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案例： 我们需要打鱼，但要以一种可持续的方式

4830字, 8分钟阅读

这是一个富饶的社区保护地被商业化捕捞破坏后又被原住民重新恢复的故事。基于传统知识和其背后的价值体系，塞内加尔南部的八个Djola人村寨，恢复了资源丰饶的河口湿地生态系统。原住民将Kawawana社区保护地进行了分区，红区完全禁止人类进入和利用任何自然资源，橙区只有当地人可以捕鱼和采集，以供本地消费和本地市场，黄区则对所有人开放，包括外来捕鱼者，但这里不允许使用机动船和非法捕鱼工具，以保证渔业的可持续性。Djola人因地制宜的管理规则、有效的本地执法、与政府部门的良好沟通与合作，使得他们能联合起来一起有效治理这片生命之域，保障其生态服务，并应对各种外来和内部的威胁。

当地捕鱼人 ©Salatou Sambou, ICCA

Djola人生活在西非塞内加尔南部的Casamance地区。这里蜿蜒的河流携带着上游的泥沙和各种营养物，形成了一片美丽而富饶的河口三角洲。然而，仅在十多年前，这里的八个Djola人村寨却还挣扎在饥饿和困苦中。那时候，过度捕捞、盐碱化、砍伐红树林已将这些原住民卷入贫困陷阱。虽然他们曾经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也有自己的渔民协会，但带着强大发动机和破坏性装备而来的外来者，仅用了几年时间就彻底耗尽了当地的渔业资源。当地老百姓没办法执行任何渔业规定，年轻人的唯一选择只剩下了背井离乡。

“以前，机动船和肆意使用的现代工具，掏空了我们的河流。北方人来这里捕鱼，甚至Guinea-Bissau的人都来了，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个可以无止境捕鱼的生意宝地，但事实并不是这样，鱼群开始慢慢消失了。我们说不行，一定要停下来！”

—— Bassirou Sambou（Kawawana生物多样性监测部门主任）

转机来自2009年村寨参加的一次集会，村民在GEF小额资助项目的协助下，评估了一下自己的社会经济状况，并一起规划想做的事。村民们说，他们希望能重回过去，基于Djola人的传统知识及世界观，来自己治理领地和管理实践。他们坚信这足以恢复曾经富饶的生态系统和丰裕的生活。

Kaninguloor 团队在当地做入户调查。Djola人非常重视家庭、亲缘和社区关系。他们是一个主张人人平等且相当民主的社会，他们没有所谓的“首领”，村民大会是决策机构，妇女们很受尊重，在社区也很有影响力。他们保持着成年礼等传统仪式，干农活时合作互助，依恋乡土特产。每个人都尊重无所不在、象征着有形和无形世界之间纽带的传统信仰。© Grazia Borrini-Feyerabend

他们是对的，他们也足够幸运。因为，在会上，村民获悉塞内加尔是《生物多样性公约》（CBD）的签署国之一，而这项公约推动各国认可多种类型的保护地治理模式，尤其“社区保护地”。在此激励下，大家为这片对1.2万Djola人来说至关重要的土地，制定了管理计划、明确了治理架构，并将这个社区保护地命名为Kapoye Wafwolale Wata Nanang，缩写为 Kawawana，意思是“我们都希望保护的祖先遗产”。

“我们开始和（本地）其他村子碰头开会商量，拜见有权威的人，也和村庄的长者会面。我们开始起草和现有的法律相匹配的一系列规章制度，同时我们也和当地政府的技术专家们合作，把他们也拉进来。争取得并不容易，前前后后过了大约四年，我们才被大家公认为社区保护地。”

——Bassirou Sambou

虽历经坎坷，但Kawawana最终得到了全方位的认可，最开始是市政府依据塞内加尔的“国家分权法”给予认可，然后是区议会，最后是Casamance的州长。Kawawana社区保护地还被纳入了国家的自然保护地体系中。2006年，八个社区成立了渔民协会以应对渔业资源枯竭的问题；2010年，Kawawana恢复了渔业管理规定；2012年，河里的鱼群、牡蛎和其他生物恢复了。Kawawana从此名声大噪，成为塞内加尔甚至整个西非地区的典范。人们好奇，除了当地人超凡的耐心和外交能力，是什么让这个曾被破坏的社区保护地得以恢复？

Kawawana总面积965公倾，社区渔民协会联合市政府、老人及州渔业管理局对这个社区保护地进行治理。协会在GEF-SGP支持的小型跨学科专家团队的协助下，基于传统和科学制定了Kawawana的管理计划，将社区保护地分成红黄橙三个区。其中红色区域禁止任何人进入或利用任何资源，因为这是神灵们居住的地方。专职的当地妇女长老Mariama Diem负责制作宗教木雕并将其放置在红区用以警告违反者。橙色区域是为满足本地村寨的食物需求和喜好而设立的，只允许当地人捕鱼，用于本地消费或按当地商定的价格在本地市场出售。黄色区域允许所有人捕鱼，但仅限于使用许可的设备并禁用机动船。管理计划中还有一个监测计划，用以跟踪工作成果。社区保护地的勘界也融合了现代与传统的方式，先与国家渔业局密切合作，对保护地实施了划界。然后又由受尊敬的老年妇女借助已有的信仰举行了勘界仪式。一个由“智者”组成的议事会来帮助解决管理中可能遇到的各种冲突。

Kawawana的分区图,其中红区是传统信仰中“危险精灵”居住的圣地，也是鱼类的恢复地和资源库，三区之间多为红树林。©Kawawana社区渔民协会

这种宗教木雕之前是用来守卫村子里储存鱼的地方的，当地人认为打扰到守护神会给自己和家人带来看不见的疾病和厄运。时不时会有违反者找到Mariama Dieme，请她用圣水和敲击空瓜瓢的方式驱除带来的无法去医院看的疾病，而她也会在仪式结束后警告违反者不要再有下一次。这是我们的一种生活方式，也是我们的文化，我们从祖先和父母那儿传承下来的。

——Bassirou Sambou, Mariama Dieme

在Kawawana 同时存在的现代的标示牌和宗教木雕守护符 © ChristianChatelain

村民们还恢复了一些传统的捕鱼方式和技术。例如，使用棉质渔网，禁用破坏性的尼龙单丝网。此外，村民们规划在Kawawana栽种和恢复受砍伐和气候变化影响的红树林。妇女们还成立了牡蛎采集协会，并通过协会参与到社区渔民协会对社区保护地的治理中。协会规定不能进行商业性、不间断的牡蛎采集，而要恢复雨季不采集的传统，这留给了牡蛎足够生长和繁殖的时间。Kawawana生物多样性监测部门主任Bassirou Sambou介绍说，他们最开始规定二月至六月可以采集牡蛎，但雨水少的年份会改成只能在三月至五月采集。

 “Kawawana开始后，事情好像恢复到了以前的样子”一位采集牡蛎的70岁妇女Dienaba Diedhiou说到，“大家好像重新开始正确的采集了。”

攀附在红树林树根的牡蛎是重要的食物和收入来源之一，传统上妇女是牡蛎采集者，也是家庭的照顾者© Jennifer O’Mahony

然而，资源恢复不久，新的挑战又接踵而来。当地出现了许多打鱼新手，他们没有接受过培训，也不使用环境友好型的捕捞方法。此外，听闻渔业资源恢复，北方人和Guinea-Bissau人再次回来，开始破坏当地Djola人得之不易的成果。

于是，村民开始实施Kawawana第二个阶段的保护策略：巡护。村寨聘请州渔业管理部门的官员来培训自己组建的志愿巡护队，并授权巡护队监管自己的水域，逮捕和惩罚无证作业者和违反规则的人，并可没收其渔获物。现在，巡护队一般已能自己处理案件，只在遇到麻烦时才会寻求渔业部门的帮助。

左：Kawawana 两条用来巡护的电动船之一 © JenniferO’Mahony。右：当地巡护人员正在焚烧缴获的禁用渔网 © GraziaBorrini-Feyerabend

村民对Kawawana重新恢复后自然给予的馈赠感到由衷的自豪。鱼类多样性也恢复了，一些渔民的捕捞量翻了四倍。当地打鱼的人数在十年间从130增加到215，另有114人从事鱼的买卖，还有385人从事牡蛎采集、加工和销售。当地村民能吃到的鱼的数量和质量都有所改善。食物的安全性和自主性也有了保障。除了鱼类，村民还食用大米、蔬菜、蜂蜜、鸡、山羊和小牛，并可通过牡蛎、鱼类、花生和水果（如柑橘类、芒果）等换取现金。因为营养条件的改善，疟疾的发病率也降低了。村民觉得村寨更团结、更包容、食物更充足、吃得更好、收入来源也增加了。

伴随着社区保护地的恢复，他们自己还争取到了项目经费，修了一个堤坝来保护其水田不被海水侵入，从而恢复了在当地享有盛誉的大米品种的生产。他们还就社区未来应优先发展什么达成了共识，并成功制止了一个外来的破坏性项目，保护下了本地的森林，这件事也增加了每个人心中的自豪感。

稻米是Djola人重要的食物营养来源。传统上这个河口三角洲就是塞内加尔著名的鱼米之乡© Grazia Borrini-Feyerabend。

当然，问题从来都不会有消失的时候。随着鱼类的恢复，生活在河口湿地的鳄鱼数量也增加了，其对人类的危险性也开始增加。越来越多有野心、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放弃农业、渔业和其他体力活动，转去大城市寻求工作，而同时在社区保护地任职的许多元老都即将或已退休，亟需新鲜血液。对此，当地人把希望寄托在了35岁年轻有为的市长身上，还通过谈心和劝说希望留住年轻人。此外，非法捕鱼仍然存在，而社区保护地的巡护则需要资金以购买船只、汽油等物资和设备。

好在Kawawana 的影响力已扩展到整个地区和邻国，这也为应对以上这些问题带来一些希望。2012年，Djola人成立了一个新的组织KaBeKa（意思是：团结起来保护我们自己）。KaBeKa致力于协调原住民保护团体，村寨之间的对话与合作，帮助新的社区保护地得到法律认可。如今，KaBeKa的主席Alexandre Yacinthe Coly说，在Casamance现在已经有18个协会，有些关注渔业，有些关注森林，有些关注采锆石矿的负面影响，KaBeKa真在建立一个地区性的原住民网络，未来还将建立本国的社区保护地联盟。KaBeKa的真正价值在于：它能建立起网络，有足够的力量去推动政府层面的改革，使与原住民相关的管理规定能被纳入国家的法律中，而后者正是法官判刑的依据。

Kawawana是一个

社区在保护的遗产地，

是我们引以为傲的社区保护地。

我们有健康的环境，

在这里，你会发现非常健康、

未受干扰、未被破坏的森林。

社区是最好的自然保护者，

这不仅仅因为他们制定了村规民约

也不仅仅因为他们就住在这里，

还因为他们依赖这里的自然资源而生活。

因此他们没有动机去

破坏自己的环境。

社区非常清楚

他们的生活依赖于这个保护地，

这是他们所继承的遗产，

他们必须严格加以保护。

在这个视频的7分20秒 - 8分30秒间你可以看到Kawawana社区渔民协会生物多样性监测部门主任Bassirou Sambou的分享。

编译者：

段北璐

编译者感想：

Kawawana社区保护地是一个典型的遭受现代掠夺式资源开采破坏后，又依照与科学相结合的传统智慧而重新恢复的案例。在这个案例中我看到了好几处值得思考或借鉴的点。

传统的智慧与现代科学能融通和互补。例如在案例中我们看到保护区的分区管理与“圣地”和传统木雕宗教信仰相得益彰。分区让生态系统保护得更科学合理，传统信仰管理让保护更稳固长效。

尊重和认可社区保护地的自治和自我管理成效显著。当地社区比外来人更在意和了解自己世世代代扎根和依赖的家园，所以把保护和管理的权力适当得交给当地人，或极大的参考当地社区的想法和意见，参照传统的智慧经验，可能会更合理、更有成效。但从另一方面来说，随着时代的变迁，若年轻人的根不继续扎在这里，这种重视会大大淡化，所以建立新生代与土地的联结也就变得关键了。

政府的支持也非常重要。虽然这个案例中政府基于土地利用的传统而分权给村寨自己管理，但也并非自此完全不闻不问。相反，政府的支持反而能让社区保护地的成效得到更好的巩固和放大。比如，法律上的认可、资金的支持以及在宣传和推广上的作用。

社区保护地之间需要联合起来。社区保护地如果只是一座座孤岛，那么可能也只是把环境压力转移给了邻居，或无法提升整个区域生态系统的韧性、实现整体的保护或恢复。但若能考虑联合，就能搭建共同解决的平台和契机，以团体的力量来发声并撬动更大的外部支持。

这篇案例对你有什么启发？欢迎通过公众号对话框，留言给我们。

参考文献：

• Borrini-Feyerabend, Grazia, Christian Chatelain, and Philippe Tous. "Kawawana en marche!." (2009).

• O’Mahony, Jennifer. “Senegal: After revivingfish and forests, Jola villages tackle new threats”, (2018) Retrieved from: https://news.mongabay.com/2018/10/senegal-after-reviving-fish-and-forests-jola-villages-tackle-new-threats/

• O’Mahony, Jennifer. “Watching the wildlifereturn: Q&A with a rural Senegalese river monitor.” Mongabay, (2018)Retrieved from: https://news.mongabay.com/2018/10/watching-the-wildlife-return-qa-with-a-rural-senegalese-river-monitor/

• O’Mahony, Jennifer. “Women’s work in Senegalese conservation includes exorcising demons”, (2018) Retrieved from: https://news.mongabay.com/2018/10/womens-work-in-senegalese-conservation-includes-exorcising-demons/

• PEOPLES, INDIGENOUS. "An analysis of international law,national legislation, judgements, and institutions as they interrelate with territories and areas conserved by indigenous peoples and local communities." (2012).

• Pimbert, Michel P. Nourishing Life: Territories of Life &Food Sovereignty. Coventry University, 2019.

社区保护地专栏是质兰基金会连同美境自然、原上草自然保护中心、熊猫乡土绿色发展中心、北美小象君、丽江健康与环境研究中心等机构为生物多样性公约第15次缔约国大会（CBD COP 15）准备的系列文章，将详细介绍与社区保护地相关的概念及国内外的实践案例。希望为从事生态保护的工作者、爱好者及决策者提供一个全新的社区视角，重新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思考社区保护地在自然保护及生态文明建设中的作用，推动对国内社区保护地的政策与法律的认可。

联合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