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晓明：我的爱多么卑微

题图：我怎能让你独自悲伤？（手绘+拼贴：艾晓明， 2017年12月10日）

作者：艾晓明

我的爱多么卑微
——如歌的行板

这是转瞬即逝的时候
写了上句忘了下句的时候
坐着的情诗站起来失忆
隔着无限的生机和一封私信
万里无云 如云的你
从此是一世的错失
氧气瓶悄悄撤走
引流管蜿蜒如泣如诉
谁也没有排成两行
在电梯间
从此 走天下太平的路

我们总是不说告别
告别太多 有点像马孔多的大雨
委内瑞拉又远
有多少纽扣能被带回海岸
你和埃航一样落难
在五十年代的流星银河
问世间 中国何物
你何以 生死相许

这个世界 没有人比我更热爱墓地
爱那衰草漫过的铁轨
爱你 饥饿的女儿
寻找蒙面的父亲
爱你 从脏污的指尖碎落的眼泪
爱你 漫山遍野的饥馑中
千里寻尸的情人

我们在信中约好了
此生要坐下来
一起写长长的故事
给天下所有十二岁的孩子

你会来到我的墓前吗
你可记得我跟你说过
那场通向边境的大雪
我们怎样在天坑里度过365夜
你要记得我的青春
在大漠上骑行
在异族人中间偷渡
用一根针把断肠缝好
风雪归来的罪人
从此 假面一生

你是所有人的亲人
是我伤痛无语的父兄
你失去一切 还没有一点点理赔
你是来不及自由的魂灵

我的爱如此卑微
不够拥抱你无边的痛苦
不够左手牵着生 右手拉住你的不舍
不够抵挡追逐思想的子弹
不够搀扶起受辱的诗情

我愿匍匐在你的脚下
愿意为你读又一卷神曲
我愿意掬一捧青青湖水
或让蒲公英飞得更远
赴你来世的约会
按你天上的门铃

在安静的春天
在看不够的白花相映的此刻
我凝视远方的光影
倾听如歌的行板
想要和你共度下一个余生

写于2019年3月12日，得知又一位未曾谋面的五七老人离去。

借“一枚园地”刊发，纪念今日远行的原中国青年政治学院教授雷永生先生。

- 艾晓明，2023年6月7日

艾晓明手抄叶甫图申科的诗句《娘子谷》

【作者简介】艾晓明：学者。1953年出生于武汉。曾任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已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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