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B站UP主花400万“做砸”一款游戏，为什么还想做第二款？

以往在和游戏艺术家交流时，开发者往往乐于分享成功的经验——确定主题，搭建骨架，丰满内容，发行上线。而《无常》呈现了独立游戏开发的“背面”，一款游戏从过于庞大的创意，削减成面目全非的框架，抢救七零八落的素材，尽力把游戏送上线。

坦白说，《无常》是独立游戏开发更常见的状态。幸运的是，《无常》打磨出了一支沟通高效、配合默契的团队，制作组兰廷科技也有余力继续开发下一款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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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作人白山正告诉游戏艺术家，有了《无常》的经验，新作仅用三个月就达到此前《无常》八个月的进度。

白山正也经营着B站账号“天师道的白山正”，分享国产动画解析。虽然有75万粉丝，但白山正几乎没有用自己的账号宣传《无常》，只做了一部“《无常》惨痛指南”视频，讲述自己400万打水漂交学费的历程。

视频发布两个月后，UP主王老菊做游戏亏600万，成为热门话题。白山正并没有积极参与进这场讨论，他认为UP主这一身份并没有特别之处，谁都能做游戏，谁都可能亏钱，只是UP主站在台前，被关注到了而已。

至于没有宣传《无常》的原因，白山正认为：假如有好的作品，巴不得让全天下知道，但《无常》不够好，没有宣传的必要。

如果用最简短的语言总结《无常》的失败教训，可能是“项目太大，经验太少”。大把时间、精力和资金被沟通中的摩擦内耗完，让游戏和团队都陷入困境。

《无常》最初的创意是包含十多个世界、百余种技能的无限流冒险RPG，体量对于一个独立游戏初创团队来说过于庞大，目前仅保存主角无常在地府打工的设定，玩法主体也改为剧情探索和模拟经营。

但白山正没有完全放下“无限流”的想法，等待团队经验和时机成熟后，可能在未来重启。

起起伏伏之间，虽然《无常》最终的成果不尽如人意，但在不拖垮团队的前提下，这已经是团队能交出的最优解。在幸存者偏差的影响下，往往只有已经成功的开发者站在聚光灯下，但争吵、踩坑、亏损同样是开发者更常面对的现实。

《游戏设计艺术》是国内外很多游戏开发者的启蒙之作，其中有一句话被津津乐道：“你做的前十个游戏都会是垃圾，所以赶紧做掉吧。”虽然具体是10个还是1个因人而异，但游戏开发的确是建立在经验之上的艺术。

如何在失败的基础上力挽狂澜，或重新出发，给玩家和投资人以希望，是独立游戏开发者必修的功课之一。

适应理想与现实的落差

是开发者的必修课

Game Art  

最初为什么想做《无常》这款游戏？

白山正：

最开始是想做动画的。但是了解动画制作之后，发现成本真的太高了，也没有变现渠道，就想先放一放。

当时剧本都快写完了，我们用动画剧本的世界观编了《无常》这款游戏。按理说要做游戏，应该从头好好构思的。

动画的设定其实很不适合做我们的第一款游戏。它的世界观太大了，所承载的内容对于第一做来说太多了。我们的资金成本，技术能力都很有限。

拍脑袋要做的时候，没想过做一个无限流游戏，每个世界需要多少美术、文本、系统等等。

《无常》是一个好创意，但肯定不适合我们这种初创团队，也不适合作为用来摸石头过河的项目。

Game Art  

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主题？

白山正：

选这个主题也是想实现自己人生理想。最开始我想当老师，但后来发现，对孩子们影响最大的还是他们生活里玩的东西。他可能不会记住课本上的某一句话，记一辈子。他可能会记一款游戏记一辈子，可能记动画片段记一辈子。

我想在二次元这个领域把传统文化搞起来。从小耳濡目染，喜欢传统文化，也喜欢动画和游戏。

当时是觉得动画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就因为自己喜欢，下意识做了这样的判断，觉得可能动画可以在碎片时间里看。

Game Art  

 做完《无常》之后，还坚持之前的判断吗？

白山正：

肯定是坚持的，我也很庆幸先做独立游戏。

假如做动画，可能做完三集已经没钱了，更别说一部动画至少十几集打底。但是《无常》虽然销量完全没能回血，但我们还勉强有余力开发下一款项目。这个判断是对的，做独立游戏的初始成本确实低于动画。

Game Art  

理想中的《无常》是怎样的？和现在的版本有哪些区别？

白山正：

最开始理想中的《无常》是纯无限流的RPG游戏。有十几个世界，主角可以自由搭配各种招式技能。比如说左手拿着魔法杖，右手拿着大炮，脚上踩着筋斗云。就是一种极致混搭无限流的感觉。

现在的版本和以前的方案完全是两个游戏。现在玩法以模拟经营和剧情为主，初版《无常》以冒险为主，已经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种类了。

只有无常去地府打工的世界观还是一样。之前的工作是去不同的世界冒险，现在是在黄泉还房贷。

Game Art  

目前《无常》已经上线了，对销量和评价有什么预期？

白山正：

我都没怎么宣传这款游戏，也谈不上预期了吧。

我很感谢所有买了这个游戏的小伙伴。好评差评都无所谓，只想谢谢有人玩这样一个不及格的作品。能做出来，能上线，能有人玩，我已经很开心了。

Game Art  

心态上会纠结吗？毕竟是自己的第一款作品，也投入了这么多。

白山正：

投入肯定多，但是心态真的不纠结。

我们其实在上线前几个月还想过直接免费上架。被很多同行和做发行的老师劝阻了，因为会影响到后续游戏的价格。虽然做得不好，但毕竟是一个花费400万开发的游戏，免费上架对其他同行来说也不好。

Game Art  

28块这个价格是怎么确定的？

白山正：

我们原本是奔着68区间做的游戏。花了400万之后，发现其实际有效工期折算成开发资金，连一半都不到。我们也就把68的价格砍一半，再减一点就到30以下了。

根据现在游戏的体量和质量，我认为勉强配得上28这个价格。后续肯定会随着各种活动继续打折，把价格压更低。Steam好像是有折扣限额，不允许一上线就五折六折，最开始只能九折。

随着时间慢慢压价，等这个游戏只有十来块的时候，说不定还是有小伙伴愿意体验一下这个游戏到底糟糕在哪里的。

《无常》是我们交的第一份作业。虽然不合格，但我们确实尽全力抢救了，至少展示我们工作室的态度。如果再继续花时间抢救的这个项目，可能公司就真的被拖垮了。

为失败项目做“心肺复苏”

Game Art  

为什么要仓促立项？

白山正：

我的投资人是一个很敏锐的商人，当时判断国产独立游戏是一片蓝海。但是这片蓝海不会持续太久，会随着《黑神话：悟空》的上线，彻底被填满。如果《黑神话：悟空》挣了钱，头部资本会投3A，其他中下游的资本够不到3A，也会把目光瞄准一些独立游戏。

所以说，我们当时是想尽快磨合出一支能做好游戏的团队，尽快开工。

Game Art  

现在有达成之前的目标吗？

白山正：

不考虑赔钱的原因，那我们确实是磨合出了一支很棒的团队。团队最开始有二十多人，现在折半，有十几人，足够进行下一款游戏了。

Game Art  

为什么最初把团队铺到二十多人？

白山正：

还是没经验。

一开始世界观很大，确实需要很多人画，美术部有七个人。最早美术说能画完，策划也说问题不大，但做着做着又说搞不完了，就开始砍内容。都砍完发现很无聊，又只能再加东西。来来回回倒腾了很久，最后成了现在这个四不像的样子。

最后真的是一个连合格都算不上的游戏吧。没有经验，一股脑扎进去，像个“憨批”一样。

如果有做游戏的小伙伴能看到的话，我还是建议先拉三两好友跑通游戏流程，不要像我这样步子迈太大。

Game Art  

在这期间具体砍了哪些游戏内容？

白山正：

首先，世界从15个砍成10个，又砍成5个，现在还剩4个。还有最开始构想了100多个技能，现在只剩两个了。

砍的过程其实很乱，每个部门都有自己想砍的东西。比如策划想砍玩法，美术想砍难画的部分，程序觉得某个功能太复杂实现不了。但是如果他们三个都砍，那游戏就没了。有的时候真的很难权衡。

主要还涉及到一个工期浪费的问题。很多东西已经做了一小半才发现做不完，只能砍，之前的工期都浪费了。我们浪费的策划案、美术、程序等等工期加起来差不多有一年多。

Game Art  

怎么权衡哪些砍，哪些不砍？

白山正：

最后我发现团队管理实在太混乱了，我干脆停更B站视频，把精力放在项目管理上，快刀斩乱麻，该砍的砍该救的救。这个过程中有的同事可能不是特别好沟通，就只能离开了。

整理项目和团队一共用了四个月，从八月份左右到现在。八月的时候，项目乱到一个完整的系统策划案都没有，但不到四个月的时间，我们把项目捋出来并且修复了700多个bug，让它顺利生产出来了。也是在这个过程中，团队真的算是磨合出来了。

Game Art  

有哪些游戏的核心是绝对不能砍的？

白山正：

到最后抢救的阶段，已经不想一定要保留什么，而是至少把游戏做出来。不管最后游戏只有10分也好，20分，30分也好，至少给自己的这两年交一份答卷，不想让游戏最后胎死腹中。

我们到最后也不太想在《无常》上耽搁太多精力，团队磨合好之后，我们也想尽快进入下一个游戏。《无常》确实很难救回来了，最后做成现在的样子，能上线，我们自己都觉得还挺厉害的。

Game Art  

现在的《无常》有哪些让你满意的地方？

白山正：

除了磨合出了一支还不错的团队，剩下的都不满意。

Game Art  

那不满意的地方有哪些呢？

白山正：

最不满意的肯定是玩法，原本构思的玩法基本上一个不剩。

其次是文案。最初的故事主题是想探讨世界上生命的到来和离开，以及对人生的思考。但现在的游戏是在纯粹跑剧情，没有什么深度和内涵。

这个项目换了三位文案，第一位风格偏二次元，第二位风格又偏向网文。改来改去，游戏的故事已经和最开始的构思没什么关系了。

我觉得还是管理过程中放权太多，不会管理团队导致的。

第三位文案我们要求营造一种轻松的感觉，不是人们印象中阴森森的黄泉，而是温馨的，对生命坦然的感觉。差不多做到了三分之一吧，也不是很完美。但要在前面两版文案的基础上调整，难度也非常大。

Game Art  

“亏400万”的B站视频也引发了一些讨论，有观众评论说游戏的卖相看起来不像这个量级的成本。你是怎么看待这样子的评论？

白山正：

如果游戏看起来和成本匹配，把400万花出了400万的效果，还叫亏钱吗？要是能做出来400万的效果，我已经笑疯了。

这400万成本很多被浪费了，当时的主美太执着美术效果了，迭代了很多版本没用，浪费了不少工期。系统也迭代了好几版。我们甚至做过回合制战斗，但都迭代没了。实际有效工期就10到12个月。这些时间成本对应到人的工资，都浪费了。

如果我用100万把《无常》做成现在这个样子，相对来说还算满意。但400万做成这样，项目肯定凉了。它本身就是一个失败的作品，必然跟他的成本是不匹配的。

犹豫就会败北

团队沟通和规划是关键

Game Art  

经过磨合，现在团队最大的优势体现在什么方面？

白山正：

第一是沟通。最开始的团队交流起来血压都要飙升，很费劲。现在团队的小伙伴彼此配合工作挺长一段时间，工作习惯、性格都彼此熟悉了，大家相处的还算愉快，不会像第一款游戏一样工作上容易出纰漏。

做独立游戏，有一个好的工作氛围是很重要的。之前有一段时间主策和主美互相看不顺眼，天天吵架，导致项目管理一团槽。

Game Art  

有什么有效的沟通方法可以分享？

白山正：

不是方法，而是留下了能有效沟通的人。

比如说我B站视频的剪辑，现在也是地编和特效。我跟他说一个需求，他立刻能明白我想要什么，也就能做出来。有的人我无论怎么描述，怎么找样图，最后做出来都不是我想要的样子。

Game Art  

项目管理上有什么经验可以分享？

白山正：

好的经验，我其实没有，失败的经验倒是一堆，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放权太多，一定要把控好团队。制作人本身应该是拍板做决定的，但是当你把权力下放出去的时候，就没那么有效率。

下一款游戏里，我能想到的解决方法就是，所有东西都由我自己把控，包括美术风格、剧情、系统、玩法等等。管那么多人，我确实不太擅长。那干脆所有部门都跟我一个人沟通，就不需要主策主美吵架了。

我们公司现在的状态，其实有点像国产动画六道无鱼工作室的那个状态，所有的东西都交给林魂老师拍板决定。他们人不多，相对来说管理起来更轻松。

六道无鱼工作室作品《雾山五行》

我们也和其他有相似经历的开发团队沟通过，都觉得这样在初创团队里更高效。

Game Art  

《无常》后续还有更新计划吗？

白山正：

还是会关注玩家的反馈，比如有bug我们肯定会修。

但后续更新和开发的话，可能十几年以后，如果我们公司还在，并且做大做强，技术也成熟了，有实力和机会，可能会重启这个项目。毕竟是个遗憾，人生的第一部游戏就这么栽坑里，肯定没有那么容易甘心。

Game Art  

回看《无常》的开发历程，给新作开发带来了哪些启发？

白山正：

最大的启发就是不能犹豫。很多东西要在项目开始的时候定好，之后严格按照计划流程做。也要规划好阶段性的目标。《无常》就没什么规划，或者说规划很乱。

下一款游戏现在已经规划完，进入写策划案和试验美术风格的阶段了，比《无常》顺利很多。新作从立项到现在差不多三个多月，《无常》进入这个阶段用了八个月，美术和系统不断推翻重来。

目前为止，下一款游戏还没有重踩《无常》踩过的坑，八个月直接压缩到三个月。

Game Art  

可以透露一些新游戏的内容吗？

白山正：

只能说，新游戏在玩法、剧情、美术，包括传统文化，各个方面都碾压《无常》。

我是中国画出身，下一款项目是我来把控美术，所以想做纯水墨风格。

Game Art  

对新游戏有什么期待？

白山正：

《无常》如果有30分的话，新游戏希望能到80分，想给工作室的小伙伴们一些信心。

UP主也只是做游戏的普通人

Game Art  

为什么选择做全配音？

白山正：

我以前想搞动画，自己B站也做了有声动态漫系列，所以自己组建了个配音的草台班子。算是利用之前做动画和B站的积累的资源。

Game Art  

配音阵容里也有很多Up主，他们是怎么看待这款游戏的？

白山正：

首先我得谢谢这些朋友们。这么烂的游戏，还愿意来帮我，真是委屈他们了。

Up主的性格大部分是那种乐观向上，他们更多体验的是一份参与感，知道我在做游戏，想着掺和一手。包括我也是，要是听说哪个朋友做3D游戏，我高低得让他给我在游戏里建个脸模，都是朋友间的关心和帮助。

而且很多游戏区Up主也确实给我提了一些意见，在抢救过程中是起到了正向作用。比如哪些系统是冗余的，哪些负反馈对玩家不友好，诸如此类。

Game Art  

怎么看Up主做游戏？

白山正：

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很普通的事情。比如说我的团队以前收简历，遇到过厨师来做游戏，甚至民航飞机维修工程师来做游戏。任何身份都可以做游戏。只是因为Up主站在台前，被人关注到了，才成为热门话题。

Game Art  

Up主身份对于做游戏有什么影响？

白山正：

如果我在网上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我的游戏下面可能就会多一些差评。反过来，假如游戏真的做得好，再以Up主的身份去宣发，肯定多多少少会有优势的。这一点肯定要承认。

但我不打算宣传《无常》。做那么烂，没什么好宣传的。如果游戏够好，我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还是看游戏质量吧。

Game Art  

现在已经发布的几条视频对于《无常》有影响吗？

白山正：

我在B站做的主要还是国产动画。国产动画和游戏的受众重合度没有那么高，大概只有20%，所以基本上没什么影响。

Game Art  

为什么很多Up主想做游戏？

白山正：

主要还是因为Up主本来就是扎根于二次元。

一直做别人作品的解析，时间久了就会不甘心，会想要有自己的作品，实现自我价值。人这辈子追求的不就这么点东西吗？想实现自己的价值。

游戏区的天天玩游戏，自然就想做游戏了。我也是在动画区，天天看动画，自然想做动画。

Game Art  

踩过这么多坑之后，你会更鼓励Up主做游戏还是会劝退？

白山正：

肯定是鼓励的。国产动画也好，国产独立游戏也好，我巴不得越多人做越好。我们在文化输出这块儿一直很薄弱，单一个《黑神话：悟空》是不够的，至少得有几十个像《黑神话：悟空》一样优秀的作品，才能让国产游戏真正站起来。

只要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独立游戏开发可能有什么坑，就做吧。我肯定不可能去劝退。

撰文 | 王子靳 

审核 | 夏清逸 

支持 | 东西游戏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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