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hn Edwards: 低音游牧者
John Edwards 演奏低音提琴
“
自由即兴是音乐创作中最具挑战性的形式。
它最好的样子,是演奏者对每毫秒都高度敏感,能听到每个微小的声音,并且几乎能直接读懂其他音乐家内心的想法。它需要一种动物般的状态,让每种感官都在极端强度下工作,能感知到每个振动,甚至在狂风暴雨中也能听到针落的声音。
”
——John Edwards
没有固定的曲谱或框架,完全依赖演奏者的敏锐听觉和即兴创作,需要在演奏中捕捉细微的声音变化,在混沌与秩序之间迅速调整、寻找平衡。这正是英国低音提琴手 John Edwards 口中自由即兴音乐的魅力。
自 1995 年以来,他已成为伦敦自由爵士圈的“中流砥柱”,几乎与所有领军人物同台过,每年演出 150 至 200 场。他与先锋萨克斯手 Peter Brötzmann、Evan Parker、鼓手 Steve Noble、钢琴家 Alexander Hawkins 等人频繁合作,不仅活跃于 London Improvisers Orchestra,还在多个乐队中不断拓展自己的音乐边界。
在今年的 OCT-LOFT 国际爵士音乐节,Edwards 不仅会和 Luis Vicente、Vasco Trilla 一起带来三重奏演出,还将在讲座单元中探讨如何通过自由即兴演奏与他人建立微妙而复杂的共鸣。
© Luciano Rossetti
音色觉醒:律动的根源
John Edwards 清晰地记得,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四岁的他走进了一家电影院观看 Walt Disney 的经典电影《小鹿斑比》。当电影音乐响起时,他被那悠扬的旋律深深吸引,尤其是那些低沉而富有感染力的音色。“音乐,”他曾经回忆道,“尤其是低音部分,对我产生了特别的影响。我甚至在那时就意识到,深沉的音符能够为戏剧情节奠定基调,并为旋律增色不少。”
Edwards 在伦敦西部的豪恩斯洛度过了童年,受哥哥的影响,他对音乐产生了无比浓厚的兴趣。十三岁时,他哥哥学习打鼓,被节奏吸引的他也开始练起了鼓。次年,他决定加入哥哥的朋克乐队,成为了一名鼓手,并开始跟着哥哥前往各种现场演出,沉浸在音乐之中。但在巡演过程中逐渐被贝斯的旋律吸引,促使他开始聆听大量磁带和唱片,并利用任何能发出低音的设备进行录音尝试。
他渐渐发现,相比吉他那充满侵略性的音色,他更爱那种如山脉低语般的低音。
家中仅剩的那把两根弦的老式四弦琴,成为了他最初的练习对象,他像弹奏贝斯一样拨动琴弦,感受音符与节奏在指尖流淌。
音乐成为了 Edwards 的生命之源,融进生活的每时每刻。
16 岁那年,Edwards 入读了一所艺术学校。在那里,他和志同道合的同学们利用闲暇时间共同进行即兴创作。
他们尝试将日常生活的各种声音融入音乐中,从雨滴落在窗棂的声音到城市的喧闹声,一切都是他们的灵感来源。他们也常常在车库或朋友家的前厅演奏,利用身边的物品制造音乐,例如祖父的古老键盘。
到了 1980 年,欧洲自由爵士已经从 20 世纪 60、70 年代的初期探索阶段,逐渐发展出更加成熟和多元的音乐语言。欧洲音乐家在自由爵士的基础上,结合了本土的古典音乐传统、先锋艺术以及其他实验性元素,创造出独具特色的即兴音乐。这种开放多元的音乐环境为当时像 Edwards 这样的音乐爱好者提供了丰富的探索机会。他经常在图书馆里一呆就是数小时,沉浸于古典音乐、前卫爵士、民谣以及亚洲、非洲和印度等多种音乐文化的研究中,这也为他之后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灵感。
尽管 Edwards 当时尚未完全投入自由爵士音乐,但他已经通过磁带、唱片和现场演出等对这一音乐风格有了初步接触。自由爵士在彼时的伦敦虽然仍属小众,但也有越来越多的演出空间为这种音乐提供了展示平台,使他得以通过不同形式来理解和接近音乐。
© Danilo Codazzi
18 岁时,他毅然决定离开家,踏上音乐之旅。在那段时光里,他无家可归,常居住于临时住所。生活的窘迫并未阻碍他对自由即兴音乐的追求,似乎这种漂浮的生活状态已成为他创作的源泉。
当时正值 1982 年,欧洲自由爵士的氛围仍然延续着 20 世纪 70 年代的实验性和反叛精神,逐渐迈向更加多元化的方向。对 Edwards 来说,这个阶段是他音乐之路的重要起点,当时所接触到的自由爵士音乐,不再是简单的节奏和旋律的松散表达,而是经过深入思索的、更加复杂的即兴对话。
在这期间,他攒钱购买了自己的第一把电贝斯并开始以无伴奏的方式大胆开拓新的声音和即兴演奏方法。“我当时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但我总是乐于尝试。”他笑着回忆道。每一次探索,都是对音乐世界的一次新发现。
© Luciano Rossetti
Edwards 很早便意识到自己可能永远无法从事传统职业,他坦然道:“我并不喜欢朝九晚五的工作。起初,我曾想成为一名艺术家,或许专注于视觉艺术。然而,在十几岁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对音乐的热爱逐渐超过了对艺术的兴趣,也终于明白什么才是我真正想追求的。”幸运的是,他拥有一对开明的父母,始终支持他的梦想并给予自由的氛围,这使得 Edwards 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成为一名自由即兴音乐家。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做到最顶尖。
转眼间,Edwards 已经二十二岁了。奶奶去世留下了约 350 英镑的小额遗产,他决定用这笔钱买下自己的第一把低音提琴,并坚定地说:“就这样开始吧。”
© Marco D_Amico
他是一位自学成才、从未接触过乐谱的演奏者。当他开始与专业演奏者工作时,尴尬的局面发生了。
有一次,Edwards 接到一个邀请他去 Abbey Road 录音室录音的电话,便满怀期待地去了。在拿到乐谱时,却完全看不懂。“那简直是一场噩梦。”他回忆道,“那一刻,我感到无比沮丧,但我知道必须克服这个障碍。”于是,他开始努力学习乐理,也是从那时起他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便开始日以继夜地练习。经过无数个不眠之夜,他的演奏风格逐渐成型,也因个人生活的漂泊和对自由音乐的追求变得更加不拘一格。
Abbey Road 录音室
一年后,他与 Steve Blake、Dave Fitzgerald 组成乐队 The Pointy Birds,早期的音乐融合了先锋派的朋克精神,述说着青春期的躁动。之后乐队参加了 1989 年的 Leverkusener jazztage ,这个自 1980 年起每年 10 月在德国举办的音乐节,现已成为一个每年有超过 20,000 名游客参加的节日。
登上如此庞大的舞台,Edwards 内心无比激动,他珍惜每一次与观众的互动,享受着音乐在人群中激起的涟漪。有时,他能感觉到观众的呼吸随着他的节奏而变化,这种共鸣让他无比满足。
“音乐不仅仅是声音,”Edwards 经常这样说,“它是一种语言,一种情感的自由交流。”在他看来,每场演出都是一次探索,他享受即兴创作的自由,同时也深知这种自由带来的责任。这种责任感要求他拥有极高的专注力、敏锐的聆听能力,以及对音乐整体性的深刻理解。
有时现场的喧闹、打翻的酒杯,甚至是设备的故障,都可能融入到他的音乐中,创造出一段意想不到的和声。
在这种时刻,Edwards 总是感到一种奇妙的矛盾。他热爱现场演出带来的即时反馈,却又常常被音乐完全吸引,以至于忘记了观众的存在。他会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闭着眼演奏了很长时间,不得不提醒自己:“睁开眼睛!与观众交流!”这种内心的拉锯战常让他在演出后感到精疲力尽,却又异常兴奋。
活跃于现场:
共鸣、分享、互相支持
无数个日夜的努力,使得 Edwards 的名气开始在音乐界传开,越来越多的自由即兴演奏家邀请他一同演出,尽管过程艰辛,他却乐在其中。
Edwards 在 1990 年代末期加入了 London Improvisers Orchestra ,这个于 1998 年成立的乐团以其大胆的即兴创作而闻名,一直是伦敦即兴音乐圈的焦点。乐队成员均为即兴音乐界中响当当的人物:Evan Parker、萨克斯手 John Butcher、吉他手 Derek Bailey 等。作为一名低音提琴演奏家,他凭借自己敏锐的音乐感知和创新精神迅速融入其中。“在这里,每一次演奏都是一次冒险。”他的加入为乐团注入了新的活力,使得整体声音更加丰富,充满了不确定性和惊喜。
“
这支由伦敦音乐家组成的乐队是自由即兴演奏爱好者的福音......他们演奏了十首‘作品’和两首完全即兴的乐曲,完全摒弃了任何旋律。这种音乐可能听起来很陌生,但效果却令人印象深刻。你会听到令人惊讶的喧闹声,狂野奔放的独奏和合奏。甚至连以前卫著称的 John Zorn,在这种极端的音乐实验面前都显得温和了。
”
—— Steven Loewy
ALL MUSIC GUIDE
次年,乐团发行了首张录音专 Proceedings,Edwards 积极参与,他主导的曲子《Virus》也被收录其中。
Proceeding 1 - London Improvisers Orchestra
John Edwards 与 Evan Parker
在乐团中,他和 Evan Parker 逐渐结下深厚的友谊,Parker 是一位英国萨克斯演奏家,擅长自由即兴演奏,是欧洲自由爵士乐发展史上的关键人物。Parker 鼓励他不断探索新事物,挑战极限,亦师亦友。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在音乐上的默契也促成了很多合作。比如 1997 年由 FMP 发行的精彩专辑 London Air Lift(与吉他手 John Russell 合作)以及同样出色的 The Two Seasons (与鼓手 Mark Sanders 合作,2000 年)。从那时起,Edwards 加入了 Parker 的各种乐队,他们成为了一对强大而无处不在的搭档。
MOPOMOSO Tour Manchester, House Full of Floors
Evan Parker、John Russell 与 John Edwards
Edwards 的低音之路上,还有一位同样来自英国的伙伴——Steve Noble,始终提供着强有力的节奏支持,他是一名极富创造力的鼓手/打击乐手,也是为数不多的能坐在鼓架上创造出丰富音效和共鸣的鼓手之一。几十年来,Noble 和 Edwards 已成为英国自由爵士乐界的标志性组合,经常与 Evan Parker 等人合作。2015 年,他们的三重奏在比利时首次亮相,并在两年后推出首张专辑 PEN,展现出三人配合无间的音乐风格。
Peter Brötzmann、John Edwards 和 Steve Noble 在 Jazz Festival Ljubljana,2013 年
2010 年 1 月,Edwards 、Steve 和 Peter Brötzmann 三重奏在 Cafe OTO 首次驻场演出,并于 2012 年发行了这场演出的专辑 The Worse The Better。尽管这是他们的首次合作,却展现了近乎心灵感应般的默契。
遗憾的是,Brötzmann 这位音乐界的勇士已于 2023 年离世,让无数热爱他的乐迷和音乐人感到惋惜与不舍。他曾是自由即兴领域的传奇人物之一,自 20 世纪 60 年代起,他一直站在欧洲自由即兴演奏发展的最前沿,是自由爵士乐的重要奠基者。
Peter Brötzmann、John Edwards、Ronald Ramanan 与 Tony Marsh 在 Cafe OTO 演出,2010 年
Peter Brötzmann, John Edwards, Steve Noble @ Cafe OTO,2012 年
在今年 Cafe OTO 的纪念音乐会上,众多音乐家齐聚一堂,通过即兴演奏的方式向这位伟大的音乐先驱致敬。John Edwards 和 Zoh Amba 也在此相遇,共同传递他的精神与力量。
今年 John Edwards 与 Zoh Amba 在 Cafe OTO 的 Peter Brötzmann 纪念音乐会上共同演出
即时艺术:声音与本能的碰撞
“
John Edwards 是一位真正的演奏家,他惊人的演奏技巧和无穷的音乐想象力重新定义了低音提琴的可能性,极大地拓展了低音提琴的作用,无论是独奏还是与他人合作。
”
——Cafe OTO
如今,谈及欧洲即兴音乐,John Edwards 始终是一个无法回避的名字,他以卓越的弹奏技艺和独特的音乐风格深刻影响了这个领域。自他 1987 年拿起低音提琴以来,已经产出了数百张录音作品,惊人的数量无不显示出他在自由爵士界的地位。
“无论是演奏者还是听众,我们都在对声音做出反应。这是一种本能,一种物理现象。”在他看来,即兴是一种平等的艺术形式,“在最好的即兴音乐中,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在舞台上,他始终以开放且敏锐的态度倾听同伴,并通过自己的演奏精准回应。正如他所坚信的:真正的音乐,不仅存在于演奏者手中,更存在于彼此的聆听与互动中——每一个音符都如同在风暴中悄然落下的针尖,存在着不可言说的共鸣。
参考资料:
https://archive.ph/HLzY
https://www.allaboutjazz.com/john-edwards-double-bass-man-john-edwards-by-sammy-stein
https://de.wikipedia.org/wiki/John_Edwards_(Improvisationsmusiker)
https://www.discogs.com/de/artist/292492-John-Edwards
讲座 Talk
活动时间:
2024.10.26 14:00–16:00
活动地址:
A3+(华侨城创意文化园北区 A3 栋旁)
活动须知:
① 免费活动,座位有限,先到先得;
② 活动开始前半小时开放入场;
③ 其它具体须知将在活动开始前于本公众号推送,敬请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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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挑战:一个伦敦人眼中的即兴音乐
Taking It On—A Londoner's Perspective on Improvised Music
讲者 Speaker: John Edwards
现场翻译 Interpreter: 李奇 Li Qi
John Edwards,来自英国的低音提琴手,于 20 世纪 80 年代末开始演奏,与众多即兴音乐巨头有过合作。自 1995 年以来,他一直是伦敦音乐圈中最活跃的音乐家之一,每年演出 150 至 200 场。作为一位伦敦人,他想要和我们聊聊他眼中的即兴音乐——
“自由即兴是音乐创作中最具挑战性的形式。它最好的样子,是演奏者对每毫秒都高度敏感,能听到每个微小的声音,并且几乎能直接读懂其他音乐家内心的想法。它需要一种动物般的状态,让每种感官都在极端强度下工作,能感知到每个振动,甚至在狂风暴雨中也能听到针落的声音。共情,分享,相互支持。没有人能评判音乐的对错或好坏。只有即兴演奏者自己对当下的行为和反应负责——它可能成为负担,但又何尝不是一种奢侈?”
John Edwards, a British double bass player, began playing in the late 1980s and has collaborated with numerous improvisation-music giants. Since 1995, he has been one of the most active musicians on the London circuit, playing between 150 and 200 concerts a year. He is willing to share his insights on improvised music with us, as a Londoner.
“Free improvisation is the most challenging form of music-making.At its best, the practitioners are hyper-aware every millisecond, hear every micro-sound that occurs and almost mind-read the other musicians present. It involves an animal-like state of being, where every sense works on an extreme level of intensity, where every vibration is felt, where the ear can indeed hear a pin-drop in the centre of a raging storm.Empathy, sharing, supporting.Nobody can judge the music to be right or wrong, good or bad. Only the improviser themself carries the responsibility of their own actions and reactions within the moment—this could be a burden but is truly a luxu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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