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从律师「乱撞」成扛造的脱口秀演员|垂直入戏
我是小鹿,今年 27 岁,一名单口喜剧演员,正经职业是律师。未婚,但已有男友。
哈哈,别误会啊,小鹿现在不是 27 岁,她今年 31 岁了。刚才这个自我介绍,是小鹿在 2018 年上 故事FM 的时候做的自我介绍。那个时候小鹿还是个全职律师,兼职说说脱口秀。
四年多过去了,小鹿的职业生涯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去年她的律师证暂停了,她成为了全职的脱口秀演员。
今天这期特别节目,我就和老朋友小鹿聊聊她怎么告别了律师工作、她当下的压力和她的脱口秀创作。
律师工作
小鹿:律师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说服别人、打败别人,但我特别不喜欢这样做,天性里就很抵抗。这是我后来放弃律师工作的很大原因。
爱哲:因为大家对你的印象都是特别幽默搞笑,当你在庄严肃穆的法庭上,或在给委托人解答法律问题时,会不会忍不住冒出一句段子?
小鹿:我确实会。但是你会发现笑点需要对方能 get 到,才是笑点。不然就是一句莫名其妙、还非常冒犯别人的话。
可能刚开始的时候,我会试图抖一下机灵,但你发现别人没有 get 到,那你肯定不敢再说了,否则只会显得你非常不专业。
因为 ta 不是来寻找快乐的,而是来解决问题的。所以抖任何的机灵,都会让 ta 觉得偏离了我们既有的航线。
爱哲:我们特别喜欢采访律师,因为律师是一个窗口职业,能够看到人间百态。你有没有用律师工作中经历的案子创作过?
小鹿:我第一个专场里面有讲过挺多。
有一个离婚案件,一个妈妈特别认真地要抢抚养权,最后也如愿以偿,孩子归她了。
但她发现其实是白抢。她以为她的老公会很想要抚养权,但对方完全没有要抢。拿到抚养权之后,她老公没有争取任何东西,什么周末来看孩子、什么时间归自己,对方没想有任何的 battle 。
所以我就说她特别像在拔河,你卯足了所有的劲要拔,结果对方把绳子给放了,你咣叽就翻在地上了。
再到后来,她就觉得她前夫怎么可以不来看孩子。就找了律师,要法院强制执行前夫的探视权。但是探视权是个权利,人家想看就来看,不想看的话,你不可能弄两个法警扭送她老公来看孩子。
这种事情确实是比较荒谬,我就会比较敏感地捕捉到。
爱哲:你对你之前律师的工作怎么看,有过留恋吗?
小鹿:其实关于这辈子要干什么这个问题,我的觉醒是挺慢的。
律所也说过让我去做一些新的案子,但是我觉得我没有这个时间和精力。
做脱口秀,我是不需要为任何人负责的。我讲了你觉得好笑就笑,不好笑也没事,顶多我尴尬一下,对观众是没有什么伤害的。
但是做律师,它是一个巨大的责任。你要为别人的人生,至少是一段人生负责。如果没法保证全心全意去做,那就不要做。
所以从那时候开始,我不再接任何的案子,成为了一个全职的脱口秀演员。
爱哲:当时会有一些不确定感吗?
小鹿:还是有的。当时决定把律师证暂停了之后,我就跟我爸说了这个事情。
我爸一直很天真地以为,我做脱口秀是为了练习口才,帮助律师职业的发展。
听说我本末倒置了之后,他非常崩溃。他就觉得人怎么能没有退路,怎么能放弃一个这么正经、这么一个上得了台面的工作。
我学了七年的法律,其实要在北京拿到一个律师执业证,还是有些困难的。
爱哲:你不能一直保留它吗?
小鹿:不能。首先,因为我觉得自己如果不能负责就不做;其次,我明显已经暴露了(律师身份)。
有人从律师网上查到我,然后给我打电话,想核实我是不是小鹿。当时真的有点把我吓到了,我想也太认真了,这么顺藤摸瓜地找着我,然后打电话就问一句,你是小鹿吗。
还有个事儿也挺好笑的。前两天,曹医生他跟我说,小鹿,我很羡慕你们脱口秀演员,你们上了节目,大家会买票来看演出。你知道我们医生上了节目什么后果吗?
有人会挂号来看我。就是字面意义的——看医生。挂完号过来之后说:来,你把口罩摘下来,我看一看。
真的,他就是想来看一看。
爱哲:那你现在全职做脱口秀了,尤其去年奇葩说之后爆火,你也多次上微博热搜。万众瞩目之下,你会有压力吗?
小鹿:我去年有段时间比较焦虑。
奇葩说之后,大概到九月份,我去参加了一年一度喜剧大赛。
你肯定觉得,我上奇葩说都这么顺利,上这个节目不也应该很顺利嘛?结果「一轮游」。所以当时我就花了很长时间去面对这个东西,就是怎么这么容易就失败了?
我开始接受比如说,我第一次参加奇葩说就能走得比较靠后是一种成功,你能非常坦然地接受。那你为什么不能坦然地接纳自己的失败呢?
我开始慢慢地去接纳,去调整自己的心态,包括怎么看待自己在这个行业里的发展,如何去接纳自己有些事情做得好、有些做得不好。
整个 2021 年,我面临着很多大的变化,不管是经济约上还是生活状态上,而且中间我还经历了一次分手。
这有点像你原来正在上小学,突然被通知要去上大学了。我就像是一只慌张的小鸟,会觉得自己什么都搞不定。那时候基本上每天哭一次,感情和工作上完全处于一个彻底低谷的状态。
那个时期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挑战。所以就要求你要捋清楚,你自己生活里面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今年年初也有点焦虑,但我现在状态非常好。因为我现在想清楚了,你此时此刻的位置就是你该待的位置。
比如说创作上,只要有时间,并且我愿意去做,就能持续不断地精进,创造出新的东西。
我就对自己很满意了。
女儿红
小鹿最近的一个单口喜剧专场叫「女儿红」,我上个月去看了北京场的演出,座无虚席,全场爆笑。小鹿讲了她作为 30+ 女性正在承受的日常压力,和人生中最尴尬的一些经历。
爱哲:再聊聊最近你的这个脱口秀专场——女儿红,最近反响特别好,你可以说说是怎么创作出来的?
小鹿:是在 2020 年年底的时候,那时候就想做一个节目,就写了好几个话题,有关于化妆,关于女性喜剧演员,以及月经。
月经的主题,当时考虑节目的体量,本打算就输出五分钟的段子。但是我发现关于这个事有这么多可说的,我就一直写,越写越长。
每天写出来的新东西,我就拿它们去开放麦试。结果发现观众的接受度非常高,所以我也就不断地去扩充内容。本来预计写五分钟的,写出了三十多分钟的内容。现在的专场,经过了不断的删减和打磨,大概在三十分钟以内。
另外,比如说女性三十这个议题,这几年大家都在广泛讨论。
我在快三十的时候,确实也面临着这些压力,说你的卵子活性在下降了,你赶紧得生孩子。
这些压力背后的很大原因,其实是跟女性的生育红线有关系。那女性生育红线是怎么来的?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女性承担了生育这个功能。
就是因为在那段时间里,我密集地思考我这个年龄段所遇到的焦虑,从我自身出发,辐射到了这些话题,于是很快地创作出了这些东西。
爱哲:其实作为一个直男,我一直试图从女性的视角去理解月经这个事情。我们最近刚好做了一期节目,就是向听众征集关于月经的故事。其中,很多人都讲到第一次来月经时的羞耻感。很多人因为家里人很避讳去谈论它,自己也完全没有知识,所以当时非常恐慌,花了很长时间去适应。你最开始有过这样的经历吗?
小鹿:我印象很深刻,我人生中第一次听说月经这个词时,我非常不相信,怎么可能?大概是在八岁的时候,我的两个姐姐告诉我的。她们就说,你将来有一天会来月经。
我觉得这个完全超出了我对人体认知的范围。而且她们说是一个月来一次,我就想,天呐,他怎么可能那么准时?我自己都没有办法做到这么准时。
那两个姐姐还说,来月经会给你造成很大的痛苦,每个月都会来,绵绵无绝期,以后都这样了。
所以我就想我要把那根筋扯断,这是我的第一反应。我以为是身体里会长出一根筋。
因为我是南方人,前后鼻音不分,把月经听成了「月筋」。我当时就觉得很可怕,我不要承担这件事情。
除了这两个姐姐,这件事情也没有其他任何人跟我说过,我妈也没有跟我说过。我也没去问过她。正因为没人提,你就天然觉得你不应该问这个东西,我也不知道该向谁求教,只会默默地自己去揣测。
直到我自己真正来的时候,妈妈唯一能做的就是给我卫生巾。
我印象很深刻,当时就是因为我妈也不说,老师也不说,我撒了一个特别荒谬的谎。
我骗我妈说:妈,我们老师说了,女生来月经之后,每个人必须都买一条黑色的紧身牛仔裤。
我妈说怎么会。我说,老师就是这么说的,那样就不会被人看出来。反正你要给我买。
我妈估计也是强忍着骂我的冲动,真的给我买了一条。其实我就是自己想买一条紧身裤,就用这个理由逼着我妈给我买了一条。
等我再长大一些之后,我觉得真是越想越羞耻,我居然骗了一个这么资深来月经的人。
妈妈的痔疮
关于月经相关的段子,我之前写了很多,后来都删掉了。
好比我时常觉得,怀孕这件事情就好像中毒。突然有一天,你就像中了一个毒镖一样,身体浮肿,呕吐,头晕目眩,血糖升高,很长时间里行动都非常不方便。
重点是,你的身体还有一个地方鼓了一个大包。这个包越鼓越大,直到有一天你把这个包挤了,你才像大病初愈一样恢复正常。
有一个很现实的事情,就是我的妈妈、奶奶,她们对于这些事情的态度。
首先,因为受教育程度的关系,她们确实没有那样的表达能力来诉说这样的苦痛。还有整个环境的压制,就会让人觉得,这些东西你不应该拿出来诉说,这是你该承担的。
但我们这代女性,既有表达的意愿,又有表达的能力,并且有表达的环境。我们应该把自己承担的这些说出来。
像我妈妈,她因为生我和我哥,得了一个痔疮,但一直不好意思去做手术。三十多年前的病,她可能前几年才去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如果因为承担了生育这个功能,我们有了这么大的负担,我觉得有必要把这些东西说出来。
当整个社会配套的体制,能解决我们生活上的这些不便,这才是一个应该有的状态。
好比关于卫生巾,我以为已经在台上说了那么多,大家肯定完全脱敏了。但我发现,真实的生活和网络上并不一样,大家还是会躲着这个事情。
那天在虹桥机场,我刚走进去就感觉我来大姨妈了。我就想赶紧先把安检过了,去找一个便利店。我进到候机厅,走来走去走了十多分钟,没有一个便利店。天呐,上海不是到处都是便利店吗?
后来没有办法,我就跑到航空公司的贵宾休息室,问她们有没有卫生巾。她们惊慌失措,说我们没有,但是我们自己有带的,给了我两片。
后来我登机了,我就问空姐,飞机上有卫生巾吗?她说没有,但可以去问问其他空姐有没有带的。
然后我就在那等着。过一会儿,空姐端了一个盘子过来,盘子上面有两块白的方巾,卫生巾是被那两块方巾,夹在了中间。
她这样端过来给我,然后打开,让我把中间的卫生巾拿走,她又这样回去了。
当然我很感谢空姐给我卫生巾,但是你能注意到这些细节上,还是有羞耻感。
所以关于这些事情的诉说,虽然感觉微博上说了好多了,但不是完全没事了。还是需要更多的人去诉说,对于具体的事情有更多的保障。
之前那段时间大家讨论高铁上卖卫生巾的事,我原以为飞机上应该是有,所以没被说,现在看原来是没有人发现。
爱哲:你的专场中会比较直接地拿「月经」、「阴道」这样的词来说。我记得很多年前,国内有些女孩开始做《阴道独白》的演出,对于这个词的公开讨论很有冲击力。所以当你直接用这些词汇来讨论时,有没有观察到一些被接受的过程,还是说一开始大家就都很接受?
小鹿:其实我很感激,一开始讲的时候,观众给的反馈都挺好的。但中间也过滑坡的时候。
这种段子,只要观众不接受,就是从头冷到尾。有一次冷到我在台上眩晕,下来后就怀疑我是不是不应该讲这样的段子。
但是我没有放弃,后来就调整讲这件事情的表演方式、语气。之后就没有过那样痛苦的记忆了。
我第一次看《阴道独白》也很震撼。你会发现,现在我们在很大方地谈论这些东西,虽然这可能不算什么大的改变。但我觉得当它能被谈论,就是很大的进步。
黄段子
「有时候你看男(脱口秀)演员讲黄段子显得猥琐,女演员讲黄段子其实也猥琐,只是你要讲得好就不猥琐。就像之前别人会说我会讲一些黄段子,其实呢我是点到为止。」
这是上次小鹿上故事FM 的时候说的一段话。
这次我在看她的女儿红专场的时候,听到很多非常妙,又点到为止的段子。当然我这里不能透露具体的段子,但我还挺想听听小鹿是怎么看待黄段子的。
其实我一直想发自内心地大声说——我真的很喜欢讲黄段子!因为我觉得黄段子它确实有技巧,你不能纯黄。
所谓黄段子其实就是跟性相关,但性是每一个人都在面临的东西,却又是人类亘古以来一直在遮着的东西。你疯狂的去扯这块遮羞布,就能够产生相关的笑点。
而且它之所以会好笑,不是因为提到了性,而是在这件事情上,你发现了别人从来没有发现的角度,或者是开了一些让人有共鸣的玩笑,大家才会笑。
因为纯黄是没有人想笑的。我也见过有一些纯黄的,观众都想逃跑。那不是黄段子,那就是黄。现在常见的一些黄段子,比如嘲笑男性的时长,这些就太浅了。
真正应该要聊的,应该是能反映两性关系的,能够让性登上大雅之堂,让大家谈笑风生,实现这样的突破。
我真的希望能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讲黄段子,大家可以不要那么压抑,多释放关于这一块的观察。
爱哲:这么多年的舞台经验,你觉得什么样的段子更容易冒犯到别人,有没有在一些场合遇到过?
小鹿:我感觉同样的段子,这些观众不觉得冒犯,另外一些可能觉得冒犯。或者几年前的观众不觉得被冒犯,现在的观众觉得被冒犯。其实这跟段子本身都没有太大关系了,取决于听段子的人是怎么看的。
你自己就要去做调整,去观察当前发生了什么,就要小心一点,或者是要做删除。
因为像我们在台上做脱口秀,基本上就是聚众说别人的坏话。那比如你说了 A 的坏话,那 A 肯定会被冒犯的。
所以比较安全的,就是说我自己的坏话,我骂我自己。你总不能骂我了,总不会有人被冒犯到了吧。
但这样,我就会觉得题材越来越受限,每个人都只能讨论自己。
爱哲:你会觉得这两年会有些人更容易觉得被冒犯吗?
小鹿:我觉得,现在是被冒犯之后,大家越来越愿意辱骂了。
脱口秀段子经常引发一些舆论的争论,尤其是性别议题。因为这两年大家讨论得比较激烈,所以更容易引发争论。
爱哲:你刚才也提到,其实很多创作是跟女性身份有关系的,那你怎么看待这个现象?
小鹿:之所以大家在性别议题上特别会发声,去表明自己的观点,我觉得是因为性别议题是一个最简单的议题,比如说化学、物理议题是需要门槛的。
但是性别议题一拉开立场就可以聊了,你只要坚定了一个立场,别人怎么骂你,你都能回怼回去。谁都可以来说两句,谁都觉得自己的意见对。
但其实有些新闻上的事情,它属于案件了,应该是个法律问题。但大家也容易只从过度单一的性别角度来分析,这是需要警惕的。
还是应该有缜密的多角度分析,再得出你认为的结论。这些都不该是斩钉截铁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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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图片均来自讲述者
Staff
讲述人 | 小鹿
制作人 | @寇爱哲
声音设计 | 孙泽雨
实习生 | 杨林
运营 | Yoyo 清韵
BGM List
01.Starlight - 彭寒
02.Buff - 彭寒
03.Memory - 彭寒
出品|声音故事传媒「故事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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