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斌：我们期待着那一天

题图：王斌

时间如长河之忘川，仍在无声地流淌着，低声呻吟着，为我们迎来送往冬春秋夏。而现在，又是一个寒风刺骨的凛冬。

一枚写在前面：

昨天半夜12点，临睡前，因着丁东老师为一枚新园地重生80天写的这一篇《丁东：我对一枚园地的期待之一，是成为有良知的文学平台》，我有幸与著名作家、文学批评家、编剧王斌老师连上了微信。感谢他赐稿，把他刚写就的这两篇短文给我，授权发在一枚园地上，以飨园地读者。

我们期待着那一天 （外一篇）

王斌 | 文

写下2021年这几个没有有任何情感色彩的数字时，心中陡生出莫名的感伤。

是伤怀吗？

仅仅是或许。

时光如梭，或如飞箭，拽都拽不住，它就像一撒丫子只知狂奔不已的顽童，一点不知愁滋味。

但品味岁月流逝则是令人无限惆怅的。

2020年因为疫情肆虐，人类不得不在某个时刻被迫按下了暂停键，被迫禁足在家，而在不可见的透明的空气中，则又弥漫着一分恐怖的气息。

在那一段日子里，我严守禁足法则，甚至连楼下的院子也在那一段与它不得不挥手暂别了。

压抑、悲伤，还有恐惧，伴随着我们的日日夜夜。何止仅只是病毒的无处不在呢？我们都知道那是什么，那个无所不在。

时间如长河之忘川，仍在无声地流淌着，低声呻吟着，为我们迎来送往冬春秋夏，而现在，又是一个寒风刺骨的凛冬。

等待春天，万木复苏，草长莺飞，大地风景如画，我们可以自由地去郊外踏青，向着青山绿水纵情歌唱，我想，与我们同行的，还有我们想念而“失联＂多时的朋友，我们开怀畅饮，为自由而干杯。

我们期待着。

哦，期待着，期待着那一天！

（作于2021年元月5日）

朝阳公园散步

好久没去朝阳公园散步了，以致记忆中都快将它抹去了。几年前，我没别的锻练项目，散步成了我的唯一。

那时公园西门门外。还有许多不同口味的各式餐馆，那也是我觅食的食堂，于是我会在饭后一个拐弯，便走进了公园的沿湖小径，围湖划着半圆，溜溜达达地闲庭信步，思绪也会跟着缓了下来。

若此时小说正在进行中，我便会在心里小心追问，已落笔写下的情节、人物还妥当吗？接下来又将会发生什么？我的小说从事先的无构思，只存一仿若悬在思绪中的一种隐密的感觉，或欲念，于是写作本身则成了一种追问和索谜。

我们的人生与命运和我们自身的关系不也是如此吗？它绝非是决定论的（一如一般作家的提前构思，其故事的前因后果乃是被决定且设计好的），而是充满或然性之不可预测的。于是这也成了我创作小说的法则，或者说，是我小说在进展过程的＂逻辑＂。

记得那时我的好友、抽象画家李向阳会时不时地常来找我，我们会在此就近找一家餐馆吃饭，他那农民式的咂巴嘴（我总是为此训他，可他会瞪大一双无辜的眼睛，辩称：我是艺术家呵！那神情，就好像在说艺术家与咂吧嘴之间存在着一种必然性的逻辑关系。）或者自顾自完全不顾及别人的狼吞虎咽，然后还信誓旦旦地告说他要坚定减胖。

当我又是一通嘲笑和痛斥后，他会没心肺地突然一声大笑：哈哈，我们下放当农民时都是这么吃的，然后要赶紧下地干活。

见我仍一脸鄙视，尴尬了片刻，又低声叨唠了一句：我在意大利时，没有一个艺术家这么说过我。

这时轮到我喷然大笑了。他一脸困惑地问：你为什么笑？

下一个节目，必是拐进公园小径散步了，向阳说饭后他必须走上四十分钟，以此消耗掉多余的脂肪——他会频繁看表计算时间，而且还要让脚步保持一定的节奏，且绝不能在四十分钟内停下。否则我就白走了，当我要求在边椅上坐一会时，他会发出一声抗议的嚎叫。

这时的向阳，会给我讲述许多有趣的故事，讲他们电影学院78班，说除了陈凯歌等少数几人，大多数人都没怎么读过书，所以他也只跟凯歌聊得来。在班上，他成天高高在上地瞧不起同学，以致老师找他谈话：向阳，我知道你把同学当小孩，那你就带带这些小孩一块读点书不好吗？别瞧不起人家。

讲他小学三四年级时就偷看他从文化部图书馆翻墙破窗（正是文革前夕）偷来的《红楼梦》《金瓶梅》——怕我爸看见，《金瓶梅》我是藏在厕所里读的，他津津乐道地说。读一段，他就去班上向同学们炫耀，弄得他的那些同学对他无限崇拜，就因为他会绘声絵色地讲点＂色迷迷＂的故事。

也讲他一到意大利的第一个印象：我要跪下了，一个如此美好的世界，到处是艺术。

还有他通过他的恩师校长介绍，去《末代皇帝》导演贝托鲁齐的府上拜访，俩人竟相言甚欢，谈的都是现代主义电影，直到向阳向贝氏打听他对戈达尔的看法时，贝氏冒出了几句不屑，向阳急了，因为戈达尔是向阳心目中最伟大的电影偶像，永远的先锋领袖。于是他向贝氏抢白了几句。

走时，贝氏送他到门口，还笑说，我们聊得很好，欢迎你下次再来。你道向阳说什么？他说：我不会再来了，因为你对戈达尔不尊敬，他的电影比你的好。

向阳很喜欢跟我讲些他的故事，还会与我深入讨论一些艺术问题。他读的书巨多，而且有让我佩服的惊人的记忆力，听他聊，是我的一种很大的精神享受。

我还知道他一个小秘密，是我有一次写作累了，想召他来一块吃饭聊天，却意外地被他一口婉拒了。

你有事？我问。

没有，他说。

那为什么不来？

他沉吟了一下，说：我们刚见不久，我要再读一些书，我们好聊出点东西来，省得你总是强辞夺理，我也要打败你对吧，必须打败光辉的王斌，哈哈！

唉，向阳走了快二年了，现在是我独自一人在沿湖漫步。附近的餐馆也在二年前被蔡大人一纸令下被迫关门了，目下的这一带犹显寥落和萧条。

我一边走着，一边想着那些令人难忘的往事，心境忧伤而沉重。

（作于2021年元月5日）

【作者简介】王斌，著名作家、文学批评家、编剧。1980年代编辑《青年评论家》，推动了文学新思潮的发育。已出版《相遇的别离》、《味道》、《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吟游诗人咖啡馆》以及在台湾版的《幽暗的岁月》三部曲：《六六年》（国内人民文学出版社也曾出版）《浮桥少年》与《海平线》等长篇小说，《逆风的逍遥》、《思想的钟摆》、《我的孤独与我无关》等文化随笔，以及非虚构报告文学：《活着-张艺谋》。策划与编剧过的电影包括：《活着》、《英雄》、《满城尽带黄金甲》、《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有话好好说》、《一个都不能少》、《我的父亲母亲》等。个人微信公号：思者王斌二世

一枚注：《吟游诗人咖啡馆》是王斌老师最新的长篇小说，是他的北京都市三部曲的第三部。他认为这部是他到目前为止都市题材中自己写得最好的作品。

（本文编辑：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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