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毒贩的女儿｜故事FM

「2012 年，我参加了妈妈的庭审。十五年有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两年，没收金额十四万。」

小鱼是故事 FM 的听众。她的化名，是我给起的。

虽然故事 FM 绝大部分的讲述者都是用的化名，但是小鱼连化名都不敢自己起。

因为她不想让周围的人知道，她的父母，都在监狱里服刑。

故事FM ❜ 第 113 期

▼ 点击下方音频，收听完整故事 ▼

/讲述者/ 小鱼  /主播/ @寇爱哲

/制作人/ @寇爱哲

/声音设计/ @扬帆_LiYangFan

/采访安排/ @刘军

/BGM List/

01.  Story FM Main Theme ( Melodica version ) (未发布)－YangFan 

02.  AFF (未发布) －YangFan ( 开赌场 ）

03.  Papa  (未发布) －YangFan ( 爸爸入狱）

04.  Memory  (未发布) －YangFan ( 我参加了他们的庭审 ）

05.  Romanzo - Capo Productions （ 他们也是普通的父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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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本期故事的文字版—

请配合上方音频食用

 1 .「你爸妈是从事什么工作的？」 

我小学的时候，一直是爸爸照顾的。做饭啊，开家长会啊，都是我爸爸。

我妈妈呢？她在赌博。

可能我妈妈做的事情，就是拉人头。新开了一个场子，就拉点人过来，让它热闹些。但也有风险，因为警察可能会突然扑过来。

如果被抓，要么就裁决 15 天，要么你就要拿钱去救她。

我小时候被妈妈抱去过那里，那些主持人，摇骰子的人，叫做「皇帝」，他们会给我 300 块钱当红利。

这个情况一直持续到我小学。

后来我意识到，这个事情可能不太对。就是老师问我爸妈从事什么工作的时候，我会突然意识到：完了，我不能说。因为爸爸妈妈不让我说。

然后我就开始不停地撒谎，到最后我开始忘记，自己之前讲的是什么版本。

2 .「爸爸开始用钱去救妈妈」

到我初中的时候，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我爸爸开始频繁地用家里的存款，去救我的妈妈。

因为他们文化水平都很低，他们可能不知道理财是什么。在他们眼里，现金就是王。

我记得，家里有两个用木头打造的板凳。它的入口永远那么细，只有一点点，但里面好像放了好多钱。

有一次我看见爸爸在用镊子从板凳里掏钱，掏出了好多红色的一百。他把它叠得整整齐齐，然后出门去救我妈妈。

后来我以为那个板凳里已经没有钱了，家里没人，我又不知道怎么砸开它，就学着我爸的样子用镊子掏，还掏出来 600 多块钱。

3 .「我从小学开始，就劝他们离婚」 

大概初二的时候，我妈妈经熟人介绍，去缅北了。

我爸在那时候，有去开非法运营的那种摩的，很辛苦，他的手臂晒得好黑。

现在回想，我初中很少见到妈妈。我和她的交集，几乎都是在她和爸爸吵架的电话里。他们一直争吵，爸爸不停地抽烟，家里一开门，就是烟雾缭绕的地方。

爸爸很生气，一直在讲「要停」、 「要回来」，但我妈不回来。他们每天都这样争吵。

我从小学就劝他们离婚，我觉得离婚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了，只要他们分开，我跟谁都好，我只是不想让他们再这样自相伤害下去，包括他们说，那是为了我。

我在小学的时候就拿脑袋去撞过墙，我说「你们不要再说是为了我了！我不要，你们离婚啊！」

但他们还是没离。

4 .「我爸加入她了，决定帮我妈妈」 

大概是高一的时候，我妈妈回来了，但争吵仍在继续。有一天我回家，闻到了老抽酱油的味道。进门一看，果然，墙上有老抽的颜色。

后来我知道，那是我爸爸妈妈的血。

他们发生了很大的争吵，开始拿菜刀互砍。这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爸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脑袋上都包着网，妈妈手臂上有一些划痕。

后来我听说，头上的那一道，是我爸自己拿刀在头上砍的。他自己伤害自己，他不忍心真的去伤害妈妈。

可能是这段回忆太痛苦，可能是我记性太差，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爆发这样一场争端。我只知道，看到闹成这样的时候，我以为他们可以离婚了。

但他们没有。那个时候，我爸爸加入了她，他决定帮我妈妈。

5 .「爸爸出了三次门，然后再也没回来」 

高一之后，不知道是哪一年的冬天，还是春天，阳光很好。

我躺在榻榻米上，听爸爸说他要出门办事。我听到门关了一次，又开了，因为爸爸丢三落四，老忘东西。等他出了第三次门后，我起身玩电脑去了。

但那一次，我爸爸再没有回来。他被抓起来了。

从那时候起，我开始和妈妈连续的相处。她一边照顾我，一边忙她的生意。

可能是爸爸还在家的时候，他不允许我亲眼看到这些，所以交易和集会的地点不会是在我家。但那之后，我常能看到妈妈带着一袋子钱回来，那就是她每一趟做下来的收益。

后来那些人也在我家集会了，一起吸食这些东西。他们不会说毒品这么赤裸的话，而是用其他的代替，比如内裤，比如上学。

那是一种非常甜蜜的奶油香味，很腻。我见过很多，我现在都能用鼻子闻出来。

我知道那些工具要怎么用，气味是什么样的，品质、定价，我都清楚。

以前我看不到这些东西，没有任何认知，但亲眼看到的时候，就全明白了。

6 .「今天是女儿给我买的盒饭，很好吃」 

我和妈妈说过，说要不算了吧，家里钱也够了。那时我是全班第一个用上 iPhone 4 的。但是我妈妈说，除了这个，她不会做其他的了。

我提的任何要求，妈妈都会答应。我学校在哪，她就在哪里租房子。

因为她觉得，如果不能亲手给我做饭，那就是自己没做好。她会非常自责，我妈不太会打字，她就用手机里的手写功能在短信里写日记。

后来我发现了妈妈的日记，里面讲到了有一次家里停电，没法做饭，我去打包了一份盒饭给妈妈吃。她把这个写进日记，说：「今天是女儿给我买的盒饭，很好吃。」

她第一次吃到我买的饭，甚至都不是我做的饭，只是我花一点钱买到的。

她说很好吃。

7 .「原来，世界末日真的存在」 

再过了不久，妈妈就被抓住了。

我记得那是 2012 年。之前所有人都会说，这一年是世界末日。我当时觉得，原来真的来了啊，原来，世界末日真的有，它就在 2012 年。

我去参加了妈妈的庭审。有一首歌叫「这么近，那么远」，对，就是我当时的感觉。 

当时不是当庭宣判，我是从法院出具的判决书里看到的。15 年有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两年，没收金额十四万。

我爸也是十五年，金额好像是十万。

后来我看到一则讲广东揭阳的社会新闻，他们在贩毒家庭门口贴红标，写上「贩毒家庭」四个字。我说好不要去看评论，但还是忍不住一条条翻下去。

他们会觉得家庭的成员享受了违法的收益，这样也是活该。其实我觉得有些话说得很残忍，但我也没有办法辩驳。

——————————

其实在我幼稚的想法里面，他们做这些违法的事情，确实应该付出代价。那把我们家所有的财产都拿去充公好了，或者把他们关 5 年也行啊。

我只是觉得 15 年太长了。他们现在都已经超过 60 岁了，你让我等待 15 年……太长了，看不到什么希望。

上次去看他们的时候，我发现他们老了，老年斑都起来了。我会担心他们是不是只能在那里度过一生，而我只能去收尸。

十五六岁的时候，我很不懂事，说是叛逆期也好，我没有怎么去关爱过他们，就连好的脸色都不太给他们。

我觉得自己是个畜生，我很后悔。包括后来，我看见同学和他的爸妈们相处，如果他们爆发矛盾，我就会劝一下同学，我说，你还是对爸爸妈妈好一点吧。

我自认为，即使在他们吵的战火滔天的时候，即使是我一直痛恨的妈妈，在她单独照顾我时，我也感受到了满满的爱意。

* 本期配图 |《门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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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 | 黄桜  运营 | 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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