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有个王毛子

Original 何可青衣仙子 2020-02-17

王毛子名叫王昌明，自幼爱在街上玩耍，人呼“毛子”，时间一长，反而将他大名忘了，索性叫他王毛子。王毛子的母亲我们跟着小孩叫奶奶，奶奶民国时候在武侯祠做小生意，后来嫁给王姓人家做了妻子。小日子没过几年，丈夫就去世了，留下一儿一女。王毛子就是王家的儿子。后来奶奶改嫁，王毛子就随母亲搬到了浣花溪。王毛子1966年小学毕业，书没有读多少，却继承了母亲的生意头脑，凡事会做打算，脑袋灵光，能说会道。文革中，王毛子当了一阵子红小兵，没有混出名堂，就悄悄拜了酒厂医务室一位医生做师傅，学起医来。后来不知怎的，居然躲过了下乡，直接参加工作，进了酒厂医务室。

酒厂旁边有户沈姓人家，姑娘叫沈嘉蓉，在幼儿园工作，和我是同事。王毛子和嘉蓉都住在浣花溪公园边上，俩人打小就认识。毛子生性幽默，常常逗姑娘们笑得开心，嘉蓉心里喜欢他；嘉蓉呢，长得小巧玲珑，细眉大眼，瓜子脸，一说一个笑，能歌善舞，毛子也喜欢。两人参加工作以后，很快确定了恋爱关系。毛子家离幼儿园就几分钟路程，关系一明确，毛子天天一下班，就往幼儿园跑，来嘉蓉家做事挣表现。

到了80年代中期，王毛子和嘉蓉结了婚，生下一个女儿。有了女儿的日子，忙忙碌碌的，那个年代的年轻人，工作不能耽误，还要自己带孩子。

这天，王毛子突然告诉邻居，他辞职了，准备自己办药厂。好端端的，捧着个国营大厂的铁饭碗，为什么要辞职呢？况且没文化没技术，居然要办药厂，这不是异想天开吗？嘉蓉和母亲给了王毛子一阵臭骂。面对老婆的质疑，王毛子眯着他的小眼睛，笑道：“国家改革开放的形势这么好，为什么不趁着大好形势搏一把呢？守着那三四十元的死工资干啥？你们就等着发财吧，等我挣了钱，随便你们用！”撂下这话，没过几天，王毛子果然拿来一摞营业执照，工商许可证、卫生许可证，一一给左邻右舍展示了一番，宣布厂址已经选好，就在卫生院旁边。

王毛子的药厂就是几间民房，他廉价租来的。里面没有什么机器，只是砌了一个大灶台，安上一口大锅，买回许多玻璃瓶子，雇了十来个工人，就开工了。下班没事的时候，嘉蓉就抱着女儿，去他厂里走走看看。厂子小是小，肝胆俱全，什么厂办、销售科、财会科，牌子挂齐了，也还像模像样。王毛子每天一早到厂里，沏上一壶清茶，就到处转悠。药水在大锅里熬制着，整个车间弥漫着中草药刺鼻的味道，蒸腾的雾气中有几个人影在忙活。旁人乍一进去，那味道真是难以忍受，巴不得赶快离开，而王毛子闻起来，那就是一种享受。原来，王毛子不知从哪里得到一个专治牛皮癣的药方，他考察了一番，觉得药效显著，就信心满满的辞职办起厂来。他的药厂只做这种药，味道越是刺鼻，药水就越有劲道，疗效就越显著。有疗效就不愁销路，销路好了，钞票不就滚滚来了吗？王毛子背着双手，深深吸上几口在雾气中飘荡的药香，这才满意的踱着方步，回到他的办公桌前，心情舒畅地开始品茶。

过了两三个月，王毛子的药厂果然红火起来，厂子生产的药水主要销售到乡下。他开始招兵买马，聘了好些销售人员，到处营销，摊子越铺越大。后来，干脆就在厂门口挂起了药物研究所的牌子，浣花溪的人都说：王毛子发咯！以往在厂里上班，每月一发工资，王毛子的钱就交给嘉蓉，任凭嘉蓉随便给一点零用钱，说话做事都没有底气。在老丈人面前，也是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一声。现在王毛子说话口气不同了，常常说：“嘉蓉，你想要啥就说一声，除了天上的星星，我什么都可以满足你。”一家人要上饭馆吃饭，就对嘉蓉说：“叫上你的朋友，多一人不过多双筷子，钱不是问题！”

当初，王毛子追求嘉蓉时，老丈人沈显龙坚决反对，觉得他无论是人才还是家境都配不过自己的女儿，直到两人成亲，沈显龙总觉得委屈了女儿，对王毛子从来没有好声气。看到王毛子的药厂红火起来，沈显龙也放宽了心，觉得这女婿或许有些出息，对他才有了好脸色。王毛子也更加顾家，更加勤快，用钱更加大方了。那几个月，王毛子厂里的工人有好几十个，我们都替他高兴，看来辞职这条路走对了。

好光景持续了大约半年，治牛皮癣的药拿不到批文，列为假药，不准生产，从此断了销路。药厂终于资不抵债，说垮就垮了。王毛子一分钱没有赚到，还欠了银行两万元。那年月，两万元是一个天文数字，足以把一个人压趴下，王毛子一下子就蔫了。

厂子垮了，日子还得继续。过了一个月，王毛子突然来了精神，拉回来好多稻草，稻草在幼儿园的宿舍边上堆成了垛子。他要干什么？大家都纳闷儿，也不好问嘉蓉。不几天，园长在会上说：“睡眠室楼上一直空着，偶尔堆放点杂物，没有好好利用。现在嘉蓉老师的爱人王昌明要租用，在上面培植蘑菇，我们也好创点收，完成勤工俭学的任务，这事儿两全其美，幼儿园同意租借给他。”大家这才明白，王毛子要种蘑菇了。

单位回不去了，没有班上，也没有进账，还欠着银行的贷款，王毛子心里着急，总在琢磨找点事情。一日，上街闲逛，遇到一位朋友，朋友见他无聊，就说：何不种蘑菇？投资少，见效快。买点谷草，铺上菌种，天天洒水就成了，且天天有收成。

于是王毛子当机立断，租了幼儿园两间屋子，拉来稻草，买回菌种，就开始付诸实践了。他把房间收拾干净，铺上稻草，撒上菌种，天天准时提着水上楼，给稻草洒水，仔细观察菌种，盼望着蘑菇生长。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月，菌种竟然没动静。王毛子耐着性子继续洒水，又过了半个月，蘑菇还是没有长出来。这让王毛子很苦恼，不断反思：是菌种出了问题吗？他跑去供销社问人家，供销社的人说：菌种没有问题啊，人家和你同时买的菌种，蘑菇都卖了好几轮了。个中原因，王毛子想了又想，还是不得其解。

一转眼，幼儿园快放假了，招生扩大，下期要增加睡眠室。园长见王毛子的蘑菇没有长出来，也不收他的租金了，只是叫他赶快收拾东西把房间腾出来。王毛子心灰意冷，也没有叫人帮忙，一个人清理了两三天，把那些稻草扔到了幼儿园围墙外面的水沟旁边。

几天后，下了一场雨，雨过天晴，奇迹出现了。那天刚一起床，大家走出校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围墙边上、水沟两旁，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有稻草的地方就有蘑菇，清晨的阳光下，白茫茫的一片，晃瞎了眼。就有人高声武气地喊起来：快来看啊，好多蘑菇啊！于是附近的居民、幼儿园的职工，大家都来了，争先恐后地采摘蘑菇。

王毛子听说后，也赶了过来。心里那个悔呀，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有人问：“毛子，你不来摘蘑菇？”气得王毛子嘴青面黑，还得努力装出一副笑脸，豪爽地说：“大家摘，大家摘。”

那蘑菇天天摘，天天有，大家喜笑颜开地吃了好些日子，连幼儿园的小朋友也跟着尝了鲜。

人们边吃边议论，终于弄明白了：原来，幼儿园的房子是木板楼。王毛子的蘑菇种在楼上时，每天提一点水上去洒，楼下是睡眠室，王毛子洒水就很谨慎，生怕水洒多了漏下去，把小朋友的床打湿了。水洒得少，楼上又通风，风一吹，稻草就干了，蘑菇哪里长得起来！

培植蘑菇以失败告终，王毛子又打起了别的算盘。眼看着端午节快到了，王毛子发现了一个商机。那个周末，王毛子来找到我说：“端午节快到了，府南河要搞龙舟赛，我们又可以发一笔财了。”政府搞龙舟赛，我们发什么财？看见大家一脸疑问，王毛子解释说：你们想想，看龙舟赛的人多不多？端午时节天气是不是很热？大家龙舟赛看得闹热了，高兴了，最想喝的是什么？不等我们说话，他立即自问自答：当然是啤酒咯！趁着酒兴，王毛子神神秘秘地告诉我们，他已经找到了配制啤酒的方子，用这方子配制的啤酒，口感特好，又价廉物美。接着，他开始铺排我们：这几天大家都不要闲着，有空就帮忙做啤酒，做好了放一段时间，让它好好发酵。到了端阳，我们就拉到现场去卖。

安排巴适了，王毛子兴奋得满脸通红，又开始豪言壮语了：“卖了钱大家二一添作五，平分！保证你们数钱数到手抽筋，嘴巴笑到合不拢。”

很快，王毛子把制作啤酒的原料、工具都准备好了，我们紧锣密鼓地忙起来。等王毛子配好料以后，大家各司其事，有人灌瓶，有人封口，有人贴商标。忙活了几天，最后把所有的酒瓶全都搬到我们两家的床底下，码放得整整齐齐，只等端午到来。

正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时候，不幸发生了。端午前夕，睡到半夜，“砰”的一声巨响，把我们从梦中惊醒。我和老公翻身起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懵懵懂懂的只想抱起女儿往外跑。还没来得及抱起女儿，又听见床下砰砰几声，接着就接二连三，放鞭炮一般，夹杂着阵阵玻璃碎裂的声音，噼噼啪啪一阵响，然后一屋子的酒香，和满地横流着的泛着白沫的啤酒。此时，女儿早已醒了，吓得“哇哇”乱叫。等我们抱起女儿逃出门外，嘉蓉一家人已在外面了。“造孽哟，造孽哟！”沈显龙长一声短一声地不停念叨，王毛子一声不吭，站在旁边抽着烟，满脸狼狈。

好长一段时间，大家绝口不提啤酒之事，王毛子也沉默寡言，没有了动静。我担心毛子会不会抑郁了。嘉蓉说：不管他，他自己会调整的。

开学回到幼儿园，一进校门就看见王毛子笑逐颜开的样子，正在切着一大盆青草。咦，他又有事情做了吗？王毛子看见我们，赶紧放下手里的活，给我们打招呼：“快来看我的长毛兔。”原来，王毛子又开始了新的尝试，养起了安哥拉兔子。他走过来，接过我们手中的行李，一把扔到屋子里，就拉着我们去看他的兔子窝。王毛子的兔子窝建在宿舍后边的围墙边，有上下两层，养了二三十只兔子，这些兔子红红的眼睛，浑身雪白，毛茸茸的，可爱极了。

晚饭后，王毛子情不自禁地又给我们说起了兔子：“别看我现在养的兔子少，但是兔子的繁殖期很短，种兔生小兔子，小兔子又生兔子，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有几百只甚至几千只兔子了。兔子半个月可以剪一次兔毛，一只兔子剪二两，五只兔子就有一斤兔毛，一斤兔毛要卖10元。”说到这里，王毛子细小的眼里亮光闪闪，哦呀，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啊！他望着我们几个，一脸的憧憬，真心诚意地说：“兔子饲养成功了，我们几家人就到峨眉山去，住他一个星期。大人小孩，随吃随耍，全部费用我包了。”

从此，王毛子的一门心思全在兔子身上。他每天很早起床，先去清理兔子窝，清理完了，又马不停蹄地去割青草，到菜市场买青菜叶，给兔子准备粮草。直到把兔子们喂饱了，王毛子才有闲暇端起他的茶盅，静下心来品一会儿茶。

王毛子的兔子给幼儿园增添了一道风景，小朋友们都喜欢小动物，老师们就常常带着孩子们去看小兔子。看到小兔子，小朋友高兴得很，每每欢呼雀跃，抓起青草就要喂兔子，甚至会掏出自己舍不得吃的糖果来喂小兔子。遇到这种情形，王毛子就很紧张，生怕他的兔子有什么差池，站在一旁不断地提醒老师，快点把小朋友带走。

王毛子没事的时候，最喜欢看兔子。他望着兔子，眼里深情款款，满是柔情和希望。他轻轻捋着小兔子柔软的长毛，絮絮叨叨：“宝贝吔，好好吃，快快长哦。我要吃饭，我要还债，全指望着你们呢。”这情形有时候被我们撞见，嘉蓉就说：你看看，对兔子有情有义，对我咋就没有这份情意呢？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王毛子是把他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些兔子身上了。

剪了两三次兔毛以后，嘉蓉家里开始吃兔肉了。开始他们一家人吃，后来干脆一次宰杀几只，挨家挨户送人吃。原来，当初有厂家来浣花溪收兔毛，价格诱人，就有很多人家争先恐后地养起了长毛兔，兔毛的产量又高，人家很快就收齐了足够一年生产用的兔毛，打道回府了。没人收兔毛了，兔子留着没用，只有宰来吃了。

过后几年，王毛子一直没有消停过。有段时间，电视上大肆宣传致富经，说海狸鼠的毛皮做成皮草很值钱。海狸鼠立刻风靡全国，许多人一哄而上，纷纷养殖海狸鼠，王毛子岂能置身事外，他的兔笼里又住进了海狸鼠。等到养的人多了，海狸鼠也就不值钱了，我们的餐桌上又摆上了海狸鼠。入口一尝，味道远不如兔子肉。

八十年代末，东北的君子兰风靡一时，炒成天价，世人瞩目。于是南方人也不甘落后，一哄而上，掀起了疯狂的“兰花热”。王毛子紧跟形势，大干快上，我们宿舍区的墙里墙外，眨眼间摆满了兰草盆。兰草没有牡丹雍容华贵，也没有桃花妖艳夺目，却芬芳馥郁，品位高雅。王毛子养的兰草，成了幼儿园一道美丽的风景，大家说：王毛子这次总算做了好事，养起了香花，给我们净化了空气。

九十年代，王毛子不知通过何方神圣，跑到双流承包了一间工厂。那是一个机械厂，地处郊区，属于乡镇企业。那段时间是王毛子一生中最为辉煌的时候，工厂生产的石油输油管道配件，专供新疆的油田，根本不愁销路。王毛子把嘉蓉和女儿接来双流居住，买了汽车，请来自家兄弟做专职司机，每天早晚往返成都、双流接送娘儿俩上学放学。他头发梳得溜光，皮鞋擦得铮亮，夹着黑色的真皮公文包，甚至还戴上了金丝眼镜，小眼睛在镜片后面一闪一闪，炯炯有神。出门有专车接送，完全是一副大老板派头。嘉蓉给我说，王毛子终于还请了多年的贷款，还把邻里乡亲的下岗工人都请到了他厂里，沈显龙也对他刮目相看了，觉得这个女婿总算有了出息。

王毛子有了钱，果然不忘老朋友，暑假时，约了几家人，峨眉重庆耍了一圈，硬是没有要大家一分钱。

俗话说，树大招风。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的好日子才过了两年，乡政府看厂子办得红红火火，财源滚滚，不禁眼红起来。自己乡镇还存在就业问题，财政也不宽松，怎么能容忍王毛子在乡政府的眼皮底下发财呢？乡政府开会研究，达成一致意见——收回工厂。为了顺利进行回收工作，还专门出了红头文件。王毛子请人吃饭，托人送礼，都没用。胳膊拧不过大腿，只有乖乖走人。不过这两年，王毛子创业发展，总算还清了债务，还有了一点积蓄。

无债一身轻，还清债务的王毛子，优哉游哉清闲了好一阵子，到处广交朋友。一天，他偶遇一个倒腾古董的朋友，那人天南地北的海吹了半天，让王毛子刚平静了几天的心，又泛起了波澜，对古董的兴趣，竟然有“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觉得枉自寻寻觅觅大半辈子，居然才找到一条真正的致富之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王毛子对那人崇拜得五体投地，立马就要拜师学艺。从此，王毛子走上了一条崎岖艰难的收藏之路，搭进了自己的后半生。

回去后，王毛子把多年积攒的私房钱捋了捋，拿到姐姐那里放起来，说好除非自己亲自来取，任何人一概不给。其实王毛子就是想，暂时瞒着老婆，等倒腾出个名堂，才报告她，显得自己能干有本事。俗话说：师傅引进门，修行靠个人。听师傅讲了一些文物鉴定的常识，王毛子觉得自己应该到实践中去学习，在游泳中学会游泳，一个伟人说过，实践出真知嘛。

于是王毛子开始走乡串户，到处去收古董。看到谁家有个青花瓷瓶，或是一个古瓷碗，就想收入囊中。人家报一个价格，几百几千的，王毛子和颜悦色的听了，并不嫌贵。经过一番仔细甄别，认真地讨价还价，几乎都会成交。听说哪儿有人盗墓了，他就八方打听，跑到盗墓者家里，不惜重金买下人家的古董。他坚信，坟堆里掏出来的，肯定是真货。王毛子最喜欢到拆迁户家里去淘古董，听到哪里要拆迁了，王毛子必定登门。他揣摩拆迁户的心理，搬迁新居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果然，拆迁户对那些破旧的坛坛罐罐、老桌子旧椅子、沾满尘土的字画一点也不心疼，给钱就卖，王毛子每每满载而归。用最少的钱，买到最多的东西，王毛子非常兴奋。

东西买多了，王毛子把能倒出去的倒腾出去，倒腾不出去的，在王毛子眼里，也是精华。他把那些宝贝藏在家里，等嘉蓉上班去了，王毛子就把他的宝贝摆出来，摸摸这个，看看那个，陶醉极了。其中一个青花瓶，王毛子抱起来，小心捧在手里，眯缝着眼睛左看右看，越看越像元青花，越看越觉得自己捡了个大漏，只等英雄慧眼识货，自己这辈子就发大了。时间长了，嘉蓉才发现老公在收藏古董，教训他说：收藏是有钱人的游戏，我们玩不起，趁早收手，别把那点钱倒进去了。王毛子呵呵一笑：人家王刚老师说，收藏是天底下最美的事，每天让你玩着、欣赏着，同时，它还能保值和升值，一不留神就能让你发大财。

既然老婆已经知道，王毛子也就不再隐瞒，干脆把收藏古董的事情堂而皇之地摆到了桌面上。

偶尔，王毛子也收到一些好东西。为了安抚老婆，但凡收到玉圈，王毛子就给嘉蓉戴上。嘉蓉见老公如此有情，也就随他意了。有时高兴了，王毛子也拿一些小物件送朋友。他曾经送给我一个小玉片，玉不大，却是货真价实的和田籽玉，摸起来手感温润，绵而不软。这让我老公有点感动，说：王毛子还真大方。

那以后，收藏就成了我们两家聚会时必谈的话题。王毛子一打开话匣子就滔滔不绝，我们就如小学生，只能坐在一旁洗耳恭听，根本插不上嘴。王毛子说：“收藏古玩，最要紧的前提，是练就一双金睛火眼，能够鉴别新旧真伪。无论是出土的还是传世的古玩，只能靠眼睛来识别观察。这就需要积累，需要见多识广，所谓见识见识，是有见才能有识，见识多了才能识别、识货。见的少就要出差错；见得多了，眼力也就提高了。所以眼力高低与见识多寡，是衡量古玩收藏家的重要标准之一。”

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我们只好打岔说：这里面的学问深厚呢，你搞懂了没有？小心不要收到假古董呀。一听这话，王毛子伸直了腰板，摆出一副不屑的架势：“你们放心好了，别的不敢夸口，鉴别瓷器我可是行家。老瓷器有宝光，看宝光这个这个技巧我还是有的。如果遇上老瓷器，站在一米开外，就能看出油油的光泽，光泽里含油。新瓷器光泽直白，不含油性。老瓷器外面的釉释挂得很厚，釉释透明，仅凭这一点，我就不会买到新瓷器。”看他说得如此专业，嘉蓉也替老公骄傲，称赞说：人家天天在家看鉴宝节目，还能不看出点名堂？我就等他去闯荡，万一他干出一番事业来呢。得到老婆的肯定，王毛子更加兴奋起来：“苟富贵，无相忘。若我王毛子发了，定然也有你们一份！”

后来，园长派我出去办分园，日子更加忙碌。在忙于生计的缝隙中，时间悄悄流逝，一晃过了几年，好久没有王毛子的音讯了。一个周末，嘉蓉突然打来电话，说毛子要到北京去，走之前我们两家聚一下。

原来，这几年王毛子收藏古董的步伐从未停下。收得多，卖的少，存在姐姐那里的钱早花光了，遇到好东西，生怕错过了，王毛子就腆着脸皮到嘉蓉手里要。像这样只有出，没有进，女儿眼看着就要上大学了，嘉蓉要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实在也艰难，对王毛子自然没有好声气，钱也捏得更紧了。眼看着家里成堆的古董卖不出去，王毛子就动起了脑筋：北京市场大，又有权威专家，何不邀约一些人，把宝贝拿到京城请人鉴定，若有真货，就卖将出去，一来二去，岂不就有钱了？

于是王毛子开始游说一些收藏界朋友，有几个被他怂恿起来，答应与他一道同行。大家租了一辆面包车，雇了一名司机，各自带上货真价实的古玩，青铜器、玉器、瓷器、字画……应有尽有，除了几个人坐的地方，车里堆满了古董。走之前，王毛子给我们画了一个大大的饼子：“我收了几个元青花，只要有一个花瓶是真货，我就发财了。你们想想，元青花多值钱啊！等我卖了元青花，回来就带你们欧洲游，所有费用全包。你们等着，一个月后兑现。”我们纷纷给他敬酒，祝他一路顺风，梦想成真。

才过了两周，王毛子就灰溜溜地回来了。嘉蓉说：那一车的古玩，拉到京城，摆在专家面前，除了一个缺碗是真货，其余全是仿品。那个唯一的真货因为残缺，也卖不起价钱，东西又原封不动地拉了回来。这次，王毛子亏大了，租车费、过路费、汽油费、司机的工资、几个人的生活住宿费，还有专家昂贵的鉴定费，杂七杂八算起来，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呢！王毛子的同伴说，在鉴定现场，看到那些被寄以厚望的古玩被专家一件一件地否定，王毛子突然嘴唇发紫、面色发青，昏倒在地，大家一阵手忙脚乱，使劲掐他的人中，才缓过劲来。王毛子从此落下一个毛病，遇事一紧张便要昏倒，倒地之前一定会叫：“快点掐人中！快点掐人中！”这是后话。

以后的日子，王毛子依然喜欢和人吹古玩，没事的时候，依然把他那些古玩拿出来细细把玩。每逢周六，他会准时出现在送仙桥古玩市场，背着双手东游西逛，眯缝着他的小眼睛这里瞅瞅，那里看看。他对别人说，看看而已，绝不轻易出手，这一行，水太深了！

后来，嘉蓉买了房，王毛子当了外公，我和嘉蓉也退休了。一天，几家人聚会，饭后打点小牌，王毛子突然嘴青面黑地倒了下去，“掐人中”也没有来得及喊。我们赶忙打了120，把他送到医院。一番检查之后，医生告诉我们，王毛子冠状动脉硬化堵塞，只有安支架。

王毛子安了支架，好像获得了新生，再也不提古玩收藏了。逢人便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只有健康才是最要紧的。嘉蓉说，王毛子活过来以后，女儿拿钱回来，替他还了十二万的债务，把以前收古玩的欠账全部结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