比较顺畅,给我一种小家庭的感觉。人员比较多的时候,可能会划分很多的部门,我作为一个导演要成为各个部门的领导者。
我也不是说觉得自己不适合拍大制作,多人的团队能产生更震撼观众的影像,这也是好事。我会更多考虑作品的完成度。

观众5:《邪恶不存在》和《驾驶我的车》结尾都有对一些东西的揭露,是您的创作习惯吗?《偶然与想象》有三个部分,您的创作顺序是什么?您最喜欢哪个部分?
滨口龙介:暧昧这个东西是我作品中非常重要的元素,因为我觉得这能刺激观众的想象。电影当中的“迷”能勾起观众的兴趣,吸引他们。但是我不能单纯把“迷”作为一个诱饵,这样会破坏我和观众的信任关系。所以我觉得很重要的是在一定程度上揭露但又留有一定的暧昧。这个是我想要的状态。
《偶然与想象》我就是按照成片的顺序写的,写故事只能这样写。如果我把顺序倒过来,我也会很好奇观众的反应,因为我觉得每一个段落都有自己相应的职能。

观众6我看过《驾驶我的车》纪录片。您作为导演一直在摄影机前而不是之后。您还有这样的习惯吗?近距离指导演员。
滨口龙介:我近十年已经不太这样做了。拍摄之前我会非常细致地指导演员,会让他们围读剧本。拍摄时我会大致告诉演员我想要的,然后将表演信任地交给他们。
观众7您创作剧本有什么习惯吗?《邪恶不存在》中音乐的戛然而止是设计吗?有什么意图?
滨口龙介:我觉得我至今没有找到特定地创作剧本方法,有原作通常会轻松一点。但能够拍摄的原作也没有很多,不能有太多期待。在积累的过程中,剧本自然而然地就成形了,但什么时候完全成形没有明确的答案。如果你有好的答案的话也请教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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