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 ll 一位医学生贩卖水果的回忆

洛阳牡丹，艰难后的怒放

贩果记

逍遥游 | 文

那年临近毕业，同学们纷纷选择自己想去的医院实习，那些医院遍布在河南各市各县，我热烈的向往洛阳这座城市，它是十三朝古都，是牡丹盛开的地方。怀着这样的情结，我就去了洛阳市的中心医院，开始了一年的实习期。

实习医生，就是学本领的医生，人体各部位的疾病都要了解，于是全科室轮流。从眼耳鼻喉科，到烧伤科、妇产科、重症监护室……

现在看，这样的实习策略，看上去接触了许多知识，但本质上什么也学不到。因为平均到每个科室的时间只有一个月左右，有时一个月也不到。以医学之精密，用一个月的时间去学习，虽有华佗般的天赋，又能学到什么样的水平呢？

那一年，是2014年，那一年，我22岁。这一年的实习生涯令我难以从容应对，因为实习医生没有工资，衣食住行的开销，都需要自费。那自费要怎么办呢？我同学聪明，他做起了电子烟的生意；我比起他有点笨，于是去做了水果商贩。

洛阳的水果批发市场，距离汽车站不是很远，而我的住处距离汽车站却是极远。为了批发到新鲜的水果，凌晨五点就得起床，因为八九点钟以后，新鲜的水果就被挑选得差不多了。五点起床十二点回来，冬天的寒风吹在脸上，那种感觉有点疼，至今也难忘。

水果是三分之一的毛利润，有时候连三分之一都没有。生意好的时候，大概每天可以卖三百块钱；而生意不好时，一百元都很难有。

苹果、香蕉、柚子、草莓、橘子、猕猴桃一些很常见的水果，6年前我都是卖过的。再高档一些的，我就没有卖过了，因为没有多余的钱去进货。

当时我在洛阳的出租屋，是一座历史悠久的老房子。房东是一个身体多病、年近八旬的老翁。他有一个习惯，就是天阴下雨时，站在门口撒尿。雨水和他的尿交汇一处，散发出奇异的味道弥漫在天地之间。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洛阳出租屋的建筑风格（这里所说的是民房），是幽暗而狭长且不见天光的。从进门的第一个房间，走到一楼的最后一个房间，需要手电筒照明。房间里就更不用说了，无论白天晚上都需要亮灯。不然什么也看不见。

在洛阳实习了一年有余，我搬了两次家。两次家的前后距离不超过三百米。搬家的原因是什么，我现在已经不记得了。但肯定与书有关。虽然，那时候我的藏书并不是很多。

在洛阳卖水果，前后有半年之久。一共开过两个电动车，第一辆是绿色的旧三轮。我骑着它，刹车性不太好，在进入小巷的时候，刮蹭住一辆私家车。

人家让我赔钱。那天傍晚刚推车出去摆摊，当天还没有任何收入，我说没有钱可以赔。私家车主说，你可以把身份证扣在我这里，等你什么时候凑够一千块钱了，我再把身份证还给你。

后来，房东隔壁的麻辣烫摊主替我说好话，才免于赔付那一千元钱。旧三轮骑上不但没有安全感，还惹祸遭灾，就这样，被我卖给电动车修理铺了。修理铺的老板看看车，给了我四百元。

卖水果的新三轮车是我三舅拿的钱，四千五百元。而我那时，已经没了学会骑自行车时的那种欣喜（那时觉得，自行车是天下第一神速的交通工具）。

三轮车里装着一天需要卖完清空的水果，如果不卖完，一过夜苹果倒是能姑且放一放，香蕉就会有黑点。卖又卖不出去，吃又吃不完，能怎么办呢？

出租房的大门只有1.7米宽，而电动车的宽度却是1.5米。早起开工和晚上收工，需要把电动车推出去开回来，是需要怎样的驾驶技术，才能把电动车开回又不至于磕碰。

新电动车刚买回来，驾驶技术还不熟练，出现磕碰是在所难免的。那车碰墙，类似霸王洗发露的声音，我很是熟悉。

电动车停在路边，水果卖给来往的行人。冬天来了，我有一件棉大衣御寒，那件大衣，是曾经在北京做保安队长的五姨夫的。我穿着它，走过了洛阳市的大街小巷。

后来，室友李令来洛阳，小住了几天，于是我就有了一个帮手。他不熟悉水果的行情，也不擅长讨价还价，但是白天晚上，我有了一个说话的人。

李令一直待我很好，大学同寝六人，李令与我头对头睡。我家穷，他家也穷，穷人与穷人是可以玩到一起的。

晚上收工回来，我坐在灯下读书。从哪里开始看呢，读中国书，清代学者王鸣盛说：“读遍天下书，不读《说文》，犹不读也。但能通《说文》，余书皆未读，不可谓非通儒也。”

那年灯下，汤可敬先生的《说文解字今释》，就这样一页一页被我翻过。我还在书的扉页上写下了朱老夫子的诗：

“旧学邃密加商量，新知培养转深沉。”

时间就这样在日复一日同样的事情中度过。我在医院里实习的一年，从拖地端茶倒水开始，到做主任医生的助手，拆线缝线，递剪刀。

医院的所见是压抑的，死人亦是常见的事情。在医院里，你会发觉众生皆苦，而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烟云，镜花水月，一场幻梦。

在医院里，你会看到生命的坚强与脆弱，看到求生的欲望和求死的决心。我看过婴儿的出生，也见证过生命的凋零。人世间的一个轮回，都在医院里了。

需要承认的是，我的确是一个不及格的医学生。做外科，我体力不行且高度近视；做内科，那时的医学知识又不足以支撑我去做这份职业。

我从医院领导那里领来的薪水，仅有150元，这150元是怎么来的呢？因为我自小学过硬笔书法，字写的还算不错，于是给他们抄写证件。一天下来，有30元的收入。抄写了五天，得到150元。但学校教给我们的，是要勇敢的投身于医学事业。

站在洛阳街头，车与人一个个从我面前走过。高矮胖瘦，男男女女，他们脸上有各种表情，他们心底也有各自心事。

之所以要等到夜里十二点，是因为水果没有卖完。我那时候的念头，是再有五块钱的收入，我就收摊回家；再有十块钱的收入，我就收摊回家。

但水果还是剩了不少，寒冬的街头，饿了吃一口凉苹果果腹，个中滋味，恐怕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吧。

离开洛阳之前，我卖掉了电动车，两千块钱。是一个做煎饼摊的女子接手的，不知道她后来的情况如何，但我希望她生意兴隆。

大学时的专业阴差阳错，让我产生了本能的对抗（我喜欢文学，但这种兴趣由于各种原因都未能如愿）。如果说那几年的医学生经历让我体会到了什么，那就是生命的无常，以及对于生命的尊重与敬畏。

许多年以来，我的荣耀与我的痛苦，都与文学相关。荣耀时刻是那么的少得可怜，而痛苦时刻是那么的多。回望来时的路，有什么错呢？如果说有错，错的是我不该喜欢上文学？

前些天，同事小吴也刚过22岁生日，他让我写几句祝福的话，这令我想起了自己22岁那一年，我是这样写的：

一切都刚开始，那开始了的，就是征程；

一切都已过去，那过去了的，都在酒中。

二十二岁，有难忘的回忆；

二十二岁，也有无限的，无限的可能……

【作者简介】逍遥游：写作者，图书从业者。一个抽烟熬夜有瘾的人，一个荡荡悠悠，上下求索的人。

（本文编辑：呼斯楞豫锟）

“一半烟火以谋生，一半诗意以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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