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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之间,意外走红的“哏都养老院”

薛冬 新黄河 2024-01-08

天津静雅老人院坐落在一个呈“L形”走向的双层建筑中。从晨起到日落,这里“囊括”了70多位老人的日常。

老人们都拥有各自精彩的前半生,在不可逆转的衰老时刻,他们来到养老院,任生命的时光缓慢流淌。

这本是一间很普通的养老院,90后院长陈卓的“意外”到来,打破了这里日复一日的平静。在陈卓虚构的一个叫做“哏都养老院”的“平行时空”里,战胜衰老、告别病痛的老人们做“逝验”、编排“生死簿”,稍有不慎,还会被送到“南天门”。反差感强烈的视频吸引了众多年轻粉丝,“哏都养老院”在全网获得了千万级的点击率。

沉重的生死话题,通过戏剧化的叙事手法,带来了更为轻盈正向的硬核表达。这场意外走红,也给了年轻的陈卓探讨更多社会议题的想法。

陈卓(左一)给王力(左二)、陈维真(左三)、刘国霞(右二)和余幽芳(右一)讲视频拍摄

视频里的“平行时空”

中午11点半,老人们吃过午饭,院长陈卓搬出设备和道具,招呼几位“演员”,准备拍摄视频。

率先到达的是陈维真(化名)。他因为外形酷似电影《飞屋环游记》里气球销售员卡尔·弗雷德里克森的老头,被网友们亲切地称作“卡尔爷爷”。80岁的他因患病,手指弯曲,但腿脚还算麻利。

89岁的余幽芳,推着助行器第二个到达。她曾经是天津耀华中心的化学老师,于是陈卓在剧情上就设计了“化学课”的系列剧情,“重执教鞭”的余幽芳成为核心主演。为了更贴合实际,陈卓还将孙辈们捐赠的耀华中学校服拿来当戏服。

“今天又做实验吗余老师,我最怕做实验了,又得把我抬走。”陈维真走过去跟余幽芳搭话。

“不知道,听陈卓的。”余幽芳拍了拍陈卓,示意自己忘了拿教鞭,陈卓心领神会,“您等着,我帮你拿。”

这时,距离最近却行动最慢的“鲍勃”才一步一步地缓慢走来。“鲍勃”是王力的英文名,这是一位英语博主来养老院拍摄时给大家起的名字,参与视频拍摄的老人都有专属的英文名。

因为偏瘫,王力只有半个身子能动,拍摄前陈卓需要帮他换衣服。

陈卓帮王力换衣服

一切准备就绪以后,79岁的“王校长”王铭勋跑过来凑个热闹,他向余幽芳调侃:“余老师,你们班这次化学成绩排名太靠后,看来得去趟‘南天门’了。”

“来吧,这就带我走吧。”陈维真接过话茬,抬杠式地跟王铭勋斗起了嘴,作为老哥俩的日常,大家见怪不怪,也一起搭腔耍贫。年轻时,陈维真和王铭勋一起开过大车,练过合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如今退休了,老哥俩又在养老院过上了集体生活。

对老人们来说,每天中午的拍摄就像“拆盲盒”,陈卓一手包办了视频的全过程。他既是编剧、导演,又兼顾剪辑、推广。在“哏都养老院”的“平行空间”里,老人们都有各自的人设:

手执教鞭的余幽芳可不是一般的化学老师,她不苟言笑,还“故意”欺负学生,课堂上的爆炸和气体中毒事件很“费学生”;卡尔陈维真是个淘气包,会唱歌喜欢踢球,还去过狮子桥游泳,但在化学课上,他动不动就被担架抬到“南天门”;王力有喜剧天赋,是捧哏高手。

他们既是戏中人,也是他们自己,这也是陈卓所认可的:不是为了表演而演,不是为了流量而拍,一切都是最自然的状态。

如果说,短视频、流量已成为这个时代的某个切面,那么往往被忽视的老年群体也身处其中,在某个情境下,他们当然也可以崭露头角,在网络的湍流里扎下根来,找到属于自己的姿态和生命力。

更“自如”的生活状态

接手二伯的养老院前,陈卓被朋友劝解“要想好”。陈卓明白这其中的指向,在外界看来,因为靠近“死亡”,养老院透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这是一个成立了8年的养老院,有70多位老人,自理和失能老人各占一半,院长是72岁的“爱丽丝”耿凤茹,是个拥有20多年养老从业经验的“实干家”。

第一次到养老院上班的场景,陈卓印象不深。他只记得老人们的生活比想象中还要安静:有的守着电视在房间一待就是一天;有的腿脚不方便,只能推着助行车缓慢活动;饭点到了吃饭,吃完就各自回房……时光流逝的痕迹,在他们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与养老院外日新月异的生活模式相比,这里的“缓慢”和“重复”,让陈卓感到无形的压抑。

要不要在这里搞一些“外面”的事情?陈卓找来道具,开始了自己的“试验”。他把镜头对准养老院的老人,让他们成为视频的主角,很快,在网络有了反响。

陈卓觉得,视频之所以受欢迎,是因为老人们并不是在表演。视频里,他可以成为他在现实迫于种种原因无法成为的自己。这或许也是老人们愿意参与拍摄的源动力。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老人出现在陈卓的镜头里。他们的跃跃欲试,也让变化悄然发生。总说自己是“一级残废”的“鲍勃”王力找到了每天抽4包烟之外的乐趣。一天要喝4片安眠药度日的刘国霞有了笑模样,她扮演的“凯瑟琳”台词不多,却是“黄金配角”,给余老师搭把手、给卡尔递个词,更让人欣慰的是,她的药量减少了,眼里有了光。

幸运的是,老人们找到了更“自如”的生活状态。外界对养老院总是有固有的偏见。与年轻人的生活相比,他们的确是过于守旧,但这核心依然是与人打交道的工作,内核不变,都需要花费心思来经营。

相对于“朝阳”,人们总爱形容老年人是“夕阳”。陈卓没有反驳这个说法,他只是化用史铁生的一句话做了补充:“他们可能在这一刻是落日,但在其他地方又是升起的朝阳。”

真正的工作体验让陈卓感受到了“颠覆”。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把事情“想复杂”了。他发现跟老人接触并没有什么技巧,“做你自己就可以了,他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要试图去讨好老人。”

人老了,对社会规范与监视的警觉机能退化,不再迁就他人和隐藏情绪,往往真正的自我才显现出来。于是在养老院的社会关系中,每位老人都颇具个性,是“不听话的老人”。

他们甚至比年轻人更渴望被公平的对待。陈卓发现,只有在被平等对待的时候,老人们才感受不到“年龄”的差距,进而流露出真实的自己。

拍摄前,陈卓在给余幽芳讲戏

“我不是废人”

陈卓渴望每一个老人都能找到舒服、松弛的状态。养老院是“家”,他们不是来“做客”。在家里,没有经营者与客户之分,也没有刻意的照料和表达,老人不需要因为遵守规则而焦虑拘谨,一切变成很自然地发生。

人们总是习惯将自己放到一段关系中去寻找价值,比如好丈夫、好妻子。然而随着关系的卸任、身体机能产生不可逆转的衰老,老人无所适从感增加,自我认知出现障碍时,抑郁情绪就出现了。陈卓认为,拍摄短视频的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让他们建立起新的价值感。

年轻时,“凯瑟琳”刘国霞是纺织工,丈夫常年在外,不识字的她拉扯大了一双儿女。当了一辈子家的刘国霞到了需要被照顾的年纪,她发现自己做不了饭,也会不小心跌倒。84岁那年,她被女儿送来养老院,那时,她几乎连房间都不出,一天吃4片安眠药,吃完饭就睡。

这半年时间里,她通过拍视频找到了一些乐趣,脸上有了笑容,也爱出门了,药量减少了。她念叨着,这辈子在这里最享福。

刘国霞的变化也被王力看在眼里。刚被儿子送来养老院时,王力也有一段自我封闭期,不高兴,见谁都不说话。这或许源自他的不甘心,在他的讲述里,他年轻时开过企业办过公司,也算是干过大事的人,他从未想过,身体会在“奔五”的年纪里遭遇“滑铁卢”。参与视频拍摄,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他的精神压力,“我还能干,我不是废人。”

一开始,王力并不参与视频拍摄,陈卓喊他,他就当没听见。在陈卓一遍一遍地“召唤”下,王力才走出房间。王力觉得,无论是年纪大小,人都是想要去找个乐。虽然自己残疾了,家人也不在身边,人都是要靠着点“奔头”才能活下去。

拍视频就是他的“奔头”。王力手机没有联网,手机于他而言仅限于接打电话。关于视频发布后的网络反响,他更多是通过陈卓知晓。“起码还引起了别人的关注。”他认为,到这个岁数,还能体现点自我价值,对于现状,他很满足。

他更喜欢大家喊他“鲍勃”,这代表着他的新生活。

“过一天,快乐一天”

人们将天津称为“哏都”,源自天津人的乐观心态和幽默细胞。陈卓把社交账号命名为“哏都养老院”,也想向外界传递老年人面对“生与死”无关焦虑的真实态度。

余幽芳是为数不多主动要求来养老院的老人。老伴去世后,她曾经上过几年老年大学,又不想在家被约束,她主动提出到养老院来,“省得麻烦他们”。

余幽芳在视频拍摄中

余幽芳的房间外的挂牌上是数字“81”,这代表她是81岁那年来到养老院的。到今年10月,余幽芳就90岁了。她觉得有生必有死,能活到90岁,她已经够本了。她不怕死,于是早早地跟女儿谈好,如果真到“那一天”,绝不接受插管,她要安安静静地离开。

在镜头前有用不完精力的陈维真,现实中真的在“南天门”溜达过两回。1999年,他被确诊为格林-巴利综合征,这是一种很罕见的神经系统疾病。医院下了两回病危通知书,“告诉家属了,这人不行了,没想到又活了二十多年。”大夫都说这是医学奇迹。

在病床上经历了生死,陈维真看得更为豁达。“不可抗拒,早晚的事儿,说不好听,你这饭吃一顿少一顿,过一天少一天,所以咱就得过一天,快乐一天。”

卡尔爷爷的视频火了以后,陈维真也有了现实的粉丝。不久前,一个二年级的小女孩,非要妈妈带着她来找“卡尔爷爷”学表演。

陈卓觉得,“哏都养老院”之所以受到很多年轻人的欢迎,是因为它传递的内核精神与传统的理念存在反差。传统的观念里,老人是避讳生死话题的,但在视频中,恰恰是老年人对生死问题的豁达态度引发了关注。

老人们聚在一起听陈维真唱歌

在与老人的朝夕相处中,陈卓也有了改变。他发现,无论是物质享受或是饮食男女,如果在生命的长河里,把这些当成人生追求的意义,那往往很浅薄。来到养老院后,他在责任和爱中收获了更多的满足感,他认为这种获得,比单纯的物质享受充盈得多。

在与记者的交谈中,陈卓也总结了这个让他感受颇深的观点:人的终极意义是死亡,但正因为生命有局限,才使得一切更有意义。

陈卓印象最深的是一场与“生死簿”有关的拍摄,剧情是余幽芳用红笔在电话号码本上做记号,打叉就代表这个人已经去世。王力认为余幽芳拿着的不是电话本,而是“生死簿”。一旁的耿凤茹干脆把手机扔了,以免被写上。

让人惊讶的是,拍摄期间王力突然给自己加了句词,“我要把生死簿撕了”。

这让陈卓至今都很触动。他觉得,当王力决定撕掉那个“生死簿”,也意味着他终于重拾了生活的希望,向这个世界宣告,“我的生命由我主宰”,这也让拍视频这件事,有了更深层次的意义。

(新黄河记者:薛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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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黄河客户端
▌编辑:李巧妹 校对:高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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