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的一生52•老少爷们
作者:连传浩。
鹰眼观大地,每日新闻时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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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胡师傅,什么时候可以上梁,他说:“明天下午就可以上梁了。”
“这么快?”
“你只两间,也只要两万砖左右,除了几个师傅,队里还有六七把半瓢水的泥刀,两天没问题,你去办你的事。”
我一听,急了,就跟春环商量,她说:“你去跑你的,做屋你不管可以。”
我就赶快跟舅弟世想说:“你赶快给我回姚塆去一趟,我不指望有这么快的,世红和世喜做砖时来累了上十天,明天上梁,要叫他俩来玩一下,喝酒倒是好笑,上梁不请他俩,长辈也要见怪的。”
世想准备回去喊,世想的好朋友姚富运也在我家帮忙,他说:“想想就不用回去了,你在这里,可以跟你姐姐做点能操心,当家的事。这不动脑筋,只跑路的事,我就去帮你接客吧。”富运就回姚塆去了。
我见还是刚吃过早饭,估计今天能赶回,觉得步行比火车还快些,就一气跑到了养殖场里。
由于事先都写了信的,说我要做屋。平子舅弟为我买了现时很难买的几条游泳牌的香烟,叔叔送给我一只小闹钟,家家送了二十块钱,六弟送了大几十斤鱼。
六弟说:“平子将烟买了,打信给我,是我去拿的。鱼是今天早上打网我买的。你信中不是说后天上梁的吗?我是明天准备给你送去的,信中没说准,家里这忙,还搞得你跑过来。”
我说:“那不要紧,有这么多东西,跑路也值。明天你全家都来玩。”
六弟说:“恐怕没时间,不过叔叔肯定是要去的。”
他见我挑着往后面走,一定要逼着我去搭火车,塞给我担子中两块钱。
我说:“家家送了二十,又不是没钱搭车……”
六弟推着我说:“莫扯,开走,早点走去赶车。”
我坐公汽到新华路,见天还早,下午四点的火车赶得赢,就舍不得花五分钱坐车到火车站。
再说,又怕把鱼和烟被车上的人踩坏了,就挑着往火车站走。
走了一点远,见一个商店卖的花花绿绿的水果糖。对了,差点忘了一件事,上梁不是要撒喜糖吗,算还好,钱也有。
可是,我一走进去买。简直把人气死了,无论我说了多少好话,售货员只卖给我两角钱的。
我就问:“整个武汉市,是哪个规定的买水果糖要票?你们又要凭票卖,是不是?”
“不要票。但目前无货,整个武汉市,只规定一次卖两角钱的,让更多的人都能吃到一点。我也不想跟你争了,不信,你再走一家。”
我也确实怕误了车,也不想争了,就挑着担子往前赶。
走不远,又有一家,我拿出十块钱:“买水果糖。”
我没说买多少,他也不问。他拿了十个糖,问我有零钱没有,我说那个钱都买糖,我没有零钱。
他说:“听声器你是黄陂人,不晓得规矩,一次只卖两角钱的,要是城里人,就会只拿两角钱出来了。”
我心里想:“下了地,果真如此。”
将他给的十个糖和九块八角钱一把抓在口袋里,回头挑着担子就走。
到了第三个店,但心还不死,丢五角钱在柜台上,喊一声,买水果糖,又是五角钱收进去,找三角,抓十个糖。
幸好从新华路到大智门火车站有几里路远。我就这样一路买过来。买到大智门,问服务员,说去横店的车还有个把多小时,我又挑着担子在车站路的两边走了一次。
见鬼,买了半天的糖,坐在候车室里一数钱,只买了六块几角钱的。算了啰,人家不卖,难怪我小气。
再说,有的人家在横店开后门,说起来买了几多几多,还不是撒糖时没有撒多少,只是那个意思罢了。
从横店下了车,一到家,一家人见了这么多东西,高兴死了。
两个孩子要吃糖,对不起,一人只给一个。我说了买糖的难处,清浩说:“算了,这不少,有两三百个。这还是好水果糖,比横店一分钱一个的硬塘好多了。”
母亲也说:“家家会做事,这个鱼买得好,做菜的有,全鱼也有,这鱼还用不完。”
春环说:“明天早餐中餐也弄点鱼给人家咽一点,就不是明天一天?上梁之后,还要叫胡师傅来打灶,还要叫福哥在这里给我做窗子,哪里有咽不完的啰。”
晚上,我和福哥照场子。
只一天,就做得平了垛子,我说:“做得好快呀。”
福哥说:“明天的进度慢些,脚手升高了,又是砌山墙,前后檐出线子也很花工。你今天不在家,估计石灰不够,我就和清浩商量,筛了一些细土和进去了。“
不要紧,那更好,节约一个是一个。砌山墙再就不兑土了,不够我去找长生哥借,我先跟他打了招呼的,他同意,他的石灰坑就在我屋后边,仓库门口的那个。”
我又问福哥:“能不能去桃园找四叔买几十斤肉?我再没有肉票了,一时到哪里去搞这么多肉票呢?”
福哥说:“我和你明天早上一起去,照说没问题。”
福哥心里想着买肉的事,将我喊醒,他说:“启明星出来了,快天亮,快走,不然肉卖完了。“
我立即爬起来,叫开清浩家的门,拿了钱和装肉的东西就走。
没有月亮,路上很黑,有几个地方我还搞不清,是福哥在前面走。
我说:“这里的路,你怎么比我还熟?”
福哥说:“我去找过了他的。塆里连有麻子叔是个瞎子,这条路他也熟哩。”
来到桃园食品点,里面的灯已经亮了,外面站了几十个人。
四叔一个人在解剖猪腿子,见我们站在窗外,向我俩一笑:“在外面站一下,我把这个腿子下了再开门。”我俩也没做声。
一进去之后,外面的人都看着我俩。
四叔说:“浩,狗入养的,还是在下新集来了一次,这回是么样舍得来呢?”又说:“传福,我手没空,烟在那里,你们自己拿着抽。”
福哥说:“不管,不管,你老忙。”并向四叔讲明了我的来意。
四叔问我有几桌客,我说四五桌,他叫我莫慌,等他忙完了再说。
他将猪在案板上摆好了,对窗外的人说:“你们莫担心,今天不让大家白跑的,这是我侄子做房子。”
就再也不多说,下了一个尾部肉,一称,又加了一道肥勒条:“好,四十斤,有没有钱啰?没钱就直说,老子给你垫着。”
“有,有。”我给了三十二块钱,装上肉,刚说了声:“谢谢……“
他就挥手:“快回去帮忙,说留你们在这里过早,也是这个假话。”
还没有花上半个钟头,我俩就顺利地告别出来了。
回到家里,大家真高兴,胡师傅又要当厨子。在吃早饭的文志松说:“胡师傅,那不行,今天是山墙,只能我点人做。这是老板千百年的大事,那不是搞得好玩的,你怎么能开溜去搞后勤呢?你们两个胡师傅砌一个山墙。我们文牌的四个人砌两个山墙,你们队里自己的师傅,去砌前后檐的线子和屋内的间墙。中午上梁,下午上瓦。你胡师傅是掌墨的师傅,这活本来该你安排。”
胡师傅忙笑道:“谢谢!文志松师傅是个好同志,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
铁桥也放下筷子笑道:“胡师傅有点板眼,旧社会的人,还会说几句解放话呀。”
“我么样只会说几句解放话呀,我还不是可以说长篇大论。”
春环又开了炮:“胡师傅,你早饭吃到口,又卖起嘴巴来了。等晚上人家都吃饭的时候,再让你站在堂屋当中作长篇大论的报告。快过来,过来,好让我捡碗。”
“哎呦,好厉害的阿庆嫂呀,我胡传魁不是你的对手。好,同志们,上跳板。”
叔叔送的个小闹钟,摆在清浩家堂屋的窗台上,做事,心里有数多了。
上午十点刚过,姚塆的姚世红和姚世喜的父亲就来了。两位老人见自己的侄女在这困难的情况下,也做起了红砖屋,也很高兴。
我问两位叔叔:“红红和喜喜为么事不来呢?”
“他俩去蔡桥帮忙去了,我们来只能吃饭,不能做事。”
“哎呦,怎么能这样说呢?就这样做个泥巴屋,也免得你们总是为我担心。”
春环一边递茶,一边说笑。上午十一点钟过了一点。养殖场的叔叔也来了。
到了上梁的时候,春环将水果糖拿出来,再三跟胡师傅说好话:“太少了,你千万不要开后门,撒下来让大家抢一下是个热闹意思。”
胡师傅这次神气地说:“你总是鄙我,这回要跟我说好话吧?我先把我的口袋里装满再说。”但他没有那样做。
将装糖的灰面袋子的口死死地抓在自己手上,生怕人家抢去了。来到文牌的四个师傅身边:“各位同志,今天,我受老板娘子的委托,叫我不要开后门,我赞成又反对。赞成的是,东西太少了。反对的是,只有文牌的四位师傅是客人,给他们开点后门,应不应该?”
“应该,应该。”
“胡师傅又作起报告来了。”
说笑中,胡师傅向他四人随手一人抓了一小把糖。
有的小孩想在胡师傅手中抢,胡师傅一下子就上了跳板,这时,几个师傅也上了跳板,搭着红布的屋粮上上去了,鞭炮响起来了,水果糖撒下来了,这边的人抢起来了,那边的人也抢起来了,前边的人笑起来了,后边的人也笑起来了。
胡师傅均匀地一把一把的往下撒,我站在旁边真感谢他。见到哪里确实有人没抢着,他又撒去一把,撒完了,他将袋子的口朝下抖着:“我是一个也没有留的哟,你们要没有吃着的人,就别见怪,替老板包涵一点。”
大家又笑到:“胡师傅又作起报告来了。”有的捡得多的人,就给空手的人一两个。
有人喊:“浩先生,这好的水果糖,是么样不多买一点呢?我还是吃的别人给的一个。”
我忙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汉口一个商店一次只卖十个。吃烟,吃烟。”
这时,清浩、想想,也忙着给大家发烟。
吃午饭之前,外公也乐呵呵的说:“什么都好,就是上的个梁太细了。”
胡师傅立即说:“细水长流,细水长流,梁太上粗了,后人爱粗手大脚……”
文铁桥师傅说:“胡师傅真是做报告的专家。”
“这不是作报告,这是说的做家的话。”
吃了午饭,姚塆春环的伯父说:“环,你这鱼、肉怎么弄呢?”
春环说:“刀切碗装,弄熟了算了。”
“那是么样行呢?又不是没有东西,给人家吃了还不好看,我来帮忙。”
“哎呀,大伯是塆里有名的厨子师傅,我还忙糊涂了,要你家帮忙,是么样像话呢?”
“你看你说的,亲侄女上梁,我做这一行的,今天又碰上了,不帮忙像话吗?”
春环的叔父一见,也挽起袖子,帮伯父打起下手来了。
这时,胡师傅从做屋的那边过来了,他对我说:“浩,你莫光只顾忙吃喝,再过一会就要上瓦了。布瓦那边好说,只上瓦就行了。红瓦这一边,不用油毛毡怎么行呢?”
我说:“不用,不用,油毛毡又贵,现在去买也来不及。”
“那不行的,那你堂屋中非用不可。没有油毛毡,一起风下雪,你堂屋中怎么坐人?那再贵,你也得赶快去买。”
这时,桂英嫂也在我家帮忙做饭,她一听,蛮热心快肠地说:“浩兄弟,我有一筒油毛毡……”
“算了,不要,今后混好了,再自己往上加……”
“不要,送给你也不要?搞得人难为情,这又不是我买的,是我们搬家回来时,从贵州原单位的工地上带回来的。”
旁边的人都责怪我,还不快感谢桂英嫂,人家从几千里路带回来的东西,你还不要。
桂英一见大家都夸她,没等我开口说感谢,她就回家去将一筒油毛毡扛来了。
屋上订大瓦条子的人说:“这还差不多,看做的个新屋,堂屋中不安油毛毡怎么行?”
人多力量大,人多办法多。
不一会,屋上又喊起来了。钉子快用完了!
这可是个头痛的事,横店汉口都没有公开卖这个东西,真不知一些人做屋是在哪里买的?这点钉子,还是清浩他家做屋多的一点。
正是钉子快用完,要歇手的时候,清浩端着一个木盒子来了,用钉锤撬了半天,才将盒子撬开。
清浩说,是他在立华哥家要的。敬荣姐说,就那样同盒子一起拿来用,用不完再还是将盒子钉好还给她家。
胡师傅说:“人家这才是办大事的,屋做了一两年,多余的钉子,还保管得这么好。你这再好,随么事都没有。”
我说:“不就是做的个造孽屋吗?怎么能和工人阶级家庭比呢?”
屋上开始上瓦了,也就是说,这再是最后一道工序了。春环叫我将晚上的客去安排一下。
我开始估计的是正客三桌多,再加上为我做屋间接帮了忙的人,送了礼的人,也不过四桌多一点点,再加上清浩的一家人,五桌绰绰有余,谁知,动笔一写,正客就差不多五桌了。
我只好跟母亲说:“如果将五桌的菜匀成六桌的,也拿得出手,但怕人家吃得不舒服。没办法,只好是我们自己人就都不坐桌子了。”
弟妹们都说:“把人家招待出去了比什么都好,只要不漏掉了客人,自己人,讲那些事做么事呢?”
席间,不少的帮忙的人都说:“浩先生这个人呀,舍不得在屋上加份量,却舍得在桌子上加份量。”
胡师傅说:“难怪不要我下厨的,手艺太差了。你看人家春环,专门请她大伯来下厨,这才是火车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
春环的大伯也出来说:“各位慢用,各位慢用,大家都受了累,菜做得不好,请包涵一点。”
胡师傅与文牌队的四位师傅同桌,他也在以我的身份向他们四位客套:“浩先生做屋也是太匆忙了,对你们的招待也不周,要是等两年,基础打稳了再做,就不至于像这样了,怪酒不怪菜,请多喝几杯。”
一直扯酒扯到晚上八九点钟,才散场。就是文牌的四位师傅共做了八个工,一共付了二十元钱。其余的人,都由队里记工分。
第二天,接胡师傅来为我家打灶的时候,菜是每样还有一点,遗憾的是烟没有了。
胡师傅又是滴酒不沾的人。如果连烟也没有,实在是不像话。
好在昨天上梁,拿刀子的师傅一人是发的两包烟,一包圆球,一包游泳的。
胡师傅也说:“开玩笑归开玩笑,没有烟算了,我的一盒游泳的烟放在家中,还没有吃,我回去拿。”
我说:“你这不是骂我吗?我去买。”
我就拉住了他。可我再到大队小卖部去一问,连大公鸡的也没有,就只有红花的,9分钱一盒。
胡师傅也笑道:“管它红花绿花啰,孬烟就多抽几根。”
胡师傅打灶,清浩帮忙做小工。
新屋是成功了,可屋内屋外还是乱七八糟。我这弄一下,那摸一下,也不知从何做起。
门是都做起来了,又没有安上,我就把福哥留下来了,叫他帮我把大门房门安上。
正在这时,小胡塆的叔叔做乡活转到门口来了。他见我做了新屋,大为高兴。
我将叔叔迎到屋,笑着说:“今后再来,就有歇脚的地方了。现在不能走,耽误了你老人家做活也是没法的,一定要在我这里吃中饭。”
“叔叔也笑着说:“那蛮好,传福也在这里,我也来帮忙做。”
这一天,叔叔和福哥两人,除了将门都安成功了之外,还给我做了一个长长的、钉在中堂墙上、好像春台的个搁板,除了好搁东西之外,也像个堂屋的样子。
叔叔又自己出主意,将地上丢着的零碎材料,给我做了一个大锅盖。
明天就是星期一,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再不能在家中呆长了。还有这么多事是一两天做不完的,只有靠晚上回来开夜工了。
分家后八年的奋斗,加上亲朋的资助,施舍,全队唯一的一户只做两间的红砖屋,成功了。终于,算是有一个“像样”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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