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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导演脾气大,是一种文化

闵思嘉 闵思嘉 2021-01-19

导语:

之前说过要写通过尔冬升去看香港电影为什么有黄金时代,我来啦。


尔冬升的发火让《演员请就位》出圈,在被删掉的片段里,他直接对郭敬明说“多少人叫我对你(郭敬明)开炮”,又对台下说,“你们不就喜欢看这个吗?”


台下一阵偷笑,香港导演拍片会抓观众喜好的商业敏感度,放到综艺里也一样。香港导演脾气大很普遍,说粗口的大有人在,这情况普遍到遇到一个从不发火的导演,大家都觉得像珍稀动物。


这种爆脾气的来源,要从港片最火的类型说起,更由整个香港的娱乐环境催生,它们也对港片的黄金时代推波助澜,所以我今天要说——

 + 功夫片与师徒制+ 警匪片与商业压力+ 邵氏老派与浪潮新派

1、功夫片与师徒制
 
因为功夫片、武侠片的存在,武师是港片中的核心行当,很多香港电影圈里举足轻重的人物都是武师出身的,比如成龙、洪金宝、袁和平、唐季礼。
 
武行出身很苦,论资排辈、打出来的功夫练就了这帮人要功夫不要命的性格,也带来了后辈对前辈绝对服从的师徒、师兄师弟制度。
 
打个比方,成龙现在都已经这样了,见到洪金宝也还是要叫师哥、鞠躬的。网上现在还有视频,成龙电影周的时候,成龙一直给洪金宝扇扇子。当年被于占元打出来的七小福,现在也都要毕恭毕敬迎接于占元回港,磕头给师傅谢恩。

 
这种师徒传统,本来在中国文化中也是渊源已久,在武术这种硬派传授技艺的行当里更是如此,不仅仅是师父为大,早一点进门的师兄也能震后辈。

成龙在上节目的时候就说过,小时候,师父不在,洪金宝就会把师傅打人的藤条拿在手里,他就是师父。

 洪金宝和成龙

洪金宝脾气大在导演中人尽皆知,虽然成龙的成就已经难以超越,但在辈份上,洪金宝算大哥。

以洪金宝为入口,去看武行出身的这一批电影人,就能让港片导演脾气大,从港片的一大类——功夫片的维度上得到解释,又为什么会有黄金时代。
 
武行出身的导演脾气暴是大概率事件,因为他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的,练功不好就打,所以师兄弟之间培养感情的方式就是打架。

 
洪金宝说那时候元彪还太小,不能打,跟元华和成龙都靠打架变得亲密。打成龙这个事儿,洪金宝和成龙自己都说过,打还应该不止一次。


那时候洪金宝那时候经常问身边人借钱,一次元彪让他还钱,他不还还骂元彪,成龙在一边看不过,就去帮腔,洪金宝就来追着成龙打。

但按照武行的规矩,师兄打是不能还手的,成龙就只好闪避。成龙的描述得也很好笑“我比较灵活,洪金宝胖胖,就跳不过去”,可能他后来的功夫喜剧,多少也有这个少年经历的影子。

 
后来洪金宝当导演,多少也把自己那种武行的师兄做派、前辈说一不二的强执行性带进了片场。坊间传说洪金宝只有两个人没骂过,一个是元彪,一个是林正英。

之所以没骂过元彪,是因为元彪难以取代,能做到很多人做不到的动作。至于林正英,是因为他敢拼命,专门做没人敢做的危险动作,做之前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得到。只要是洪金宝想的动作,林正英就敢去做,所以怎么能不疼他们两个。

在那个年代大家常有比较,袁家班、成家斑、刘家班、洪家班,大家都会去看对方的电影,看到别人做了这个动作,就要想下一部戏要怎么做,导演们要想,武师们要想,所以每部戏都要拼命,功夫片自然也在这这种较劲里节节高攀。

说白了,还是为了戏。

 林正英,《鬼咬鬼》

导演们从武师时代走来,打架等于切磋和亲密,脾气暴也就成了拉近距离的交流方式,再加上师兄弟关系,长兄为父的等级观念,慢慢也就转变为后来片场中的导演说一不二,交流方式直接,骂对于他们而言,大概就是正常交流方式。
 
再有就是武行的危险性,到了片场,娱乐也是生死场,打得好不好看,怎么打得让观众看起来快没命,自己还能保住命,是从武场到娱乐场到商业场到名利场的生存法则,于是打架—脾气暴—控场也就成了一个链条。
 
当然,导演控场这点在哪里都适用,只是说大量香港动作片、功夫片电影人出身武行的背景,成为了香港导演暴脾气震场子的底色。

 成龙、洪金宝、元彪

2、警匪片、爆破戏与商业压力
 
警匪片/黑帮片这个大类,是港片在功夫片之外的另一大鼎立类型,脾气暴的导演也有很多,刘伟强在了、杜琪峰算代表。
 
刘伟强比较有名的事迹是打陈冠希耳光。
 
拍《无间道》的时候,余文乐的青年版陈永仁被警校开除那场戏里,陈冠希因为前一天晚上玩太野没睡好,所以一直不在状态。刘伟强直接就冲上去,扇了陈冠希一耳光。陈冠希后来回忆说,当场就被打醒了。但感觉刘伟强没打够,还想再来一巴掌。

 陈冠希,《无间道》

“打”甚至能成为刘伟强的关键词,那会儿文隽在广播电台主持影评节目,骂过刘伟强的《少女慈禧》,刘伟强听到后就放话说要找人打文隽,当然,那会儿他们还不熟。后来他们合作《古惑仔》,文隽说:也不知道当时刘伟强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刘伟强的脾气大,还有多方论点证实。刘德华也讲过他跟其他导演比,除了拍得快以外,就是脾气大,粗口讲得多。还说香港电影圈有两个讲脏话最多的导演,刘伟强就是其中一个。至于另一个是谁,接下来会讲。
 
但刘伟强的脾气对事不对人,用华仔的话来说,“如果讲粗口不是对事而是对人,早就不能在这电影圈生存。”

 刘伟强,客串《中国机长》

刘伟强还经常会因为“浪费”生气。在某部他当演员的电影里,说好六点收工,过了六点就要算OT钱的加班费,结果那天拍到六点他还差一个镜头,但剧组就去放饭用餐了。
 
刘伟强就发脾气说:“我还欠一个镜头,你们有没有想过饭再弄这弄那,到八点、九点才收工,你们就要付我两小时OT钱?怎么不先拍这镜头?非要因为吃饭,让老板浪费这两小时OT钱?”现场气氛很紧张,毕竟刘伟强导演咖位摆在那里。
 
但这里的发脾气是有背景和道理的,按香港的规矩,如果只超过半小时,是不算加钱的,如果这个时候制片或者导演跟演员说“辛辛苦帮个忙”,就能省下这两个小时的钱。很多演员也就会加这半小时的班,刘伟强当然也会。

 
有一次舒淇前晚喝多了酒见刘伟强迟到,就觉得刘伟强脸很臭很凶,他是个时间观念很重的人。
 
整个香港电影圈都比较有时间观念,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香港新浪潮打的一批人,多多少少还是带来了好莱坞那种产业制度,做到一定位置的人,加班要算钱,定点要吃饭,拍电影像上班,一切按着通告来,比如《白发魔女传》、《卧虎藏龙》的摄影师鲍德熹,传说找他拍戏的剧组都要提前打好招呼,“这个摄影师人很好,但是到十二点半一定要放饭,不然他是要摔摄影机的。”
 
港片导演多出快枪手,刘伟强当然是,邱礼涛也是因为拍得快、拍得好才从摄影师晋升导演,这和刘伟强的时间观念,不喜欢浪费有着同样的逻辑,背后都是经济账,那就是拍电影是要挣钱的,谁能在最短时间内把事情做到最好,就用谁。
 
这里就要说到另一个脏话骂最多的导演,杜琪峰。
 
杜sir除了雪茄傍身以外,还有一个外号叫杜大炮,因为他太爱在片场骂人。看过一些花絮,他在《三人行》片场,医院那场戏里骂工作人员镜头拍得不对,先是解释了一番要怎么拍,然后就开骂说“你刚才拍的那堆东西我怎么用?有屁用?我真的无法理解。”然后就是一堆必须要被消音的粗口。

杜琪峰,《三人行》片场

网上也能搜到很多他气得说“不拍了,收工!”的视频,比如这样。
 
旁边的工作人员都匆匆低着头想快点走开,还是被杜sir抓到说:“你真的要反思一下,你在做什么。”
 
工作人员解释的话说了半句,杜sir就开始吼:“不是啊!找人也这样,你干什么都是错的,还要顶嘴?!”


但发火最终还是为了戏,杜琪峰觉得骂人很正常:“不能说我没骂过,我的确是骂过他们,每个人都应该有专业的态度,我为什么要过去骂你,或者说我脾气为什么会这么坏,一定是因为出现了问题。”
 
脾气几乎都发在戏上,镜头不好了、进度没赶上。发脾气也是为了片子要做得好,最后还是回到商业逻辑上。

警匪/现代动作片还有比较特殊的一点,像是林超贤在拍《红海行动》的时候,片场爆破枪战太多,他喊话都听不见,只能拿AK对着天空鸣枪来代替action。这类电影动辄就是枪战、爆破戏、飙车、炸车戏,有问题,废掉工作时间人力成本都是次要,搞不好就出大事。 

所以,在他们的眼中,戏是“不能出问题”的。

 
3、老派与新派

如果以香港新浪潮为界,再回看功夫片和警匪片这两批人,大概可以总结,功夫片的一波导演的那种师徒制,部分继承于邵氏电影时期的那种大厂、老板、流水线制造。

“东方好莱坞”邵氏把电影看成工业生产,甚至会集中管理演员,让他们住宿舍,李菁、郑佩佩、李丽华都住过邵氏宿舍,导演张彻甚至在那里住到去世。

蔡澜在回忆张彻的文章里很感慨这一点,他因为办长弓公司,自负盈亏,欠下邵氏很多债,后半生都靠拍戏还钱,“由片场回到宿舍,从宿舍到片场,一个摄影棚到另一个摄影棚,剧本上的镜头分了又分。”

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对这种集中化管理还是有怀念的,比如郑佩佩就说,当时住在邵氏里,是受到绝对保护的动物,“不像现在年轻的一辈,像是透明的,一点私生活都没有了。”

郑佩佩

但想想现在流量们谈恋爱约炮都要被po成全民新闻,也不知道哪个好哪个坏。

邵氏是绝对的掌权制,据说邵逸夫一年要看900部电影,对导演们的创作更是过问到方方面面,六七十年代那会,岳枫、严俊、罗维、李翰祥这些导演,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去邵逸夫家吃饭,报告电影工作、计划,进展。

说是对老板负责,其实是对金钱负责,他们签约了就像给电影工厂打工,不在限定时间内完成片约拿到满意的票房,就难有作者性,何梦华后来就说在邵氏20多年,创作自由有,但最主要还是看票房,他自己就属于那种被合约束缚,一直欠着邵氏的片债的导演。用他自己的话说“我今生今世都离不开邵氏。”

佟林、李小龙、邵逸夫、罗烈

这种掌权者有绝对话语权的风格和商业为大的做事风格,在邵氏时代渗透进香港影人骨血里,又通过武行人在近来年的香港功夫片中穿针引线。

等到了新浪潮时期,警匪片、动作片兴起,又是一个新的商业帝国,自然也就成了导演们暴脾气的背景,这是一个行业气质、精神中,草蛇灰线的那根线。
 
如果说邵氏、功夫片、武行、师徒制这一派算老派,那香港新浪潮里的那批导演,就可以被称作新派了。

施南生、徐克、黄霑

新派中当然也有暴脾气导演,比如徐克,但渊源和“武行派”不一样。但他们多数学成归国,从电视台跨到电影,没有武行那一脉的观念,暴脾气一方面和之前说的,警匪片这种类型的危险性和商业压力有关,另一面,则是他们的成长年代。

香港新浪潮一代的导演是有愤怒底色的,同时这种愤怒里又带了悲凉。

我觉得杜琪峰形容银河映像的一句话用来形容这一代导演也很合适,“银河映像的格调,就是痛苦的浪漫,因为人永远都会记得最难过、最痛苦的时候,但一旦回忆起来,内里却不禁有种脱身之后的快乐。”

当年《黑社会》杜琪峰带领银河团队参加金马奖

这一代导演经历过充满希望的时候,也在九七来临之际陷入挣扎,又在后九七时代重新找回香港电影的魅力,成为香港电影的生命线和最后一口气,《黑社会》里的兄弟与黄金,《PTU》里的寻枪绝望,《无间道》里的我中有你,是他们的脾气,也是他们对时代的回应。

那些愤怒、情绪、力量,都在他们的电影里了。

这情绪也太满太充盈,那些洒在片场的脾气,不过是时代的余晖。


说什么“演员请就位”,明明是资本挖好的坑
《一秒种》,究竟删了几秒钟?
电影里的这只避孕套,装下了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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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判无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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