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一棵树 I 樟树 I 2022年9月 WK36

#1 

 台风过后 

 城市中的树 

在我居住的社区花园中有五棵被栽种在一起的龙柏，边上紧挨着银杏。这几棵龙柏也是今年春天开始观察一棵树后，在寻找银杏嫩芽的时候发现的。当抬起头的那一霎那，会看到龙柏、银杏和樟树不同的树冠在天空中勾勒出的一幅美景。

每年夏天上海都会经历台风季，但每次的严正以待大都以匆匆略过收场。今年的台风“梅花”没让上海市民们失望，妥妥登陆肆虐了一整夜后，早上一觉醒来便发现被台风扫过后的一地狼藉，好多树枝其实并不细弱，但仍旧被台风给扯断了。

左：刮断的树枝挂在了枫香树上；右：台风过后一地的树枝

凑近看被扯断树枝的横截面，可看到树干基本组成部分。

跟着树枝一起被台风刮倒的，还有我喜欢的龙柏中最靠外的一棵。

看到心爱的柏树倒下了，为其惋惜哀悼的同时，赶紧跑上前去，好好打量一番柏树的树尖和根系。平日里高大的柏树至少有四五层楼那么高，能观察到的细节非常有限。当我跑到树尖的地方发现，原来龙柏结的果实是圆滚滚的，不同于侧柏有尖角的果实。

左：龙柏树尖圆圆的果实；右：侧柏长尖角的果实

倒下的龙柏树足足有4米多高，树冠长得毛茸茸非常漂亮。当我绕到树根处，发现高耸的龙柏树根尽然扎得一点都不深，看着被台风连根拔起的瘦弱根系，也难怪这棵靠在最外边的龙柏在遭受台风最大力度的拉扯下轰然倒落，好在靠内侧的其余四棵反倒是因为挨得紧凑，抱团躲过了这场灾难。

当我发现龙柏倒下时便立即向物业报了案，原以为绿化工人会将柏树扶正再栽种回去，可怜的龙柏在地上躺了两天后，最后留下的却是孤零零的树桩。凑近仔细看，发现原来倒地一面的树干已经裂开。龙柏是常绿乔木，能长到20米高，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它的寿命周期非常的长，可以活到数百年之久。这棵看着至少有几十年的龙柏最终还是到了它寿终正寝的时候了。我捡了地上龙柏落下的枝条，算是与它作最后的道别。

被台风刮倒的龙柏应树干开裂，只能被砍掉了。

我搬到这个社区居住了将近20年，看这棵龙柏的年轮，应该是在苗圃长到10多岁的时候被栽种到社区的。苗圃为了利益与效率，每年会定期修剪植株根部以便来年方便挖掘。一颗3米高的小树，在自然状态中根茎可达6米宽，在反复修剪下，只被保留50厘米的根茎。频繁修剪让树木根部失去方向感，往往无法往土壤深处扎根，只是往水平方向做浅碟状扩散，在获取水分与养分的能力上大打折扣。彼得.渥雷本在《树的秘密生命》中将城市中的树木比作“街头上孤独无依的游童”，行道树的根系很难继续往下伸展，马路与人行道下的土壤比公园更坚硬密实，很少能扎根超过1.5米，夏日风暴后城市行道树成排倾倒的现象不足为奇。

图片来源于网络

写到这里起了之前看过的上海辰山植物园园长胡永红博士的一篇文章《城市中的树木》，其中有写道：

“...如果把树木种在狭小的树穴中，或者种在地下繁乱的管线旁边，或是种在没有足够纵深的土壤中，虽然表面上看去并不影响地上部分的生长，树木一样可以长出庞大繁茂的树冠，但是当这些树木长到一定树龄之后，就会因为根系空间受限，而出现健康问题。失衡的树根－树冠比，也会让这些“头重脚轻”的树木更容易在热带风暴等极端天气中倒伏...”

左：被台风刮倒的龙柏树；右：一棵健康的树的根系，图片来自于网络

一棵健康的树它的树冠与树根部分应该是1:1的比例。也许正如胡博士所言，头重脚轻的龙柏树苦苦支撑了数年，在长到一定的高度后，扎根不稳的根系终究支撑不住整棵树的重量，在台风过后轰然倒地。大部分城市中的树木都体弱多病，根本没有机会变老。

在为龙柏惋惜过后，我立马奔向我的香樟树。很开心地发现小七并没有受台风太大的影响，这也许得益于它更好的栽种位置与方式，抑或是香樟树种敦实的树根能牢牢抓地。小七空旷的生长空间得以让它自由生长出漂亮坚实的树冠，可以在承受风雨的同时屹立不倒。也许樟树这些优秀的品格正是它们被选为行道树主力军的原因吧。

香樟树

左：台风梅花过后，毫发无伤的小七和它漂亮的树冠；右：我做了标记的定点观察枝条在台风过后毫发无损

在此也要感谢我所居住楼栋居民们对香樟树的宽容，并没有因为它们自由肆意生长的冠幅遮挡了部分阳光而向物业投诉，让香樟树惨遭断臂的境地。小区中有太多被野蛮修剪的樟树了，比如花园走道两边的香樟就因为冠幅不够高遮挡了行人通道，最后被砍了靠近地面的枝条腾出空间。同为小区里的香樟树，小七与其它的香樟比起来，拥有自由生长的空间，无疑是幸运的。

被修剪的香樟

左：小七所在的家门口一排香樟自由生长的树冠；

右：小区花园走道两边被修剪过的香樟

上图：清晨迎接第一缕阳光的香樟树壮硕的树干

有意思的是，台风过后我发现小区里另外两棵长得东倒西歪的紫薇树与枫香树，竟然毫发无损。也许这颇具弧度的树干，相比龙柏耿直的树干，面对台风时更能以柔克刚吧。

左图：长歪了树干的紫薇树；右图：歪脖子的枫香树

#2

 神秘地下世界 

 根与真菌的共生网络 

树木为了抵抗自然中风雨的策略，除了等比例调控树根与树冠的分布范围外，树木还会在根部背风处长出支撑根（俗称“重力腿”）: 如同树木在根部长出的一条小短腿。当强风来袭时，支撑根可抵住迎风面，维持树木的平衡。

香樟树露出地面的重力腿，如爪子般牢牢地抓住地面。

左图：台风过后剩下的4棵龙柏树；右图：其中一棵龙柏的根基并不稳扎，与香樟树相比，龙柏并没有长出重力腿。

树木的根擅长利用湿润的土壤，发展出纤细的茸毛，这样就可以扩大根的表面积，尽情吸取土壤里的水。但这并不能确保城市中人工栽植的树木能够长出健康抓地力强的根系。因为城市地下错综复杂的管道挤压了根系生长空间，甚至还会导致树根被迫向上生长，拱出地面。胡永红博士在《城市中的树木》中提到，

“...要改善城市中树木的生长状态，就必须先从个体入手，改善它们的地下环境...要解决根系空间问题，相对比较容易的方法，是让相邻树穴的配方土连通，在地下形成连续的空间，这样便多少可以扩展根系生长范围..."

只有当人们以这样的理念去栽种城市中的树木，这些树木就不再是彼得.渥雷本所言的无依无靠的“街头游童”，而是能在地下世界通过根系“手牵手”彼此依靠，共同抵御台风来袭。

上图：成山植物园“孤独的树”，图片来源于网络

不过与自然环境中生长的树相比，城市中的“街头游童”们的生境依旧充满了各种挑战。其中最大的挑战就是土壤中“真菌”的缺失，让树木之间即使能做到“手牵手”，也难以“交流”。自然界中植物的根与真菌有着紧密的共生关系 。加拿大森林生态学教授Suzanne Simard的研究发现真菌的菌丝体会侵占树木和植物的根系，当真菌细胞与树根进行交流的时候，时时刻刻都发生着为了获取营养的碳交易，即树木之间的“交流”。和真菌共生的根称为菌根，正是“菌根”将树木彼此连接，形成了森林中的地下网络，得以共享水、氮和碳等资源，还能彼此分享健康程度、营养等级和防卫信号。

上图：加拿大森林生态学教授Suzanne Simard及其著作《森林之歌》，图片来源于网络

为了与真菌达成结盟关系，树木必须保持非常开放的状态：让真菌穿透自己柔软纤细的根部组织，真菌不只会穿透和包裹根系，它的网络更是遍及四周的土体，与其它树木的根与真菌拍档组合，形成一个网络，交换养分与信息。真菌对树木要求的回报：共享糖分及其它碳水化合物的养分。对此真菌毫不客气，它的服务索取的报酬最多可达树木总生产量的1/3。

真菌在几十年的岁月里在地下不断扩张自己的网络，也就是菌丝体。树木可以在与它兼容的菌丝体的协助下，让自己有效根部的表面积增加好几倍，借此吸收更多的水分与养分。一把森林里的土壤，能塞进比地表总人口还多的生物量。一茶勺土壤里包含的菌丝，连结起来可以超过一公里长。

上图：加拿大森林生态学教授Suzanne Simard研究发现真菌就是森林里的因特网，图片来源于网络

这也正是生长在原始森林中的树比城市中的“街头游童”更为强壮的原因。在真菌网络的帮助下，树木会集体帮助生病的个体，供给其养分，直到它再度健康起来。反之亦然，曾经伸出援手的树，也有需要帮助的时候。

#3

 秋天 

 采蘑菇的季节 

当我知道蘑菇其实就是真菌露出地表的的子实体后，就发现圆滚滚的各类蘑菇们更可爱了。菌菇类的最佳采收期是秋天，民间也有“秋天的菌菇最养人”一说。原本在春天发现蒲公英、二月兰的草坪上，现在是各种野生菌菇的天下，当然大部分是不能食用的。

上图：草坪上秋日长出的蘑菇，下图：真菌及其子实体（蘑菇），图片来源于网络

刚刚过去的两个节气：白露与中秋，以及接下来即将到来的秋分，清晨与傍晚降下来的气温与叶片上凝结的露珠，分分钟都提醒着人们秋天的到来。

我定点观察的香樟树小七，除了象征性地红了两片叶子外，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郁郁葱葱，枝条顶端的秋芽满满当当，香樟果都还是夏天青涩的样子。不知道此刻的按兵不动是不是香樟在蓄势待发地等着进一步的降温，因为秋天也是香樟树每年第二次长新叶的时候。

从春天到夏天，跟随着观察一棵树的脚步来到了秋天，看似漫长的一年似乎已经过去了3/4。当我们按季节来观察自然的时候，会不自觉地被生命力所感动。在3月被砍得只剩树桩的木芙蓉，到了9月，已经长出超过一人高的茎秆与满满当当的叶片了。但为什么在阳春三月，木芙蓉与紫薇都会被狠剃头(野蛮修剪)？也许今年入冬的观察会让我解锁这个答案。非常期待与观察一棵树的伙伴们继续走完今年剩下的1/4，也许来年立春看到香樟树梢上的芽鳞痕的时候，会是一种见到老朋友的会心一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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