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奎等：“卿”的本义竟是坐下来吃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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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李守奎教授和王永昌博士的新著《说解汉字一百五十讲》通过对具体字例的形体结构的分析和发展演变的考察，将汉字的来龙去脉、结构理据、字际关系、文化内涵浓缩在一篇篇千余字的短文中，生动展示了中国汉字的博大精深。全书150讲构成了一个形散神聚的整体，是汉字阐释理论和方法探索的一次成功实践。经李守奎教授授权，汉字文明开辟“汉字阐释”专栏，陆续连载有关内容，敬请期待。今天推送第四十讲“‘卿’的本义竟是坐下来吃东西”。
本讲要点: “卿”在古书中主要用作卿大夫爵位，卿是大夫的最高级别，即上大夫，后来变成了对臣下的爱称，进一步扩大为对爱人的爱称。“卿”的字形是二人对享美食，是“饗”的本字，后来简化为“飨”。卿大夫的“卿”与请客吃饭的“卿”没有意义关联，仅仅是同音假借。
说解汉字: 卯、卿、飨（饗、嚮）
在现代，“卿”字已经不常用，当代宫廷电视剧看多了，“爱卿”听熟了，“卿”字也起死回生了。
先来说卿大夫的“卿”怎么就成了卿卿我我的“卿”。
《周礼》天子设六卿：“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什么是“卿”？大夫分三级，卿是上大夫。这些“卿”都是帝王的心腹左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官。因为地位高，用以称呼那些不是卿的人就成了爱称。君王对大臣的称谓，长辈对晚辈的称谓。小说戏曲里经常用“爱卿”。“卿”经历了由大官高爵的称谓到男子之美称。
《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中的“荀卿”就是荀子，为什么叫“卿”呢？ 司马贞《索隐》：“名况。卿者，时人相尊而号为卿也。”
在家庭关系中，丈夫与妻子也如同君臣关系，丈夫称爱妻为“卿”。《孔雀东南飞》焦仲卿对刘兰芝说：“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林觉民《与妻书》开头说“卿卿如晤”，很亲切。现在说“卿卿我我”表达的是男欢女爱。
卿的称谓地位越来越低，情感意义却越来越浓。
“卿”自古及今都在使用，意义用法也比较单纯。“卿”这个字与我们所理解的“卿”这个词有什么关系？除了记录与被记录的关系之外，我们不知道什么了。不仅我们不知道，汉代的许慎也是强不知以为知。
“卯”这个与现在子丑寅卯的“卯”写法一样的字，是许慎也不认识的一个字：①
“㔿” 就“阙”了，“卯”就更不明白了，自然也得“阙”。
这个字甲骨文里就有：
（合21069） | （合376） |
两个人面对面，学者已经指出是相向的“向”。在《说文》中，“卯”这个部首内一共就两个字，另外一个就是“卿”。
认识了甲骨文中两人相向的“卯”，再看两人之间加上食物的“卿”：
（合5236） | （合16050） |
我们有了上面的知识，一看这个字形就知道是二人对享，中间是美食。前一个字形是两个跪坐的人相对着食物，后面一个字形中的两个人还大张着嘴。唐人有诗“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又有“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喝酒如此，美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仔细观察这个字，有两个特点：第一是二人相向对食，这就是“饗用美食”的“饗”；第二是二人相向，读音又与“方向”的“向”相同，所以可以用来表示“方向”的“向”，后来就成了“嚮”。
“卿”最初是两个人相向享用美食，《说文》所说的职官“卿”是假借义，与“卿”字形相关的本义都被分化出去了。这个“卿”在出土文献里用作宴飨的的“饗”，后来又简化为“飨”。与之相关的还有方向的“嚮”和家乡的“鄉”，这一讲主要说宴飨的“卿”。
把这个字释作“卿”，说是宴饗的“饗”的本字，根据是什么？
第一，与小篆字形相近。
第二，构形的系统性，《说文》中的“皀”就是簋盛食物的象形初文，前面讲不即不离的“即”、既然的“既”等字中已经讲过了。
第三，“饗”的本义就是大家一起吃喝，甲骨文正是这个意思。
甲寅卜，彭贞，其卿（饗）多子。（合27649）
《诗经·小雅·彤弓》：“钟鼓既设，一朝飨之。”甲骨文与《诗经》说的都是请客吃饭。
第四，“卿”与“飨”上古的读音是很相近的，都是齿音阳部字。
根据以上知识，我们可以重新分析“卯”与“卿”字的构形，按照《说文》的体例就是：
卯，二人相向也。读若向。
卿，从卯从皀，卯亦声。读若饗。
值得注意的是，在第三十四讲讨论“皀”字时引用《说文》，其中有又音“读若香”。过去我们说“皀”是“簋”的初文大致不错，但也不排除从所盛食物的角度着眼，那就可能有类似“香”的用法。研究古文字的学者可以进一步留意此事。
这一讲的前半部分讲了“卿”字文献中的古今用法，后半部分讲了“卿”的构形本义，二者之间完全断裂，断裂的时代早到汉代以前。文字理据的阐释必须建立在确切的语义基础上。当本义失传或已经分化出去只剩下假借义时，假借义与字形之间就没有了联系，据以分析字理必然会误入歧途。
饗食的“饗”本来就是“卿”字，怎么后来又变成了上面是家乡的“鄉”了呢？下一讲再讲。
注释
① 干支“卯”小篆写作：
理论延伸与思考
有些字很早就丧失了本义，只剩下常用的假借义及其引申义。这些意义与字形之间没有联系，强作解说会贻误后人。《说文》对“卿”字的解说就是把讹变的字形与假借义牵强附会地联系起来。今天的汉字阐释要尽量避免这类现象的产生。
作者简介
李守奎
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教授，中国文字学会副会长。
王永昌
吉林大学汉语言文字学博士，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博士后，现任山西大学文学院讲师。
文章选自：《说解汉字一百五十讲》
李守奎、王永昌著，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2021年版
编辑 | 仇俊豪
审核 | 张振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