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决定来到怒江,所有色彩便奔涌而现
清晨6点的怒江沉寂在一片黑暗中,万籁俱寂唯有江水奔腾,不到5摄氏度的寒冷气温在不断提醒我们此刻身处何地。赵瑾雅及她的伙伴们——玻璃艺术大篷车巩老师几人已经守在炉子旁为升温做准备,远处摄制组照计划有条不紊地架起机器,每个人都在屏气凝神,等待这场玻璃吹制的发生。
玻璃烧制的炉子是特别订做,近200公斤的炉子运到定点位置就花了两个小时,每次烧制至少要等到千度的高温,而在1700米的高原,温度标准变得愈发不可控,这样在大自然中的玻璃即兴创作甚至可以说是国内首次。火光映人面,让观看者忍不住抽离当下,炉子背后是奔腾不息的江水和雾霭翻涌的深蓝天空,与这红色游走在两个极端,却达到耐人寻味的能量制衡。在安静的江水声中炉温终于达到目标,这是一次想象力的胜利,在如此严苛的条件下赵瑾雅与团队进行了一场与材料的绝妙共舞。
无声的交响乐在火光中开始颂唱,巩老师与助手如同演出中的首席乐手,而赵瑾雅则是交响乐指挥家,不疾不徐恰如其分地掌握大局。融料、挑料、吹制、遛火、塑形、退火……玻璃吹制与其说是一场与时间的竞赛,不如讲是人力与心力的反复较量。而在十年的研习当中,赵瑾雅早已与这种材料相处成为亲密朋友。“你要很懂它,它像是一个有性格的人,要去了解它,接触它。”而在这场与时间竞赛的游戏中,极大的耐心则成为通往成功的另一个关键要素,“在创作过程中需要时间,我们不停地在遛火炉和bench(长凳)之间移动,它够热了,然后塑形,过一会它凉了,你又回去加热。需要一点点跟它磨合以及不断的团队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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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摘自《接嘣|平底|卸货》(The Reading Press,2022)
即使娴熟如斯,玻璃吹制的失败率也是极高的,艺术家先要经历难以忍受的炙热,紧接着就是对未知变化的挑战。不断尝试突破材料现有的边界的后果是,作品有可能在任何瞬间碎裂或者变形。“去年开始的时候不是很顺利,有件作品的一个部件做了8次才成功——到后来大家都没法相信这次又失败了,就是没有成功……”
失败的起因可能只是一个微小细节的改动,比如渐变方向的调整,从而导致接顶杆(punty)顺序的变化,进而导致制作的难度呈指数级增长。秉承自己的特性,它们时而坚硬,时而柔软,顺从的表象之下与外部默默对抗、又合作……这也是她选择并热爱玻璃吹制工艺的原因之一,其延展的特性如同人性当中的多面性展示,在不同的环境被书写描摹,呈现出独有的样貌。
康定斯基曾在《论艺术的精神》里提到,一件作品的重要的决定性作用在于它的内在因素。“灵魂与肉体密切相联,它通过各种感觉的媒介(感受)产生印象。被感受到的东西能唤起和振奋感情。因而,感受到的东西是一座桥梁,是非物质(艺术家的感情)和物质之间的物理联系,它最后导致了一件艺术作品的产生。”对于赵瑾雅来说,她的表达不囿于场地,也不限于媒介,玻璃、绘画、文字……云南之行的幸运有源自感官属性的美,也有对于时空的思考和美学中“sublime”(崇高)的追寻验证……通感赋予了艺术家创作中的高度抽象能力,初秋的怒江如同它的名字般湍急和浑浊,让人难以接近。在索道吊桥安静伫立,跟随艺术家团队步入雾里村的村寨,在不断变换的惊喜中,黄色、紫色从一望无际的绿中被艺术家提取出来,格外珍贵和细腻。
“首先色彩是揉进玻璃内的,彩色玻璃的表面囊裹一层透明的玻璃料,我在其表面处理的磨砂质感又非常地细腻。我想增强视觉的触感效果,以不同方式去表达,进而实现‘通感’。”不同于大多数玻璃艺术品的冰冷,赵瑾雅作品中的线条和视觉触感给人一种温柔的亲近感,透过外围,若隐若现地感受到里面隐约的形状和色块,磨砂的肌理为内部明亮的色彩留有想象空间。正如康定斯基所说,艺术家所感受到的东西能唤起观众的情感体验——当艺术家对脑海中某段回忆进行提取,事件转化情绪再尔变成抽象的色彩与形状,外在的景象融合空气变成了对作品的有机传送,“此时的空气通过了我进入到了作品中,空气透过气息变得有了形状,然后又通过外部工具来塑形,跟身体的关系很奇妙。”
长期旅居在外,随着年岁渐长,她对于家人团聚的时刻愈发珍惜。提到印象中一年前全家人一起去长白山天池,在云雾散开的一瞬间看到碧绿的天池以及山脉倒影在湖面,赵瑾雅感叹:“我就是想记录下那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近些年会觉得朋友、家人分散各处,有一种羁绊牵扯的感觉,但好像又觉得没什么,因为那一刻是大家在一起的。”正是因为对过往经历的感知,她在随身携带的画板和iPad之上画下各种颜色,而这看似不起眼的色块经过时间发酵,膨胀成一个个具有体量的雕塑作品,并以新的形态与空间、观者不断发生新的关系,an unfinished narrative,艺术家带领观众共同完成一次叙事的闭环。
赵瑾雅,《7 August 2021 12:39》,2022
赵瑾雅,《回到这里》,2023
图片来自赵瑾雅个展《觅游忆境》展览现场。
“我记得上海个展的时候,有位志愿者过来和我讲:‘你的这件作品就让我想起了我小的时候从北方坐船到南方,晚上海面映出的天空和当时所有船的倒影,日落映在海面’……他说其实我没看到你的作品时,那个画面我已经渐渐淡忘了,但是这一次就突然唤起回忆。”对于艺术家来说,观众的反应属于创作的一部分,它有可能是一件作品的结束,也可能是下一件作品开始的那一笔“小点”,这样的情感共鸣通过作品最终传递凝结成时空中可见的不同粒子组合。
回顾赵瑾雅的艺术历程,它不仅仅是创作的脉络,更是在玻璃的伴随下,对自我和世界深度探索的一段旅程——从凉爽的长春出发,经过梅红柳绿的杭州,到四季分明的卡本代尔,温暖热情的帕洛阿尔托,阴雨绵绵的伦敦,再到太平洋西北斯坦伍德的如画般的森林中,赵瑾雅通过玻璃作品表达了她生活经历的不断变化和内心的叙述。这样“Outsider”的身份,也促使她一次又一次打开感知动手创作,每一件作品都是她与这个世界互动的见证,也是她人生旅程中的重要一环。
幸运的是,虽然长期在不同的地方进行创作,适应力极强的她寻觅到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这也是她创作氛围愉快的来源——他们彼倡此和,有着足够令人羡慕的合作默契。“我觉得巩老师的感受力特别强,早期一开始我会提出某个位置觉得不行,比如说弧度不够饱满等等。到了后面他自己真的就知道我想要什么,很懂我。”从本科时期与玻璃艺术大篷车的老师们相识,赵瑾雅的创作之路一直在延续,从杭州到上海,再到山东,一路的辗转并没有阻碍她对玻璃创作的投入,也造就了这段跨越十年的友谊。“我很幸运,因为后面来到景德镇一起工作,就更加顺畅,其实是一个长期合作的结果。”
即便有了如此的经验,在赵瑾雅心中仍然和当下、亦或是主流有着不言而喻的割裂感。艺术行业,外加玻璃吹制可以称得上小众与冷门,心中的坚定缘何而来?作为女性艺术家处在这样的非中心的语境下,怎样向外界释放出自己的能量?“我觉得可能女性艺术家带来的力量感,一是在于反差,你可能觉得她应该做不了这个或者体力上可能有限制,其实这种限制是真的存在的。”正是因为这样的限制让艺术家不断想要突破自己,“我去年创作到后面,其实有几件作品已经马上完成了,然后我觉得不行,要停下来,我身体觉得不可以了,实在太累了,打磨的时候都已经转不动了。”
另一个方面是女性艺术家独有的细腻及敏感,“我觉得我是细腻的,会捕捉到一些很微小的事情,受周边感受很直接,波动也会比较强烈。”这样的情绪波动成了艺术创作的一把钥匙,同时在治愈着创作者以及观众。就如同她最喜爱的女性艺术家之一的Toots Zynsky,在经历了身边人的变化后,她的作品中也孕育出更多细腻具象的“触角”,成为内心世界的写照。
《驶于河边的雨夜》,2022
《光旅者》,2022
我想她口中的“Outsider”(局外者),也许并不是一个消极的词语,而是游走在各个文化之中有着广袤视野的一颗有趣且独立的灵魂。即将三十而立,在大多数人仍在为事业、家庭迷茫的时候,赵瑾雅身上映射出的笃定和淡然比她的年纪更加老成,这大概归功于她长期“在路上”,不断适应环境练就的坚强内核。这让我回想起我们的第一次相识,在她今年上海琉璃艺术博物馆的个展开幕上,看这位丰标不凡的年轻艺术家娓娓道来,是这样坚硬“内核”的温柔外延和善意释放,才促使她走得更远。
1994 出生于中国长春
2017 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获得文学学士
2019 毕业于英国皇家艺术学院,获得文学硕士
2021 英国皇家艺术学院,获得研究硕士
现居伦敦,在读英国皇家艺术学院艺术博士,艺术与人文科学
《含识而存》展览
🗓️展期2023.11.24-2024.2.25
📍深圳市海上世界文化艺术中心1979画廊
出品人 Producer | Beryl Hsu
监制 Executive Producer | Connie Wang
视觉 Art Designer | 曲大仙
导演 Director | Marsh
撰文、编辑 Writer&Editor | Connie Wang
图片摄影 | 何俊杰、Rachel
鸣谢 | 上海琉璃艺术博物馆、既下山
独家|曾梵志“不在家” :在创作、在生活、在园林、在闪烁
封面故事|戛纳金奖导演御用艺术场景师的家:茶之城堡
艺术界顶流Daniel Arsham的家,和爱车“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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