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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的一生49-56•办工厂与无底洞

赵原野 鹰眼观大地 2023-06-21

作者:连传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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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重水复

星期六,我又得去卖柴。这是不能积压的,聚多了,家中也没地方放。

这一次,我是借的板车拖去卖的,卖了六块五角钱。我到横店街上花三角钱买了一个塑料的装香烟的夹子,就急急忙忙地往回赶。

我买个烟夹子,是为了将烟盒子装进去后,香烟不弄坏。我又不抽烟,买烟在身上是怕万一遇上了麻烦,可一盒烟装在口袋里,已经磨压得不成样子了。

遇到一个难挖的蔸子,总是人趴在地上,用手去捞树根下面的土,身子压在烟盒上,难免不弄坏。说穿了,买个烟夹,是为花小钱而节约大钱。

星期六的晚上,还有一个不可忘记的事,就是磨洋镐。特别是劈柴的这一头,在外面遇到一个树蔸子,是分秒必争的干。洋镐如果不锋利,你不磨它,它就要“磨”你了。

我正在磨洋镐,叶海海又来了:“连老师,在磨洋镐,明天去?”

“那还用问吗?”

“明天起多早?”

“随便你,你下来喊我,我等你,最好是天亮前就走。”

“往哪里去呢?”

“你来了再说吧!这有个么规定呢?”

是的呀,往哪里去挖呢?多一个人,就意味着要多跑一倍的路。不带上他去,又显得不好。

人也是个穷极生智的怪物,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每天在家门口都看得见的后湖那个方向,靠刘二咀那一边的湖里,不是有一排一里多路长的杨树林子吗?

有树林子,就有树蔸子,这是规律。何况我们去后湖挖藕的时候,清楚的看见有树蔸子,而且还不小。明天的方向确定了,人才安神入睡。

刘二咀要比杜家岗远几倍,我必须早一点起床,做了早饭吃了再去。

叶海海也是穷则思变,我还在吃饭,他就来了,我一看:“嘿,要你在哪里去做报告?你穿那么神气干什么?”

“我不是叫花子,当过兵的人,凭力气弄点柴回去烧,别太被别人小看了。”叶海海看来也有点心里不是滋味,想让自己有点“威风”。

现在也是流行从形式上学解放军的年代,年轻人、中学生在电影场常抢人家的军帽。穿一件绿的确凉的军装,已成了时尚。但人们一眼都认得出来,这都不是真正的军装。

今天叶海海将平时都舍不得穿的一套军装穿起来了,军扣子上的“八一”逼你的眼,连军鞋上的鞋带子也是真正的军用品,再加上二十多岁的年龄,谁都不会怀疑他是不是退伍军人。

我们在路上边走边谈,“我今天就沾你的光了,你穿得那么威风凛凛,没有人敢找你的麻烦了,一个人挖一大担就得了。”

“莫瞎说,沾我的个鬼的光。哎,也是见绊,当了几年兵,搞得如今靠挖藕打柴为生。”

“莫悲观。只要按你的计划,将补鞋的机子买到了手,不说赚多,一天摸个三四块钱,一个月搞个百把块钱,还是很可观的。再买个自行车,将补鞋机挂在自行车上,就更方便了。只要这样干一年,就可以讨老婆。我不也是在新村的两间屋中结婚的吗?你还有两个姐姐多少可以帮你一点,条件比我好多了。”

就这样谈谈说说,我们来到了刘二咀前面湖中的杨树林下。

原来,这是卫山大队在后湖围的一个大堤,保护堤内的农田不被后湖发水淹没。杨树就长在大堤的脚下,树蔸子是不少,蔸子也都不小。

可不好办的是,杨树都长在堤外,是泥巴地,挖出了坑后,不一会坑内就有了渍水。

这真的是“上么山,砍么柴,么样的形势么样来。”洋镐是挖干土硬土的,在这个泥巴地里就大大地失出了“战斗力”。

搞了近个把小时,才挖起了一个。海海说:“这哪里是挖蔸子呢?还是变成了挖藕。”

“你今天穿的战士服,可变成了‘将军呢’了。”

“那再不要紧,泥巴再回去洗。”

“下次来,就要带锹和斧头、舀水的瓢来。洋镐一下只能扒一点泥巴,太慢了。”

一个人挖了四个,就有百把斤了,蔸子挖起来,上面还糊着泥巴,在水中洗干净了,才装上担子回家,刘二咀的人家烟囱中也开始冒烟了。

回到家里,队里的社员正好收午工。春云二老板一见,说:“浩先生,再莫一个人阴着跑,下午还去不?叫我家发老也跟你们一起去。”

“这不是个事呀,你看我们的身上,有一点干净的地方没有?”

“我们出工身上是干净,可出一个星期的工,不如你去挖一天蔸子,那个干净有么益呢?”

“那你要叫他去就去吧。”

我的天,吃了午饭,好多人要去呀。我想,糟了,这要出乱子的。这么多人,人家不以为你是在伐树抢树吗?就是看见你是在挖蔸子,他们大队也有理由不让你挖呀。

这不是明摆着的道理:杨树的蔸子上,还可以重新长树,一挖走就长不成了。可大家都要去,是拦不住了,连隔壁的国才国顺两兄弟都要去,都说这比挖藕强些。

事已至此,我只好叫大家不带洋镐,带上挖藕的工具,再只加一把斧头就行了。到了后湖,先去挖藕,等后湖的晚上回家了,再去挖蔸子。

由于还是秋末,后湖长藕的地方都还淹在水中。不到十冬腊月,后湖的水不会退到湖心。也就是说,这时挖藕,只能挖湖边高处的一些小藕,藕又小又稀。真正的大藕都还在湖中的水里。

因此,挖了半天,我也只挖了上十斤藕,而且这种藕根本没有看相,拿到横店去,角把钱一斤,还无人问津。因此,大家挖藕的情绪都不高。

太阳已沉入湖底了,挖藕的人也都陆续回去了,早已按耐不住的队里的小青年,纷纷散向蔸子挖了起来。

这时,有个在湖里放牛回家的老人发脾气了:“你们将树偷走了,又来挖蔸子,这像什么话呢?非要把这个堤搞垮了,你们就放了心?”

见大家没理他,他也自知一个老人吼不动这些后生,就说:“好,你们不走,看你们有几狠?”

老人就气愤地赶着牛向塆里快步走去。我说:“伙计们,不好!算了,赶快回家。”

边说边别放弃了正在挖的蔸子,背起只挖好的一个,上了堤坡,和上十斤藕做成一担,急急忙忙回家了。

第二天早晨,我去菜地里浇菜,春云二老板也在隔河的菜地里。

他说:“哎呦,昨晚我家发老真划不来,他半夜才回,只挖了几十斤蔸子。他说,卫山大队果然十几人拿着家伙追来了,大家就挑着蔸子跑。人跑不快,只好在中途将蔸子甩了。又不敢直接往家里跑,怕坏了塆里名声,就往张家咀那个方向跑。等别人走了,再回头去找,有的人一个也没找着,发老算还好,找了两个蔸子回来了。”

我说:“我说这不是个好事吧,人也是太多了,像放抢一样。”

当我从河边浇完了菜,准备回家吃早饭去上学的时候,国顺从后湖方向挑一担树蔸子回来了。看来,他是天没亮就去找回来的。

退一万步说,即使挖树蔸子别人不干涉,甚至别人请你去挖,这个“行业”也是不长久的。

外面的树蔸子,没有主的极少,有主的,数量也极有限。凡是能挖的,人家主人都自己挖了,不能挖的,肯定有作用。有的是为了让树蔸翻出新枝,有的是让树蔸保护土坡。

看来,我这也是穷得没有办法的权宜之计。本来,叶明瑞和徐焱松是挖蔸子烧的,见我挖蔸子卖钱之后,他们也卖起来了。

徐队长还带了一个伴,就是张黄塆的张大咏。他俩总是一块儿出去,一块儿回。他们又不受星期日的限制,这样一来,方圆数里之内,凡是一天能来回的地方,几乎被他们挖绝了。

难啦,做这么“下作”的事情,居然也被人家夺了饭碗。如果星期天无路可走,欠了人家的债怎么还呢?

人到中年,难啊,现在我要是童年就好,但我的童年,一点都不好。

在床上辗转翻侧难以入睡之时,我想到了自己童年苦,现在还是苦。

一想到童年,自然想到了童年接触过的人,接触过的亲人,接触过的可怜我的亲人!

姚塆,我的大舅爹!一想到姚塆的大舅爹,心里猛地一喜。老人的坟虽说老早就被队里平整土地不知去向了,但他的一个好大的菜园还在呀,这个菜园还有我的三舅爹照应呀。

菜园周围的树,长的也多也大,每年我去姚塆,看到这个菜园,这些树,人总有一些亲切感。想不到今天无路可走的我,要对这些树“不客气”了。

又一个星期天,我挑上担子来到了姚塆,向三舅爹讲明了来意。他说:“去砍,去砍,砍光了我好兴东西,我也没劲,砍不动。”

原来,三舅爹自己也有个园,他站在家门口,就可以将泔水泼到菜园里去。由于在家门口好照应,三舅爹就种了一园菜,卖几个零用钱。

而大舅爹的这个园,离家稍微要远一点,自大舅爹舅婆去世后,这个园就荒芜了。

三舅爹也是一个孤老头子,在队里吃五保,有自己的园种菜,六七十岁的人就够累的了。

这个园,鸡猪成堆,连个园门都没有。老人都有一种“宁可荒山,不可失业”的思想,他怕人家要这个园,就在园内种了洋姜。

这种作物,不怕干,不怕草,不怕鸡,不怕猪,第二年又不用下种。

三舅爹自己腌制的酸洋姜,又可以卖几个钱。他也可恼周围的树太多了,遮住了阳光漏水,自己又砍不动,让人家砍,又怕失了业。

这个圆的面积,比三舅爹自己的个园还要大一些。

我一观察,周围的树加蔸子,至少也要砍一两千斤。天无绝人之路,这也好,年内的星期日,我再也不用到处去跑了。

连砍带挖,仅只半天,我就搞了一大堆了。三舅爹还去向人家买了三个鸡蛋,吃中饭时,他非要叫我将鸡蛋都咽光,不停地嘱咐我把饭吃饱。

三舅爹问我:“你这是么样回去呢?”

“那挑得完?我回去拿板车来拖。”

下午,我在将柴打捆的时候,正是队里还没有出工,印子来我大舅爹园旁的塘里挑吃水,他也来给我帮忙劈,帮忙捆。

再过一会,红红也来了。他俩说:“这个鬼地方板车又不能进来,我们帮你挑到想想的门口,又好走板车,以免你板车来了,又花功夫盘耽误了时间。”

我说:“那太好了。”

在帮助我搬运时,印子和红红又抬起杠来了,印子说:“好在是喜喜当队长,要是别人当队长,就不会让你砍。三犟(姚塆的人喊我三舅爹的浑名)是队里的五保户,五保户的东西应该归公。”

红红反驳:“五保户只房子归公,是哪一个说园里的树也归公?”

“你又不相信,你看,要不是喜喜当队长,你看有没有人管?”

“管个屁!前几年,我文双叔就把三犟的桌子拿回去了,那时,不是喜喜的队长,看没有哪个管呀,未必个大桌子还不如这些柴禾?”

我笑道:“莫争,莫争,照道理,我三舅爹一死,就都是队里的东西了。但队里,哪个又把这些柴禾当数啰”。

说笑中,他俩催我快回去拿板车,让他们替我搬。

再等我回家拖板车来,天也快黑了。想想要留我吃晚饭,我说:“那不行,天黑之前不冲上大姜塆的坡子,摸黑上坡就更不好走了。”

想想见我执意要走,就一直把我送过了大姜塆坡子上面。要不是他帮着推,这大一板车柴,真是不容易上这个又陡又长的坡路了。

回到家,只有少数人家亮着灯,多数人家已经休息了。

第二天早上,不明真相的人说:“浩先生,你这就犯错误了,这全是砍的人家的树呀?”

“嘿嘿,是犯了错误,下星期天我还要去犯这个错误。你去吧?我带你一脚,保证你不用担心犯错误。”

“那好哇,那就癞痢跟着月亮走——沾光了。”

春环在旁边说出了实情,大家就说:“那是么样好意思去呢?这原来是你亲戚家中的嘛。”

这一两个月内,我的“生意”找着了,也有人管饭。当然,我每次去,也没什么感谢他,只能带几个鸡蛋。

有一次,什么都没有,就用杯子带了一杯子腌制的红辣椒,他还怪我不该总是带东西来。

自从到姚塆去挖了一两个月的星期日的树蔸之后,对那一带的“行情”也熟悉起来了。

沿途哪些塆里有树蔸子,也都默默地记在心里,一直到将舅爹家的挖完了之后,我又在沿途的地方挖,一直挖到放寒假。

反正一天最少不搞百把斤,是不甘心的。平均下来,挖了两个多月的蔸子,也出去了十几天了,共无本起利搞了六七十块钱。

其实,将每月的零用一用,也只剩下二三十块钱的现金了。

放寒假前,我跟杨大塆借钱的学生说了一下,叫他们回去跟家长说好一点。就说连老师明年一定还钱。我就将三十块钱还给郑老师,下欠的也是明年再还。

家中又是分文没有,过年怎么办?

下湖挖藕卖钱过年,已经成了不是我一家,而是大家的习惯了。

柳暗花明

腊月中旬,算还好,队里分红,扣除借支,我家还进了几十块钱,再加上一直到腊月二十八还在挖藕卖的几个破毛角子钱,要谈过年,当然是可以了。

但是,开了年不喂一头猪怎么行?看来,这几个钱不能都用了过年。

一开春,就是1975年了。正月半一过,就又买了一头小猪。

星期天,不是去挖藕,就是去挖蔸子。可是挖蔸子已经大不如去年了。有时,一天只能挖几十斤,聚一个月的星期日的劈柴,一板车就拖到横店去了,也只变得上十块钱。

猪长大了一点之后,就去搞点猪草什么的,节省一点买糠的钱。

小菜是绝对不够资格买的,有钱也不行,那个钱与小菜无缘,把菜种好不买菜,也算是增加了一笔收入。

不能说总不吃肉吧,何况孩子不像大人能忍。要想吃少得可怜的一次肉,就靠卖鸡蛋了。

这样死困下去,再节约也不行呀!不开源,从何节流?

夏天的晚上,我见稻田里经常有成队的灯火流动,那是人们在捉泥鳅,黄鳝等卖钱。

怎么捉?我跑到田里去观察人家,他们是用的梳猪毛的铁梳子,这种梳子上的齿,都是用钢丝做的,又硬又锋利,将梳子绑在一个棍子上就行了。

他们说,没有梳猪毛的梳子,就用一把牙刷,再买十几根上被子用的特大号钢针,把针烧红穿在牙刷上就成了一个钢丝梳子。

用罐头瓶子装进柴油,安上灯管和灯芯,就成了一个夜行灯了。

夏天晚上的稻田,泥鳅、鳝鱼、青蛙都到田边来喝露水、透风、寻食什么的,见了灯,他们都不动,这时你只要将梳子轻轻地准确地挖上去,再一拿起来,小动物就一下子粘在梳子上去了。

接着你就把梳子在小木桶的桶沿上一磕,小动物就自动掉到桶里去了。

有的人都是在外搞一通宵,他们还背着一个笆篓,据说一晚上可以搞上十斤,卖上十块钱。

不过,这要有固定的买家,及时卖出去。因为它们都是用针刺在身上粘起来的,受了伤,容易死,死了就不值钱了。

连续捉了两个晚上,一个晚上弄了一两斤,因手下的太重,都死了,更无买家。就自己做着吃了。

不能卖钱也好,又无钱买猪肉吃,弄给自己吃了,也算又是节约了钱。 

春环见家中的钱不节约,就还不了债,没法,就不冲工,到养殖场里去搬米虾。

这也不是个好事,她母亲也反对她干长。因为深更半夜,一个妇女在养殖场的鱼池内搬虾子,到处都是水,既不知深浅,又不识水性,一滑脚栽进水中,连个救命的人都没有。

白天去搬虾子,人家即使知道你是谁家的亲戚,也不让搬,他们怕你把鱼也搬走了。

她在那里搬了上十天,一大清早还要乘头班车到新华路万松园去卖。我在家中上学加带两个孩子。

她回来时,也没有带回多少现金,在穿戴上给孩子们买一点,她自己买一点,再加买了一双几年就想买的雨鞋。

但这些东西不买也不行呀。不能说将一切开支就停止,把人困死去还债吧!

就是这样自己对自己采取“经济封锁”的“残忍”手段,一年下来,学校里的补助,还了郑老师下欠的七十元。

卖的一头猪,还了杨大塆烧砖借的二十元和买红瓦借的八十元。自己挖蔸子,挖藕,鸡下蛋的钱就保零用。

再尽量不找队里借钱,看分红能不能分几个钱,聚着做屋。

1976年,先是周恩来去世,后又毛泽东去世,人们普遍都在为国家的前途忧虑。

我想,如果再不将屋做了的话,国家失去了主要人更穷,东西更难买,工价涨的更高,田里的收成一坏,屋不更难做了吗?如果不做屋,说不定到了那一天,穷得要将砖和瓦卖了,那也不是么稀奇。

要是狠着心将屋做了,再遇着穷困之年,总不会卖屋吧。这样一想,怕夜长梦多。

春环的心比我更急,她说,再过几年,砖都在淋雨的露天里放腐烂了。于是决定,今年一定要做屋。没钱,再去借,不就是一路这样借过来的吗?

队里也在为社员做屋想方设法,想买点什么便宜建材啊,拖点便宜沙呀,也是队里派人出去跑这些事。

一天,我听大家说“老党员”张国才弄到了几十吨石灰,很便宜,只五块钱一吨。而且还含火车运费在内,一直运到横店。

他们说,是武钢用过了一次的石灰,是干的,只是内面的石灰管不多,石灰的性质一点也不差,做墙完全是一样,只是粉墙的巴力要小一点。

我想,将屋的毛坯子做起来,能住人就不错了,还谈什么粉墙。这样便宜的石灰,正合我意。

张国才在队里收钱的时候,我也出钱买了四吨。要是买横店供销社的石灰,只够买一吨的钱。

果然,没过多久,石灰就运回来了,一车皮,下到横店火车站。大家就都去分石灰,上午半天,分到各家成堆,下午,各家就往家中运。

有钱的户,就去叫汽车,像我这样的户,只有用板车往家里拖了。队里只有两乘板车,大家都抢着用。

有的人家劳力多,就把力气不当数,往家挑。我四吨石灰,用人挑且不说累人,我哪有那么多时间?

于是,我又到横店搬运站去找我的老同学杨南清,他是搬运站板车队的队长,再加上他妹妹又在我名下读过了书的。

我去一开口,他问我借几乘板车,我说一乘就够了,不过要用两天,他说不要紧,用坏了也不怕,就怕丢失了。

一个下午,我和春环连走带跑拖了四趟。

除了用汽车拖的户之外,很多户都没有运完。晚上,又一家去一个人照石灰。

天没亮,我就在铁路边将铺盖东西一卷,上了一板车石灰,一个人拖回来了,再又去拖了一车回,才吃早饭。

今天是星期一,我只好去向陈文会请了一天的假。还有四五车就可以拖完了。

本来就拖着跑得很快,可铁路上的工作人员说:“你们昨天就应将货场退出来的,如果今天再不退出来,今天随时要到煤,煤一到,就要将石灰压进去了,那可是谁也挡不住的。”

一听这话,没拖完的人就跑得更快了。

卫卫上学去了,方方见我们是在横店做事,他也非要闹着去玩。出去玩是见鬼,铁路边反而不安全,孩子想要去横店吃点什么倒是真的。

他非要去,只好坐在空板车上带去。我们往回拖,将个五六岁的孩子丢在铁路边,他不愿意,我们也不放心,就又坐在板车上,就这样拉去拉来过板车瘾,也节省了几个买东西吃的钱。

好在搬运站的板车,上面都有很规格的板车盒子,再加上石灰又是灌的麻袋,再用衣服一垫,他坐在上面也觉得很好玩的。

这样一来,毕竟板车上带货又带人,怕万一孩子掉下来了,因此,拖着板车的速度想快也不能太快了。

如果拖不完,被铁路上的货压进去了,那就倒霉了。算还好,将这一板车拖回去,再来一板车就完了。

板车刚过彭家岗,天突然变了。我们就加快了速度,春环不能帮着我拉,只能在旁边扶着板子上的方方。

一到“飞机场”,大点子的雨开始掉起来了。干石灰怎么能见雨呢?只好猛跑,看能不能跑到陈榨塆,找人家借点什么,将板车上的石灰盖一下。

再往前跑,不但雨大了,风也大了,又是闪电,又是炸雷!不行,顾人要紧!

正好板子来到了陈榨塆大路边的一个公共厕所旁。三人的衣服也湿透了,板车上的石灰见了雨在冒烟、在膨胀。石灰胀破了麻袋,在往地上掉。

我一停板车,一下子将方方从板车上抱下来,三人躲进了厕所里。要不是麻袋上还搭着衣服,孩子的屁股都被石灰烫伤了。

石灰,让它去被雨淋,这也是无法挽救的事,我们大人,由于在使劲,也不感觉怎么冷。可方方不行,他冻得发抖。

春环一见,一下子冲出厕所,去向路边的那户人家借衣服。我看到厕所外板车上的石灰在往下流白水,也顾不得跟人家打招呼,冲出厕所外,去拉路边那个草堆上的稻草盖板车。

正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一声巨响,扭头一看,厕所旁的一棵大白杨树被吹断了,将厕所打垮了半边。我冲进厕所,谢天谢地,孩子无事。

我抱出方方,冒雨冲到那家人门口,方方抖得更厉害了。那家人家一见,拿出了红红绿绿、尽是女孩穿的一件棉袄,一件棉裤,才脱下孩子的衣服帮他换上。

幸好孩子没出事,虽然横店丢了几百斤石灰,我们也不觉得怎么可惜了。



石灰一运回,放学回家又有事做了。我就在我家侧边下坡处的个小塘上边,开始挖石灰坑。

虽说做屋时又要把石灰往上挑,但这里有个小塘,用塘里的水浸石灰方便一些。

再说,也不知道屋做在什么地方,石灰坑也就不好确定,就挖在这里,讨一点水近的方便再说。

石灰坑用两个放晚学的时间挖好了,又来用粪桶将石灰,一担一担地往下挑。

大家都说,这种石灰没有大石头渣子,可以直接和灰做墙,不用洗。见别人都没有洗,我就直接将石灰倒入坑内,再挑水浸。

本来计划得八十块钱买石灰的,这也得亏张国才为大家做了一笔好事。

有的人心不足、又自以为懂“行情”的人说:“‘老党员’的连襟是武钢的干部,这种石灰当垃圾运出来,武刚还要付运石灰的清洁费,这一下‘老党员’两头赚,发了。”

有的人凭良心反驳:“那是人家的事,你这么懂内幕,是么样不去搞一趟呢?恐怕你搞回,就不止五块钱一吨了。”

“我没有那个本事。”

“对了,我们都没那个本事,但也还是沾了光。”

这一段时间,学校里又在粉教室。原来,学校当初建校时,也是建的个毛坯子,内外都没有粉。

外面没有粉,不是诚心搞破坏的人,谁也不会扒砖开洞。

而内面不粉就不同了,墙上凸凸凹凹,不好贴东西倒是小事,严重的是开了不少的“小柜台”,特别是高年级的学生,将砖扒倒一块两块在里面放东西。

越拔越多,日久天长,你跟学生追究吧,他说是上一届就有的,或者说是桌子板凳撞倒的。

没法,只好临时用泥巴将这些“柜台”堵起来。搞得教室内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而且,像这样“发展”下去,总有一天,墙要被弄倒,类似这样的情况,成了普遍现象。上级近来也在大会小会地强调校舍危房问题,学校才决定粉刷教室。

在教室粉刷没动工之前,我就多了一个心眼,我悄悄对张文华校长说:“如果完工后,有多的石灰、沙,千万不能给校外的人去了,校内也只我一个人今年要做屋。我也不要学校里送给我,还是照样给钱,只不过节约一点运费。”

“那可以,好事不是外人,当然是内部优先。假如没有多的呢?”

“没有我还要学校去买再卖给我不成?没有不就算了。”

“那就好说。”

果然,石灰没有多的,沙还要多三四吨。

学校一完工的第二天,付巷子的付华安就来了。他见操场上还有一堆沙,就找校长要买。

老师们也都知道我要沙,特别是几个民办老师,都叫我莫给钱,买点烟来算了。

见此情景,几个老师都说:“校长,这沙你不是答应了连老师的吗?”

校长反应也快:“那外单位的人是买不走的。连老师钱也给了。”

付华安还在绵缠,校长也开门见山:“你到横店一去,人家汽车马上就给你送沙来了。你之所以非要学校里的,无外乎是想讨个便宜。如果你们队里修仓库有多的东西,连老师去买,你也要买,你说,都是花钱买,谁应该优先呢?”

付安华也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人,忙笑道:“到底不愧是校长,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由于建房的地基还没有确定,石灰,可以在水边挖个坑放进去,可这沙,放在什么地方好呢?

搬到家门口去,拆屋时又搬一次?我最讨厌劳二次神的,那都是有钱的人做的事。

正好也是一个星期天,星期一老师们一来都说:“连老师,你的沙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大家又奇怪的问:“哪个学了雷锋的,将操场中间填上了一层土,这样,下雨时,操场中间就再不会有渍水了。”

王金汉和郑老师笑道:这你们就猜不着吧?连老师昨天忙了一老天,挖了苕大的个坑,将沙埋下去了。”

左祖奇笑道:“有眼的人总是有眼,一箭双雕。”

我说:“这叫穷人想穷办法。”

再好办,再只筹生活费和工钱,就可以做屋了。

现住一间屋,连岗拆回的有一间屋的材料,拆回的古皮很厚实,又都是千年不坏的好杉料,可以做门窗。

差大瓦条小瓦条,我就将自己多年前栽在河边的杨树全部锯回,用板车拖到张家大塆去加工成大瓦条小瓦条,秋谷一割,队里农闲了,我就动手。

拆屋也是个麻烦事。

隔壁的芙蓉嫂住的一间屋不拆,我这间屋在中间嵌住了,就无法拆。小炎哥出事后几年,芙蓉就改嫁了,房子空了一段时间。

后来,几个下放知识青年在里面住,知青回城后,房子又空了一段时间。前两年,王老中医搬来住看病,去年,王老医生回老家了,这房子又空着。

为此事,我去找芙蓉说了两次,她也不知道房子拆下来怎么办?两个孩子和她自己,都住在横店,今后,绝对不会再回塆里来。

这个屋竖着就是一间屋,拆下来不做,就成了一堆材了。见与芙蓉谈无效果,我又去和他的后夫夏子良谈了两次,也跟清山经常说,他们才将屋拆下来,靠在清山的屋旁做了一间。

芙蓉将屋一拆,她那个地方就腾出了两间的空地。如果我再一拆,这个地方就有三间屋的地基了。现在只做两间,今后有条件,还可以在西边加一间。

在这里已住八年了,左邻右舍都劝我还是做在这个老地方。东西是新的好,人是旧的好,互相也逢着了脾气的,又都是穷困之家,也不讲个什么高低。

拼尽全力

连姜石头和叶春梅夫妇也劝我们还是做在这里,热闹一些。因为我和春环,两个都是爱说爱笑的人。

我之所以不愿意做在这里,也是矛盾出在姜石头一家。因为我们从没得罪过他们,他们也不知道缘故。

首先是姜石头有五个儿子,孩子们打打闹闹也很正常,遗憾的是,姜石头认为他的孩子没有婆婆爹爹带大,五个孩子的成长都不容易。一旦他家的大孩子打了人家的小孩子,人家难免训斥他的儿子几句,他就不愿意。

当然,人家的小孩子被你的大孩子打了,人家一气,又不能瞎骂,也不过是大家都爱说那句话:“队长的儿子,那当然有狠哟!”

或者说:“你怕你爸爸的队长能当一生的。”言下之意,是说小孩子仗势欺人。

姜石头每每听到这样的话,要是开朗大度的人,反正自己的孩子欺负了人家小孩子是事实,就陪个笑说:“把个队长说成几大的个官哟。算了,算了,我过一会等他回来了,要打他的。”不也就遮盖过去了吗?

可姜石头不,非要和人家像要打架的一样,不依这句话,闹得以孩子的彻底“胜利”而结束。

鉴于姜石头这样的个脾气,我家的两个孩子,一旦与他家的任何一个孩子闹起来了,我们就像躲避瘟神一样,什么也不说,赶快把自己的孩子拉回来完事。

其次,是他家不习惯制家庭要用的小东西,有些不花钱,自己动手做的东西,他家也没有,要用起来,就去找人家借。借去用了之后,你不去拿,他家中的人是不会还给你的。

像那个搞把子的竹搞子,家家都有,连我这样的个小家庭也有两个搞子,有的人家,还有三个。

因为队里一分了草,大家就连夜开夜工搞成把子,拿到屋里来收捡好,以免草在外面堆着淋雨烂了。

可是,他们家没有,就向我家借。过了好多天,等他们家的草终于搞完了,又过了几天,再去他家要搞子的时候,找不着,并反咬一口,说叫他家的孩子还给我家了。还是到了过年,他们家清理室内卫生,才从把子房里找出来了。

这只是举的八年来不知多少例子中的一个,像这样小事,伤邻里和气划不来,但心里为此不免还是有些怨气。孩子们多了,太热闹了,也会影响到休息,我常还想些清静。

趁这次拆屋,我还是决定搬走。

当然,我找的理由,他们也信服,我说:“我住在新村时,门口有个好菜园,搬下来八年,一直没有个好种菜的地方。春环和两个孩子的自留地这多年也没分给我们。我想在塆子的最前面去做,好在门前搭一个大菜园。你们在罗园也好,在大坟园也好,都有好菜园。农村里的人,没有菜园怎么行呢?

用这个理由,就掩盖了我们内心的理由。

在最前面选屋地基的时候,我母亲劝我和他们做在一起。

理由很多:可以节约一个山墙,两家同墙合屋做在一起,也显得弟兄亲热,孙子也让婆婆好照应一些……

我也有我不想做在一起的理由:我的两个孩子,再可以不要婆婆引了。孩子总是孩子,婆婆爹爹年纪大了,有时吃点什么好一点的东西,两个孩子望着,不给孙子吃,这叫人心里怎么好受?

给吧,人多没有好汤,都是五个做事的大人,也难得见到一次油水,东西也不是蛮多。

再说,夫妻间难免无口角,打个屁的争论让他们知道了,管也不好,不管也不好。

从长远的看,老人总是要死的,两个妹妹也总是要走的。如果清浩接了媳妇,这才是要永远同屋相处的,又怕妯娌之间有口角……

因此,我觉得住远一点,还更亲热一些。但太远了,又不好互相照应,于是,就只隔了姜国才家一户人家,紧挨着姜国才家西边选好了地基。

地基选好了,清浩就主持给我拆屋,我就去请福哥来给我帮忙,因为他是木工师傅,除了不花工钱外,最重要是不要我操心,他可以当全家为我计算着合理地用材料。

福哥说明天再来,目的是去为我借几个砌墙用的泥桶。

第二天早晨,我去横店买肉回来,清浩已叫来了人,胡师傅也在放线,准备破土动工。

我就对胡师傅说:“就齐着国才的屋的前沿放线,对整齐排成一排,好看些。”

胡师傅悄悄地对我说:“你妈说不能那样,国才家屋的地基高那么多,如果对齐,他家的屋脊对着你家的屋脊,他家的屋脊那么高,你家的屋脊那么低,就被他家欺住了,这不吉利。所以,你家的屋要向前一点做,那两个屋脊就错开了。”

我说:“这无所谓,讲么那些迷信啰。”

胡师傅说:“我在外做屋见得多,我们是亲戚,我还外了你?再说,下脚是大事,这是你妈托咐给我的,你不管,你去忙你的,我来放线。”

可把线一放,大家正要开始破土的时候,国顺回来了,他一见,说这样放线不好,房子进一个出一个不好看,他的想法和我的一样,但他不听胡师傅安排,而是找胡师傅死争,并叫帮忙的人不要挖脚。

胡师傅发脾气了,找来了我的母亲和国顺的母亲,让两个老人来评理。两个老人最终用迷信的一套将国顺的看法压下去了,国顺再没说什么,大家就开始破土了。

队里收午工,姜国才回来,一见我家挖的墙脚,大怒,暴跳如雷,并埋怨他母亲和三弟姜国顺是死人,这么大的事也不管,与胡师傅争吵得更厉害。

想不到的是,姜国才还小我四五岁,也是用的迷信观点来对待这个问题。他的理由是,我家的房子向前,把他家的屋欺住了。

胡师傅反驳:“你家的房子在东,是大手,浩家的房子在西,是小手,只有大手欺住小手,没有小手欺住大手的道理。大手把小手欺住了,如果小手的屋做得和大手一般高,就没事了。但浩家的地形太低,如果做得比你家一般高,那浩的砖就不够了。所以,他就用穷办法,把两个房子错开,也没事了。你瞎跳瞎闹闹个么事呢?你不管到哪个塆里去看一下,看人家是不是按这个传统习惯做的屋?”

国才这一闹,又不准大家挖脚。虽然大家没听国才的,但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我这才丢下洋镐,去递烟,他不接,他以为我在求他,我也烦了,但仍压着火气说:“国才,既然屋做在一起来了,莫还没有开始就闹破了脸。你问你家国顺,看我的看法,国顺的看法,再你现在的看法,是不是一致的?不同的是,我和国顺讲的是好看,你就扯到迷信的一套上去了。既然你也相信迷信的一套,那也好,就按迷信的来。我不要你去看人家塆里,你去看冯书记那一排。冯书记家的房子在大手,下面九九家,黑子家,车武家那多的房子都在小手,小手的地形又低,你看他们的屋是齐整整地排列,还是出一个进一个?”

“我不跟你争,我说不你老师赢,你欺人太甚了!”最后一句话,帮忙的人都笑起来了。

我说:“算了,国才,我不说你有弟兄四个,你再找一下,塆里还有第二个姓连的吗?我欺你,这不是笑话吗?”

这时,还有姜国才的几个嫡亲叔伯的哥在给我帮忙,都说:“浩先生,莫跟他争,他老娘睡着了都比他明白些,也没有做声。他自己把喉咙都争哑了,不晓得是为么事?”

国才见没有人支持他,就说了一句犯众的话:“你们有酒喝就捧热卵子。”气愤愤的走了。

吃中饭的时候,姜国才的叔伯的二哥春云二老板说:“浩先生,你做屋是么样不喊国才来帮忙呢?”

“我昨晚喊了的,他说他上午要去横店买石灰做猪圈。”

“那国顺是么样也没喊呢?”

“我看国顺这两天一收了工就忙着做猪圈,怕耽误了他。”

春云等人边喝酒边笑着说:“可能问题就出在这里,国才前年给你做砖,帮了上十天忙。这次你做屋,他家兄弟几个,你一个也没叫,他当然心里不舒服。”

“你浩先生也是替人家考虑太周到了,他家现在又没喂猪,做猪圈又不是急事,你如果今天将国顺喊来,可能就没这回事了。”

“如果是这样,那就好说了,我明天再将他兄弟俩都叫来,反正挑石灰,挑砖不怕人多。”

“是的,是的,隔壁左右,并不是争吃喝,你不叫他帮忙,他以为你对他有想法。”

“对,对,这好办,今晚,我再在国才家去坐一下。”

做屋这几天,跟做砖比起来,我确实舒服多了,也比清浩做屋舒服多了。

清浩做屋时,我在学校上课,里外是他一个人操心。今天我做屋,就得了清浩和福哥。我只这里跑一跑,那里晃一晃,发烟和敬酒成了我的主要任务。

胡师傅说:“下午就开始下脚,估计半天脚可以下平线子,明天就要开始砌墙了,文牌的泥工师傅你谈好了吗?”

“我昨天去了的,他们是说明天早晨来。”

“那你今天下午还去一下,他们都在水文队做屋。多说两次,人家就不会误你的事了。”

我赶到横店水文队,文志松笑道:“不吃烟,不吃烟,又来了,你怕我们不去是不?老同学,你又是我弟弟的老师,那能误你的事的?”

这时,铁桥等人也望着我笑:“连老师,做大厦要我们去喝酒?”

“哎呀,谈喝酒是好笑,让你们受累。”

志松是他塆泥工中的个头,他问我要几个人,我说:“胡师傅叫我请四个。”

“那你随便挑,叫谁保证谁去?”

“那怎么好意思呢?还是你明天派来吧,明天一定要来吃早饭的呀!”

“好,好,连老师你回家去忙,要是我们明天不来,你就来把我们砌的墙推了。”

“不敢,不敢,你们慢点忙。”

我回来之后,胡师傅问我向志松要的哪几个人,我说:“我当着他们塆几十人不好叫,那不搞得难为情?点菜吃饭,一个大队都是熟人,那人家没有叫的人,不认为是瞧不他起。”

胡师傅笑着说:“对了,这回我们的连老师就长了眼睛了。你这是瞧得志松起,相信他不会派孬手艺的师傅来的。可是,清浩做屋的时候,你就不长眼睛了,你瞧不我起,我问着给清浩当厨子,你还不想要。

“你的记忆真好,那是我瞧不起你吗?我是怕你受了累。”

“那不你上梁又不想要我当厨子?”

“我有么菜值得请厨子哟!就不是萝卜白菜……”

春环这时站在清浩门口喊起来了:“浩,人家都在做事,你就站在那里谈天,胡师傅就是喜欢你跟他鬼扯,他也好站着舒服一点。”

大家都笑,胡师傅也说:“好厉害的婆娘,官司打到我头上来了。”


下午,太阳快下山,脚也下平了水平线。

下脚有二十人,晚上,我又去叫了上十人,当然,将国才和国顺都叫来了,也是为了化解矛盾。

趁他们吃饭的功夫,我又去了一趟文牌队。文志松还没吃饭,在洗脸:“连老师,你这个人几过细哦,是么样这客气呢?”

他接过我的烟,叫我在他家喝两杯,我说屋里丢不开,他送我出门的时候说:“我自己也去,铁桥、志齐、四老,这你该满意了吧?就只我的手艺差一点。”

“别过度的谦虚,太好了,多谢你的亲自出马和特殊关照。”

“连老师,客气话就不说了,说句丑话,‘瓦匠,瓦匠,月出三丈’,明天早晨,不日出三丈,我们是不会去的。如果你再来喊,我们就不去了。”

我大笑:“爽快,爽快,就这样。”

我回来,他们还在喝酒。胡师傅说:“你跑到哪里去了?怕我们喝了酒是不?”

“对不起!慢慢喝。”我将去文排塆的情况说了一下,大家都听懂了志松是开的玩笑,都说志松这人是蛮就意思。

他这四人札成的一副桥子,是周围这一块手艺最拿帐的,不是跟他们很相好的人,一般他们只去两个人再带上徒弟一道去。

第二天早晨,小清和清风替我们买菜去了。我从照场的棚子里回到清浩这边来挑水,太阳还没有出来。

春环就叫我去文牌喊师傅。我气愤地说:“昨晚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再去喊,人家就不会说你礼节周到,而在心里认为你是小人了。”

果然,我只挑了两担水,就看见他四人已经走出了塆子。

万事开头难。真正到了砌正墙做屋,反而容易多了。

做屋这一大摊子,清浩通过他自己做屋,也有经验了,就一切交给他去管。木工活这一小摊子,有福哥和彭显高就够了。

这两年,我进了学校,星期天回来自己也忙得要死,与彭显高交往的时间也不多,接触得少,矛盾就少。

以前的感情又恢复了,再加上我叫春环也看淡一点,别跟彭显高家的人太较真,春环也一直都跟金莲较好。

所以,老早我就跟显高打过招呼:“到做屋时,你再忙,也要丢下工夫跟我帮几天忙呀。”

他说:“那完全是应该的,你不喊我也要来。”

他当然心里有数,他家做砖做屋,我虽出的是力气,而不是技术,可一直是帮到底呀。

我做砖时,他病了。他即使不病,我也不敢叫他。因他一连续出几天猛力,肾病就犯了,不能起床了。做木工活,就不要紧了。所以,只喊了一次,显高就带着工具来了。

做饭的一摊子,那人就比做砖时多多了,因为是在清浩家中,全家人都在帮忙做饭,春环还可以一天几次到做屋的这边来看一下,忙一下。

看来,做屋我管不管,都不要紧了。

老少爷们

我问胡师傅,什么时候可以上梁,他说:“明天下午就可以上梁了。”

“这么快?”

“你只两间,也只要两万砖左右,除了几个师傅,队里还有六七把半瓢水的泥刀,两天没问题,你去办你的事。”

我一听,急了,就跟春环商量,她说:“你去跑你的,做屋你不管可以。”

我就赶快跟舅弟世想说:“你赶快给我回姚塆去一趟,我不指望有这么快的,世红和世喜做砖时来累了上十天,明天上梁,要叫他俩来玩一下,喝酒倒是好笑,上梁不请他俩,长辈也要见怪的。”

世想准备回去喊,世想的好朋友姚富运也在我家帮忙,他说:“想想就不用回去了,你在这里,可以跟你姐姐做点能操心,当家的事。这不动脑筋,只跑路的事,我就去帮你接客吧。”富运就回姚塆去了。

我见还是刚吃过早饭,估计今天能赶回,觉得步行比火车还快些,就一气跑到了养殖场里。

由于事先都写了信的,说我要做屋。平子舅弟为我买了现时很难买的几条游泳牌的香烟,叔叔送给我一只小闹钟,家家送了二十块钱,六弟送了大几十斤鱼。

六弟说:“平子将烟买了,打信给我,是我去拿的。鱼是今天早上打网我买的。你信中不是说后天上梁的吗?我是明天准备给你送去的,信中没说准,家里这忙,还搞得你跑过来。”

我说:“那不要紧,有这么多东西,跑路也值。明天你全家都来玩。”

六弟说:“恐怕没时间,不过叔叔肯定是要去的。”

他见我挑着往后面走,一定要逼着我去搭火车,塞给我担子中两块钱。

我说:“家家送了二十,又不是没钱搭车……”

六弟推着我说:“莫扯,开走,早点走去赶车。”

我坐公汽到新华路,见天还早,下午四点的火车赶得赢,就舍不得花五分钱坐车到火车站。

再说,又怕把鱼和烟被车上的人踩坏了,就挑着往火车站走。

走了一点远,见一个商店卖的花花绿绿的水果糖。对了,差点忘了一件事,上梁不是要撒喜糖吗,算还好,钱也有。

可是,我一走进去买。简直把人气死了,无论我说了多少好话,售货员只卖给我两角钱的。

我就问:“整个武汉市,是哪个规定的买水果糖要票?你们又要凭票卖,是不是?”

“不要票。但目前无货,整个武汉市,只规定一次卖两角钱的,让更多的人都能吃到一点。我也不想跟你争了,不信,你再走一家。”

我也确实怕误了车,也不想争了,就挑着担子往前赶。

走不远,又有一家,我拿出十块钱:“买水果糖。”

我没说买多少,他也不问。他拿了十个糖,问我有零钱没有,我说那个钱都买糖,我没有零钱。

他说:“听声器你是黄陂人,不晓得规矩,一次只卖两角钱的,要是城里人,就会只拿两角钱出来了。”

我心里想:“下了地,果真如此。”

将他给的十个糖和九块八角钱一把抓在口袋里,回头挑着担子就走。

到了第三个店,但心还不死,丢五角钱在柜台上,喊一声,买水果糖,又是五角钱收进去,找三角,抓十个糖。

幸好从新华路到大智门火车站有几里路远。我就这样一路买过来。买到大智门,问服务员,说去横店的车还有个把多小时,我又挑着担子在车站路的两边走了一次。

见鬼,买了半天的糖,坐在候车室里一数钱,只买了六块几角钱的。算了啰,人家不卖,难怪我小气。

再说,有的人家在横店开后门,说起来买了几多几多,还不是撒糖时没有撒多少,只是那个意思罢了。

从横店下了车,一到家,一家人见了这么多东西,高兴死了。

两个孩子要吃糖,对不起,一人只给一个。我说了买糖的难处,清浩说:“算了,这不少,有两三百个。这还是好水果糖,比横店一分钱一个的硬塘好多了。”

母亲也说:“家家会做事,这个鱼买得好,做菜的有,全鱼也有,这鱼还用不完。”

春环说:“明天早餐中餐也弄点鱼给人家咽一点,就不是明天一天?上梁之后,还要叫胡师傅来打灶,还要叫福哥在这里给我做窗子,哪里有咽不完的啰。”

晚上,我和福哥照场子。

只一天,就做得平了垛子,我说:“做得好快呀。”

福哥说:“明天的进度慢些,脚手升高了,又是砌山墙,前后檐出线子也很花工。你今天不在家,估计石灰不够,我就和清浩商量,筛了一些细土和进去了。“

不要紧,那更好,节约一个是一个。砌山墙再就不兑土了,不够我去找长生哥借,我先跟他打了招呼的,他同意,他的石灰坑就在我屋后边,仓库门口的那个。”

我又问福哥:“能不能去桃园找四叔买几十斤肉?我再没有肉票了,一时到哪里去搞这么多肉票呢?”

福哥说:“我和你明天早上一起去,照说没问题。”

福哥心里想着买肉的事,将我喊醒,他说:“启明星出来了,快天亮,快走,不然肉卖完了。“

我立即爬起来,叫开清浩家的门,拿了钱和装肉的东西就走。

没有月亮,路上很黑,有几个地方我还搞不清,是福哥在前面走。

我说:“这里的路,你怎么比我还熟?”

福哥说:“我去找过了他的。塆里连有麻子叔是个瞎子,这条路他也熟哩。”

来到桃园食品点,里面的灯已经亮了,外面站了几十个人。

四叔一个人在解剖猪腿子,见我们站在窗外,向我俩一笑:“在外面站一下,我把这个腿子下了再开门。”我俩也没做声。

一进去之后,外面的人都看着我俩。

四叔说:“浩,狗入养的,还是在下新集来了一次,这回是么样舍得来呢?”又说:“传福,我手没空,烟在那里,你们自己拿着抽。”

福哥说:“不管,不管,你老忙。”并向四叔讲明了我的来意。

四叔问我有几桌客,我说四五桌,他叫我莫慌,等他忙完了再说。

他将猪在案板上摆好了,对窗外的人说:“你们莫担心,今天不让大家白跑的,这是我侄子做房子。”

就再也不多说,下了一个尾部肉,一称,又加了一道肥勒条:“好,四十斤,有没有钱啰?没钱就直说,老子给你垫着。”

“有,有。”我给了三十二块钱,装上肉,刚说了声:“谢谢……“

他就挥手:“快回去帮忙,说留你们在这里过早,也是这个假话。”

还没有花上半个钟头,我俩就顺利地告别出来了。

回到家里,大家真高兴,胡师傅又要当厨子。在吃早饭的文志松说:“胡师傅,那不行,今天是山墙,只能我点人做。这是老板千百年的大事,那不是搞得好玩的,你怎么能开溜去搞后勤呢?你们两个胡师傅砌一个山墙。我们文牌的四个人砌两个山墙,你们队里自己的师傅,去砌前后檐的线子和屋内的间墙。中午上梁,下午上瓦。你胡师傅是掌墨的师傅,这活本来该你安排。”

胡师傅忙笑道:“谢谢!文志松师傅是个好同志,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

铁桥也放下筷子笑道:“胡师傅有点板眼,旧社会的人,还会说几句解放话呀。”

“我么样只会说几句解放话呀,我还不是可以说长篇大论。”

春环又开了炮:“胡师傅,你早饭吃到口,又卖起嘴巴来了。等晚上人家都吃饭的时候,再让你站在堂屋当中作长篇大论的报告。快过来,过来,好让我捡碗。”

“哎呦,好厉害的阿庆嫂呀,我胡传魁不是你的对手。好,同志们,上跳板。”

叔叔送的个小闹钟,摆在清浩家堂屋的窗台上,做事,心里有数多了。

上午十点刚过,姚塆的姚世红和姚世喜的父亲就来了。两位老人见自己的侄女在这困难的情况下,也做起了红砖屋,也很高兴。

我问两位叔叔:“红红和喜喜为么事不来呢?”

“他俩去蔡桥帮忙去了,我们来只能吃饭,不能做事。”

“哎呦,怎么能这样说呢?就这样做个泥巴屋,也免得你们总是为我担心。”

春环一边递茶,一边说笑。上午十一点钟过了一点。养殖场的叔叔也来了。

到了上梁的时候,春环将水果糖拿出来,再三跟胡师傅说好话:“太少了,你千万不要开后门,撒下来让大家抢一下是个热闹意思。”

胡师傅这次神气地说:“你总是鄙我,这回要跟我说好话吧?我先把我的口袋里装满再说。”但他没有那样做。

将装糖的灰面袋子的口死死地抓在自己手上,生怕人家抢去了。来到文牌的四个师傅身边:“各位同志,今天,我受老板娘子的委托,叫我不要开后门,我赞成又反对。赞成的是,东西太少了。反对的是,只有文牌的四位师傅是客人,给他们开点后门,应不应该?”

“应该,应该。”

“胡师傅又作起报告来了。”

说笑中,胡师傅向他四人随手一人抓了一小把糖。

有的小孩想在胡师傅手中抢,胡师傅一下子就上了跳板,这时,几个师傅也上了跳板,搭着红布的屋粮上上去了,鞭炮响起来了,水果糖撒下来了,这边的人抢起来了,那边的人也抢起来了,前边的人笑起来了,后边的人也笑起来了。

胡师傅均匀地一把一把的往下撒,我站在旁边真感谢他。见到哪里确实有人没抢着,他又撒去一把,撒完了,他将袋子的口朝下抖着:“我是一个也没有留的哟,你们要没有吃着的人,就别见怪,替老板包涵一点。”

大家又笑到:“胡师傅又作起报告来了。”有的捡得多的人,就给空手的人一两个。

有人喊:“浩先生,这好的水果糖,是么样不多买一点呢?我还是吃的别人给的一个。”

我忙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汉口一个商店一次只卖十个。吃烟,吃烟。”

这时,清浩、想想,也忙着给大家发烟。

吃午饭之前,外公也乐呵呵的说:“什么都好,就是上的个梁太细了。”

胡师傅立即说:“细水长流,细水长流,梁太上粗了,后人爱粗手大脚……”

文铁桥师傅说:“胡师傅真是做报告的专家。”

“这不是作报告,这是说的做家的话。”

吃了午饭,姚塆春环的伯父说:“环,你这鱼、肉怎么弄呢?”

春环说:“刀切碗装,弄熟了算了。”

“那是么样行呢?又不是没有东西,给人家吃了还不好看,我来帮忙。”

“哎呀,大伯是塆里有名的厨子师傅,我还忙糊涂了,要你家帮忙,是么样像话呢?”

“你看你说的,亲侄女上梁,我做这一行的,今天又碰上了,不帮忙像话吗?”

春环的叔父一见,也挽起袖子,帮伯父打起下手来了。

这时,胡师傅从做屋的那边过来了,他对我说:“浩,你莫光只顾忙吃喝,再过一会就要上瓦了。布瓦那边好说,只上瓦就行了。红瓦这一边,不用油毛毡怎么行呢?”

我说:“不用,不用,油毛毡又贵,现在去买也来不及。”

“那不行的,那你堂屋中非用不可。没有油毛毡,一起风下雪,你堂屋中怎么坐人?那再贵,你也得赶快去买。”

这时,桂英嫂也在我家帮忙做饭,她一听,蛮热心快肠地说:“浩兄弟,我有一筒油毛毡……”

“算了,不要,今后混好了,再自己往上加……”

“不要,送给你也不要?搞得人难为情,这又不是我买的,是我们搬家回来时,从贵州原单位的工地上带回来的。”

旁边的人都责怪我,还不快感谢桂英嫂,人家从几千里路带回来的东西,你还不要。

桂英一见大家都夸她,没等我开口说感谢,她就回家去将一筒油毛毡扛来了。

屋上订大瓦条子的人说:“这还差不多,看做的个新屋,堂屋中不安油毛毡怎么行?”

人多力量大,人多办法多。

不一会,屋上又喊起来了。钉子快用完了!

这可是个头痛的事,横店汉口都没有公开卖这个东西,真不知一些人做屋是在哪里买的?这点钉子,还是清浩他家做屋多的一点。

正是钉子快用完,要歇手的时候,清浩端着一个木盒子来了,用钉锤撬了半天,才将盒子撬开。

清浩说,是他在立华哥家要的。敬荣姐说,就那样同盒子一起拿来用,用不完再还是将盒子钉好还给她家。

胡师傅说:“人家这才是办大事的,屋做了一两年,多余的钉子,还保管得这么好。你这再好,随么事都没有。”

我说:“不就是做的个造孽屋吗?怎么能和工人阶级家庭比呢?”



屋上开始上瓦了,也就是说,这再是最后一道工序了。春环叫我将晚上的客去安排一下。

我开始估计的是正客三桌多,再加上为我做屋间接帮了忙的人,送了礼的人,也不过四桌多一点点,再加上清浩的一家人,五桌绰绰有余,谁知,动笔一写,正客就差不多五桌了。

我只好跟母亲说:“如果将五桌的菜匀成六桌的,也拿得出手,但怕人家吃得不舒服。没办法,只好是我们自己人就都不坐桌子了。”

弟妹们都说:“把人家招待出去了比什么都好,只要不漏掉了客人,自己人,讲那些事做么事呢?”

席间,不少的帮忙的人都说:“浩先生这个人呀,舍不得在屋上加份量,却舍得在桌子上加份量。”

胡师傅说:“难怪不要我下厨的,手艺太差了。你看人家春环,专门请她大伯来下厨,这才是火车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

春环的大伯也出来说:“各位慢用,各位慢用,大家都受了累,菜做得不好,请包涵一点。”

胡师傅与文牌队的四位师傅同桌,他也在以我的身份向他们四位客套:“浩先生做屋也是太匆忙了,对你们的招待也不周,要是等两年,基础打稳了再做,就不至于像这样了,怪酒不怪菜,请多喝几杯。”

一直扯酒扯到晚上八九点钟,才散场。就是文牌的四位师傅共做了八个工,一共付了二十元钱。其余的人,都由队里记工分。

第二天,接胡师傅来为我家打灶的时候,菜是每样还有一点,遗憾的是烟没有了。

胡师傅又是滴酒不沾的人。如果连烟也没有,实在是不像话。

好在昨天上梁,拿刀子的师傅一人是发的两包烟,一包圆球,一包游泳的。

胡师傅也说:“开玩笑归开玩笑,没有烟算了,我的一盒游泳的烟放在家中,还没有吃,我回去拿。”

我说:“你这不是骂我吗?我去买。”

我就拉住了他。可我再到大队小卖部去一问,连大公鸡的也没有,就只有红花的,9分钱一盒。

胡师傅也笑道:“管它红花绿花啰,孬烟就多抽几根。”

胡师傅打灶,清浩帮忙做小工。

新屋是成功了,可屋内屋外还是乱七八糟。我这弄一下,那摸一下,也不知从何做起。

门是都做起来了,又没有安上,我就把福哥留下来了,叫他帮我把大门房门安上。

正在这时,小胡塆的叔叔做乡活转到门口来了。他见我做了新屋,大为高兴。

我将叔叔迎到屋,笑着说:“今后再来,就有歇脚的地方了。现在不能走,耽误了你老人家做活也是没法的,一定要在我这里吃中饭。”

“叔叔也笑着说:“那蛮好,传福也在这里,我也来帮忙做。”

这一天,叔叔和福哥两人,除了将门都安成功了之外,还给我做了一个长长的、钉在中堂墙上、好像春台的个搁板,除了好搁东西之外,也像个堂屋的样子。

叔叔又自己出主意,将地上丢着的零碎材料,给我做了一个大锅盖。

明天就是星期一,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再不能在家中呆长了。还有这么多事是一两天做不完的,只有靠晚上回来开夜工了。

分家后八年的奋斗,加上亲朋的资助,施舍,全队唯一的一户只做两间的红砖屋,成功了。终于,算是有一个“像样”的家了。

一场“蚯”梦

做屋请假耽误了一个星期的上课,星期一,我匆匆忙忙的来到了学校。

大家在做祝贺我的同时,都感到不好意思,我也感到不好意思。

大家认为,没有去给我帮忙,又没送礼;我认为,大家为我带了课,又没请大家去喝酒。

左祖奇说:“连老师,你那有意思啰!你只大我六岁,可你的伢已读了几年书了,现在屋也做了,可我还是光杆司令。”

“莫着急,慢慢来,都不是那样熬过来的。”

“再慢慢来,人就要进棺材了。”

几位老师也说:“说莫着急是劝人的,哪个不着急呢?要叫我现在去做砖,去做屋,想都没有想。”

话中之意不言而喻,民办教师只谈过日子,不谈结婚,不谈做房子。

民办老师们自己也有苦难言。在队里出工的社员,虽然没有一个月六块钱的补助,但他们有时间,不说搞么赚钱的事,那反正是都无路可走,就是喂猪,也大有区别。

有人喂猪贴本,有人喂猪赚钱。勤快的人,一收了工就去弄猪草,一年喂一头猪,就相当于民办教师一年的补助,喂两头猪,收入就超过了民办教师了,还有打鱼摸虾下鳝鱼的等等。

可民办教师,时间被限制死了。放暑假,要参加队里劳动或者参加集训学习。发寒假,只有几天过年的时间,一晃就开学了。

大家都觉得,这样苦下去,进也难,退也难。这样的艰苦日子,一拖一年,一拖一年。

等到后来,冯浩调回左港小学当校长,他试图改变一下老师们的困境。

不说是老师们,他自己都苦不堪言,他也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每月三四十块钱的工资,顾了这不能顾那。

队里要交工属户的超支款,因为靠他妻子陈金梅一个人出工,是绝对赚不回一家人的口粮的。一家人住在一间半的个土砖屋内,去了客人,只能坐在床上。要是有一桌客,就要拆开床铺,退出地方,才能摆一张圆桌。

就是从表面上看,一个堂堂的校长的面子也顾不住。烟,抽的是大公鸡的。穿的衣服,部队回来这么多年,打了补丁的军装,洗得发白,还在穿。

鉴于他本人的这种拮据生活,当然更希望改变教师的困境。

这时,上级也强调学校要勤工俭学。为了支持学校的勤工俭学,政策也明确规定,学校办工厂,不还税,为学校赚钱开绿灯。

也是在大会小会上讲勤工俭学的优越性,宣传勤工俭学的先进学校,宣传勤工俭学的诱人成绩。不说是报刊杂志的宣传,就是痛心的事实,也逼着老师们要勤工俭学了。

前几年,教导主任付坤义,因生病,他家中没钱,文教组也拿不出多的钱,无钱不能及时转院,四十九岁就死在横店医院里去了。去年,汪海波主任又生了病,学校里使尽全力,以组织上的名义去找公社文教组,去找县文教局弄钱,从县医院转到汉口医院,终因钱不多,也不及时,使三十多岁的汪主任死在回家养病的途中。

而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横店中学的英语骨干教师张老师生病,在同济医院一次做了八九个钟头的大手术,从胸口开刀一直开到小肚子下面,胸腔全部打开了,用了四万块钱,保住了张老师一条命。

后来,我们去看张老师,他解开衣服让我们看刀口,真是看得人惨不忍睹。可他用的这么多钱,全是横店中学拿出来的,因为横店中学的校办工厂办得好,也就是说多年来的勤工俭学办得好。

学校里能拿这么大一笔巨款去抢救一个老师的生命,那老师们平时的福利待遇,也肯定比下面的学校强多了。

难怪有些穷学校的公办老师也哀叹:“哪怕我们学校的老师死光了,也拿不出这多钱。”

有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又下了雪。教室窗上的玻璃破了,也没钱装新玻璃,冷风往教室里灌。

这天早上,下了早自习,左港队里一个读三年级的小女同学来上学,我和付小双、文军齐等老师站在办公室门口的走廊里谈天气。

这时,只见这个小女同学吓得大哭,付小双老师一见,大呼:“火!她身上起火了!”

我们奔过去,她哭着向我们跑来。

付老师一下扑上去,将这个女同学按在装满了雪水的沙坑里,我们三个老师向她身上浇水,压沙,用手捏衣服,才发现她身上有一个断了把的小火坛,衣服掉到火坛里烧着了。

寒风又大,即使三人尽快将火灭熄了,但这个女同学已严重烧伤。在横店住院,又转到汉口。

家长要学校承认一部份医药费,理由是教室里太冷了,还有不少的学生带火坛上学,学校里没制止,也没对教室采取防寒措施。

学校里没钱,即使家长来求,来哭,来闹,也是一分钱都没赔。这些举不完的例子,逼得冯浩校长不得不搞勤工俭学,以解燃眉之急。

杨奉堤主任,是在汪主任死后调来的。

前几年,杨奉堤曾经在重一中学搞过勤工俭学,不知是办的个什么印染厂,听说后来就搞熄了火。后来,杨奉堤调回他们幸福大队小学当教导主任。

杨奉堤从报刊上看到外地搞温室无土育秧,就积极鼓动他们幸福大队的杨忠福书记派人去学习,杨书记就将他带去了。

回来后,幸福大队搞起了温室无土育秧。这一下可热闹了,幸福大队一下子门庭若市,公社领导带人来参观,在各大队推广,杨奉堤老师因此也有名了。

这样有发展眼光的老师,在很多学校都想要此人的情况下,被我们左港小学的冯浩校长将他“抢”来了。


今天,在学校的教师勤工俭学动员会上,杨主任说:他在报纸上看到养蚯蚓。我们老师们这些时也在报上看到了这方面的消息,只是没有他看的那么多,那么仔细,那么有研究。

他说:在中国第一个养蚯蚓的人xxx,是从日本引进的养殖蚯蚓技术。此人现在是中日蚯蚓养殖协会的会长。

蚯蚓现在是在科技领域新发现的营养品,它身上含的微量元素对人的健康一言难尽,好处说不完。

它可以制成饼干、罐头、药酒、饮料等,这种蚯蚓不同于一般的蚯蚓,外形和习性都不同。

他极好喂养,只要有牛粪,烂菜叶等食物就行了。繁殖也是惊人的快,有专门的地方回收蚯蚓。

如果我们发展多了,不愿意卖给人家,自己也可以收购别人的,收购起来之后,可以自己办蚯蚓制品厂。

现在,蚯蚓制品还没有投入市场,所有的人都是在想方设法的购买蚯蚓种,将繁殖出来的蚯蚓卖给别人,现在主要发财路子就是看谁买的蚯蚓多,繁殖的快,卖的多,谁就赚大钱?

等到社会上的蚯蚓多起来了,蚯蚓学会设在全国各地的分会,就着手办制品厂,到那时,谁的蚯蚓制品出售的多,谁就赚大钱了。

杨主任说,目前,蚯蚓特别贵,十块钱只能买一大菜碗。这一碗内不都是蚯蚓,都是牛粪,一碗内只有几条蚯蚓。

但这一碗繁殖一个月,就是几十碗了,也就是说,现在投资十块钱,一个月就翻几十倍。

我的天,这不是捡钱吗?杨主任再三强调,要快,他说他后天就动身。

按照赚了钱之后分红的比例,我们每一个老师就要投资,每人暂时出五十元钱,学校由于只提起20%的钱,所以学校就只能出车船补助费了。

蚯蚓种是到孝感蚯蚓分会去买,那里的情况,杨主任已去了两次摸清楚了,没钱人家不卖,买少了人家也不卖,一次最少是买千元以上。

说完了,杨主任首先掏出了五十元钱,冯浩校长也掏出了五十元钱。再接着,陈双奇、谭焕扬,张国裕,张超民等几个青年公办教师,都说中午回家吃饭,下午带钱来。

家庭刚发生火灾的青年民办教师张正方当场表态,他确实拿不出这笔钱,不参加。

杨主任劝:“小张,别持观望态度,我办事,是不会拿大家的血汗钱好玩的。错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

正方也无可奈何的说:“我不是观望,确实拿不出。钱是跟着钱走的,没有秤砣,就打不下那个枣,我又何尝不想投资呢?”

我回家跟春环一商量,她立即就在队里去借了几家,大家也乐意,意思是,蚯蚓买回传出种出来了,一定要优先卖给他们。

第二天,除了张正方,付正强两个民办教师外,都凑齐了。钱凑齐了,杨主任准备明天乘早班火车去孝感。

今天他又和大家紧张地筹建蚯蚓室,于是,又捡出了一间房,翻上地平,墙上的洞经过填补和重新粉刷,还买来了一个猫子,因为老鼠特别喜欢吃这种蚯蚓。

放晚学时,杨主任说,叫校长明天下午放了晚学之后,组织几个老师,借一乘板车去横店火车站接他。他说孝感人家是用木箱子装的,很笨重。

早上来上学时,老师们一天都在谈论这事。有的老师谈乐观的前景,有的老师谈会不会亏本。

下午来上学的时候,我们几个男民办老师将牛粪也弄来了,谭焕扬老师还从横店市场上捡来了一些烂苹果。

晚上,我从队里借来了一乘板车。徐延兵,张正茂等人心情都很迫切,表示要一起到横店火车站接货。

一路上,大家议论不停:“今天杨主任能不能买到啊?”

“千把块钱?要买多少?这一板车拖得完吗?”

“拖不完就做两趟,把两个人照着,其余的人拖回去了再来拖。”

“穷了这么多年,再看有点指望没有?”

不一会就到了横店火车站,问车站的工作人员,说去汉口的短票客车快到了。

等了一会儿,火车进站了。我们跑到最后的一节货运车厢,杨主任正准备往下搬木箱。

冯校长掌握着板车,我们几个人爬上车厢,我问:“还有呢?”

杨主任答道:“就这两箱。”

“就两箱?我们还以为一板车拖不完哩。”

“那还得了,那又不值钱哩!”

我往下搬的时候,徐延兵赶忙伸手来抬。我双手使劲一端,谁知,根本没有一包谷重。

延兵笑道:“怎么?一个人端得起?”

他再回头一看,张正茂也端起了一箱,向车门口走来,杨主任和冯校长接过手,放到板车上去了。

我们好奇地将板车拖到了车站门口的电灯下,想先睹为快地看看是些什么样的蚯蚓。

打开盖子,用手一摸,是干不干,湿不湿的掺和了细土的牛粪,扒了几下,才看见几条红色的细蚯蚓。

我问杨主任:“这么小,一碗不说上千,也要装大几百条,那得多少才能做成饼干哟?”

杨主任笑着回答:“全部用蚯蚓做饼干,那高的营养,人吃了受得了?饼干还是以其它原料为主,只是在里面加一些蚯蚓的成分。”

大家用手扒了一会,看到了一些蚯蚓。连冯浩也笑着说:“这当然卖的人发财发得快呀,花了千把块钱,买回来的实际是两箱牛粪。”

杨主任又说:“回去喂养一个星期再看,你们再看它能繁殖多少?那真是快到惊人。”

我说:“那我们何必等一个月后再卖呢?回去后,就牛粪和烂菜掺多一些,过几天就开始卖,抢先将本钱卖起来再说。”

“对了,如果有人要,明天就可以开始卖。”

大家边说边走,冯浩仿佛看到了老师们在大把大把地分钱的前景,高兴地说:“走,到餐馆里去吃晚饭,赚钱不怕吃……”

徐延兵立即接腔:“折本不怕细!”

杨主任也立即接腔:“放一万个心,这折不了本的!”

在光明餐馆将酒一喝,大家谈得更高兴。

杨主任说:“老冯,要是分了红,首先要把你这件打了补丁的军装换掉,让它进博物馆算了。”

“还顾衣裳?到那时有了钱,要先顾房子……”

“是的呀,要是分的钱能做房子,就得了。”

我也说:“你们做屋,我再将屋装修一下,照说没问题。”

一直到回来的路上,夜风一吹,本来喝得不多的酒也醒了。

徐延兵又冒出了一句:“我们刚才的如意算盘,该不是兔子还没有打着,就要煮得吃烧得吃吧?”

我也期望地说:“兔子一定要打着就好哦!”

第二天上学,老师们可忙开了。

一下了课,没有课的老师就自动的到蚯蚓时帮忙锤细土,掺牛粪,捣烂菜叶烂苹果,将砖码成一格格的方块,将买回的蚯蚓分到一格格的砖池内,再撒上牛粪等拌好的食物。

还有过细的老师,将一个方格里的蚯蚓数了数,看过几天,他能繁殖多少?

将蚯蚓房搞妥当了,杨主任又布置写广告,广告上要写清蚯蚓的经济价值、饲养方法,并写明最少要一次购买二十元钱的方可出售,明天就开始出去张贴。

在家中上课的老师包班上一天,出去贴广告的老师,两个人一班,小塆子贴一张,大塆子贴两三张。

为了不走相同的路,八个老师按东南西北,一直向前将广告贴完为止。

第二天,我和张正方一班,从文牌塆开始贴。负责贴新春、建华、红寨等几个大队。

我和张正方贴着谈着:“不知贴出去之后,有没有人来买?”

“如果要是有人来买的话,那还要排队买了。”

有人看了广告之后问:“到时候我们喂养出来的蚯蚓,你们左港小学不回收怎么办呢?”

正方说:“我们的担心与你们恰恰相反,我们怕你们不拿到我们学校里去卖,因为你们喂出来的蚯蚓,在家中不出门都有人买。”

这样一解释,有的人放心了,有的人感到不可信:“哪有这好的事?花二十块钱买,不到一年,就可卖上千块钱?”

我们贴到了红寨大队,遇到了公社干部林家荒,因他在新春大队住了几年队的,就住在我们左港队的彭显波家里,当然很熟。

见了面,他就说:“连传浩,你们学校里先走了一步,这是一个好门路。”

他塆里的两个老爹爹见林主任在很熟悉地和我们讲话,就说:“家荒,那上面贴的是么东西?”

“哟,是二爹,我来代老师们给你老宣传一下……”

林主任讲的,比我们在广告上说的还要好。

广告一贴出去之后,张黄塆黄望安的弟弟来买了二十元钱的,新村队张国才的女婿铜刚来买了四十元钱的,我们左港队的姜才栋买了二十元钱的。他们都说杨主任太给少了。

铜刚对姜才栋说:“你二十元钱买那么大的两碗还嫌少了,你看我,买四十元钱的,就是牛粪比你的多些,碗里的蚯蚓,我看还没你的多。”

临出蚯蚓室,他们三人还在说:“这哪里是买蚯蚓呢?蚯蚓比金子还贵些。”

杨主任也笑着解释:“过些时,等你们蚯蚓再繁殖出来,卖给我们学校回收的时候,恐怕比这还要贵。”

下午,红寨大队林家塆果然来了两个小伙子,他们没有谈贵贱,十块钱一碗就十块钱一碗。

但他们在没有交钱拿货时,极不放心的反复问:“到时候,你们学校不回收怎么办?”

杨主任解释了,冯校长又来解释,最后,他俩才一人买了二十元钱的。

接下来的时间,人们是断断续续的来买,来买的人,都说太卖贵了。

杨主任说,不在买多少,只在乎你回去喂得好,就繁殖得快。我们为什么只卖二十块钱两碗,而不卖五十块钱两碗,这就是优惠。

见来买的人与我们预料的不相符,不说是站班买,就是一天能卖十几个人,不几天就可以将本钱卖起来。

可是,人越来越少,有一天,还一个人也没有来。

这一天,我心血来潮,在办公室的黑板上写了一句“牛粪激励人奋,蚯蚓别成秋梦"。

谭焕扬他们几个年轻老师见了,大笑。

付志强老师也说:“有意思,一褒一贬。”

杨主任进办公室来,朝黑板上一看,立刻笑着擦掉了,他说:“自己不能泄气,要是被人家来买蚯蚓的看见了,那还搞鬼!”

已过了半个月,离本钱还差二百多元,喂的个猫子,也死了。

这天来了两个四十多岁的农民,他们说是从木兰山来的。手上还拿着一份广告,广告确实是我们学校贴出去的,是杨主任写的一份,广告还有个标题:《喂小虫赚大钱》。

两个来人并不急于买我们的蚯蚓,而是问这问那,问得非常详细,也很认真。

他们最后开门见山的说:“我们不是买回去喂养,是买回去卖的,必须把相关情况问清楚,并拿有把柄,我们才能转手将你们的蚯蚓卖出去。我们今天来,一人至少要买一百块钱的。但我们必须看你们的蚯蚓制品厂,哪怕还在筹建之中也好,我们要看一看,我们才能回去拍胸,向买的人负责,还要给我们一份盖了公章的合同书。”

这一说,可出了难题。两个人在学校各个教室转了一圈,说我们学校根本不可能回收,更没有制品厂。

只怪杨主任也是在广告上太说好了,他要是不说办制品厂,就没有这种麻烦了。来人说没有制品厂也可以,那一定要一份合同。

杨主任说:“我们在孝感买了那么多,也没有合同。”

这样一来,来人就不满意了,他们说那就不买,但被我们学校的广告害了,耽误了他们一天,又花了车费,被我们学校骗了起码要付他们一天的工资和车费。

这时,老师们都生了气,冯浩说:“我们的广告最远也没有超过十里路,怎么贴到你们木兰山去了呢?你这分明是从附近塆子撕下来诈钱的。”

这一说,来人也不顾一切了:“要争,就把问题争个水清鱼白。你们当老师的是血口喷人,这张广告,如果说不是在我们村撕下来的,你们去两个人在我们村里调查。就拿着这张纸去问,看是不是在我们村里贴了个把星期。”

说这话的人,气得脸色极其难看。恨不得跟我们打架。

久闹不休之际,我对他俩说:“听口音,你们是县北的人不假,但我们从来还没有见过不买东西,还要卖东西的人付路费的道理。你们不买,只怪你们疑心太重了,这怎么能办好事呢?算了,别多扯,回家吧。你们总不至于为了要路费,背个叫花子的名誉吧。”

两人一听,愤愤不平地边走边骂我们学校是骗子,就离开了学校。

两人走后,大家才说:“看人家那神态,是来买蚯蚓的,人家还拿着扁担和袋子。”

“可那广告听口气是在他们村,怎么传那么远呢?”

“也许是我们横店的人走亲戚,出入对亲戚家的关心,撕下来带过去贴上的。”

“刚才就写个合同,还要卖一两百块钱的蚯蚓。”

“要是人家今后拿合同来兑现,怎么办呢?”

“照你那样说,那不我们这都是假的?都不能兑现?”

“那我也说不清楚,那是校长主任的事。”

事后,老师们在背后也产生了怀疑:人家要合同,是很正常的事,学校为什么不写?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此后,就一直无人问津了。

又过了个把月,代课老师付月明的妈妈来要他儿子的代课工资。

原来,有一个公办教师请了两个月的病假。文教组叫我们学校自己请一个人来代课,付月明就来代了两个月。

现在,请病假的老师也来上班了,可人家的代课工资一直没给。付月明年轻人自己不好意思来,他母亲就经常来要。

这天,杨主任建议,赶快出手,将蚯蚓全部给付月明抵工资算了。

当小付的母亲再一次来要钱的时候,冯校长这回爽快地答应了,他要付月明自己来领钱,说小付与学校还有手续。

第二天,小付上横店,顺便来了。

杨主任关照地对他说:“小付,好事不是外人,见你在校一两个月,工作也很认真,学校的蚯蚓就全部作工资给你算了,你拖回去之后转乡。只因我们学校也是太卖贵了,你可以便宜卖,或赊给人家。随便卖可以卖几百元钱,付你七十元工资绰绰有余。我这是说的关照你的话。如果你不要,我明天就叫我塆里的一个人拖回去。”

付月明一听,笑着说:“好,好,我回去拿麻袋,借板车。”

没过几天,报纸上,收音机中都宣传开了,说别盲目饲养蚯蚓,蚯蚓的营养价值还在研究中。中日蚯蚓友好协会一说,子虚乌有。

这一消息的公布,使学校两位领导尴尬万分,好在及时做了处理。

民办教师都背后议论:“杨主任好像听到什么风声?这一下,可把付月明害苦了。”

“我们投资的钱怎么办呢?”

“还是张正方,付志强有远见。”

“蚯蚓是杨主任一个人去孝感买的,也不知内情。”

“校长跟他的关系也不一般。”但是,当着他俩的面,谁也不提此事。

冯浩也知大家有情绪,就在会上说:“……优先将民办老师的五十元钱退给大家,公办老师中有家有口的也退。不过要请几个公办老师中的快乐单身汉发扬一点风格,学校现在没钱,一学期也快完了,下学期一开学就退给你们。如果你们几个觉得这样对你们不公平,那就只好都等到下学期再一起付。”

会场上沉默了,难堪的沉默。我站起来说:“时间不早,该回家吃晚饭了。谭老师,我跟你个人打个商量好吗?”

因为我跟焕扬关系较好,相信他会顾一点面子。他立即说:“不存在商量,你的要求,我照办。”

“那好,痛快!我的五十元退给我之后,我匀二十五元给你用,你下学期发了,再还给我,好吗?”

谭焕扬笑着说了一句粗话:“扯鸡巴揩屁股,费两次手脚。”满场一笑。

谭焕扬又接着说:“人家连老师这么说,是怕学校领导为难。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五十块钱退给我们也用不了一生。只是校长刚才说的,心里是不舒服。蚯蚓折了本,我也不说半句怨言,只是将我们几个人的钱下学期再退,应该先跟我们通个气。再说,如果我们不同意,都退不成,这无形地搞成了大家怪我们不受商量。所以,我们只有用沉默表示反抗。”

校长平时开玩笑的时候,总是说谭焕扬是他的干儿子,这时,忙走过去,向谭焕扬递着年轻人看了就恶的个大公鸡烟,笑着说:“好,好,老子错了,向你道歉,还不行吗?”

大家也笑着说,算了,算了,散会。

一场闹得沸沸扬扬赚大钱的养蚯蚓,就这样成秋梦了。

左突右冲

一晃一两年,再没谁提勤工俭学了。可横店中学的校办工厂依然搞得红红火火,有些队里,还悄悄开起了酿酒作坊。

做酒,是国家明令禁止,只准国营单位做的一个行业。由于其利润可观,酿造不太复杂,有些穷得没法的小队,就瞒着税务所,管你有关单位抓不抓,就办起来了。

新春大队的张黄小队,曾在“四清”运动前做过了酒的。后来搞运动,被关门大吉了,还整了小队的有关人员的。

今年,张黄队的队长等干部,都是新上任的年轻人,他们认为,社员们穷得无路可走,做酒又不是搞什么黑市买卖,能犯几大的个法?

到时候,政府不让做再说,就将停了十多年的做酒又开张起来。

张黄队有一个社员,跟队长有很深的宿怨,为了图一时泄私愤的快感,就一封告密信写到公社办公室,做酒的一应俱全,都写得一清二楚。

公社就不费吹灰之力,派人来连锅端了,很多做酒工具也打垮了。

过了不久,冯校长又突发奇想,生产队里不准做酒,学校里勤工俭学应该可以做,因为学校办工厂是免税的,是受政策鼓励的。

吸起前两年的教训,这一次,冯浩就没有在会上做统一宣传,只是自己个别的一个人一个人的问。

做酒的工具,冯浩也去问了张黄塆的,队长说没有打破什么,只是打垮了,还是可以修好。

但张黄队不卖,说这次不是有“内奸”,他们不会关门。以后有机会,他们还要做。如果学校里要做酒,他们同意将工具借给学校,花不了几个钱,就可以请一个圆木师傅来修好。

冯浩说,工具借好了,只愁房子。学校里又抽不出空房子,即使有空房子,学校里又离挑水的地方太远。

冯浩就问我,能不能将我的两间屋退出来,叫我搬到清浩家去住,今后赚了钱,就在水近的地方做一个酒作坊。

前年没有参加养蚯蚓的张正方和付志强,这也一次是一反常态的显得很积极。

付志强说,这比养蚯蚓不同,这是自产自销,只是以学校的名义,个人拖谷来做,做出的酒各人拿回去卖,又不要任何管理人员,学校又不提成,再说,打闹台用的钱,学校里包了。

张正方也说,他爸爸会做酒,又不收大家的工钱,负责把我们教会,让我们都是师傅。

眼看我也答应了让房子,冯浩才在会上说:“……现在不参加的老师,如果你见老师们做酒赚了钱,我们随时欢迎你中途加入,这次,又不收大家一分钱的投资,开张的工具,都是借的,点把修理、购置的小开支,由学校里垫了算了。”

不要大家投资,这个心理压力就小多了,于是,除了女老师和双职工的公办老师因家中没有谷外,都参加了。

利用放晚学和星期日的时间,大家动起来了。我说服了我母亲,忙着往清浩那边搬家,大家就忙着到张黄队搬东西,到横店去买箩筐等小工具,到粮店去买谷壳,我的家中,一下子塞满了。

正当再进一步,请胡师傅来打做酒的扯火灶的时候,清浩由队里派出搞副业回来了。

清浩一见这情况,就立即劝我:“你怎么考虑问题这么简单?你又不是没见过做酒的,那是最容易损坏房屋的。一天到晚屋里的汽水,材料容易腐烂。再说住一月两月还勉强挤一段时间,住长了,你家住一间,我家住两间,这怎么住的下去呢?趁现在你们还没打灶,赶快另想办法,你要是不好意思出尔反尔,就说是我回来之后不同意你们搬过来的。”

幸好这几天胡师傅也被人家请去做屋去了,我正在犹豫不决的如何向校长表白的时候,左正喜到学校来了。

前几年,因冯书记年龄大了,没当书记后,是和我同龄的左正喜当书记,他一到校,脸色很难看,大着个声音说:“浩先生,你们搞的么名堂呀?是哪个批准你们做酒的?”

我说:“你喊哪个浩先生?”

“管他哪个浩先生,是哪个准你们做酒?”

正问着,冯浩进办公室来了:“左书记,这事不与连老师相干,是我叫做酒的。”

左正喜更有气,声音也更大了:“你批准的?你大些?……”

冯浩也不耐烦了:“你这人,讲个么大些小些呢?不问青红皂白,你来的目的是什么也没讲清楚,就问起年成来了。”

“没有么目的,不准做酒。民办老师要做酒的,你给我回队里去出工。公办老师要做酒的,你给我到别的学校里去做。”

双方互不相让,话又说得急,一个以大队一把手的语气,一个以学校,一把手的语气,争得不可开交。

我也顾不得已经打了上课钟,还有我的课,就拉着左书记往外走:“莫毛,莫毛,到冯书记那里去坐一会,我将他们再喊到冯书记家去说,在这里吵,影响不好。”

徐延兵一见我在劝,他是抽烟的人,赶忙过来递给左书记一支烟,陪着他向冯书记家走去,他还回过头来说:“搞邪了!传浩,你马上将他们喊来开会。”

冯浩还要顶,被我转身将他推回办公室去了。

陈双奇,谭焕扬几个公办年轻老师说:“就不是个大队书记,有么了不起?搞得吓死人的。”

我说:“管你们管不住,管我们这些人,可是现成的。”

我问冯浩:“怎么办?去跟他理论的时候,再莫吵。”

“我不去,你们几个人去应付一下。酒,我是非做不可的。”

我们来到冯书记家,只有冯书记的妻子因不舒服,在家休息。

左正喜见冯浩没来,还在气愤地说:“他是么样不来呢?”

我忙说:“都在气头上,是我叫他不来的,以免又在人家的屋里吵起来了。我们几个人都来了,你有么话就说吧。”

“是冯浩叫你们做酒的,是不?”

“不全是他,我们大家都想做。”

左书记一见在座的都是民办教师,付志强跟他是好朋友,我也跟他是同龄人,才语气缓和了一点:“不是我发脾气,你们这样的糊涂脑筋,莫把学生也教糊涂了。特别是你们这几个,怎么能去跟着起哄呢?出了问题,他们公办老师可以调走,你们呢?往哪里调?”

付志强笑着说:“那出个么问题呢?又不犯法。”

“不犯法?你们以什么名义做的?”

“学校做的。勤工俭学,以校养校,减轻学生负担,减轻大队负担……”

“是这样吗?你们还想隐瞒,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何况你们隐瞒不住,就是瞒住了,今后的纰漏还大些!学校做的帐呢?收入的钱呢?钱的开支呢?今后再来一查,你们以公家的名义,以勤工俭学为幌子,私人做酒,这比张黄塆的性质还严重一些。

张黄塆还是真正的集体做酒,都搞得端了锅也下不了台,要不是我写个保证书,要死罚他们队一下。你们凭良心说,这怎么哄得过去?

是学校勤工俭学,可酒作坊是在离校那么远的私人家里,就是大队装聋作哑不管,人家社员群众也要举报呀。

人家在队里出工,有一分钱的补助吗?你们人心不足,还要偷着做酒。

你们去查一查,看全公社全县有哪一个敢私人做酒的。就是国营单位做酒,也是按利润还60%的税。

我今天只说到这里,刚才,我是不准你们做酒,现在,我也无权限制你们了。

你们要做就做吧,反正我的话已经说清楚了,出了问题,了不起牵连到我这个书记不当,照说不会要我去给你们顶罪。

好了,我还要到文牌队去有事,你们去上课吧。”

左书记从前门到文牌去了,我们从后门走回学校,文志炎说:“又下了地,轻易不偷人,一偷人就遇着个不把钱的。”

徐延兵,付志强都认为不能做了。我心想,也好,以免说我舍不得房子,而得罪了人。

回到学校,大家七嘴八舌地将左正喜的话说了一遍,冯浩就问:“那你们做不做呢?”

大家又用沉默表示了不做。冯浩极泄气地说:“人心不齐,难办事啰。”一句话,算是证明他也同意不做。

此后,老师们去横店开教师会,一听到会上说到“勤工俭学”,就摇头叹气。

一直到改革开放,分田到户后,学校的勤工俭学,才盼来了柳暗花明又一村。



冯浩由于家中太窄,三个孩子都长大了,都在读书,不说做屋,过生活都难。只好夫妻二人搬到学校里来住,三个孩子放了学,在学校吃饭,晚上就回冯畈家中睡觉。

为了维持生活,也不是不准私营的年代了,他就在校开了一个小卖部。为了照顾他的生意,多数时候,我就在冯浩这里买东西。

这天,我吃了晚饭,准备到冯浩店里去买些日用品,一进门,见冯浩正在和冯彻清喝酒,我一见,忙说:“老主任,这多年没见,稀客,稀客。”

“哦,连老师,你好,你好。”

冯浩也忙着加筷子,加酒杯,我忙摆手:“莫管闲,我吃过了。”

“吃了也要喝两杯,这不是叫你喝酒,这是学校的工作。”

“哈哈,学校里的工作是喝酒,那我就天天来。老主任,这些年在外还好吧?我怕你的儿子也接了媳妇啰?”

“再莫一口一个主任的,那是过了期的豆腐票。我的三个伢总在念你,前年,大儿子还给你写了一封信,他有时不听我的话的时候,我总是将你写的回信再叫他看。太远了,我们也没那个本事,大儿子结婚,连塆里我滴亲的叔父都没有把信。大儿媳就是你们学校里陈双奇的姐姐。”

“时间过得几快哟,四十多吧?”

“你怕说得,五十都出头了。”

左港来买东西的人,见了冯彻清,也忙着打招呼。

付车武笑着说:“你们三个人喝酒,怎么冒出四个人出来了?”

冯浩说:“那蛮好,你也来算一个。”

“不是那个意思啰,你们这两个人叫浩,两个人叫善育,不是四个人吗?”

经他一提,我们都笑了。原来,“四清”运动那一年,冯彻清是大队的贫协主任,冯浩是大队的团支书。而当时两个人的原名都叫冯善育,经常在会上因同名而闹笑话,当时又正逢流行改名字,为了工作方便,一个改名冯彻清,一个改名冯浩。

喝酒之中,讲完了多年没见的闲话,冯浩很快地谈到了正题:“刚才说叫你陪酒是学校的工作,我现在就和你谈工作吧……”

原来,冯彻清这次回来,是回来办厂的,是以学校的名义办厂的。

冯彻清所得的好处就是校办工厂属勤工俭学不交税;学校得的好处就是冯彻清将税款的50%交给学校;学校的老师,夜晚和星期日可在工厂加班赚工资。

总之,不要学校投资一分钱。

冯彻清当年,在大队的抛光厂当了几年厂长的。后因厂内的复杂矛盾,加上冯畈生产队也是个穷队,妻子又是个跛子,为了一家人的生活,冯彻清就全家投奔到当阳的一个亲戚那里去了。

家中刚做的四间红砖屋,也廉价卖给了自己的叔父。用他当时极度悲观的话说,再在外面混得不好,就无家可归,死在外面算了。

外面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初出去几年,拼死拼活,又为那里的集体办了一个厂,刚刚有起色,赚了一点钱之后,那里的人见他的亲戚家掌权的人死了,就对冯彻清排挤、苛求,最后将他从厂里挤出来了。

后来,他就看透了,再不办厂,凭着在外跑了多年的关系,他干脆干起了只给人家跑业务,赚几个靠得住的钱。

改革开放后,跑业务的人就更好赚钱了。这几年,手头上也有几个钱,就想落叶归根,回家乡来办自己的厂。

因此,冯彻清就专程回了一趟家乡,与冯浩商量此事,恰逢被我碰上了。

我说:“这当然是好事,冯主任给我们学校送树荫来了,哪有有树荫而坐在烈日下的道理。”

冯彻清说:“我也算不上是个么树荫,还是靠大家。”

边喝边谈之际,他说他办的是一个椅条加工厂。椅条的原材料,他在汉口拖回,经过细加工,做成公园里靠背椅子上的一根根的木条。

只要将木条抛光,起线子,放眼子三道工序完成了之后,就可拖出去交货,不存在缺原料和销售难的问题。

材料拖回来,学校要腾出一个教室放材料,再将大队里停产后空下来的抛光厂租过来,挂上“左港小学校办工厂”的牌子,开始生产。

春秋大梦

一直谈了两三个钟头,我才回家。

春环说:“我怕你到横店去买东西了哩,又不讲脸去喝了人家的酒的?”

我说:“学校里这回真要办工厂了……”

春环没好气地说:“还要办母厂的?癞蛤蟆还屙得了三尺高的尿?”

我没理她,就昏昏沉沉的睡了。

早晨到校,冯浩对大家说:“我这两天到大队有点公事,我的课,就请班主任代一下。”说完,就和冯彻清走了。

我们民办老师,都认识冯彻清。冯彻清听说昨晚是到杨小塆他妹夫家去睡的,今朝匆匆地赶过来,在冯浩家过了早,来不及到办公室和熟识的老师们打招呼,就和冯浩走了。

大家都猜测冯彻清消失多年,今天怎么一下子冒到学校里来了?他和校长去大队干什么?

我见校长只说是去有公事,心想,还是不跟大家透露为好,也没理会这件事。

两天后,冯浩好像有一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感觉,他也再不搞个什么开会,中午休息的时候,冯浩就坐在他的小卖部里卖东西,老师们也常在他的小店中聊天。

这次,他用聊天的形式向大家透露了这一消息,并说:“这回再说可以成功,又不违反政策,又真正是收入归学校,老师们去加班就赚个工资,不去也不勉强。”

过了几天,冯彻清引来了汉口甲方的人,他的女儿亲家陈双奇老师的爸爸陈明波也来了,陈明波退休前是左港小学初中部的老师。

甲方的人去看了一下大队的空厂房,也看了作为仓库的教室,见学校又在公路边,交通方便,就由陈明波执笔订下了合同,双方在会上讲了话,全体老师也参加了旁听。

会后,冯彻清和甲方二人一起去了汉口。

第二天十一点多钟,满满两大汽车原料就拖回来了。冯彻清和冯浩叫我们卸车。一捆一百余斤,都是一米多长,整整齐齐的白木条子。

女老师扛不动,就在车上帮忙抬,车卸完了就开走了。

当老师们也要回家吃午饭的时候,冯彻清说:“老师们莫走,说话算数,不搞拖欠,卸车也好,装车也好,一次每人两块钱,今天卸了两车,每人四块钱,拿了钱再回家。”

大家接过钱,都说:“这才是办厂的样子。”

接下来的三道加工工序,冯彻清请的都是本大队的木工师傅,他们连家具都做成了功,谁还不会做这直通通的活呢?

再加上冯彻清亲自验收,只要不图快偷工,都能做好。所以,这第一批的两汽车货,很顺利地交出去了。

冯彻清也很高兴,他对我们说:“这活简单得很,只要你们想做,我准备过一段时间买两把电动手钻回,就更快了。负责你们干四个小时的工资,就等于一个木工师傅干乡活一天的工资。”

冯彻清的话,说得大家心里痒痒的。加工钱虽然没有能力赚,但一个月下来,我们每人也赚了二三十块钱的上下车的力资费。

一次,我们在开教学工作的教师会,冯彻清也旁听了,会开完了之后,冯彻清给我们发着好烟,我说:“冯厂长今天怎么这么客气?”

他说:“我一直没有功夫,有些事想和大家说一下,首先是交给学校的那个免税的钱,我想一学期交一次。这个白木条子,是我花钱买回来的。

由于我手头紧,你们看,厂里还停了几次工,这是因为没有可观的资金周转。

如果将赚的钱又投资进去,搞扩大再生产,利润就会更大,税率也更高,学校的收入也更高。

木工师傅的工资是记件的,不能积压,老师们的装卸费更不能积压,就是交学校里的钱,压到一学期付一次,请老师们能够理解。”

老师们都没有反对的意见。

腊月初,冯彻清对大家说:“这两车货送出去之后,我就再不带材料回了,以免压住了资金。我回来之后,就将学校里的钱付清。年内无日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又对冯浩说:“过两天我回来将钱给学校后,你就再莫把老师们太卡死了,多发几个钱让大家过个年。”

老师们都笑着说:“冯厂长高,实在是高!”

过了两天,冯彻清没回,又过了两天,还是没回。

老师们说:“是么样一回事呀?”

问陈双奇老师,他说:“我爸爸在家中。这一次送货出去,我爸病了,是彻清叔一个人去的。”

快放寒假了,冯彻清还没回。有的认为年末钱难要,也有的人怒他怎么不回来见个面,也有的人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冯浩说:“那不会。你怕他是外地人。没有根底的。”

焕扬说:“对,到他塆里去问。”

双奇立即笑道:“塆里去问个鬼,房子也卖了。”

冯浩说:“大家莫急,我们去几个人,到杨小塆去问一下他妹妹。他除了在我这里吃饭,就是在他妹妹家吃饭,睡觉也是在厂里和杨小塆两处。”

结果,我们去找冯三荣,她说:“我哥自那天送货走了后,一直没来。我哥是说过两天就要回的哩,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问他哥当阳的地址,我们好去信,三荣说:“今年一年我没去,我哥说他去年又搬了一个地方了。”

断线了,见问不出个什么名堂来,我们只好闷闷而归,大家只好说,等明年开学再等吧,他走时说得那么好的,哪里来的那么巧的事呢?

新年开了学,没来,过了正月半,没来,正月过完了,冯彻清还是没有来。

碍着陈双奇是这么抵手的亲戚关系,又碍着他和冯浩的友好关系,大家也不便说什么。

只是张超民,唐焕扬几个人开玩笑地说:“他还来看你,看你健不健?”

我劝大家:“孩子也没舍,套不着狼就算了。”

冯浩也说:“他这回要是撮白(方言:欺骗),就再真的没打算回家乡了。”

我们也有几个人分析:“只有傻透了的人,才想这个心思。放着稳稳当当的长远利益不图,为了几千块钱的小利而断了家乡的路,这是何苦呢?一定是另有原因。”

到底是怎么样一回事?一直是个迷。人,后来也一直没有回过,算是彻底失踪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也把他忘了。好在现在是联产责任制,分田到户了。

不上樟树上柳树,民办教师的工资也由每月六元逐渐上升到单干后的70元。再自己种点田,人勤快就还搞点其他小经营,也比在生产队里时强多了。

大队里的书记,也有左正喜换成了冯浩的四弟冯天六。

老师们都说:“大队里的一把手,学校里的一把手,是你们弟兄两个,左港小学这个破样子,再靠你俩改变改变了。”

冯浩也说:“我家天六接了这个差事,那对我是有压力呀!以前,可以推说大队不支持,这,再该怎么说呢?”

看来,他们弟兄俩,也确实在想为学校的改变而伤脑筋。

有天快放午学的时候,新春村的党支书冯天六和小吴村民组的组长吴仁清来到了学校,与老师们讨论关于校办工厂的问题。

“什么?又要搞校办工厂?”

“搞什么?怎样搞?在哪里搞?”

“谁负责?再不会上当吧?再不会失踪吧?”

“大集体时,左书记不准搞,现在单干,冯书记叫搞,形势真的变了。”

天六笑着说:“好了,大家别讨论了,先听我简单讲一下。我们这次是看准了市,办一个春秋椅厂。

吴仁清同志现在家中已办起了一个小规模的春秋椅作坊,已销售几批出去了。他在汉口有销路,今后生产得再多,他也有销路。

你们看,现在农村里,只有结婚的人家才买,一买就是四张,又漂亮,又轻巧,又不占地方,不坐的时候,靠墙一立。

今后,群众的生活提高了,不是结婚的人家也买,你们说市场多大?

村里已研究同意,将原大队的抛光厂无偿的交给学校使用,抛光厂破漏之处,村里马上就筹钱派人维护好。

目前美中不足的是,吴仁清同志进的原材料比较贵,将成本提高了。经过我和我大哥这一段时间的去调查研究,能买到比吴仁清更便宜的材料的也有人,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就是我们学校的刘生惠老师。”

“哎呦,还有一个能人?”

“看不出,刘老师还路子不小。”

“左港小学还真的是藏龙卧虎之地。”

“再莫像以前那样,搞歪了呀!”

“说吉利话,说吉利话。这是我们自己的人办事,怎么会呢?”

冯天六又说:“老师们在高兴之余,也要有思想准备。我们是白手起家,为了赢得村民的支持,赢得政府的支持,收入必须先用在学校的公益事业,这是大前提。为了显示我们老师们为教育事业作贡献的精神。每人必须投资二百元……”

“哈哈,说了半天,三句话不离本行,还是要投资……”

谭焕扬老师的笑声立即被冯天六打断了:“钱是非投资不可的,我们集资办学是多渠道的。作为老师,不能眼睁睁地望着学校垮了。首先,是要我们自己想办法,然后,我们还要跑政府衙门,跑村民的家里,跑在外做生意的人。像今天来的吴仁清同志,我们也要向他集资,你吴仁清同志,不拿一千元出来,村支部里不会饶你一只胯子。”

吴仁清笑了,大家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提到钱这个具体的字眼,冯天六问大家什么时候交,能不能突破二百元的时候,会场又沉默了。

不说突破,就是两百,也不是一个小数。对公办教师而言,得一个月的工资,对民办教师而言,那可得三个月的工资呀!

冯浩见大家沉默了,就说:“天六,我提个建议。我打算小卖部里暂时不进货,下午叫我家金梅回塆里去借,我投资三百元,看还有没有老师能突破。反正今天在会上,将人平两百元凑齐。有人多出,实在困难的人,就少出一点。这样做,显得我们内部亲热一点。反正投资多的人,绝对今后吃不了亏。如果比着脚作揖,就难得将此事办成了。”

冯天六见自己的大哥在会上说出去了,也就顺水推舟地同意了。

我坐在新调来的刚毕业分配的年轻公办老师彭荣兵的后面,他原是本校初中毕业的,家庭环境较好,女朋友也是公办老师,在重一中学教书。

这时,我发现冯浩站在前面将彭荣兵看了一眼,彭荣兵犹豫了一下,也说:“我也向校长学习。不过我要回去向我妈做工作。”

冯天六鼓掌,大家也象征性地拍了几声。最后的结果,钱的总数是基本上凑齐了。

没办法,形势逼人,不报,看样子是不行了,我也报了投资一百五十元。

接下来的时间,村支部果然派人在抛光厂打扫,并叫周围的村民不准在里面系牛。

学校里也派了两个老师到吴仁清的家庭作坊去当学徒,上午上课,下午去小吴塆。又专门将刘生惠抽出来去汉口跑业务,只等材料一拖回,就开工。

刘生惠的路子,其实是他姐夫的路子。他姐夫在学校里来玩了两次,想和冯校长做一种生意,结果没做成。他姐夫是江西人,脚有一点跛,不到四十岁。

江西井冈山的毛竹多,当地人用毛竹造纸(上坟烧的纸钱)。他姐夫说用汽车拖纸来让冯浩批发,不要冯浩拿一分钱出来,实在批发不完或变了质的纸,他可以拖回去。意思是,让冯浩稳赚。

冯浩认为,一个校长,又是在学校,公然批发敬神上坟的纸钱,名声不好,就婉言谢绝了。生意是没做成,但他俩从此认识了。

可能是此人总在缠着冯浩做其它的生意,也可能是冯浩觉得可利用此人门路广的特点,冯浩就将买便宜的春秋椅材料的任务交他去经手了。

之所以又牵扯到刘生惠,也是他姐夫提出来的。他说,他和生惠是郎舅关系,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也打消了大家的顾虑,即跑得了我这个江西和尚,跑不了刘生惠这个庙。

再一层关系,就是刘生惠和冯天六是从小学到高中的老同学,多年来,关系一直很好。冯天六有时来校玩的时候,也公开说叫大家将刘生惠照顾一点。

刘生惠是多次骨折之后,当时的大队委会被刘生惠的母亲缠得没法,抽他来当民师的。刘生惠的小儿子也是爱骨折,走路一不小心,倒在地上,骨头就断了,父子俩这一毛病,也确实将家庭整得够苦的。

但愿他这次跑业务能永远跑下去,把厂办好,办得像横店中学那样,他就更不会象在队里出工那样,常受到骨折的折磨了。

刘生惠受任之后,开始到汉口和他姐夫一起去购材料,开始的两个星期,他每个星期日回来一次,向校长汇报在外的情况。

可后一个月,刘生惠再没来校了,何止是一个月,他一学期都没来了。

这一下,办公室里可炸开了窝,只要课间一提到这事,大家就气不打一处来:“第二个冯彻清又出现了。”

以前,在背后骂冯彻清,是因为冯彻清是自己找上门来的,跟冯浩又是一塆,所以,大家就认为冯浩也是受了骗,不好意思当面发牢骚。

这一回,大家顾不了这些,就当着校长的面骂刘生惠了,当然,也是间接地骂了冯浩,骂了冯天六。

冯浩又何尝不气死?这不要紧,冯彻清家在外地,鬼也不晓得他住在哪里?刘生惠不同,到他家问去!

这一学期,左港小学是我当教导主任。冯浩被大家骂得气不过,就拉上我去孙刘塆找刘生惠妻子文金环。

不知去了多少回,文金环总是冷冰冰地说:“没回。”“不知道。

我们悄悄地问孙刘塆的老人,有的说好像有几次,一大清早,他就从后门出来,上大路往横店去了。

老师们一听这话,气更大,他在打游击,这里面肯定有名堂。

冯浩的妻子陈金梅也说:“我们冯畈有一个人,有一次在汉口看见刘生惠坐在一个汽车的司机台里面,汽车一晃就过去了,汽车上拖一车用油布盖的货,不知是什么东西?”

几个青年公办教师忍无可忍:“老子们的钱给他在外面去发财,走,上他家去,直接找他老婆要钱。”

结果当然是白跑,他老婆还哭着说要找学校要人。

为此事,冯天六也跑他家,跑学校,他说他也把路跑光了。可他每次到学校来,几个年轻的公办教师,总是刻薄地讽刺挖苦他,他也无可奈何地说:“我这是黄泥巴掉到裤裆里去了,不是屎也是屎。你们还以为我是跟刘生惠串通好了的。”

老师们说:“不管怎么说,这是你冯天六书记送上门的生意。也是你们派的刘生惠跑汉口。是你书记叫投资的,我们找你要钱,打酒只问提壶的。”

冯天六也只能耐心安慰大家:“问题会搞清楚的,除非他死了。请大家在时间上再宽容我一下,到了下学期再说。”

9月1号开学了,刘生惠也到校了,除了校长外,我们见了他,要么不理,要么指桑骂槐的搞他几句。

他也无言的一个人,默默到校,默默回家。几天后,情况有结果了,刘生惠一学期没到校,办厂的事是如何失败的,他一股脑儿推到他姐夫身上:进货的钱都给他姐夫去了,事没办成,几千块钱,这么大的一个数字,他不敢回。

后来他姐夫也跟舅弟玩起了游击战,好长一段时间不回姐姐的家。他刘生惠除了在姐姐附近做点小工,等待姐夫回之外,就用做小工赚的几个钱,又去找他姐夫。一晃,一学期就这么过去了。

冯天六的意思是,这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

天六说:“开学前,我去过刘生惠家几次。我们在怪刘生惠,可他老婆却一口一声是学校把他生惠害了。

田地里,生惠不在家,收成也大大的减少了,她一人在家也累死了。如果学校里再不要生惠教书,那她就到冯畈去死在我家,他说是我派刘生惠去汉口的。

鉴于这个情况,为不至使矛盾扩大,挽救刘生惠,也是挽救这个骨折家庭,刘生惠才得已继续留下工作。

现在,我可以当着刘生惠对大家说这个话,如果将刘生惠开除了,他差老师们的几千块钱是不会还的。

虽然我们的钱是交给刘生惠的,他也打了收条的,但他不在学校工作,我们追要起来也不方便。

今天将刘生惠留下来,是同情。但钱,是半分也不能同情的。现在当众宣布,你们差的钱,都有刘生惠付。”

刘生惠当然要叫苦,老师们就毫不留情的斥责他:“你为什么不回家打照面?你说的话,只有你姐姐能证明,这又有效吗?”

“要是我遇上了你这个情况,他三天不见我的面,我就要赶回学校,叫学校村里派人去找。”

“如果我们说你用这一笔钱去赚了一笔,谁又能给你证明没有这回事?”

半天哑口无言的刘生惠只好说:“那我叫我家金环去找他要,要是要不回,你们将我逼死了,也是没办法的。”

老师们已说了半天,我再不拿下面皮说几句,老师们要怪我这个主任是聋子的耳朵了。

我说:“生惠,我说出来你可能不高兴。你这是以攻为守,以死吓人。我说你家箱子里,除了这几千块外,还赚了几千块。如果你现在爽爽快快地将老师们的钱拿出来退给大家,就更加证明你赚了钱。撇下老师们要利钱不说,那学校里还要处分你,村支部也要追究你,你当然今天要推给你姐夫了。要不是碍着你和天六书记的这层关系,要是我们这些人,就是把钱拿出来了,也不会要你教书。”

大家都说:“连主任已说到了这一步,我们就再不多说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开始了向刘生惠要钱的攻坚战了。去要钱的滋味,只有老师们自己知道。

而众所周知的是,彭荣兵要钱说不得的苦。原来,彭荣兵老师见自己在校向他要钱等于是白要之后,也上了他的门,但上了一次门,他就不好去了。

毕竟刘生惠是他小学的老师,现在又在一起共事,自己又是新调来的,不想坏了自己的名声,就不好意思上门去要钱了。

而他元旦要结婚,结婚哪有不用钱的?再说,不趁这件事上要,今后更难。于是,彭荣兵的妈妈亲自出马了,她自己上门去要。

谁知,一个快要做婆婆的人,身体又不好,在刘生惠家中,和他老婆文金环闹起来了,互相拉扯和对骂。

结果,小彭的妈妈闹病了,住进了横店医院,用了不少钱。这一下,在老师中激起了公愤。

冯校长勒令刘生惠回去借,如果下午不将三百元钱拿来退给彭荣兵,将对他不客气。下午,他果然拿来了,说是在杨大塆借的。

后来,老师们就说,看来我们如今的这些“黄世仁”,还要向他“刘白劳”祈求,才能追回此款了。见他妈的鬼。

以后再没有人提勤工俭学了,因为遇上了太多解不开的结。

无底洞

屋一做成功之后,就成了一个消钱的无底洞了。

新屋值得欣慰的是,堂屋是堂屋,厨房是厨房,大人是大人的房,孩子是孩子的房,家中来了串门的人,再不用坐在把子上,背靠着泥巴墙了。

但是,两间屋,四口人,并不宽。因为粮食柴草照样没地方放,再加上一些破破烂烂的东西,仍旧将一个新屋的堂屋中塞满了。

为了提高房子的利用率,我不得不将下面孩子们睡的个房改小一些。

就利用星期天和晚上的时间,将老屋中做中堂的砖坯小心地拆下来,搬到新屋里来,在房中又砌一个房。

这样,两个孩子的卧室,就只能搁一个铺,铺用砖砌一个土仓,土仓里面装粮食,上面用一块破门当铺板。

再在铺旁用砖砌两个“脚”,上面搁一块大板子,一个孩子们学习,做作业的“书桌”就成了。

小房的中间,还有一个放洗澡盆那么大的面积,可以放四把扬树椅子。

这个小房,好处也多:便于扫地,因为面积小;凉快,明亮,因为窗户就在床边桌边;干净整齐,因为什么杂物再也没地方放,是一个标准的小卧室兼小书房。

再用报纸将房壁贴满,桌子上也铺上报纸。难怪和卫卫方方差不多大的孩子,总喜欢在这个单一的专用房里来玩。有时孩子来得太频繁了,影响了学习,卫卫不得不在房门上写上“闲人免进”的字样。

那个砌出来的夹房内,黑洞洞的,主要是堆柴草。

将这个夹房如果堆一房把子,一直堆到屋檐,可以烧两三个月,夹房的墙角里,还可以放粪桶及各种农具。

遇到家中来多了客人,没地方睡觉,就可以让男客人到夹房里去睡,就在柴草上将被子一滚,又暖和又柔软,粪桶在身边,起夜又方便。有么办法呢?只能将窄屋的缺点,当成优点来享受了。 

一次,汉口翠伯伯的小儿子到我家来玩,他坐在这个卫卫的小房里,欣赏了半天,他说:“浩哥,别看这个小房,才过瘾。我不知道哪一年,也有一个人专用的这样小房,就好了。”

我说:“你接了媳妇后,就不是这样的房了。”

“那还不晓得是哪一年的事。汉口的人,都是一家挤在一起,哪有你这个条件啰。”

是的呀,人就是这样,乐中有苦,苦中有乐。



塆里关心我的人,到我家来玩时,都说叫我把个门夹做起来。不就是几包水泥和沙吗?如果不做,既难看,冬天北风往屋里钻,又很冷。

一次,四元哥在我家打牌,可能是夜晚的北风从后门门缝吹进来有点冷,就说:“浩,把人顾着再说,把个门夹做起来。”

“现在顾不了这些事,要做的事太多了。”

“没有水泥我借给你,前后门一包就够了。”

我开玩笑地说:“借个我还是要还,送给我还差不多。”

“好,送给你,送给你。”

“那我明天就去拿?”

“可以。”

我第二天去拿的时候,他家果真有一包水泥,我说:“莫吓死了,我要给钱的,不过你莫向我要,等你忘了,我就好不给。”他也笑起来了。

一包水泥,四块钱,可我硬是过了个把多月,才还给人家。

水泥有了,做屋还有一点多的沙。但我自己又不会做,我见清浩在汉口建筑队里做了一段时间的副业的,就叫他来做,他笑着说:“还没有做过这个玩意,试试看。”

虽是生手,但他做的慢,边做边改,也还做得可以,就像给一个少眉毛的人画了眉毛一样。看着要顺眼多了。

我见自己还有一点沙,胜灾家打灶,说是借,挑去了几担。再加堆在外面下雨流失,我想,不如为点难,将这一堆沙用了算了。

于是,我又开始筹钱,用板车到横店去买石灰。每天晚上,我一个人至少要开三个小时的夜工,将灰和好了之后,就自己粉刷。

堂屋中要讲美观,我怕粉刷得不平,就丢下来不粉,等放了寒假,请师傅来粉。

我就只粉房里,反正只要把砖粉进去了就行了。外面再套上白灰,屋里也要亮堂一点,干净一点。这一来,我个把月的晚上,就不愁没有事做了。

听有的人说,现在流行卫生墙,就是在堂屋的两边,用水泥灰粉一米多高,再在上面涂上油漆,人坐在墙边的凳子上,就不会靠得背上都是白灰了。

他们还说,文牌塆很多人家,将之前粉上去的石灰都铲掉了,重新做的卫生墙,那到底好看多了。

于是,就有人对我说:“人家花那么大的工,将粉好的墙灰又铲掉了,你现在墙上是光的,趁这机会做卫生墙。做个屋又难,新屋就应该有个新样子。”

我想,这也有道理。春环也认为,明年卫卫就十岁了,如果十岁想热闹一下的话,也是要将屋弄得好看一点。

意见统一了,就总是穷了,我又将其它该花钱的事压着,拖板车到横店去买了四十元钱的水泥,二十元钱的菜,用这个星期日,请来了胡师傅、姜治平、彭耀其,再加清浩,文志炎也热心快肠地来帮做小工。

一天的时间,就将堂屋粉刷了,也做了卫生墙。这是塆里的第一户做卫生墙,来玩的人都说:“到底好看多了。”

这几天,春环的母亲在这里,她老人家的看法跟我们不同:“再莫说舍得,花几十块钱搞这些名堂。屋只要能住人就行了,装修屋不如装修肚子,不吃好一点,把身体拖垮了,是么样做事呢?”

她的话不无道理,但针无两头快呀。

后来,就再也没有精力给屋加价了,因为两个孩子都在读书,队里的收入这几年也不好,分红也不多。

一直到了单干之后,杨金州来我家玩,他又“逼”着我往屋上加价。

杨金州是我的学生。那还是74年10月,杨大塆的杨宗道送他弟弟来读初中一年级。我一见是读小学时的同学,就说:“这是你的弟弟?怎么现在才来呢?开学已过把月了,学校里收不收哟。”

“你们学校的老师,我只认识你。你一定要帮忙说一下,家中太困难了,没钱他就不来。是我从工厂里回来休假,发现他没上学,才送来了。”

我跟陈文会一说,杨宗道将学费一交,就把杨金州收了。晚上,宗道来我家,非要我去他家吃饭。

正月玩龙灯,他们塆玩的是百节灯,又接我去看灯。

我有一次到杨大塆走访,太晚了,金州又留我在他家和他睡了一晚上,他喜欢谈家常,我可能睡着了,他还在说。

单干后,毕业多年的杨金州,还来帮我栽了一天秧。自我做了屋之后,就来少了。

有一天,他见就的两个房门还没有做门夹,厨房中还有一方没粉刷,就表示一定要给我帮忙,他说他会做,已经是泥工师傅了。

他几乎天天晚上来闲聊,我打呵欠,看时间,有时暗示天不早了,他也不想走。

没办法,我只好买回一包水泥,看他那架式,还像个师傅的样子,虽没清浩做的大门夹好,但手脚快多了。

果然他做完了之后,晚上又来了,这才是真正的目的,他叫我给他说个媳妇,我大笑,他被我笑糊涂了:“怎么?二十多岁了,还不该谈朋友吗?”

“你为什么要转这么大个弯呢?害得我又往屋上加了价。”

“未必还加坏了?吃人的口软,拿人的手软,我又没有什么给老师吃,也没有什么给老师拿,只有出点力气,不然,怎么开口呢?”

“你这是放长线,可我不是当媒婆的人啦。”

“你的学生还不多?”

“我的学生也是你的同学呀,你看中了谁?这是什么年代,为什么不敢自己去谈?”

“我没有对象,我是想叫你在老家祁家塆给我谈一个。”

“为什么要谈那么远的?”

“我家条件不好。但我塆里在外还有点名气。”

“那我更难办,远处哪有我的学生?”

“找亲戚呀。”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找我为你当媒婆了。”

“嘿嘿,选亲不如择媒,我信得过你连老师。”

“看来,你在学校学的东西不多,在社会上学的东西还不少。”

我没有办法拒绝,你总不能打他,骂他,叫他不来吧。

后来,只好带他去连岗,福哥也为我张罗,去问了一下传伢的母亲,她有个女儿,但她老人家不同意。

福哥又和我、金州跑到大郑塆去问一个有女儿的人家,人家也不同意。

我又逼着玉娥带我们去她娘家胡李塆,这个女青年算还好,见了面。但来的几个妇女到杨大塆金州的家一看,也不同意。

我只好将玉娥和她的亲戚又带到我家来招待人家。仔细算起来,杨金洲没要我的工钱做的两个房门夹,也实在是太贵了。

多年后的一天,陈顺明表弟来我家玩。他和方方虽是表叔侄关系,但两人年龄差不多,又是同学,故相处得比弟兄还亲密。

他现在黄石建筑公司,手艺也学得差不多。在他的劝说下,又将上下两个房全部翻了地坪。这个看似简单的事,也够麻烦的。

先将上边我们房中的东西全部搬空,放在堂屋中塞满了,再到处捡破红砖,锤碎,由顺明掌作,方方做小工。

上边房做成功了,将东西搬进去,又来如此做下边房,将下边的夹墙,土仓全部拆除,再来翻地坪。

在黄陂汽校工作的清浩,见我们在花精力办这边的两间屋,他的三间屋空下来没人住,就叫我将那三间也一齐办一下。

这麻烦就大了,因为清浩的三间,就只堂屋粉刷了一下,其它的地方都是毛坯子。

清浩说:“卫卫也谈了朋友,这三间屋你们住着,但如果不装修,除了难看之外,对屋的损坏也蛮大。”

我说:“这不是一分钱二分钱的事,不说是石灰、水泥,光是沙就得几汽车。”

清浩说:“沙我叫车子送回,这不要你管。”

见他如此说,卫卫明年要结婚,才又花了一千多块钱,将这三间屋的内外一粉,地坪全部一翻。

只是由于经济上跟不上来,清浩这三间屋的水泥沟没有做,屋内地坪到春季很容易返潮。后来,清浩的单位拆旧屋,他又将旧屋的布瓦送一汽车回了。

这虽没要我花钱,也是利用了好几个星期日的时间,才将这些瓦加密到屋上,不再漏风漏雨了。

家庭的困难是事实,但我家的两个房子的内外部粉刷了,这在塆里,还不多见。

一次过年之前,姜治平见我在屋的门面上刷石灰,就说:“你把个屋办得这好,在塆里赛了面。”

我说:“赛个屁的面,驴子拉屎,外面光。”

我之所以说我这两间屋是个外面光,是因为还有一间房的红瓦下面没盖油毛毡,下点大雨,有的地方就漏雨。

钱,虽只买一筒油毛毡就够了,但相当麻烦,比做新屋还麻烦一些。要将上面的红瓦全部传下来,将小瓦条子全部撬下来,再来盖油毛毡,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能干的事。

因此,就将此事拖下来了。

直到1993年,我在重一中学教书,请来了福哥帮忙,顺便利用放午学的两个小时的休息,叫了七八个同学骑车到我家帮忙下瓦。

下午,我请了半天假,和福哥,自己家里人,将红瓦传上去盖好了。

俗话说:“做屋不了檐,一放三五年。”

我这个两间屋,何止是三五年?1976年做屋,到1993年才盖油毛毡,一放就是17年了。

遗憾的是,卫生墙上从没刷过油漆,堂屋的地面也没翻地坪。这个无底洞,再不用往里面塞钱了,因为平房再成了历史,过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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