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奎等:“即”与“既”,你用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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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李守奎教授和王永昌博士的新著《说解汉字一百五十讲》通过对具体字例的形体结构的分析和发展演变的考察,将汉字的来龙去脉、结构理据、字际关系、文化内涵浓缩在一篇篇千余字的短文中,生动展示了中国汉字的博大精深。全书150讲构成了一个形散神聚的整体,是汉字阐释理论和方法探索的一次成功实践。经李守奎教授授权,汉字文明开辟“汉字阐释”专栏,陆续连载有关内容,敬请期待。今天推送第三十八讲“‘即’与‘既’,你用对了吗”。
本讲要点: “即”是凑近食物即将食用。“食”的字形是倒口冲着食物。“既”是食用完之后口部离开食物。“即”“食”“既”三个字表达了食用的三种时态:即将、正在、完成。
说解汉字: 食、即、既(皀、卩)
“坐”与“跪”本来是区别不大的两种身体姿势,自从“跪”被赋予独特的文化意义之后,“跪”与“坐”界限分明了,但在古文字构形中,却并不怎么分别。前面我们主要讲了屈服的、顺从的、对人尊敬的“跪”,今天我们讲一讲舒服的“坐”——坐享美食。
古人对“坐”与“食”都很讲究,孔子就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至于商代人怎么吃饭,具体细节难以确知,但通过出土食器和古汉字构形,我们可以知其大概。
商周最重要的盛食器是簋,有多种形状,其中一种是这个样子:
(商代晚期,引自《中国出土青铜器全集·陕西》第52页)
簋用来装黍稷等谷物食品,农耕民族自然以谷物为主食。大家看下面这个字:
(合3823) | (合9498反) |
这个字的下面就是“簋”这种食器,上面应该是装得满满的食物,冒尖了。这个“皀”字见于《说文》:
因为字形讹变,文献中也不使用,许慎说解字形、字音都乱哄哄的,让人不知所云。这个字就是“簋”的象形初文,上面装满食物,金文 “㲃”字的左侧也是它,文献中写作“簋”。明白了这个形体是食器里装着食物,下面这些字就好理解了。
(合32995) | (合20174) |
左侧是簋,右侧是跪坐着的人,这是“即”。
开饭了,见了美食凑上去,准备大快朵颐。开吃了吗?还没有!即将吃。开吃是这个样子:
(合914正) | (合11483正) |
(合29783) | (合30989) |
“食”的上部也是倒过来的口,许慎弄错了。①甲骨文的“食”字就很形象了,冲着食物大张其口。“食”在文献中的两个最常用的意义,一是食物,二是吃食物,这两个意义在“食”字构形中都具备了。簋的上部就是食物,口凑上去就是吃食物,那垂下的小点,或许是淌下的口水吧!
吃完了怎么表达?这就是“既然”的“既”:
(合15967) | (合6648正) |
坐的姿势没有变,第一个字形依旧跪坐在食物的前面,但口却转向了相反的方向;第二个字形干脆连身体也转向了。吃饱了,食物不再有吸引力,口不再是冲上去,而是把头转过去,把身子背过去,这就是吃完了。“既”字从用法上看,本义应该是食既,由吃完了引申为穷尽、终了等。这个吃完转身的人就是“旡”,《说文》中是个部首,读音与“既”相同。
平时大家写字很容易把“即使”和“既然”两个虚词中的“即”和“既”弄混,讲过这两个字之后大概就能分清楚了:
即使不吃饭,也不觉得饿。
既然吃了饭,就不应该饿。
“即使”“即便”等都是假设的条件,后面的事情都还没有做呢,就像“即”字一样,准备开吃还没吃呢;“既然”是已经实现了的条件,已经做完了,就像“既”字一样,吃过了,转头了,完成了。理解文字,对理解词义和用法也会有一定的帮助。
汉语语法没有将来时、现在时、过去时这样的时范畴,但汉字努力通过人吃饭的状态把这种时间关系表达出来,也有一定的功效。
最后谈一谈上一讲遗留的问题:“卩”的读音。
许慎说“卩”的读音同“节”,是推理得到的。“节”的繁体字是“節”,“節”从即声,“即”从卩声,“卩”的读音自然就与“节”相同了,许慎因此就认为“卩”就是符节的本字。现在我们知道了“卩”不是符节,是跪坐的人形,“即”是会意字,许慎所说的“卩”的读音就很可疑了。
不过,我们也不能怀疑过度。如果如我们所讲,“卩”也是“坐”的本字,有“坐”的读音,“坐”与“节”的读音确实相近。②许慎在字形解说上常常“以今律古”,具有过度的“创新性”,但对于文字的意义和读音,大都是有所依据的。
注释
① 《说文》:“
② 坐,从母歌部;节,精母质部。
理论延伸与思考
表意字字形与词义密切相关,语法化的虚词的意义有时也可以追溯到文字。“即”与“既”两个表意字所表达的意义,与“即使”“既然”的意义也有关联。
作者简介
李守奎
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教授,中国文字学会副会长。
王永昌
吉林大学汉语言文字学博士,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博士后,现任山西大学文学院讲师。
文章选自:《说解汉字一百五十讲》
李守奎、王永昌著,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2021年版
编辑 | 仇俊豪
审核 | 张振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