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13)邹健:重拾的话题
这段文字本应是后记。作为普通人我写不了宏大叙事的东西,但惟有把自己的经历写下来,才能对得起自己所经历的苦难,使苦难没有白受。细节的繁琐,也许不忍卒读。但非如此不足以勾勒出真相。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准确形象。
我的文字,虽微不足道,但决不可以忽略不计。
一
前段时间园地鼓励大家写写三年疫情,高手们的文章写出了我想写的话,我也就没有了再写的欲望。
三年前的春节前,武汉爆发的新冠疫情,牵动着每一个人的心。经历了76天的封城后,看到武汉解封的消息,我还写了一篇小文章,发表在哪个公众号里都不记得了。因为从没到过武汉,文末还写了待疫情过后去武汉珞珈山古琴台黄鹤楼一游的心愿。谁知疫情延续三年,它像那只楼顶上的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心就那两个字:忐忑。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会出现疫情的恐慌情绪,就像绳索绊住了你的心和脚。直到3月中下旬到武汉会群友才了却了心愿。
只是三年前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是以会群友为目的来到了武汉,这是另一个话题了。
武汉归来写了篇小文章,发表在园地公众号里。其中有“想起武汉疫情初的封城、中心医院金银潭医院、救护车后穿着防护服的人的哭喊、常凯的`我爱的和爱我的人'……等等,悲从心来”这一段文字,引起了一位远在异国他乡的尊敬的朋友的关注。写出这种只有表象的文字我也无奈。为使自己安心,也为向远方的朋友交一份作业。拾起笔来写写普通的自己这三年吧。
二
三年前的春节前夕,疫情初起。我这样的百姓获取信息的渠道,无非就是电视。小道消息是有的,也是似信非信的。
春节前的百姓,总是忙忙碌碌的,忙着打扫卫生,忙着采购年货。帮我打扫卫生的妹妹,不知道从那个角落里找出了10个一包的蓝色医用口罩,说放到你门口的柜子抽屉里也许哪天用得着(儿媳在医院工作)。我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想这有啥用处!什么时候能用上它呢!
过了十来天,约是腊月二十六这天,孙子来我家拿东西,临走叮嘱我出门一定戴口罩。往后的一个多月里,这10个医用口罩竟成了救急的好东西。虽然是一次性的,但都是戴过七八次也不敢扔。因为此时口罩已脱销,有钱买不到;没有口罩则出不了门。手机上充斤着各种重复利用口罩的办法,透露出的本质也说明了口罩的一罩难求。某地某厂上了条口罩生产线的消息也不时地出现在手机里。
正月里女儿从网上以14元一个的价格抢到30个口罩,分给我10个。420元买了30个口罩也算奇闻了。女儿说:别嫌贵,能买到就不错了,没它你出不了门!是的,虽不是天天出去,但隔三岔五地总得出门采购些生活必需品如蔬菜什么的。这高价N95口罩打开一股尘土味,上面的标识有2010的字样,也不知道是不是生产日期。口罩的库存被清理这是不争的事实。记得到了五月份口罩价格就降下来了,10个一包28元的价格倒是能接受的。
到了2022年的八九月份,被封在小区里出不去,口罩马上用完了,忧心忡忡地在散步时唠叨了一下,邻居你5个他10个地给了20个。小区解封去超市买东西,超市规定要戴N95口罩,门口就有一元一个,也算理性回归。到了2022年底疫情又紧张了,50个盒装的N95口罩40元,儿媳买了8盒给家人朋友。这时口罩成了生活必需品。
口罩,除了医用,在北方的冬季也是个必备品,御寒,但都是棉质的。发展到现在,花样繁多也美观。但有的人戴有的人不戴。疫情只认医用口罩,有的场所非N95莫入。我这个七旬老妪,老了老了还增长了知识:知道了世界上还有N95口罩这个东西!
网络上还有人说:口罩就是有些人的一生。是的,那个疫情中得不到救治而逝去的小生命,真的不知道人是可以不戴口罩的。记得某次,我下了公交车,做贼心虚地看看前后没人摘掉了口罩,一下嗅到了花草的清香。猛然醒悟:呼吸的自由权被限制了。
三年里,人们习惯成自然,人人记得出门拿口罩,随身的包里也备着。三月份在郑州火车站一位年轻的女士在找卖口罩的商铺,未果。我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给了女士。口罩成了标配,没有它上不了公交车进不了一切公共场所。口罩制约着你的日常生活。
一只小小的口罩,费了我许多笔墨。心酸。
三
再说核酸检测。
核酸检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记不清了。翻了翻自己的朋友圈,2021年的3月份就有了,因为当时我的眼睛做手术就要做核酸检测。应该是80元次。到了当年的10月19日兰州出现疫情,21日0时兰州全民免费核酸,中小学生停课。21日儿子打来电话,让我先别去核酸检测点。他的话有道理:先让上班的打工的人去做,我又不上班免得人多感染。
但我出去买菜健康码变为黄色:风险城市漫入人员。见鬼,我这几个月都在兰州家中。下午4时我去核酸检测点一看,好家伙,人山人海的。问了问排队的人几点来的,说上午8点就来了,警察和志愿者在维持秩序。这是个24小时的检测点。当夜2点我去了,核酸检测点工作人员倒都在,寒夜里在来回地踱步,小声地互相交流着。一问检材没有了做不了。
第二天,儿媳要我到她们医院去做,我说:这得自费。儿子儿媳埋怨我,什么时候了,别人都求之不得,你倒好怕花钱!自知理亏的我赶忙乘车去儿媳医院。路上接到女儿的电话,告诉我中心广场人少,她的同学在那儿做志愿者。将信将疑地半道下车走到广场,果真一溜排开四五处的检测工作台,真没几个人排队。黄码单独一个检测台,花了几分钟检测完了。免费。啼笑皆非发了个朋友圈,几位朋友留言都在吐槽。学友说头天他开车到处寻找人少的检测点,一个多小时才找了个人少的点。
时间到了2022年6月,因为奔丧去了一趟甘肃张掖。这时健康码和行程码成了通行证,车票倒成了次要的。为了不误行程那天我花了近3个小时找核酸检测点,此时检测费单管16元混管4元。晚23点上火车时核酸检测结果也没出来。出示行程码蒙混过关进了站。表弟是从四川乘飞机赶到张掖的。上飞机前就做了核酸检测拿到阴性结果,下飞机又要做:跨省了!办完丧事我们又抓紧去做核酸检测,拿到结果好打道回府。回程表弟和我同路到兰州。中途车进武威,表弟被单独拦下来做核酸,我就纳闷了,同省内做的核酸还才18小时(24小时过期)。
没办法,不做过不了这必经之路。只得去做,单人单管16元。本以为得等到结果出来才能走,谁知核酸一做立即放行。我才明白:这那里是为你的健康着想,分明是遇到了强盗剪径!我怒火中烧,也顾不得当表姐的颜面,冲着工作人员一通吼:告诉你们武威市领导这么干富不了,你们要钱不要脸,丢尽了甘肃人的脸!
一次去区政务大厅办事,要24小时核酸阴性证明。回家路过市政务大厅见只需出示健康码并不要核酸阴性证明。这两个单位都在兰州市城关区南关什字,直线距离不超过500米。我向市长热线投诉,就想搞清楚有隶属关系的两单位究竟是不是一个党领导?!很快得到区政务大厅的回复:这是规定。笑话!难道我不知道是规定?!
7月初官方报道兰州出现新冠阳性病例,大面积开始封城封小区。这时免费核酸检测到了小区。用有些人的话:福利呀。我曾在另一篇文章里说过:中国的老百姓多好啊,说宅家就宅家说核酸就核酸。
诡异的是:天天封在家天天做核酸,这阳性还是此起彼伏地出现。再善良的人也受不了,也会反思。核酸造假、阳性的检测人员给阴性的群众做核酸检测(兰州碧桂园小区),甚至出现了进公共厕所也得扫码出示核酸阴性证明……人性的恶驱使医疗行为变得面目可憎。人们开始抵制核酸,朋友、妹妹、女儿纷纷打来电话,告诫再别去做核酸了。连续近一个月做,宅家也阳,阴性也不让出门。不做也罢。
终于。核酸检测退出了人们的日常生活。这免费福利的后果,是我的医保卡里个人账户的钱减少了。
核酸检测,一把辛酸泪。
四
封。这一个字,道不完的心酸、无奈和艰辛困苦。
当年武汉宣布封城,全国跟着按下暂停键。
那时的我和众人一样,听政府话跟党走。心态是平和的,以疫情防控为头等大亊。但在大年三十夜,当电视里播放军队医疗队连夜乘飞机支援武汉的消息时,我的心沉了下去。春节,是中国人的盛大节日,无论任何人也无论人在何方,在年三十这天前都是朝着家的方向奔,只为年三十晚年夜饭的团聚。这顿饭是每个中国人的心心念念。放弃这一年中最重要的一顿饭,可见事态(疫情)的严重。
因为大家都不走亲访友,家中备的春节招待亲朋好友的菜肴食品都成了方便自己宅家的盘中餐。七天假期变成了半月。部分人的心态也是好好休息放松放松。春节,一个传承千年的热热闹闹的探亲访友、放松心情联络感情的盛大节日,头一次被过成了这样。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以后,封城成了家常便饭,全国盛行。一觉醒来你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出小区,甚至能不能出家门。
有了武汉封城的前车之鉴,绝大多数的人会屯各种生活物资。从这个意义上讲武汉人用血肉之躯在毫无防备来势汹汹的疫情前替我们打了头阵。但生活物资是个消耗品,在不可预知的现实中,缺这少那甚至下一顿饭在哪里都不知道的情况也随时等待着你。于是邻居分给我一点蔬菜,女儿的闺蜜给封在小区的我送肉蛋菜,甚至为节约用西瓜皮炒菜等等,都是我发朋友圈抒发感情的理由。小事中体现出的人性的善温暖着彼此,也调理了自己“日子怎么过成了这样、何时是个头”的灰暗心情。
2022年10月某天解封,我连忙出去给弟弟送点我做的食品。打车和司机聊天,司机说了停运几个月的损失,当下生意的惨淡,问到吃饭等问题,司机告诉我,饭馆不开门只能带点吃的,公厕不开放没处上厕所是问题。弟弟的住所封单元门不能出来,东西放物业处由物业派人送。断断续续封城近四个月,想见同居一城的弟弟也成了奢望。
回去时走到公交车站碰上一小时一趟的公交车,因核酸检测超72小时不让乘坐(不知什么原因,免费核酸停了,大部分核酸检测点也撤了)。走到一个什字路口,路上没有一辆车一个人,所有的店铺关着门!我仿佛是外星人,来到了人类灭绝后的地球,了无生趣。只有行道树依旧绿意浓浓。我还沒到家,弟弟打电话说刚解封,可以下楼了,阴差阳错的,怪谁呢?!
经历了、亲身体会了,这时的我才深深地感受到武汉76天封城每一位武汉人的“熬”。
饿死在家中的小孩;中心医院,烈士李文亮生前工作的地方;身穿防护服追着救护车哭喊的人,车上是她在抗疫一线殉难的丈夫——金银潭医院的医生。她此时也在抗疫一线,却不能送亲人最后一程。心在滴血。说到常凯,以他的父母是同济医院教授的生活背景,人脉肯定比一般人广泛,在中国这个人情国度里。因当时的武汉医院病人爆满进不去医院,春节前后相继去世。那逝去的4千多人,背后是4千多个家庭,是他们今生的悲伤和走不出的痛。
因疫情爆发逝去的人集中,殡仪馆超负荷工作仍解决不了及时火化安葬的问题,我经历了。因封城出不去或对方进不去亲人去世不能送最后一程的事,我经历了。
封在外边回不了家的人,封在高速路上的货车司机,种种原因有家不能回的人……
相信每一位经历了封城的人,虽经历各不相同,但封城的痛是相同的。是刻骨铭心的不该忘记的。
封城,封住了人,也封住了民生和经济。这个问题因能力有限,不是我所能议论的。但今天它的后遗症正在显现和发酵,这是有目共睹的。
一本血泪帐啊!
封城是最该用浓墨去写的。
停笔吧,再写下去,我的心情得抑郁。
好在,那路那桥,那没来得及书写的纸都在那里。
三年过去了,春常来,花常开。“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向前看,活下去。
2023.4.22
【作者简介】邹健,一枚园地耕耘者。
聆听良知,坦鸣心声。我手写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