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的一生28•大批判
作者:连传浩。
鹰眼观天涯,每日新闻时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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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九。早上一到学校,除了住校的王金汉之外,就是我一人来了。
王金汉刚起床,在生炉子,两个女儿还睡在床上,没有看见他的妻子张家金。
王金汉阴着个脸说:“传浩,你明看着这是个破鼓,非要往里钻。民办教师的日子不好过哇。”我听了,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随后,文志炎老师也来了,见王金汉叹着气和我说话,志炎就说:“金汉,莫呕气,今天我们一起去,将你老婆接回。”
“我这回再不去接了,看她有几大的个本事。”说着,就将钥匙给我,叫我把办公室门打开,他下一点麺给两个孩子吃了马上就过来的。
我和志炎来到办公室,他悄悄地告诉我,旧年放寒假前,金汉他夫妻二人就吵了架的,听说快过年又吵了一架,张家金就丢下两个孩子回娘家过年去了。
初二里金汉去拜年,接家金回,她不但不回,反而和她娘串通一气,把王金汉骂得带着一双女儿回学校来了。
我问为么事,志炎说还不是日子难得过,两人的脾气又都不好。谈着,谈着,大家都陆续到校了。
黄光喜说:“金汉,我今天早上在横店街上遇到教育组的吴会计,他说今天在公社电影院开大会,叫全体老师都去。”
金汉说:“要是有学生来报名,学校里没人怎么行?我留在家中,你带老师们去吧。”
在去横店的路上,王金汉的家事就成了大家的话题。几个老民办教师说,王金汉的今天可能就是我们的明天。
我问黄光喜,这话是什么意思?光喜说:“你总在学校里玩,你不知道,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每月那六块钱的津贴,队里没有按同等劳力给我们工分,谷就分少了,日子当然不好过。你和金汉只两个孩子。像我和志炎,四个孩子,嘴都糊不住,你说今后怎么呆得下去?”
我又问:“冯书记不是说按同等劳力靠工分的吗?”
“那是大队说得好,小队不执行,社员眼鼓气胀,你说是么样办?你越到大队去反应,队里越少分给你口粮。”
我沉默了。看来,要搞好教学工作,赢得学生、,家长和干部的口碑,还得在舍己亏己方面有思想准备。
来到电影院不多时,大会便开始了。
没有领导和主持人的开场白,只是一名年龄与我相仿的教师走上讲台发言,听了他的发言题目,才知道是开的批判林彪的大会。
台上台下的老师,我几乎都不认识。我悄悄对坐在身边的文志炎说:“这人有口才,开场白说得流畅,激昂。”
志炎说:“他叫吕先鹏,是十一中的政治老师,是铁嘴校长闵克华培养的接班人。”其后的发言,会场不时响起掌声,我就仔细品味他的句式。
志炎又说:“人比人,气死人,我30岁,他28岁,我在县一中读高三,他读高一,那时他常常在学生大会上讲话。全校都认识吕先鹏,如今,他不知比我强多少倍。”
是啊!如此说来,吕新鹏和我同龄,我还是一个新进来一两天的民办教师,可人家恐怕早就是公办教师了,而且是能代表学校上台讲话的教师,还是公社首府学校培养的接班人。
唉,我们这些严格地说都是农村社员,怎么能和他们比啊!
接下来,是一个更年轻,瘦瘦的老师上台发言,我一看,是他,这不是三八吗?
旁边的黄光喜说:"你认识他?他不叫三八,叫严美书,十一中高中部的公办教师。”
我脸一热:“他和我是隔着一点的姨老表,小我好几岁,还是多年前他在小队当会计时,我为队里换菜籽油,去过一次他家。小时候我们常在一起,想不到他也成了公办教师。”
“他是民师推荐去读黄陂师范转正的。”
接下来严美书的发言,大概也是想在大会上展示一下自己,他没有带发言稿,也没有像吕先鹏那样坐着讲,而是站着即席演讲。
由于我跟他沾亲带故,不禁暗暗为他担心,这么严肃的批判林彪大会,万一讲错了一句怎么办?
可他不负众望,语气也是慷慨激昂,义愤填膺。至于他的演讲的语言特色,我一点都不关注,我关注的是他讲的实际内容。
因为语言特色的好坏,只能说你是不是个才子,而内容的好坏,就被上升为你是不是一个革命派了。
幸好,严美书没出错,而且好几处用的毛主席语录也非常恰当,更没错掉一个字。
是呀,严美书也是几岁丧父,母亲好不容易将他和其姐望梅拉扯大,如今,成了十一中的骨干教师。
当严美书讲完了,会场上突然爆发了一阵热烈的掌声。接着,又有几位老师上台发言,发言的都是十一中的老师。
最后,公社分管文教卫生的文志坤同志作总结:“在昨天才学习文件、很多人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时候,教育战线率先垂范,为我们公社各单位,各大队带了一个好头,最先打响了批判林彪的第一炮。……”
散会后在回校的路上,黄光喜说:“这本来是该金汉安排的事,我并不想夺哪个的权。他没来,我就按会议布置了,吃了午饭后,大家早一点到校,写批判稿。”
下午到校后,黄光喜向金汉讲了会议上教育组的安排,王金汉就拿出一刀材料纸,一人发了几张,还是那个愁眉苦脸的样子。
接着,大家都拿出自己开会时记录的文件转抄,摘录中间的内容,写到自己的批判稿上,这也只是搬字过纸。
我见老师们都很慎重,不愿抛开文件谈自己的看法。我想这也是文件中讲到,要紧密团结在党中央周围,批判林彪要和党中央保持一致,自己怎么能随便标新立异呢?
但我觉得,既然是“深揭狠批”,就不能写得千人一面,既是要贴在办公室的,总得有点个性,有点吸引力才好。
老师们有的写了一张材料纸,再写第二张,我还在看文件苦苦思考。再不动笔,今天下午要贴入批判难,总不能剩我一人明天再贴吧?
万般无奈,算了,也不搞个什么哗众取宠,就按燕北塆的文盲老人议论的“林彪是个偷天卖日的家伙。”我就写了“偷天卖日能骗谁?”这个题目,也只写了一张材料纸。
想不到在张贴的时候,老师们非要把我的批判稿贴在第一排的第一名。接着,金汉又在最上面用毛笔书写了“批判林彪专栏”。
他到底不愧是多教了我十年书,六个颜体字写得挺醒目的。
有的老师就建议用一个小红纸条写上老师的名字,整齐地贴在各人的批判稿上面。金汉将毛笔给我,叫我写。
“那哪行,我刚进学校,毛笔字写得太难看了。”
“莫谦虚,你家门上的对联,‘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是你写的吧,就像那样写。”
黄光喜也说:“叫你写就写,学校的事,靠的是老师们都动手,你们是学校里的新鲜血液,怎么刚一进来,做事就怕吃亏呢?”
我知道黄光喜在用激将法,就只好勉为其难了。几个女老师在旁边笑着说:“连老师是当秘书的料,老师的名字嘛,写得认得就行了,还要那么一笔一划慢慢的写得几过细哟。”
志炎老师忙笑她们:“这你们就不懂了,这是隶体字,不容易写快。”
写完了十几个老师的名字,我见学历最高的文志炎认出了是隶体字,兴趣也来了。心想,不管写得好坏,总算被明眼人认出还有一种体,否则,就白白的在家中偷着写了几年的。
我问金汉是否可以在两边加一副对联,一直为家事不爽的金汉见我写的纸条,又见我也在出点子,就脸露微笑的说:“那怕好了,那就就你的手。”
我略一沉思,写了一副对联:“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
老师们都说,毛主席的这一句诗,被你用在这里,真恰当。
我忙摆手:“别挖苦我了。”
王金汉这时笑得更开朗了:“传浩,老同学之间还要留一手,你说你不会写字的呢?”
我就趁机话题一转:“老师们,放学还早,我们一起去接校长的爱人回,好不好?”
“那当然好,连老师的这个点子提得好。”
可金汉不愿意去,左祖奇说:“我们这些冇得老婆的人,想要个老婆。你有老婆,却守着干鱼吃白饭。去,去,去,他不去我们去。”
四玉,巧珍都是金汉的学生,巧珍与金汉也是一塆。她俩都说:“王老师,作你的两个伢看,孩子没有妈,就像浮莲草一样。”
我说:“你去了之后,莫做声,我们就以接张家金回校上班的名义,不然,拖到学生上课时再不回,大队以为她不干,换了人就麻烦了。”
大家七嘴八舌,总算像劝寡妇出门一样,金汉带着两个女儿,与我们一大排人向燕北塆走去。
黄光喜年纪最大,三十好几岁了。他和燕北塆沾亲带故,家家都熟,自然走在前面,志炎后面是金汉,我跟在金汉的后面,一行四人先进了张家金的屋。
后面的老师,有的进了屋,有的在门外。
闷坐在堂屋中的张达老师起来和黄光喜握手,互相问候之后,从厨房里出来的“汉腔”给了我们一个“当头炮”,质问金汉“你带这些人是来打架的!?”
我生怕点着了王金汉这根导火索,一步抢到金汉前面说:“老人家说话真幽默,昨晚在你塆宣传得太晚,影响了你们的休息吧?”
“哟,是连老师,不谈那,不谈那,听点国事还能忘了家事,心里还舒服一点。姓王的,你今天带人来,不是像连老师来宣传国事的吧?”
我不敢马虎,打岔都打不掉,我又忙着招架:“金汉,把烟拿出来唦,难道你家家还嫌你的烟不好不成?”我开始以守为攻了。
谁知,金汉将烟递给丈母娘,她却将身一转又进厨房里去了。谢天谢地,我以为总算将她“赶”走了,谁料她是进厨房灌炉子上的开水。
乘这间隙,我们在堂屋中就和张老先生周旋。金汉没理老丈人,也没递他烟,显得很随便,他将板凳摆开,叫我们坐,他自己双手抱胸,靠着大门坐下了。
黄光喜喊了一声“张老师……”,还没等话出口,张达坐在大桌子旁摆手:“别喊我老师,我算什么老师,连自己的女儿都教不好。”
我暗自庆幸,这不是老先生有自责之意吗?不是说自己的女儿也有错吗?可张达接下来的话,让人大惑不解:“当初她的婚姻不听我说,而今我也管不了了。”
“汉腔”听到这话,忙出来好像很委屈地说:“黄老师,都是生儿育女的人,我们不嫌你姓王的穷(金汉自小娘死,去年父亲因家庭矛盾撞火车自杀了),不嫌你姓王的人长的粗糙(金汉一脸的麻子),连你姓王的‘现斩后奏’我们都忍了……”
王金汉一听这几句,气得发抖,吼了老亲娘一句“无聊……”,正要发作,我一下将他拉出了门外。
“汉腔”还在屋中指着说:“是不是东西?就不是个赤脚校长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女儿被他骂了打了,被他赶出了家门,连话都不准我们开口,你们说他做的事对不对得人起?”
张达虽不抽烟,但还是进屋拿出了一包新华烟,发给我们,我们都谢绝了。
张达也是气得手发抖地点了一支烟,被“汉腔”劈手夺过去了:“你向来不抽烟,气不过就进房间去睡觉。这事我来处理,看今天家金,跟不跟你姓王的走。”
我在屋外低声“威胁”金汉一句:“你再做声,我们就走。”
张达的烟被夺了后,他说:“我为什么要去睡?这睡得着?千错万错,来人不错,你们老师还是回家吧,该是吃夜饭的时候了。我都管不了自己的女儿,你们能管得了吗?”
黄光喜不愧是多吃了几年的油盐,死死地抓住:“你们的家事我们无权管,但张家金是学校老师,应回校上课。她放了学,还是可以回燕北队。如果拖长了,就麻烦了。你说不想干,还有很多人想进来。”
听到这话,“汉腔”的语气才缓和了一点:“那我也不管,是她的事,她也不过是在娘身边住几天,她要想她的办法的,不像有的人赖在我家不走。”
这后一句,又在影射金汉,但金汉当没听见。我就放心了,起了身,做要走的样子,走到“汉腔”的身边:“家家,时间不早了,我现在还要直接到横店搭火车去汉口,将两个孩子从我老亲娘家接回。天底下哪个女儿女婿不沾老人的光啊!你看,你两个外孙女的穿戴,人家都以为是汉口伢。她们可怜又没有爹爹婆婆,还不是你老人家生亲了,自己省着接济他们。这些你老人家不说,我们都知道。我们在来的路上,对左港的人说是来你家喝酒的,也没说其它事。你老就宽心马虎点算了。”
说完了,我就跟老师们打招呼:“黄老师,我们先走,金汉和他女儿在这里吃了饭再回去,又不远。”
黄光喜和文志炎正在狐疑,我就将门外坐着的金汉拉起来使劲往屋里一推,叫老师们都出来,我顺手将大门反带上,丢下一句话:“金汉,吃了饭,早点带两个伢回。”
我们就缓缓地离开了张家金家。光喜说:“你这人,办事莫半途而废呀。”
我这才解释道:他们都是极要面子的人,来这么多人接张家金,她两个老人已感到有光彩了。老亲娘说说偏激的话,消消气,也是人之常情。
如果金汉死活不进她家的门,或者进去又将他推出来,把大门闩上,那问题就严重了。
何况我们还劝了半天,就是我们什么也不说,只将金汉送来,就算尽心了。不然,你叫金汉一人,他怎么愿意进这个家门呢?
如果我们在那里死劝,非要家金和金汉一起回,这就太过分了,双方都要面子,都各执一理,反而越闹越严重,那我们今天来就帮了倒忙。
现在,让他们关起门来,还是一家人。无论他的‘汉腔’老亲娘再怎么骂,金汉再不会做声了。
话说转来,我们都走了,她再骂金汉,没有了听众,她也骂得不带劲了。
一直沉默没有做声的徐延斌也说:“我们快乐的单身汉,搞不清楚这些婆婆妈妈的事,但连老师的话,我认为有一定的道理。即使他们又谈崩了,我们的好意也尽到了。”
黄光喜和文志炎都说:见鬼哟,我们这是自己长了包,却去替别人诊痱子。
是的呀,黄光喜和文志炎都是四个女儿,家庭负担重,思想负担也重。有人笑他俩要将生伢进行到底,不生一个儿子不罢休。
张达老先生生两个儿子,一个独生女,大家都认为他的家庭很理想,却也有气呕。真的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回到家中,春环还在纺线,她叫我自己去热饭吃。热个屁,一个把子也是“钢贵”的,我直接用开水泡饭吃,并向她讲了去燕北塆一事。
她埋怨说:“你喜欢去管那些闲事,文金枝不知跟我们说了多少次,说那个汉口老婆子是塆里的个‘人物尖子’,自己养的不管教好,还怪人家。她家的事,连大队妇联主任都管不清,你再莫理那些事。放了学,就到菜园里去一下。”
第二天,我来到学校,老远就见办公室的门打开了。王金汉在办公室扫地,张家金在家门口洗一大脚盆衣服。
昨天发生的事情,我当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只平常性的问了一句:“家金,吃了饭没有?”
“熟了,熟了,你也钻到这个破鼓里面来了?”
“嘿嘿,试试看,反正条条蛇咬人。”
我来到办公室,金汉叫我在他家还加一口,笑着说:“昨晚在燕北塆带回的一点腊肉,下的麺。”
“不客气,在家吃饱了。地我来扫,你快去吃吧。”
老师们都来了,除了左祖奇这个快活神仙,冒冒失失地与张家金开了一句玩笑外,谁都没提昨天的事。
是啊!难怪俗话说“各人自扫门前雪”,你担心怕他俩离婚,他俩今天吃腊肉下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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