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所不知道的美国黑人音乐——写在富兰克林离开我们之后（一）

朋友们，东湖精心筹备的2019开年大作终于和大家见面了！从今天起，以音乐家阿瑞沙·富兰克林的人生为线索，浅谈美国黑人音乐的文章《我们所不知道的美国黑人音乐——写在富兰克林离开之后》将以连载的形式陆续发布。

这个连载虽然有点长，但有很多干货！很好看！！这是东湖诚(gui)挚(zhe)的(qiu)建(da)议(jia)！！！

文章将分为六个部分：

一. 富兰克林：流行音乐历史中的“黑色灯塔”

二. 家庭和帮派：种族主义下的音乐“启蒙”

三. 圣歌：基督教在美国的“黑色变奏”

四. “黑色进行曲”：美国音乐史1960年代的到来

五. “盛世幽灵”：1960年代至今美国黑人音乐中的激进主义

六. 美国黑人音乐和我们

今天先来第一部分。

富兰克林：流行音乐历史中的“黑色灯塔”

纪念富兰克林去世的一幅漫画。富兰克林来到天堂，上帝用美国黑人常用的打招呼方式击拳欢迎她，并说道：”尊敬“。这是富兰克林最著名的歌曲之一，也是民权运动的标志曲目。

2018年8月16日，伟大的美国黑人音乐家阿瑞沙·富兰克林女士与世长辞，举世哀悼。然而令东湖有些吃惊的是，这样一位半个多世纪来无比深刻地影响了世界流行音乐发展的巨人，她的离去在中文世界却并没有引起太大反响。让我们先来看几张悼念活动的照片。

2018年8月19日开始，富兰克林的遗体停放故乡底特律的查尔斯·怀特非裔美国人历史博物馆，供人瞻仰。无数人前来凭吊，其中包括大量普通美国黑人。

一位黑人妇女失声哭泣。

2018年8月31日，富兰克林的葬礼在基督教新教分支五旬降临派大寺，底特律恩惠寺举行。前美国总统比尔·克林顿致辞悼念。当说到“她在乎的正是那些受损害的人”时，克林顿拿出手机靠近麦克风，播放起富兰克林1968年的著名歌曲“思考”。这首关于自由的歌曲在激昂的1960年代末鼓舞了无数人。

流行音乐大师史蒂夫·旺德在富兰克林葬礼上献唱。

富兰克林葬礼上和克林顿同坐在最前排的三位美国宗教人士。左为路易斯·法拉堪，美国最大的伊斯兰教组织伊斯兰民族组织现任领袖。中为艾尔·沙普顿，浸信会牧师，民权活动家。右为杰西·杰克逊，浸信会牧师，民权活动家。近40多年来，这三人无论在各自的宗教领域内，还是在美国的公共事务中，均颇有影响力。而在富兰克林生前，三人都同她结有很深的友谊。

去世后举国哀悼只是富兰克林巨大影响力的一小则证据。按程序，东湖还是要列举一下她的荣誉。实在太多了，说三个真正厉害的。富兰克林获得过美国国家艺术奖章和美国总统自由奖章。在国家荣誉这个层面，这是一个只可能打平，不可能超越的成绩。她是第一位进入直男癌天堂——摇滚名人堂的女性。而在富兰克林浩如星汉的作品中，几乎没有一首是正儿八经的摇滚乐，但她却完完全全地改变了摇滚乐的历史。

现在就让我们一道走进富兰克林的生命，重点回顾那些通常在她生平介绍中少有提及，却不容忽视的人生经历。既向大家介绍影响流行音乐发展，乃至美国历史进程的富兰克林，又给大家展现养育她的美国黑人伟大音乐传统和光荣历史。顺便对之后连载各部分来个前请提要。

1942年，富兰克林生于孟菲斯，五岁举家搬至底特律。富兰克林的青少年时代对她的一生无比重要，这不仅是她音乐生涯的开端，更是她一辈子正确三观的源头。而这两方面都和父亲克拉伦斯·富兰克林关系密切。

富兰克林和父亲

这位克拉伦斯先生是什么人呢？他出身普通，20岁不到投身宗教事业，成为一名基督教浸信会牧师。1940年代末，克拉伦斯在美国中西部的黑人信众中已有非常高的威望。而他执掌的正是美国浸信会重镇之一的底特律新礼拜堂。

位于底特律林伍德街的新礼拜堂。林伍德街后改名为富兰克林大道，以纪念富兰克林父女。

出身在这样的家庭，最后跑去唱歌跳舞，抛头露面，有人一定会担心，父女关系怕是不好吧。这位同学，想多了。也许富兰克林小时候真的想做一枚安静的女子，还就是她爹不让。老富兰克林从小阿瑞沙会说话时起，就训练她唱歌——不是教着玩，是训练！既然想学音乐，为什么不去专门的音乐学校呢？关于这个问题，以及更多美国黑人音乐家在教室和琴房外的求索之路，东湖将会在这篇连载的第二部分，”家庭和帮派：种族主义下的音乐‘启蒙’“中展开说明。

1970年代芝加哥南部的黑人贫民区

帮匪说唱群英图，大家能认出几位？

可是为什么牧师先生要训练女儿唱歌呢？其实，克拉伦斯自己就是一个很出色的音乐家，被称为”百万美元之声“。但他教女儿音乐既不是传承家族技艺，也不是为她以后的生计着想，而首先是为了传教。但父女俩演唱的，不是我们在中国教堂里常听到的赞美诗和颂歌，而是属于美国黑人自己的基督教音乐，主要是一种叫作圣歌的歌曲。看到这个名字，大家可不要望文生义。圣歌专门指美国黑人以非洲音乐传统改造欧洲基督教音乐之后，形成的一种全新的基督教音乐。圣歌不仅在北美非常普遍，而且对美国音乐历史意义重大。

黑人们在唱圣歌。

1950年代，少女时代的富兰克林在父亲的教导下，通过音乐领受神旨，并以此传播福音。她不仅在父亲供职的底特律新礼拜堂唱歌，还随父亲四处巡演，并留下了一些演唱经典圣歌的录音。1965年，棋盘唱片发行了收录这些录音的唱片《信仰之歌》——富兰克林唱片中一张最容易被忽略，却非常重要的作品。

《信仰之歌》封面

毫无疑问，富兰克林是历史上最重要的节奏布鲁斯音乐家之一。但《信仰之歌》却提醒我们，她的音乐生涯始于黑人基督教音乐。事实上，富兰克林1960年前后的音乐历程有力地证明，圣歌和节奏布鲁斯之间有着音乐史意义上一脉相依的亲密关系。而她正是圣歌所在的黑人基督教音乐传统，在二战后有力影响美国流行音乐历史轨迹的关键人物之一。

更长远地看，不仅是战后流行音乐，19世纪末以来的整个美国现代音乐历史，都被黑人基督教音乐在漫长历史中顽强形成的一系列品格永远改变了。而其中关键却隐秘的一个方面是，20世纪美国音乐的重要特征——即兴，其核心原则正是在奴隶时代的圣歌发展中悄然形成的。这些原则不但影响了突出人声的布鲁斯、节奏布鲁斯、摇滚乐、现代基督教音乐等音乐类型的发展，还形塑了爵士乐这样重视器乐表现的诸多音乐类型的历史轨迹。

美国流行音乐史上的两位吉他大师卡洛斯·桑塔纳（左）和约翰·麦克劳林，2004年在瑞士蒙特勒同台演出。他们既是融合音乐的代表人物，也是即兴演奏的顶级高手。而这两方面都和他们极为广泛的音乐涉猎相关，其中就包含对美国黑人音乐的狂热。值得一提的是，他们都曾是美国黑人音乐家，爵士乐巨擘迈尔斯·戴维斯的爱将。

而更容易被忽视的是，长期被认为由白人学院派“主导”的一部分战后先锋音乐，其实也受惠于源自圣歌的即兴传统。这样的历史贡献不断质询着我们的音乐史“常识”：由各种即兴方式参与构筑的20世纪美国音乐的丰富景观究竟始于什么呢？是一小群“艺术天才”们灵光闪现的“创造”？还是无数黑奴们血泪中的生生歌唱？

大卫·阿伦（左）和特里·瑞利。前者是迷幻世代的代表音乐家之一，乐队”软机器“和Gong的创立者，后者是美国战后重要的先锋艺术家，极简主义音乐的代表人物。即兴是两人音乐创作的核心之一，而他们都深受美国黑人音乐的影响。

关于美国黑人音乐的历史起源，黑奴们对基督教音乐的改造历史，以及这一历史对美国现代音乐，尤其是对其中即兴原则的影响，东湖将在连载的第三部分，”圣歌：基督教在美国的‘黑色变奏’“中细唠。

南卡罗莱纳的一个种植园里，黑奴们在唱歌跳舞。”老种植园“，水彩，1785-1795，约翰·罗斯

1960年，富兰克林签约哥伦比亚唱片，6年后转投大西洋唱片。1960年代，富兰克林是全球影响力最大的音乐家之一，被称为”灵歌女皇“。这一时期，她发行了一系列重要唱片，包括《我从未像爱你一样爱别人》，《灵歌女士》，《年轻、天赋和黑色》，《惊人的优雅》等，其中诞生了”尊敬”、“思考”、“（你让我感到）与生俱来”等多首金曲。

1960年代的富兰克林。”灵歌女皇“在接受采访。

而在东湖看来，屡创巨作只是富兰克林1960年代辉煌人生的一个侧面，更重要的是，她的歌声总和这个壮阔时代里美国人民的雄浑怒吼一齐响起。翻唱美国黑人音乐家奥蒂斯·瑞丁同名歌曲的”尊敬“，被公认是以种族平等为核心目标的民权运动的“声音旗帜”。而“（你让我感到）与生俱来”则被认为是美国音乐史上为性别平等发声的最强音之一。这两首歌是整个美国1960年代当之无愧的背景音乐。因此，富兰克林有一个比“灵歌女皇”更酷的称谓——“民权运动之声”。直到今天，我们总能在争取种族平等、性别平等和各种其他社会正义的现场，听到富兰克林的音乐。

民权运动中美国人民在唱歌。

富兰克林如何从一个唱歌传教的少女，一跃成为“1960年代的女儿”呢？我们恐怕还是要从她爹讲起。之前说过，克拉伦斯牧师对富兰克林进行音乐训练，首先是为了传播基督教。现在来说另一个更重要的目的——争取种族平等。我们已经知道，1940年代末，克拉伦斯在美国中西部的黑人信众中已颇有威望。其实人民群众尊敬的不只是一位虔敬的牧师，更是一名为种族平等事业奋斗多年的社会活动家。

美国黑人接受基督教的历史开端是白人奴隶主试图对黑奴进行思想控制，本质是一种极为残酷的奴役和压迫。但历史从来告诉反抗者们，“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在最初期，黑奴们就开始利用基督教思想创造自己的解放哲学。三个多世纪后的1940年代，美国已经有诸多以信徒为核心，人员构成和社会牵涉复杂，具有相当影响力的黑人基督教社群。他们不仅拥有自己的教堂、教会、教产和教士，而且在漫长历史中发展出了一整套有机融汇美国历史、基督教精神和种族平等理想的强健文化。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上世纪中叶，黑人基督教社群成为美国种族平等的关键性推动力量。

上世纪中叶，美国黑人在一座黑人基督教教堂前的合影

而其骨干是一群深耕社区，业务过硬，才华横溢，充满理想的神职人员，克拉伦斯正是其中一位。音乐在美国黑人基督教传统中一直占据重要位置，一位黑人牧师有一副金嗓子，可谓如虎添翼。音乐天赋过人的克拉伦斯就是如此，他非常擅长利用音乐将解经布道和宣扬种族平等结合在一起。其最著名的圣歌，改编自《以赛亚书》的”鹰搅巢窝“，在民权运动中反复响起。克拉伦斯不仅活跃在底特律，还巡回宣讲演出；不仅布道和现场表演，还发唱片、上电台、参加游行、募款；不仅自己干，还带上女儿一起干。

克拉伦斯牧师在布道。

因此，富兰克林音乐生涯的初始本就是父亲志业的一部分，而之后的发展不正是父亲理想的延续吗？我们可以这么说，富兰克林既是美国黑人音乐传统的继承人，更是美国黑人斗争传统的延续者。在这个意义上，唱圣歌的少女变成”1960年代的女儿“不但不奇怪，简直顺理成章，这是一个光荣的美国黑人家庭再自然不过的血脉相传。

富兰克林父女的故事还帮我们打开了关于美国1960年代的历史视野。1960年代的美国不是白人嬉皮士们的游乐园，它是民权运动的现场。那里不只有伍德斯托克音乐节、爱与和平和满脸烂漫的花童，还有伯明翰爆炸现场，黑人自治主义和无数手拉手的抗议者。

1963年9月15日，”华盛顿大进军“后的一个月，发生了美国历史上最为丑恶的一次种族主义历史反动。四名三K党党徒在亚拉巴马州伯明翰非裔美国人第16街浸信会教堂实施爆炸式恐怖袭击，4名黑人女童丧生，22人受伤。四位罹难者（从左至右）分别是卡罗尔·丹妮斯·麦克奈尔，卡罗尔·罗伯特森，爱迪·梅·柯林斯，辛西娅·韦斯利。

1960年代末开始活跃的黑豹党是美国历史上宣扬和积极实践黑人自治主义的代表团体。图为黑豹党成员在林肯纪念堂前。墙壁上的文字是”人民最终的正义“，源自林肯写于1861年的同名诗。

1960年代美国的抗议者。这种手拉手的方式在民权运动中流行，并成为后来美国社会运动中团结的重要象征。

在连载的第四部分”’黑色进行曲‘：美国音乐史1960年代的到来“中，东湖会梳理美国黑人音乐如何从黑奴间的口耳相传变为民权运动中的万众合唱，也会说到这一历史进程对美国社会的影响。这一部分中，东湖还会谈到富兰克林父女和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的关系，以及关于摇滚乐，这一我们最熟悉的美国流行音乐类型的历史误解。

1968年4月4日，金遭暗杀去世。”圣周起义“随即爆发，美国东部和中部的几乎所有大城市均发生暴动，这是美国历史上规模第二大的社会动荡，仅次于南北战争。7天后，时任总统林登·约翰逊签署68民权法案。在划时代的64民权法案基础上，增加了公平居住权。1969年，富兰克林发布专辑《69灵歌》，获得”公告牌“节奏布鲁斯排行榜第一名。美国的1960年代步入尾声。

金遇刺现场，孟菲斯的洛瑞恩汽车旅馆二楼阳台。最左举手者是民权运动领袖之一安德鲁·杨，他身旁躺倒的人就是已遭枪击的金。

”圣周起义“中首都华盛顿被损毁的房屋和美军士兵。

约翰逊签署68民权法案，该法案正式名称是”公平住房法案“。

《灵歌69》封面

美国1960年代的历史遗产不仅包含民权运动和它孕育发扬的诸多思想，还有在世界革命声浪的影响下，快速生长的各种黑人激进思潮。富兰克林不会想到，很快她将会进入到与此相关的一件轰动全球的事件中。

1970年8月，发生了震惊全美的加州马林县法庭事件。黑人青年乔纳森·杰克逊试图通过绑架包括法官在内的数名人质，为他的哥哥争取自由，最终导致四人死亡。而围绕此事，美国政府最紧张的是劫持所用枪支的注册人，安吉拉·戴维斯。加州政府即刻指控她阴谋、绑架、杀人等重罪，联邦政府迅速签发通缉令。而被捕后，总统理查德·尼克松龙颜大悦，特表祝贺。拘留期间，这位连前科都没有的26岁女性竟被隔离对待。

东湖的女神——安吉拉·戴维斯。在美国的所谓”国家安全史“上，戴维斯是一名”危险的恐怖分子“（尼克松语）。

戴维斯是谁呢？她是进半个世纪以来美国激进政治的标志。1960年代初，戴维斯就是美国共产党最活跃的党员之一，并和黑豹党往来密切。她先后访问过古巴、苏联、民主德国，和世界各地的激进组织、左翼团体联系紧密，1980年代两次被提名为美共副主席。戴维斯一生关心黑人解放，此外还积极参与性别平等、司法正义等议题的社会运动。她同时还是一位优秀的批判知识分子，师从法兰克福学派大师赫伯特·马尔库塞。除了在美国黑人历史、女性主义、批判理论等领域颇有建树外，戴维斯还是以一名出色的流行音乐研究者。

马尔库塞和戴维斯

1971年，马萨诸塞大学波士顿分校的学生举起印有”现在就滚出东南亚“和”还安吉拉·戴维斯自由！青年反对战争和法西斯主义“标语的旗帜，同时反对越战和声援戴维斯。

戴维斯被捕后，全球爆发抗议活动，而流行音乐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滚石”、约翰·列侬、大野洋子、鲍勃·迪伦等著名音乐家纷纷声援，而最有分量的支持来自富兰克林。著名杂志《喷气机》1970年12月3日的发刊中登载了一篇题为”阿瑞沙说，如果可以，她将保释安吉拉“的文章。文章一经发表，群情振奋。富兰克林成为第一位愿意保释戴维斯的人。那段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发言，在之后的美国黑人社会运动中被不断传颂——

“安吉拉·戴维斯必须获得自由。黑人必将获得自由。我要看着她自由，如果我们的法庭里还有正义的话，不是因为我信仰共产主义，而是因为她是一个黑人并且她想要黑人自由。我有钱，我从黑人那挣来的——他们让我有钱，我要用这些钱帮我们自己人。”

1971年，古巴首都哈瓦那街头声援戴维斯的标牌，上面用西班牙语写着”还安吉拉·戴维斯自由“。

富兰克林对戴维斯的支持，是美国历史上最受认可的黑人音乐家之一对主流社会一直心怀恐惧并试图消灭的黑人激进政治的支持。这一”矛盾“提醒我们，美国黑人音乐既不能被简单视为主流音乐文化的”组成部分“，也不能被当作帮助某些音乐”亚文化“自我想象的工具。美国黑人音乐从来没有完全被收归进主流意识形态当中，而最有力的挑战就来自戴维斯代表的黑人激进主义传统。

2016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鲍勃·迪伦1971年歌曲”乔治·杰克逊“大乐队版单曲唱片在荷兰发行时的封面。迪伦写这首歌纪念美国白人保守势力深恶痛绝的黑豹党领袖乔治·杰克逊，并声援曾为他的自由奔走呼告的戴维斯。

民权运动的巨大声势，黑人基督教力量的领导地位，其所倡导的非暴力核心原则以及在当时美国既有政治框架下的反抗策略，使得我们对美国的1960年代形成了一系列误解。核心是，1960年代的反抗建立在一套已有的”普世主义“未来想象之上，因此其本质是对这种”普世主义“目标的追赶，至多是对它的修补。

长期以来，这样的误解滋长了各种偏见。更糟糕的是，这套”普世主义“未来想象中的诸多核心概念——没有历史纵深的”反抗“，空洞抽象的”平等“，个人权利层面的”自由“等，使得很多抱持积极初衷的讨论也无法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美国黑人音乐。这是非常令人惋惜的！

民权运动不是1960年代美国黑人社会反抗的全部，更不是美国黑人种族平等斗争历史的全部。这一历史还包含了极为丰富的黑人激进政治，它们的思想基础，斗争方式，现实目标和未来想象，根本无法被上述的”普世主义“框架所容纳。试问在这一框架下，我们要怎么理解美国黑人社会主义者？要怎么理解泛非主义思想激荡下的美国黑人国际主义脉络？要怎么理解美国的黑人穆斯林运动？又要怎么理解美国黑人关于性和性别正义的斗争？

马克斯·罗奇，爵士乐历史上最重要的打击乐手之一，社会主义者，对社会主义中国尤为支持。

亚奇·谢普，自由爵士大师。图为1969年他参加在阿尔及尔举办的第一届泛非文化节，同行的还有多名重要的美国音乐家。

约翰·柯川，美国音乐的高峰之一。伊斯兰在其复杂宗教观和宇宙观的形成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妮娜·赛门，天才音乐家，女性主义者，激进分子，广泛参与各种社会运动。

在连载的第五部分”’盛世幽灵‘：1960年代至今美国黑人音乐中的激进主义“中，东湖将抛弃”普世主义“的羁绊，具体讨论以上四个方面的问题，以此向大家展示近半个世纪内美国黑人激进政治如何影响我们的听觉经验。同时，东湖还会详细地介绍”解救戴维斯“事件的来龙去脉。

1970年代的富兰克林依然高产，总共发行了11张唱片。1979年转投阿里斯塔唱片，成绩依旧不俗。1998年发布《玫瑰依旧》，再次斩获金唱片。2009年，富兰克林在贝拉克·奥巴马的总统就职典礼上演唱”我的国家属于你“，继吉米·卡特和比尔·克林顿之后第三次献唱美国总统就职典礼。2014年，72岁高龄的她发行了人生的最后一张唱片《阿瑞沙·富兰克林唱名伶金曲》。其中，富兰克林翻唱了一众经典，包括不少晚辈的作品，对音乐的理解已入化境。2018年，富兰克林因胰腺神经内分泌瘤去世于她永远的故乡底特律。

富兰克林在奥巴马总统就职典礼上演唱。

对我们而言，这位音乐巨人的遗产是什么呢？在东湖看来，那既不是穷尽了几乎所有美国最高级别音乐荣誉的获奖清单，也不是由数不清的金曲构成的等身之作。富兰克林真正的宝贵遗产，是她依存、继承并延续的美国黑人音乐传统，尤其是其中那些常常被误解和遗忘的部分。而在今天日趋保守的时代气氛里，我们唯有突破层层阻碍，勇敢诚恳地追思富兰克林和她的同道，这一宝贵遗产或许才可流传。

东湖希望通过这篇连载和大家一同感受美国黑人音乐的博大美妙，我们会发现，美国黑人音乐一直在润养着我们的双耳。在连载的最后一个部分”美国黑人音乐和我们“中，东湖会谈到我们和美国黑人音乐之间的联系，也将试着对中国流行音乐现状作批判性的分析。我们将会发现所有热爱音乐的中国人和美国黑人音乐，所有中国人和美国黑人，一直以来都亲密无比，难以分离。

也许是天命使然，富兰克林的一生穿透了美国黑人音乐的前世今生。那是凝聚着全体美国黑人苦难和幽暗，不屈和高傲，也同样展现了他们的迷失和彷徨，困顿和限度的辉煌一生。她如一座黑色灯塔，照亮艰辛来路，指引未知前方。

谨以此文，悼念美国黑人的女儿，阿瑞沙·富兰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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