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本期素人采访包含大量现场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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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月,故事FM 播出了一个儿子去采访父亲,问父亲为什么要出家的故事。在那期故事的结尾,我们推出了一个「」,希望能邀请大家一起来采访自己的亲朋好友。其实只要有一个能录音的手机,每个人都可以成为收集故事的人。那期故事播出后没多久,我们收到了听众别鹤江的投稿,他说他想采访自己的养母。别鹤江是在一两岁的时候被领养的。他的养母曾经有过一个亲生儿子,但那个孩子在 17 岁的时候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对于这个家庭来说,那件事就好像是房间里的大象,它的阴影笼罩了养父母二十多年,却从没有人在家里正面谈论过它。别鹤江的养母今年六十多岁,养父七十多岁,家里的孩子除了别鹤江之外,还有一对小他几岁的双胞胎弟弟,也是领养来的。他们家在福建北方的一个小城市里,父母在一个国有单位工作,爸爸是防卫科科长,妈妈是电工。小时候,别鹤江并没有觉得自己家跟别人家有什么区别,虽然住在同一个家属区的邻居多少都知道一些他们家的事,但是并没有人跟他认真地谈起过他的身世。别鹤江就像院子里的其他小孩一样,在这里安稳地长大。其实我小的时候觉得自己家里很普通,直到上了小学之后,我才通过别人的反馈意识到,我父母的年纪好像是比同龄人的父母都要大。有一天我跟我妈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一位隔壁班的女同学,这个女生问我说,「嗯,你是跟你奶奶在一块吗?」当时的场面突然冷了下来,我妈还是面带微笑,但是我能感觉到她有一丝的尴尬。那个时候,别人的父母大多是 30 多岁,但是我妈已经至少有 50 岁了。我小时候是一个挺有想象力的小孩,在我发现了父母的年纪很大这件事后,我其实就隐约有了一种想法——我觉得自己很可能是父母收养的小孩。那个时候,我的两个弟弟已经被领养回来很多年了,所以收养小孩这件事在我看来好像并不是那么的不寻常。别鹤江(下文中简称为「江」):我有一个问题,有一个问题是彬彬、泉泉(领养的双胞胎兄弟)是哪一年来的?养母(下文中简称为「母」):彬彬、泉泉?98 年来的。母:他们老早就来了,给姥姥他们带的。嘿嘿嘿嘿,你不要知道那么多了。江:现在大了,反正就是聊一聊。你当时养了三个儿子是什么感想?江:你是怎么下决心说要养这么多小孩,因为很多别的家庭只带一个小孩就已经很辛苦了。母:你要想想我那时候心情肯定是不好。有了孩子就可以把我的注意力从最早那件事上分散掉。江:我都两岁了,我一点记忆都没有。是不是在我来之前,你跟老爹天天吵架?江:那是不是当时如果没有新的小孩,你们可能就要离婚了?我妈说,她年轻的时候,我爸追她,追了几次以后,他可能就是买了两张电影票,我妈就觉得这个男生已经破费了,实在是不好意思,也不太好拒绝,于是就答应跟我爸在一起了。她有一点不自信,身材微胖,所以她总是很羡慕那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阿姨。她在说话上也不如其他的阿姨那么能说会道,所以她很喜欢笑,她都是一边听别人说话,一边脸上笑笑的样子。■ 妈妈年轻时在上海给爸爸买的衣服,她表示上海的任何东西都贵到离谱
母:你来了以后大家都爱你,没有哪一个不爱你,姥姥、姨婆、舅舅、舅母都爱你。当时是姥姥带你来到这个家的,我说既然把你带来了,我就要爱你。但是我刚开始的时候还没转过来弯,哪有那么快,我知道我还没有调整好。毕竟那个时候,那件事还没过去多久。母:没有两年,就没多久的事情。他是年底的事情,你是年初的事情。三年级的时候,我去同学家做客,他的舅妈看到我以后就很惊讶,她说「哦,你那个是xxx(我的名字)。」后来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我同学跟我说,「你知道吗?我舅妈说,你哥哥跟她是同班同学。」等回家之后,我就去问了我的姥姥。刚开始她没有正面回答我,她是过了几天才告诉我,「你确实是有一个哥哥,但他现在不在了。」姥姥给我看了一张他的照片,那张照片里是一个青年人,看起来 20 岁不到的样子,看起来蛮精神的,扶着墙,他的服装看起来有一点老旧,背景里是一间我没有见多的房子。姥姥告诉我了他的名字,我才发现,他是两个字的名字,而我的名字是在他的名字中间加上了一个「来」字。我当时有点震惊,原来真的是这个样子,我真的有一个哥哥,但是我一直不太敢跟我妈聊起这件事,我们之间从来没有交流过这件事。母:是,我肯定是不好,我想起来就有一点……说不出来的味道……江:我之前也在想说,聊这个事情你可能会心情不太好,我还问彬彬、泉泉,我说跟老妈聊这个事她会不会不舒服,彬彬就说不行,老妈肯定会受不了。我想从前很多事情都过去了……江:我知道了老妈,你不用难受,我们都在这里。我觉得老妈你做的很好,我是觉得你把我们都保护得很好。江:一定的,我小的时候,有的人会问我,「你会不会好奇你的爸妈在哪里?」我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事情,因为我在这边,这就是我的家庭了。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些事情。你不要难过。母:哪里会不难过?一想到毕竟是难过,是不是?毕竟他那时候刚刚过完 17 岁的生日,没几天啊……母:是,脾气比较倔,不过他也蛮乖的,也不会主动去惹事,他是一个很乖的人。母:他跟舅舅一样,有一米七几,他有一米七七,很高。母:他长得有点像小舅舅。我还有一张他小时候的照片。江:小的时候姥姥给我看过一张照片,应该是十几岁的样子。他那个事情是发生在哪一年?母:96 年……97 年……我也不知道了,我都没敢去回忆那些事情,因为太悲催了。母:都会。哪里会过得去?这个事情。而且你要想想那个时候,他从小是姥姥带大的,我在姥姥面前又不能哭,也不能多讲,给姥姥的打击都已经够大了。他对姥姥非常好的。母:断奶以后就是姥姥带着他了,因为我们在工地跑,就扔给姥姥,等他 5 岁的时候才带到这边来。到这边来以后没多久,他就上学了,他也是提早上学,5 岁就念一年级的,你也是 5 岁念一年级。他的性格也就是比较拗。母:还可以。你比较腻味一点的,他跟我们生气的时候,他不会跟我们争吵,他会自己虐待自己。所以我更心疼,他如果跟我们吵吵闹闹的,也许我还不会那么心疼他。在我姥姥去世之后,大概是初二或者初三的时候,有一次我在我舅母家吃饭,我们突然聊到这个事情,舅母跟我说,「你哥哥曾经就在这个位置」,她指着靠着墙放饮水机的位置,「你哥当时就在这个位置蹲着吃饭」。我哥出事的那天晚上就是在我舅母家吃的饭,吃完饭他跟我舅舅借了一个录音机就出门了,然后当天晚上就出事情了。我大概知道是发生了一个意外,后来我在我爸妈房间的抽屉里看到过一本法院的判决书,上面写着几个年轻人因为故意伤害被判刑了。母:我们当时哪里有空去管他读书,我们自己都没有读多少书,每天只能给他吃饱饭,其他都由着他。那时候如果抓紧一点读书可能也会好一点。母:没有现在这么紧。所以没办法的,所以都一直觉得愧对他就是在这里。所以现在你们出去了,我都一天到晚心疼得要命。说白了,我总觉得你暖一点比较好,太硬了吃亏的是自己啊。因为他就是太硬了,所以他自己吃亏了,你懂吗?他如果江:不去替人家出头,不去保护人家,他就不会走,你知道吗?母:本来跟这边都没有关系。舅舅家里当时有个录音机,最早别人家都没有,就舅舅家有。然后他就跟同学讲了,老师就让他去借了录音机,他借了录音机之后就往学校的方向走了。母:是他们学校有安排,本来都跟他没搭嘎了,我们用不着去。他就是因为同学的学校要搞这个活动,所以才把录音机拿去借给别人。(路上就遇到打架的事,)后来打架本来不是他的事情,是别人的事情,他拦住人家不让他们打架,结果被人家一闷棍打中脑袋了。母:打了脑袋他就不会说话了,之后再也没开口了,他再也没有苏醒过来。他那天走之前我还交代他,我说你要早点回来,他答应了。所以说,他算起来还是一个乖孩子,他就是太讲义气了,被人家给害了,他对人家好,人家没有对他好,人家都知道躲,他不知道躲。所以说你暖一点,我还更放心,你懂吗?母:恨有什么用,恨他也走了。但是会看到他们那一瞬间,我还是心里面很……母:很讨厌……很……但是就不理人家就是了,我不可能再跟你好,这是肯定的了,只能把你当做陌路人而已。毕竟我养了那么大的孩子,我们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什么,都为了把孩子养起来,你们这样一下子就把他就带走了。我不是养到一两岁、三四岁,是十七岁等于十八岁的,你就这样一棍子把我孩子打了。是我的痛,宝贝,我痛这是很正常的,我不想把这些都带给你们,所以我从来都不提,你懂吗?宝贝。江:有的时候会觉得,如果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可能就会对爸妈很陌生。我小时候是一个挺悲观的人——我大概知道了这件事情后,我就开始意识到很多事情可能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可能很多人看起来很普通,但是背后都会有一些不太好跟别人交流的事。我是这几年才开始有了好奇,我很想问一问我妈,她能不能跟我聊一聊她跟她亲生孩子之间的事情?那个孩子是一个怎样的人?我知道我爸妈失去了这个小孩,尤其我妈是一个很感性的人,我相信她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办法走出来。其实我是想说,如果我有机会跟我妈坐下来聊这个事情,我一定会好好地谢谢她,因为我觉得我爸妈已经做了他们所能做的所有。母:我没有想你们回报我什么,我只希望你们平平安安就好。这就是我最大的高兴,最大的幸福。你们有空了回来看看,我也就很开心的。母:毕竟你们有你们的工作, 好好的就好。在外面不管是吃亏了还是怎么了,想倒一倒就打电话来倒一倒。母:因为还有我在,我可以当你们的出气筒。等到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就只能靠你们自己了。你们三兄弟能好好的比什么都好,我能陪你们一天我就高兴一天。小时候最感到幸福应该是夏天,福建的夏天很热,没有空调,经常下雷阵雨,我们在客厅的瓷砖地上铺着凉席,夏天还老爱停电,半夜的时候我会跟我妈一起躺在草席上,我妈给我一边扇扇子,一边讲一些有的没的的小故事。那会儿我妈会给我喝一种中药,我觉得中药特别苦,我妈就说,「你一定要喝完,喝完就可以吃一颗糖」。糖外面是一层透明的糖纸,那个包装纸有好几种颜色,荧光绿之类的,我妈会教我把两层荧光纸叠在一起,去看客厅的吸顶灯,不会伤眼睛,又可以看清楚灯的样子。母:当然,任何人都希望平安,但是平安是好难的事情,你说是不是?母:所以我对你们的要求不高,你们好好的比什么都好。江:有发,我们照常发。我们还正常干活,凭什么要减我们工资?母:不要搞得那么辛苦,反正看你们长大了,我也就开心了。现在希望你们能够自己成一个家,现在你是最大的,你能成个家,他们俩书读出来以后也成一个家就可以了。虽说你们每个人都是一个个体,你们有你们的观点……母:是,那肯定是。再大也是孩子,再大也是我的宝贝。别鹤江是清明假期那个周末回的老家,跟养母聊完之后,他给采访录音发给这期节目的制作人刘逗,说两个人在聊的过程中都哭惨了。刘逗问他,聊完之后有什么感受,他说,小时候总是觉得父母是两个严肃的大人,除了吃什么穿什么,很少再有交流,虽然是朝夕相处的家人,但反而互相了解的很少。现在他慢慢长大了,有了更多想要了解父母的欲望,童年里那些朦胧的轮廓,开始变得更加完整和清晰。我昨天还跟一个朋友在聊天,他说,「你为什么突然想要在一个平台上聊一个这样的事情?」我跟他讲说,「其实如果没有这个节目的话,我觉得我可能一直都没有办法跟我妈聊,我会觉得好像缺少了一个动机。」我爸妈不善于表达,我妈现在比以前要更会表达一些,我现在会时不时地跟我妈通电话,我每一次回家都会觉得他们更老了一些。小时候,我妈妈的身型跟其他阿姨相比,确实要略微魁梧一些。但是我今年回家,突然发现我妈整个人变得小小的。那天她送我下楼,外面下着雨,在楼门洞里,她嘱咐我,「你口罩要带好,到了要给我挂电话。」我看着她,在门洞的阴影里,我突然觉得她看起来好小,整个人都小小的。她的样子看起来像是要哭了,她每次要哭的时候下嘴唇就会抖。我不敢看她,因为看了以后我会很难受,我会一路上心情都特别不好,所以我跟她说,「你快上去吧,太冷了,我走了。我到了再给你挂电话。」我当时是觉得我妈的年纪真的大了,我觉得如果我可以不在公司上班,工作时间更灵活的话,我真的很想要留在爸妈的身边。听完今天的故事,如果你也想采访亲人或者朋友的一段经历,和 Ta 发生对话,你可以到 故事FM 的微信公众号菜单栏里点击「故事征集」按钮,其中有一个表单,你可以简单描述一下想聊的是什么故事。我们看到之后会尽快联系你,教你如何去录音和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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