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往事琐忆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
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先秦·无名氏(《诗经·小雅·蓼莪》)
母亲——往事琐忆
母亲去世20周年了,谨以此文纪念她平凡而伟大的一生。
我的外爷是厨师,外奶是家庭妇女。1937年,我的母亲刘淑珍出生于一个边远的小县城——甘肃省安西县。她是家中的长女,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外爷厨艺好,勤快,脾气也好。外奶不擅家务,常年患病,好抽土烟。1950年,13岁的母亲开始给安西县县长家当保姆。
她一面照看县长的孩子,一面跟大一点的孩子学习识字。朴实善良、热情好学的母亲给县长一家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看到母亲望向那些背着书包上学放学孩子的热切而羡慕的眼神,时任安西县小学校长的县长夫人试探着问道:“你想上学吗?” 母亲说:“想。”
当时外奶已经忙着给母亲找婆家了,县长夫人出面说服外爷,让母亲上学识字。在那个按当地风俗,已经可以出嫁为人母的年龄,母亲没有嫁人,开始上小学。
与父亲相识相恋
父亲肖像(作者绘)
母亲给安西县县长家当保姆的时候,县长夫人给县政府工作的父亲介绍了母亲,他们开始初次相识。在父亲的热情鼓励下,上了小学的母亲文化水平提高很快。
父亲勤奋好学,是县上出了名的笔杆子,拥有地主少爷健壮的体魄,乌黑浓密的头发,阔挺的鼻梁,热情真诚的大眼睛和乐于助人的天性。
三年多恋爱中的教学相长,他们深深地相爱了,1954年,父亲21岁,母亲17岁时,两人正式订婚。由于母亲还在小学上学,为了给母亲创造良好的学习条件,父亲没有马上结婚,而是为母亲提供了一个充满爱且安全、稳定的成长环境。
正规的学校教育,使母亲成长为一名坚韧、顽强的时代新女性。
回顾父亲母亲1951年至1958年7年多的恋爱经历,可以说是一段青春年少的美好与甜蜜。
母亲从14岁成长到20岁,顺利完成了小学学业,毕业了。父亲则从18岁到25岁,由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成长为样样能干、事事为先的优秀机关干部。
七年多来,为了母亲上学,父亲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按照世俗的眼光,父亲有稳定的工作,优厚的薪水,完全能够养活母亲。母亲不一定必须要上完学。但是,父亲以超乎常人的见识和胸怀,成全母亲,支持母亲完成学业,而不是只顾一己之私,只见眼前之利,这样的选择,非常人能有。
一般人可能会说:七年呀,难道不怕夜长梦多?为啥就不能生米煮成熟饭?父亲在订婚两年之后的1956年,仍然清醒地认识到,为了母亲上学,结婚,至少还要再等两年,“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爱情的深入发展,意味着关系的更加稳固。”(1956年6月23日父亲日记)
1958年3月27日,20岁的母亲小学毕业后,终于和25岁的父亲正式领取了结婚证,美好世界的画卷,似乎正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父母亲刚刚领取结婚证,还未按当时的风俗正式结婚成家时,父亲就因呼啸而至的反右派运动被开除公职,劳动改造,继而投入了监狱。
在新疆的日子
父亲落难后,女大当嫁的母亲没法安稳待在家里,只好千里迢迢投奔新疆三外爷家。
三外奶一心想着给她另外找个好婆家,母亲却不愿意这样草率地决定自己的未来,她偷偷报考了新疆医学院初级护士班的考试并被录取,在亲人们的资助下完成了学业,然后在新疆医学院正式参加工作,成为了一名护士。
新疆的三外奶曽经是马步芳军队中一个军官的太太,解放前夕她的丈夫随马步芳逃往青海,丈夫去世以后又嫁给了我的三外爷,三外爷家境富裕,吃喝用度都非常讲究,家里一直雇有女佣。
母亲在她家受到了非常严格的家庭教育,待人接物衣食住行都很讲规矩。母亲曾经在邮局给父亲寄信时捡到了一只钱包,发现里面除票据外还有现金一千多元,她耐心地等在原地直到失主领走为止。
在三外奶特别的培养调教下,母亲出脱得端庄大方,性格热情,乌油油的粗辫子衬托出圆润的鹅蛋脸,中等身材胖瘦适中,衣着打扮也算引领时尚。
1959年越南劳动党主席、越南民主共和国主席胡志明参观了我国西北地区——新疆,22岁的母亲被选派向他敬献了鲜花。此时新疆医学院一位年轻的主治大夫向母亲发起了强烈的爱情攻势,母亲始终没有同意他的求婚,因为她已经和父亲定了婚并领了结婚证。当时父亲还在酒泉监狱医院一边服刑,一边治病。
父亲给母亲写信,大意是自己身陷囹圄前途未卜,母亲是笼子外面的鸟儿,前途光明,她可以解除婚约自由选择自己的未来生活。母亲坚守最初的婚约,没有丝毫的动摇,平凡的母亲具备“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的高贵品质。
母亲对父亲终其一生都是满含着浪漫主义英雄主义崇拜式的爱情。多年后父亲回访了那位大夫,他已经担任了新疆医学院的院长。父亲戏谑母亲说,姓刘的,你也不是平处卧的狗啊!
结婚
“一唱雄鸡天下白,万方乐奏有于阗”。
五十年代是四亿中国人民对民族、对国家的命运充满无限希望的年代。父亲和母亲正是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对党和国家满怀感恩之情对待学习、工作和生活的。
不料1958年的反右派运动、1964年的四清运动……直至发展到1966年的“文化大革命”,因为爷爷的成分被划为地主,父亲又工作勤奋敬业、思想活跃显得比较出众,性格还过于耿直率真,同时业余坚持一生搞“天、地、生” 研究,所以在各种政治运动中难以避免地要受到冲击。
1958年父亲被定为右派,是安西县划定的六个右派之一,发配金塔县劳动改造。期间,爱写日记的父亲被室友篡改日记内容,诬陷告密后打成现行反革命,判处15年有期徒刑,押往安西县双塔水库服苦役,父亲在非人的劳动改造中九死一生,后因患严重的肺结核,丧失了劳动能力,被送往酒泉监狱医院一面治病一面继续服刑。
将近8年的互相了解和深入交往,父亲和母亲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和牢固的恋爱关系。
一步一个脚印,一天天、一年年,在正确的思想指导下建立的稳定的关系,使父亲母亲顺利度过并战胜了迎面而来的一个又一个艰难的挑战和巨大的困难。
父亲4年的牢狱生活和漫长的申诉之路,不但没有影响他们的关系,反而因为母亲在新疆坚定的拒绝了军队和地方上众多出色的求婚者,父亲在监狱医院谢绝了一个个因倾慕而提出建立恋爱关系的追求者,使他们的爱情经受了远比其他人更加严格的考验。
1962年,父亲29岁,母亲25岁时,不断的申诉遇到了难得的机遇,父亲平反出狱,他在非人的劳动改造中捡回了半条命,身体健康却受到了无法逆转的伤害。
新疆的三外奶自己没有生养,抱养了大舅刘吉文,她极喜爱母亲,想要母亲留在她的身边做她的女儿,母亲也曾希望父亲去新疆开始新的生活,可是父亲却说,我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
母亲辞去新疆医学院的工作回到了安西县,父亲因劳改以前的工作关系断了,没法继续,他在酒泉监狱医院跟随留学过日本的兰州医学院刘逢举教授学过医,当时安西县环城乡卫生院刚刚成立,医护人员很缺,县上安排他在环城乡卫生院当了一名大夫,母亲在环城乡卫生院当了一名护士,种种的波折坎坷之后,有情人终成眷属,父亲母亲正式结了婚。此时,距离他们初次相识,已过去11年了。
正式结婚时的父亲母亲
生活,并不都像童话那样,“从此,他们就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曲折的命运和时代的巨浪,还会一次次的考验他们。父亲留下的一本本日记和数百首诗词,印证了他们浪漫而甜蜜的恋爱经历,他们坚贞不渝的爱情故事,却要由中华大地上层出不穷、应接不暇的艰辛去验证。
下乡
1965年,父亲32岁,母亲28岁时,在四清运动的劲风吹拂下,父亲第二次遭难,被下放到安西县环城乡四工三队劳动改造。
当时,大哥和二姐已经出生了,母亲在城里上班还带着孩子,按理不需要下乡,母亲知道身体孱弱的父亲一个人下乡劳动改造是活不下去的,她毅然决然再次辞职,带着两个孩子随父亲下了乡,开始了十多年艰苦的农村劳动改造生涯。
苦难
我们家六个孩子出生都是父亲接生的。
大姐未出生时,有一天母亲独自一个人待在家里,不知从哪里跑来一只黑猫趴在窗户上叫唤。母亲很害怕,外奶对她说,猫是送子娘娘,它来可不是好事,恐怕你的这个娃娃保不住。
谁知一语成谶,大姐出生时由于父亲经验不足,死了。父亲解剖了这个刚出世就夭折的女儿,明确了她是脐带没有扎紧,流血过多而死。
后来我们其他五个孩子都是父亲自己接生顺利出世的。
父亲母亲最富足的就是爱,对国家的爱、对工作的爱、相爱、爱我们所有的孩子。我们幼年时喂饭喂药把屎掂尿大多都是父亲做的,父亲做这些事情极有耐心。
母亲回忆说,那时候每天干完农活回家人都累得散架了,一看见我们几个满地跑的娃娃们,她立即浑身都是劲,甩开膀子就干活。
也许是父亲常年病弱,母亲的坚强和担当是女人里少有的,常常是干完农活父亲还要挨批斗,本来母亲不用去,由于父亲绝不低头认罪,他们就把父亲往死里整,母亲陪着就好些。
多少个黄昏,我们都是饿着肚子在家里等待父母亲回家。坐在门槛上望着遥远的黑色的夜,是我童年忧伤的风景。我们小时候常常都被反锁在家里,因为我们是右派的“狗崽子”,生产队的娃娃们常常会打我们。
因为我们都被锁在屋内,有一次家里的一只黄黑花母鸡在院子里被老鹰抓住了,我们惊恐地看着它吃够了扔下残骸扬长而去。
我们曾玩火烧着了二哥的衣服,大哥急忙拿剪刀剪开衣服扔到水缸里,才免去我们都被烧死在家里的灾祸。
大哥、二姐上小学常常被生产队里的娃娃们追着打。他们曾设计用绳子把大哥绊倒磕掉了两颗门牙。在寒风凛冽、千里冰封的北国,一出校门,他们就夺走大哥头上温暖的棉帽,让他在漫长的回家路上忍受风雪交加的严寒。
我们家的院门只要开着,生产队的娃娃们就排着队浩浩荡荡冲到家里来,在病弱的父亲床前辱骂他,父亲艰难地欠起身子愤怒地看着他们,闹够了他们才在尘土飞扬的村道上四散回家。
父亲病弱时,精神上常恍恍惚惚,有一次他和母亲下工回家看到家门口站着一个人,走近却不见了。他很害怕,母亲随后赶来,大声说:“老张别怕,有我呢!”然后母亲扬起手里的铁锹,朝破烂的木门猛撇了几下,算是把“鬼”和霉气都赶走了。
苦涩中的温暖
因为父亲一直有病在身,不能以整劳力记工分,还常需花钱治病,母亲就要干重劳力多挣工分。
为了保证全家人吃饱吃好,父亲曾抓过刺猬逮过野兔,大哥就因为小时候吃刺猬太肥长大后怕吃肉。母亲常常挖灰条、铲苜蓿,记忆中绿色的苜蓿面特别好吃。母亲还学会了做凉皮、凉粉等特色小吃,我们五个孩子端着碗排队吃凉皮,母亲只嫌火太慢,因为刚给老大盛满,老小又吃完了。
父亲看病看得好,周围的村民经常找他看病,他们会给我们送帽子、围巾、书包、油饼等,多少也能补贴一下家用。
安西县城的姨姨、舅舅因为成分好,生活条件都还可以,我们的鞋子手套多是姨姨买来的,点心零食常常是舅舅送来的。
生产队每年秋天都要杀羊宰牛给每个社员分肉吃,秋天是我们最富足的日子,能美美地吃一段时间肉。
父亲特别会种庄稼,他研究农作物的各种增产方法,我们家的猪、鸡、兔子都养的格外好,家里还有一只奶羊,天天有羊奶喝;家里的鸡养的好,肥硕还下蛋多,附近石油工人的家属拿各种布料换我们家的鸡和蛋,我们穿衣服的布料就不会太缺。
母亲还把她穿过的旧衣服袜子修改缝补给我们换着穿,母亲跟村里的妇女们学会了做鞋、绣花。
家里自留地里的菜长的特别好吃不完,父亲就想拿到城里换个小钱,结果割资本主义尾巴,只有送给熟人。回家以后家里就晾了许多干菜,胡萝卜、甜菜、葫芦、茄子、牛肉干……父亲燎猪毛、洗猪下水、母亲煮肉等场景是我们冬天火炉边挥之不去的温暖记忆。
两次离家
60年代农村的劳动需要很健康的身体作保障,病弱的父亲就是半个劳力,只能给生产队养鸡、养猪、看瓜、看果树园子、放骆驼。母亲就把生产队安排给社员的重体力活尽量承担下来,包括平田整地、开沟、修渠、修路、浇水、拉粪、赶皮车等。
1965年冬天,队里算工分的时候,生产队把母亲应得的大部分工分扣除了。他们说右派的家属不能得高工分,这就意味着母亲的大部分劳动白搭,我们全家还要挨饿,母亲不平,想要据理力争到县上告状,而父亲却坚决不同意,母亲愤然离家出走。
她抱着大哥去新疆三外爷家避难。三外奶当初没能留住母亲,这次看到母亲婚后的遭遇,说啥也不让母亲再回安西了,可是年幼的大哥天天哭闹,嚷着要回家,三外奶很生气,说穷鬼家的就活该受穷。
母亲也挂念父亲,待了一段时间只好又回了安西。此后,五个孩子的先后出世和繁重的农活、家务,母亲再没有机会回过新疆,和新疆的二外爷、三外爷、三外奶、大舅舅、四外爷永久地断了联系。
三外爷家富裕到金子银子用马车拉的传说,和那个大眼睛,圆圆脸,胖胖的,高个子,聪明能干的严厉的回族三外奶,就成了母亲留给我记忆中的永远的片段了。
生产队的有些人常常想各种法子迫害父亲。
因为父亲每天都起床很早去拾粪,有一次他们把生产队的一个猪油脸盆悄悄放在父亲拾粪必经的小路上,父亲不知是计好心把猪油脸盆拿回家,准备待天亮交给队上。天一亮队里的一伙人就冲进我们家,把父亲和猪油脸盆都带到队里去了,一场猛烈的批斗自然少不了。
类似这样的事情多了,要强自尊的母亲受不了了,父亲的肺病又一次趋于恶化,他绝望了,干脆拒绝寻医用药。
1977年秋天,母亲当机立断带着家里所有的积蓄离开家去了北京。她为父亲的冤案上访了,她把大哥、姐姐和弟弟都托付给城里的姨姨照顾。
在那个黑黑的冬夜,我和二哥从睡梦中惊醒,惊恐地爬出被窝茫然地坐在炕上,我们感到母亲抛弃了我们。父亲颓然下炕,翻遍家里的角角落落,找不到一分钱!
母亲靠啃干粮喝凉水一路艰辛终于到了北京,当时有许多上访的群众都聚集在北京,相关工作人员耐心接待了他们,答复他们会想办法解决大家反映的问题。母亲欣然返回,途经兰州白银得到了父亲老家亲人们的热情援助。
由于持续不断的运动,加上常年患病,父亲对前途比较悲观,下放农村劳改的岁月里,无论在物质上、精神上,母亲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她坚强地撑起我们家的大半边天。
平反
1976年“四人帮”被粉碎,“文化大革命”结束了,中国的发展迎来了新的转机。
1978年秋天,一辆绿色的吉普车把父亲接到城里去了,父亲的冤案平反了,我们一家七口人终于回到了安西县城。
1978年12月中国共产党第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了,它激发出了全国人民空前的积极性、主动性和创造性。父亲母亲忘却了过往的伤痛,把余生热情、积极、忘我地投入到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中去了。
敬业
父亲平反后,先后在安西县农牧局、安西县科协、酒泉地区科协工作。
由于父亲长期业余搞“天、地、生”研究,还担任县科协、地区科协的领导,下乡调研、外出宣传、参加省内外各种学术交流,他不遗余力、废寝忘食地学习、研究、工作,他的工资大多数都用于科学研究。七口人的衣食住行、大量的家务劳动……又落在了母亲的身上。
为了不影响我们的学习,母亲尽量不让我们干家务,甚至因为我偷着学缝纫、学做饭动手打过我。
家里的开支主要靠母亲的工资收入,对于父亲所做的一切,母亲无怨无悔地竭力支持,母亲是怎样用她微薄的工资收入保证了全家人衣食用度,这真是个奇迹!
总之父亲有一个铁规矩:娃娃们不能没有肉吃,母亲有一个铁规矩:过年全家人都要穿新衣服。
父亲母亲把所有的工资收入都用在了科学研究和家庭开支上,为了保证我们五个孩子都能不断地受教育,他们经常借账,拮据终生,没有一分钱的存款,他们从未曾替自己考虑过养老防病的后路。
同时母亲在单位兢兢业业地工作着,那些年她年年都是单位的三八红旗手,常常有被套、床单、枕巾、毛巾等奖品带回家。
母亲天性人缘极好,无论是县上的领导、领导家属,单位的同事,还是远乡的农民患者,他们都相处的很好,在母亲需要的时候他们都会热情伸出援手。
母亲每天都会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做完饭洗完锅,晚上还要洗衣服洗到很晚很晚。她常年劳累,年轻时爱流鼻血的毛病一度犯的很严重,我们常常放学回家看见庭院中隐约的血迹,进了厨房再看见香喷喷的饭菜,和母亲留在餐桌上娟秀的毛笔字条“鸡肉吃完”,心里是一种深深的不安。
为了父亲的事业,为了我们的生存和成长,母亲从未犹豫、从未惜力、从未退缩,以致舍生而忘死。
教育
父亲母亲在教育我们的过程中的民主和包容令我终生难忘。
母亲年轻的时候曾经也有任性的一面,在我们五个个性迥异、倔强自主的孩子们长大成人的过程中,父亲母亲用他们善良憨厚朴实的天性,给予了我们满满的爱和呵护。
我上高中的那年暑假,同学们商量骑自行车去距离安西县城18公里的榆林窟游玩,起初父亲母亲都不同意,担心路途遥远山路崎岖。我硬是犟,半夜就和同学们出发了,父亲母亲一夜没有睡好,却只能把担心压在心底。
途中有个同学从山上摔下,幸而没有受伤,回家之后我因为劳累受凉感冒很重,做护士的母亲天天下班回家给我打青霉素,每次都疼的要命,我想那是母亲无言的责备。
再到后来,子女们都长大成人,辞职、出家、不婚……各种超乎常人的活法都要试一试,反正要活出自己的样子。母亲心里有担心和不解,却始终都给于了极大的包容和呵护,甚至对我们各种不安分不寻常的活法还有一种崇拜的感情。
母亲对于我们的厚爱、期待、希望、自豪的眼神我永记在心。
平静中的温馨
安西县城北的一院平房(团结巷6号),是我们一家快乐和睦地生活了十年的旧居。
小院里本来只有三间正房,一间厨房,后来母亲和舅舅请了一伙工人挨着正房和厨房又扩建了两间正房,还在屋后扩建了一间贮存煤和柴火的小房子。
院子里父亲细心经营了一个小菜园,闷热的夏夜,父亲的人工降雨装置可迷人了,满院葱茏,“细雨”绵绵。
夜晚,父亲在院外观天象,鸭子在院内撒欢儿跑,鸡房子里的母鸡下了蛋正咯咯地叫,可爱的黑狗狗藏在窝里啃骨头,我们和母亲坐在卧室里的大床上聊天,屋里的黑猫和白猫拥卧在沙发里酣睡……
随着母亲一声尖叫,一条两尺长的沙蟒从床下慢悠悠地爬了出来,那是我们白天随着大哥在戈壁上抓来的温带大陆的野生动物之一,我们还抓过蜥蜴、壁虎等。
“……回忆儿时,家居嬉戏,光景宛如昨……儿时欢乐,斯乐不可作。”
受三外奶影响,母亲一生都喜欢居室家具整洁漂亮,很注意衣饰干净端庄大方。
尽管这样做她格外劳累,但她认为这是人生必须。每日屋内屋外的清扫、锅碗瓢勺的洁净,每年过年前家里的卫生大扫除,我们每个人过年新衣的定做,几十年来都是她严密计划严格完成的大大小小的任务的一部分。
大哥的小故事
大哥从小长得机灵可爱,深得父母亲的喜爱。
高中毕业第一年他没有考上大学,安西县人民银行正好有几个招干名额,根据大哥高考分数他被录取了。
他有个同学没有取上,就诅咒大哥死掉,好把机会让给他。大哥知道了同学的想法之后,就决心继续高考,放弃银行的干部名额。
结果他的那个同学如愿被人民银行录用,大哥幸运地考入了西北师范大学,这件事情当时在县上一时传为美谈,特别给我们家争光。
1988年,大哥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就患了乙型肝炎,母亲非常担心,她四处寻医问药想办法为大哥治病,甚至不顾年老体弱千里迢迢到深山里寻找传说中的神仙“铁算盘”……直至大哥病愈。
二姐的小故事
二姐出生时白白胖胖,性格安静,邻居们都很喜欢。
我们村里有一对夫妻不生孩子,他们看上了二姐。后来看到母亲很能生孩子,接连生了五个孩子,他们家经济条件好,我们家人口多生活困难,他们就在父亲那里下功夫,父亲心软就来做母亲的工作,母亲断然拒绝,说他们再看上我的啥了,再穷我也要把我的娃娃养大。
当时父亲母亲暂时借住别人家的房子。他们家的火炕塌了,只能往炕里填了些土块将就着住,夜里睡觉母亲把二姐塞到棉裤腰里,放在她的肚子上睡觉,保证了二姐腰腿没有落下病。
二哥的小故事
二哥出生时身体特好,因为特别好动,摔过很多次,差一点烧死,又差一点淹死,导致后来体弱多病。
小时候有一段时间他常常咳嗽。为了他的健康母亲想过很多办法,有一次她打听到了一种土方子,就是用牛肉和中药做成罐头,每天吃适量可以治疗咳嗽。然后母亲就买了牛肉和配好的中药,费了很大功夫做了很多瓶牛肉罐头,我们把它们一瓶瓶都搬到储藏室保存好。不记得二哥吃了多少,只知道他后来不咳嗽了,我们又把剩下的已经有些变质的牛肉罐头从储藏室搬出来扔了。
对大哥、二姐上小学遭受的虐待心有余悸的母亲,迟迟不敢让二哥上学,直到粉碎“四人帮”之后,快10岁了才在1977年走进校园。自然,和13岁才上小学的母亲相比,他算是幸运的了。
我的小故事
童年合影(最前面是我姨姨的孩子马俊杰)
我从小身体就弱,有个尿床的毛病。母亲在医院工作,她经常向人打听治疗遗尿的土方子。
有一次她打听到水煮牛鞭子可以治疗这种毛病,就专门托人找了一副新鲜牛鞭子,然后洗干净煮熟。我下午放学回家,她端出一盘肉让我吃完,我那时候特别爱吃肉,啥也不想端起盘子拿了筷子就吃了个精光,尿床的毛病以后基本上好了。
1995年,我因身体弱还不擅处理人际关系,母亲心疼我在乡下工作的艰辛,想要把我的工作从乡下调到市区。
母亲每天去地委组织部求情下话,软磨硬泡了半年,终于精诚所致金石为开,组织部负责这件事情的同志觉得不办好这件事情好像都对不起母亲了,我的工作顺利调入酒泉地区科协。
母亲这种进退自如、非同寻常的办事能力让很多人惊讶。
尕蛋、末蛋和尕娃
我们五个的小名都很有趣。大哥叫林娃,二姐叫丫头,我们下面三个分别叫尕蛋、末蛋和尕娃。
据母亲说,生了二哥就想好再不生了,所以小名叫尕蛋。后来又有了我,小名末蛋,意思也是再不生了,结果又有了弟弟。
那时候全国上下已经开始抓计划生育,上面一来人挨家挨户查怀孕的妇女,母亲就四处躲藏,弟弟也顺利出生了,小名叫尕娃。
父亲病了
“无情何必生斯世,有好终须累此生”。
1986年,积劳成疾的父亲肺结核病犯了。先去兰州结核病医院住院治疗,母亲随后陪护。
当时我去车站送母亲,她特意穿了一身新衣服,眼神坚定像战士奔赴前线一样去了兰州。父亲病愈返家,他们带回了一大袋圆圆的野桃核,那是他们每天傍晚在医院的院子里散步时的收获。
1987年,由于多年的各种劳累,母亲患了类风湿性关节炎。为了便于给母亲治病,也为了我们有更好的学习环境,经父亲的朋友帮忙,1988年父亲调动到酒泉地区科协工作,母亲只能从她热爱的工作岗位上提前病退。
1990年,父亲患了癌症,1994年去世,母亲受着怎样的煎熬啊!
父亲沉郁地与疾病做斗争的四年,却是母亲乐观地陪伴的四年。母亲陪父亲住院期间,她总是特意穿戴讲究,为了给父亲鼓劲为了给我们做出榜样,为了医患之间彼此的尊重。
父亲在家养病期间,每天早晨,母亲都会乐观地陪父亲去郊外散步,还会把采来的野蘑菇做成美味的菜。
因为工作,多年来他们一直是聚少离多,病了的父亲才有时间和母亲出双入对,那是他们最后的蜜月。
换房子
1988年我们举家迁入酒泉后,大哥已经在酒泉教育学院上班,我们一家其余的六口人一直住在酒泉地委最初分配给父亲的老中医院对面拥挤狭小的楼房里。
母亲找到相关部门的领导,想尽各种办法为改变我们的居住环境下功夫,家里找,路上堵,好话说尽,功劳摆足,态度谦恭,其言其情令人深深动容。
父亲去世前后,地委秘书处终于在酒泉市肃州区仓后街给我们一家协调了一套宽绰的一楼。
尾声
坚强一生的母亲终于老去,逐渐病弱无助。我们五个孩子当时只是一心奔自己的前程,在现实和理想的矛盾冲突中彷徨,除了姐姐以外,其他人对病弱衰老的母亲疏于关心。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母亲一辈子为工作、为爱情、为儿女吃尽了苦,受尽了罪。她把无私的爱、淳朴的情毫无保留地奉献了出来。
2000年,辛劳一生的母亲去世了,享年63岁。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期。
而今我两鬓斑白年已半百,对母亲只有深深的愧意。
母亲,我们永远怀念您!
落美
蓼:音lù;莪:音é;劬:音qú;瘁:音cuì;
外爷外奶:即姥姥姥爷、外公外婆;
文中画作均为作者创作。
【作者简介】张帆,笔名落美,女,1969年生人。祖籍甘肃白银,现居甘肃酒泉,曾供职某政府机关。现已退休,主业相夫教子,业余画画,间或读一点闲书,写一点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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