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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立专栏 | 独立放映,一个断裂的环节

金恒立 抛开书本AsideFromBooks
2024-10-30

有大半年的时间没交出文字作业,其实也没有太关注公众号的内容。新年时结束了一段纠缠十年的人的因缘,当下好像失去了书写时对文字落点的想象力;起落深浅都没了标的,才真切体会到对象的可贵。对着虚空总是不需要言说的。


“专制使人变成冷嘲”,约翰·穆勒说,而鲁迅怪他“竟不知道共和使人们变成沉默”。大半年以来我自己先是沉默着,于是,那些自知不该说的话就自然地变成了私下阴冷的玩笑,“地下放映随处打洞”,“影展是我们带点猥亵感的自我安慰”等等大概更接近沉默些,是自知不该说,但不吐不快,所以扭捏激烈。


专栏第一期,不说具体的片子,就(或许扭捏激烈地)说说放映这回事。


作者:恒立

策划:抛开书本编辑部

未经允许,禁止转载


在上海做独立放映三年了,这里的人喜欢冷嘲,因为我们要不是“阔的聪明人”,就是“不阔的傻子”,前者“种种譬如昨日死”,后者“种种实在昨日死”。


大概也就是这两三年,最令人伤怀的莫过于眼见原本就不太多的热切的心一颗颗冷落下去,诚恳以至于慌乱的自白几乎消失,表达往往在怨气冲天时变成自我作用着的表演。

“独立”很依赖人的热切。 


欧洲往日独特的民间活力不算(早如梅里爱的土壤),美国语境的“独立电影”于联美(United Artists)诞生初期发端,记名在40年代独立电影制片人协会(SIMPP)对派拉蒙的反垄断诉讼,而中国语境里,独立电影在80年代的尾声出现,那是一个广义的“独立纪录”时代的开端;无论在哪个语境,故事总让人想起赫尔岑在19世纪提前曝露的真相,“独立本身并不包含别的什么,这只是一个否定的概念”


 “难道还有比俄国更独立的国家吗?”流亡的思想家在谈论波兰流亡者时说,“他们总是期待着复兴,仿佛在过去除了独立,还有什么值得复兴的东西”,“对复杂的,难以设想的未来社会组织方式,波兰从未提出过新的观念,它想到的只是自己的历史权利,以及按照互相帮助的正义要求帮助别国人民的意愿。为独立而斗争,这永远都能赢得热烈的同情,但不可能成为其他民族本身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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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是一个拒绝的手势,一个否定性,无论这个手势朝向远方某个帝国的压迫机器,还是朝向目前大托拉斯或官方意识形态的持续整合审查,它都仅仅表示拒绝,无论这个拒绝本身是否困难。


所以,“独立”一定要——仅仅在窄迫的词义上是吊诡地——依赖一些别的什么才能成立。独立表达依赖人的见识,独立行动依赖人干净的勇气,独立交流(独立群落的存在)依赖表面冲突之下谨慎而沉默的情感连结,基础是某种隔离至恰当温度的热切,因而也依赖一定的寂寞和疏离。

书本上海线下活动 周洪波纪录作品展


就电影行业来说,独立放映是这个独立概念链条的终端,也是链条能够轮转最重要的环节。这过程有点像是哲学生面对虚无时爱说的“奠基”:


我们都需要某个难动摇的立足点来支撑一定的意义,我们都需要一定的意义来支撑具体行为,同时让具体的行为赋予意义以具体的形状,像双手赋予大理石以雕塑的独立姿态。


而这个环节实质上已经断裂,独立放映——至少在我熟悉的长三角地区——已经不存在了。以这个名义现存的活动,毋宁说更像是某种小规模、半开放的行业沙龙,对某一部新诞生的“独立“作品感兴趣有想象(或仅仅是对“独立放映”曾经做到的事情还有需求,刻舟求剑似)的人们聚在一起(即使人数有时令人意外),伴随着短暂的满足或失望,“期待着复兴,仿佛在过去除了独立,还有什么值得复兴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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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行支撑起来的空间,我想应该是这个表达没错。独立放映曾经贡献给我们的是一个强行支撑起来的空间,当然不只是在具象的场所意义上,还是(或更是)在创作与交流内容的意义层面上。


靠某种合力把天花与四壁推开(允许对抗中的共谋但主动对抗一定明确地存在),放某种不和谐的、忤逆习惯甚至是冒犯人之常情(这个表达流俗轻飘的用法往往狭隘)的东西进来持续生长,长成强健难以被销毁或有足够力量去和会谈判或两者兼有的样子;


让表达切实经历接纳与冲撞,知道自己做到了什么程度,还可以做到什么程度,也让观者知道哪处荒野已经有人在开拓,哪些其中看起来张牙舞爪的危险其实并不真的伤人,哪些顺手可得圆滑流行着的舒适状态其实脆弱易动摇可收回且包含着种种欺骗和刻意的愚弄。


让作者认真做出来东西有处可去,不会仅仅因为不够悦目就蒙尘死灭,这是“历史权利”。

书本上海线下活动 “在地复苏”江苏青年映像展第一辑


当然,我们得记得,赫尔岑说得对,“历史权利”只是历史的,只是某种安慰。


眼里只有求安慰的意志,那19世纪的俄国就是最“独立的国家”。这也是当下此刻一部分的现实,一部分依然珍惜历史权利的人在做的事情,期待一个(父系或母系的)“独立电影帝国”的诞生。


但更基础的现实是,在电影行业,独立放映这个环节已经断裂,我们已经能看到一系列的征象,比如作品生产日趋于单调制式(健康的工业标准从来都是高度流动的,哪怕是剥离了内容的方法论),评论话语的谄媚与专横(两者当然是一件事),话语的交流往复越来越变成快速消费批量生产的自言自语,结果是,我们失去了“必须要看的电影”和“看电影的必要性”。

书本上海线下活动 《投胎记》及导演郑无边线上对谈


我一直很信任的一位文字作者,也是资深出版人的唐诺十年前写到那时他所在的台湾已经逐渐没有了“必须要读的书”这个概念。他这么说:


“这同时意味着公共领域公共空间在台湾的持续萎弱,公共性的东西几乎只剩下市场,从实质内容的抽空开始,空洞到只剩冲动和情绪(情绪是这些年大量流出到处淹没的东西),不装什么可供继续想下去讨论下去的东西。


“‘真的可能这样子一直混下去吗?’——这是我一名老友对台湾未来的含笑疑问。这些年我们也慢慢学聪明了,不疾言厉色,不心急,不怀期待免得好像在求谁,什么事都笑着说。”


“不怀期待免得好像在求谁,什么事都笑着说。”这似乎对依赖社交网络来培植意识的你我一代人来说更困难了,尤其在现实的的确确令人失望的时候,多的是虚拟的热血。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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