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感检验 | 专访Courrèges艺术总监Nicolas Di Felice

Courrèges曾是1960年代最负盛名的前卫时装品牌，极具未来主义的廓形打破人们对时装的传统认知。如今Nicolas Di Felice正在试图用自己的设计语言让这个太空时代的代表性品牌重新着陆，再现惊喜。

继去年11月之后，不久前，Di Felice携上海Fotografiska影像艺术中心展览“Courrèges的传承与未来：如何重新诠释品牌经典符号”再次来到中国。值此契机，让我们回顾他从巴黎启程前，与Numéro中文版进行的专访。

“要做得好，就必须贴近现实，”身在巴黎的Nicolas Di Felice在电话里说。那是一个星期六的早晨，但这位40岁的比利时设计师还在去办公室的路上。三天之后，他将推出Courrèges 2024秋冬系列，亦是他加入品牌三周年之际。

近年来，历史悠久的时尚品牌Courrèges——现归控股开云集团的Artemis所有——已经数度更换设计师。自“Swinging Sixties”以来，Courrèges似乎再未推出过任何革命性产品。历届设计师们均未能扭转局面，最终黯然离去。

Nicolas Di Felice在2020年接过帅印，迅速引起广泛关注。在表达Courrèges品牌理念的同时，他已经成功吸引当今消费者——在任期内销售额年复一年翻倍增长。他的目标是“延续Courrèges创造出来的优美，保持简洁、歌颂其风格，但不是向其‘致敬’——我实在不喜欢这个词。”

2020年3月，在Di Felice为Courrèges准备设计方案之际，新冠疫情席卷全世界、一切陷入混乱。封城那段时间从本质上改变了人们对着装的看法，他们开始质疑时尚、奢侈品或者消费主义的必要性。Di Felice将这一切视为一 种迹象。

“一切都不得不放慢节奏，这促使我认真思考在那些特殊的日子里什么才有意义。”整理、修复变成了解决Courrèges所面临的问题的实际基础。正如他所举例：位于巴黎第八区的旗舰店的柜台之前实际上被一分为二。“我不想解构，而是要重建，呵护Courrèges始终蕴含着的优美。”

1923年出生的André Courrèges曾经为Cristóbal Balenciaga工作了十一年，随后在Balenciaga的支持下于1961年创立了自己的时装屋。Balenciaga被誉为20世纪最伟大的高定大师，而他追求轮廓和剪裁的严谨也体现在Courrèges这位门徒的创作中，后者延续师承、装点青年革命和太空时代。在时尚史上，凭借定义了1960年代盛行的A字连衣裙、聚乙烯迷你裙、未来主义头盔和go-go靴，Courrèges与Paco Rabanne、Mary Quant一道被铭记。

“说起Courrèges，人们总会想到同样的几张图片，但他满怀激情和丰富的想象力，与妻子一起创立了这个品牌，”Di Felice笑道，“这是很少有人提及的事实。”

Courrèges 2024春夏系列

后台摄影：Cha Gonzales

“简单”这个词很重要。我认为简单的信息和简单的主张才是关键。

-Nicolas Di Felice

Di Felice出生在比利时的煤矿小镇沙勒罗伊。可以说他是通过音乐找到了通向时尚的道路——儿时他热衷于观看电视上播出的音乐节目，痴迷于表演者所穿的衣服。Di Felice毕业于布鲁塞尔的拉坎布雷国家艺术学院（其他校友也包括Anthony Vaccarello和Matthieu Blazy）并在学习制作衣服的同时，也喜欢摆弄当时流行的techno。Di Felice的职业发展与Courrèges颇为相似，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Nicolas Ghesquière执掌的Balenciaga，之后在Raf Simons担任创意总监的Dior短暂工作了一段时间 ，后来转到Louis Vuitton继续追随Ghesquière。

在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几个时装品牌工作期间，Di Felice在研究中反复遇到源自Courrèges的创作。“我其实很有极客气质，”他笑着说。“当我喜欢某样东西时，会变得像极客一样狂热！”作为设计师中的佼佼者，Di Felice在加入Courrèges之前早已熟知该品牌的所有系列。“我喜欢不过度装饰的设计，好的设计应该很简单，‘简单’这个词很重要。我认为简单的信息和简单的主张才是关键。”

尽管在国际上不太知名，但Courrèges在法国享有国宝级地位。92岁高龄的创始人André Courrèges在2016年去世之时，法国总统François Hollande都在社交媒体上向这位“革命性设计师”致敬，他“运用几何形式和新材料在高级定制时装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记”。“所有法国人都知道Courrèges，厚重的历史可能令人望而却步，”Di Felice承认，“但也许因为我来自比利时，我很乐意抓住这个机会，体现我的风格。”

在寻找自己的角度之时，Di Felice迅速摒弃了过时的概念，转而把Courrèges从太空时代的语境带回地面。正如他反复强调：未来主义只是Courrèges品牌叙事的一部分，而且诸如2002年的电动车等颇具未来主义风格的项目实际上主要由Courrèges的妻子Coqueline Courrèges策划。作为一名设计师，André Courrèges其实一直扎实地立足于地面。

“他想打扮现实生活中的人们，而且他成功了，这就是为什么市场上还有这么多以前的Courrèges服饰，因为当年确实卖出了很多，”Di Felice说。“我正坐在他设计的椅子上，这把椅子看起来并不像来自外太空！他对运动非常感兴趣，他塑造的女性必须能够自在地走路和跳舞，有很多她们跳舞的视频为证。”

在Courrèges创立时装品牌的同一年，Yuri Gagarin成为第一个进入太空的人。那个年代见证了民权运动的蓬勃发展，还有以1973年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罗诉韦德案”为高潮的第二波女权主义运动。登月、席卷西方的性解放运动……在那个充盈着乐观和解放气息的时代，可能性几乎无限。

Di Felice加入Courrèges时，大环境却截然不同：新冠疫情席卷全球，区域性战争爆发，“罗诉韦德案”被美国最高法院推翻。“有时很难保持乐观，”他说，“我只能在自己可以掌控的小范围内尝试为人们提供真正可以用于生活的东西，我致力创造团结一致的愿景，人们聚在一起跳舞，来见证生活仍在继续。”

尽管Di Felice将Courrèges视为法国时装屋，但他并不认为它是非常巴黎的品牌。他说，他的灵感来自“一切、一切、一切”。“或许是一首歌的歌名，书中的一句话，在线售卖的一件古着服饰，或者是一位朋友告诉我他看到了什么……”

Courrèges 2024春夏系列

后台摄影：Cha Gonzales

在我看来保持乐观就是抛开玩世不恭。时尚可能往往玩世不恭，但我不是这样，Courrèges也不是。

-Nicolas Di Felice

他正在Courrèges逐步建立自己的创意社群，吸引音乐和视觉艺术领域的朋友。这是一种新的合作方式，而曾经在单一设计师主导的大品牌工作过的许多同辈都开始通过朋友圈的合作来创造。“如果我发现正在看的电影很精彩，我会暂停，等到有人可以和我一起看，”他笑着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一定要有人分享，不然我也不会享受这个过程。”

同时，设计师也在建设更大范围的圈子：关注Courrèges品牌的人、穿着Courrèges服饰走在街上的人，还有涌向Courrèges Club派对的人。Di Felice成长于1990年代比利时锐舞派对，从一开始就热衷于组织此类活动。“对我来说，这是一种积极乐观的工作方式，”他评论道，“在我看来保持乐观就是抛开玩世不恭。时尚可能往往玩世不恭，但我不是这样，Courrèges也不是。”

Di Felice认为这种看法与自己的成长背景有关。“我不是在巴黎那样漂亮的大都市长大的，或许因此缺少愤世嫉俗的态度。”尽管他在巴黎生活了许多年，但他说自己的法语仍然带有轻微的口音。“我在这里学到了很多东西，但仍然时时记起在拉坎布雷学到的那些。我真心觉得在工作方式上，我保持着比利时人的风格，更接近Ann Demeulemeester而不是Christian Dior！”

最近，Courrèges与独立唱片店Dizonord合作，在巴黎玛黑区开设了一家快闪店，售卖由Di Felice精心挑选的黑胶唱片，以及记录锐舞文化的旧杂志和书籍。此举突出了音乐在塑造他自己的风格以及品牌形象过程中的重要性。“时尚不能没有音乐，而没有时尚的音乐也会非常、非常悲伤，”他起劲地说道。我们谈起了Cristóbal Balenciaga在绝对安静中举办时装秀的习惯。“没错，太悲伤了！”

Di Felice为Courrèges带来的变化不仅仅表现在品牌形象和产出上，还表现在他选择的工作方式中。“自然、灵活，不要宏大的计划，要满怀真诚”才是首选，这一点融入了从系列设计到营销产品的每一个环节中。“工作方式存在于现实情况和实际考虑当中，这是现代化决策的关键。”

与现在许多执掌时装品牌的创意人士不同，Di Felice拥有设计、制作服装的经验和技术。“在过去三年里，我尽量以最自然的方式工作。在我上任之初，甚至没有系列总监，我自己制作了整个系列，时至今日仍然没有大型的营销部门。”

一切都汇聚在2024秋冬系列发布会中，也是Di Felice迄今为止最受欢迎的系列之一。随着一位女人舒缓的呼吸声弥漫开来，在Sene、Sophie Koella和Di Felice本人创作的背景音乐以及Gael Rakotondrabe演绎的肖邦《Nocturne Op.51》中，莱卡布料覆盖的T台中心像跳动的心脏一样活生生地扩张、收缩。超凡脱俗的特质透露了Courrèges对未来的探索，但也营造出一种贴近皮肤的亲密感，让我们回想起穿脱衣服的真实感觉。

“慢慢来，慢慢来，”一个声音吟唱着，修身风衣从身上滑落，露出斜裁的无袖吊带裙、内衣饰边和皮革胸罩。透视装上的羽毛装饰如同兴奋激起的鸡皮疙瘩；连帽直筒裙令人回忆起Courrèges之前的简洁廓形，却完全属于当下。这就是Di Felice在我们的对话中暗示的新起点。“对我来说，这个系列是关于亲密以及对柔软的需求，更轻盈，却让人感觉更安全的东西。”

Courrèges 2024春夏系列秀场

摄影：Stéphane Ait Ouarab

对我来说，这个系列是关于亲密以及对柔软的需求，更轻盈，却让人感觉更安全的东西。

-Nicolas Di Felice

André Courrèges纯粹、简单的视觉语言在Di Felice的愿景中处处可见。每天坐在Courrèges设计的工作室中，设计师最重要的发现就是Courrèges如何通过最简单的形式来精准传达信息、构建具有影响力的环境。“如果你来工作室，可以看到他把镜子放在什么位置反射天空。”

在精心构造的场景中举办的每场时装秀都体现出Di Felice的憧憬与品牌的典范逐渐融为一体。与布景设计师Rémy Briere 、Matière Noire设计工作室密切合作的2024春夏系列发布会可以说开辟了新天地。邀请函像是一片很薄的石头，表面印着“打破后揭示”。秀场地板也使用了同样的涂层材料，当模特走过时地面开始裂开、瓦解。这种形式令人想到了地景艺术，伴随着沙漠的风声，沿着无限的路径向前迈进，探索新世界。

尽管Courrèges经常与“青年运动”联系在一起，Di Felice推出的系列中也不乏小迷你裙、低腰裤和短上衣，但他并不认为品牌专门面向年轻一代。“没有年龄限制，”他说。“在店里花几分钟时间观察对产品感兴趣的各类人群相当有意思。”Courrèges的广泛吸引力从到场嘉宾的构成就可见一斑，2024秋冬系列秀场前排的人士包括韩国女团ITZY、Emily Ratajkowski、Hari Nef、Brooklyn Beckham以及著名电影明星Juliette Binoche。真人秀明星Lisa Rinna坐在前排，观看她的女儿Amelia Gray在T台上走秀。

目前，跨越男装和女装，Di Felice每年会推出6个时装系列。如何跨越不同性别传达性感？他给予每个设计平等的机会。“我们的工作室没有设限，不会想太多，”他回答。“我们会让男女模特都试穿同一件衣服，看看穿在谁身上效果更好。我相信你穿上宽肩夹克或者男式飞行员夹克也可以非常性感。取决于怎么穿。”

为了吸引更广泛的受众，也是业务战略的一部分，Courrèges推出了聚乙烯夹克和迷你裙的常驻复刻系列，以较低的价格提供色调多样的选择，吸引了Ariana Grande、Anya Taylor-Joy、Rosalía和Blackpink的Jennie等“Z世代”偶像的青睐。（Courrèges目前正在逐步停止使用聚乙烯面料，转而采用更环保的回收生物棉基聚氨酯涂层和可持续生产的棉基层。）

与此同时，Di Felice更前卫的设计进一步提升了Courrèges的明星效应。例如，在最近的格莱美颁奖典礼上，Dua Lipa身着一件闪闪发光的饰银色刺绣的礼服走上红毯，而说唱歌手21 Savage在表演中穿了一件定制的皮革服饰。去年，Courrèges还为Beyoncé的“Renaissance”巡回演唱会专门设计了一款银色紧身胸衣。

接下来Di Felice将把“Courrèges”这个名字介绍给世界各地的不同世代。2022年，Courrèges在纽约开设了一家店铺（品牌上一家纽约店于1984年关闭），去年在首尔江南新世界百货开设了一家店中店。继去年11月访问中国之后，Di Felice也期待可以把Courrèges带到这里。这一期望显然在一步步实现——今年3月底，以上海Fotografiska影像艺术中心展览“Courrèges的传承与未来：如何重新诠释品牌经典符号”为契机，Di Felice再次来到中国，并与中国艺术家举行独家对谈。

在某个地方，某个时间而闻名的Courrèges才正开始面向更广阔的世界发声。“即使在美国，购买Courrèges服饰的年轻人可能也不了解其历史，”Di Felice说，“但是，就像新认识一个人一样，如果产生了兴趣，就会主动去了解那个人。” 

本篇出自Numéro China 2024春季刊

肖像摄影：Tom De Peyret

撰文：王梦云 Meng-Yun Wang

翻译：Summ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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