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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第安人的最终溃败,恰由于他们曾“遥遥领先”

小西cicero 山巅上的加图 2024-04-19


弱小和无知,都不是生存的障碍,封闭才是。

各位读者,大家好,之前曾经写过一篇《开着飞船来“教育”人类的外星人,会不会依然在用结绳记事?》的文章,有读者留言为了一个挺有意思的问题,他说:小西,你写了这么多篇文章,讲美洲因为没有大型动物可供驯化导致了他们无法发明轮子、甚至无法发明文字,进而“科技树点歪了”并发生“技术锁死”,但我依然有个疑问——为什么这种事偏偏发生在美洲呢?为什么不是亚洲、欧洲那些旧大陆上的文明遭遇这种无大型动物可用的窘境?
对这个问题,似乎可以用“运气”做最简单的回答,也就是说美洲土著们命不好,偏巧生在一个除了最弱鸡的羊驼外没有任何大型动物可供驯化的大陆上。跟你玩游戏《文明》一样,“出生点”没铁没马,再努力也是白搭。
可是这种回答似乎流于浅薄了,也不符合科学常识,因为尝试告诉我们,一个体量足够的生态圈,一定是会产生大型动物的生态位,南北美那么大块的地方,水热、植被和小型动物条件又充足,怎么会没有大型动物填补这些生态位呢?这些大型动物中,又怎么会那么不巧,没有一两种代替旧世界牛马驴骡的地位?
这样想来,答案似乎就只有一个:在人类文明开始起步之前,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将南北美州的可供驯化的大型动物“清空”了。
那么这件事究竟是什么?
这是一个类似《三体3》中光速为什么会受限制、宇宙为什么是三维的一般既有趣、又细思极恐的问题。而它的答案与《三体3》中也如出一辙——这一切都是人为的,是美洲原住民自己的史前祖先,杀光了南北美洲原本可供驯化的大型生物。
考古学的证据表明,美洲大陆大型动物的物种丰富程度,原本是不亚于亚欧非这个彼此联通旧大陆的。
甚至后来让原住民们在殖民者铁蹄面前吃尽苦头的马,最早还是从美洲大陆沿着白令陆桥跑到旧大陆去开枝散叶的。
但在人类到来之后,美洲大陆的大型动物们遭遇了比旧大陆同类们惨重的多的议一轮大灭绝:
在亚欧非大陆,50公斤以上的大型动物中有50%的属从距今七万年前活到了人类农耕时代。但智人踏上美洲后的几千年中,北美洲47个属的大型哺乳动物中便有34个属完全消失,比例超过70%。南美洲60个属的大型哺乳动物有50个属完全消失,比例超过80%。于是当美洲步入农耕后,可供驯化的大型动物就基本没有了。
这就解释了美洲大陆上的大型潜在可驯化食草动物,为什么不是北美野牛这种体格远远大于原始人类驯服、狩猎能力的,就是羊驼这种过于小巧的——因为中间的那一部分都被他们吃光了。
羊驼,俗称草泥马,就是大航海时代4里蒂雅开场牵着的那玩意儿……
但这样一说,似乎由把美洲的大型动物描绘的很“笨”——同样是面对“恐怖直立猿”的屠戮,为什么旧大陆野牛、野马、野驴能在与他们的斗智斗勇中顽强地活到“被包养”,你们却不行呢?
答案是美洲大型动物没有经历一个与人类“协同进化”的过程。
生物学上人科的所有动物发源于非洲,而从距今180万年前的“能人”(Homo habilis)开始打造石器狩猎动物开始,旧大陆的大型动物们就一直为了生存,和狩猎手段不断花样翻新的“恐怖直立猿”们开始斗智斗勇。想象一下,假如你是一支游荡在亚欧平原上的野马族群的“种族之神”,你们种族的生存之路很可能是这样的——
距今100万年前,一群被后世叫做“直立人”的恐怖直立猿来到野马们栖息的草原上,他们因为双足行走,有惊人的耐力,能够靠长跑耗死猎物,还会冷不丁的丢一些石块砸死马群中的一些老弱病残,大部分马群幸存了下来,并对这种非洲来的新动物有了几分警惕。慢慢地,马群适应了与他们共存。
过了数十万年,又来了一批和之前那帮“直立人”很相像的生物,他们拿着一根木棍,棍尖上叉绑着一块打磨的更锋利的石器。这一次他们直接嚎叫着向马群冲来,一些马直接惨死在其刃下,另一些则掉落到他们设计的伏击圈或陷阱里。
虽然这种后来被称为尼安德特人的人群比直立人又厉害了许多,但马群因为有了之前对直立人的适应,所以也满满学会了在尼安德特人手下求生。
再过了十几万年,到了距今七万年前左右的时候,荒原上又出现了一群来自那个恐怖的非洲的新直立猿,这一次他们更厉害:他们向你跑来,还没有近身,就丢出手中那根投矛,很多野马来不及哀嚎一声,就直接死在了其枪下。
是的,这些人类的直系祖先——智人,已经发明了投矛。
但是,因为已经与之前的直立人、尼安德特人又了数十万年的进化博弈,马群还是有那么些跑得快、更灵敏的生存了下来。
其后,又过了几万年,智人又发明了一种更恐怖的武器,这次他们 甚至都不用进行动作明显的助跑了,只需蹲在草丛里,就可以对瞄准的猎物突施冷箭——是的,这就是弓箭。
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
弓箭的发明和改进使得人们能够在较远的距离准确而有效地杀伤猎物,是人手的最伟大的一次延长。而这对与人博弈的野生动物们来说则是一场灾难。
但在旧大陆,由于动物们已经在数十上百万年中与人类进行了漫长的博弈,还是有些动物侥幸生存了下来。终于有一天,人类的科技,进展到了懂得驯化生物的地步,于是这些幸存者的后代,就这样被人类“包养”了。
但有一个地方的故事却不是这样的——
在距今2万或1.5万年前,跨过冰河时代露出白令陆桥,一支智人队伍到达了一片新的、陌生的大陆上。人们很快发现这片大陆上的动物都很“蠢萌”——面对举着弓箭走进的人类,它们完全不知道危险的降临。于是一场“狩猎狂欢”很快在这片大陆上展开,大陆上的大型动物在人类的猎杀下批量灭绝。于是美洲大陆上可供驯化的动物,就此绝迹了。
有趣的是,这个故事到此其实并没有完。因为在一万多年后,当欧洲人来到美洲时,除了惊奇这里没有马匹,还有一个现象让人啧啧称奇——为什么美洲人和欧洲人一经接触后,偏偏是美洲人成批的感染天花、疟疾、麻疹、鼠疫、霍乱等等等等旧大陆的疾病批量的死掉,甚至绝种呢?
答案其实还是“协同进化”——由于美洲人过早的消灭可供驯化的大型动物,所以他们无法像旧大陆的农民们那样长期与自己圈养的牲畜共同居住在一个环境中。于是一切动物身上的病毒病菌、就没有机会成为人畜共患病感染人类。当旧大陆由于畜牧业的发达,频繁的遭遇瘟疫的洗礼,每一场疫病虽然会造成很多人的丧生,但总有人痊愈并幸存下来。这样天长日久,旧大陆与美洲之间就形成了一种悬殊的“进化势差”。
最终,当地理大发现时代开始,新的人群不可避免的重新踏上这片大陆时,闸门被打开,每个跨海而来的欧洲探险者都相当于一颗行走的生物炸弹,汹涌的瘟疫之水,顿时就冲毁了原住民们的文明……
所以,说来算去,这个故事似乎很讽刺,美洲土著文明作为文明之所以在与欧洲文明的接触中无论科技还是体质几乎全输,恰恰是由于他们的祖先作为史前猎人干的太成功、太出色了——作为猎人,他们成功的杀绝了其能看到的一切猎物。但正是这种成功,让他们的后代陷入了生存死局。
文章写到这里,似乎又可以说一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塞翁得马,焉知非祸”的哲理。但与把美洲文明的落寞归结为“运气”一样,这样总结同样是不负责任的。
再深想一层,你会发现美洲人的失败,也不是因为他们的猎人祖先过于成功。而是因为封闭——因为白令陆桥消失了,美洲和体量更大旧大陆之间失去了交流,所以人类在这片大陆上行动的“容错率”急速降低。
美洲史前的猎人们每杀光这里的一种大型动物,他们学会驯化术的可能性就降低一分。而旧大陆的驯化技术也无法及时传播过来,及时叫停这种资源耗竭。于是美洲文明的发展,最终被打成了一个死结。
所以,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体量的问题,是封闭的问题。封闭会减少生物和文明的容错率,并在你与比你体量更大生物圈、文明圈之间积累致命的“进化势差”。
于是一个体量更小的生物圈、在与一个体量比它大的多的生态圈的博弈中,其实怎么做都是错的,最终,成功也会变为失败,锐见也会流于迂陋。因为对方经历的交流、竞争,你没有经历过。“进化势差”的日积月累,会抹平一切精妙绝伦的设计、一切力挽狂澜的努力——这样的故事,不仅被生物进化史证明了,也曾一再被人类文明史所验证。
《三体》有句名言说:弱小和无知从来都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我觉得,这话说得不准确。其实,弱小、无知甚至傲慢都不是生存的障碍,封闭才是。

无论生物,还是文明,想要生存,就不能拒绝交流。
全文完
在外出差,没时间写新文了,所见所闻,想起这篇旧作,重发一下,技术领先与落后不是最重要的,开放还是封闭才是决定生死的关键。
今天的配乐是德沃夏克第九交响曲第四乐章,愿您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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