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书 |《非晶物质》的芳华

去年初春的一次闲谈中，汪卫华老师告诉我，他在写一本关于非晶的书，有一千多页200多万字，且即将完成。我很是吃惊，遂问他日常工作如此繁忙，怎么还能完成这么大部头的书？汪老师说他这些年利用所有可能的时间，有灵感和想法就马上写下来，即便是在深夜也常披衣而起，更不用说在繁忙旅途中勤笔不辍。我听后甚是惭愧。

近日，汪卫华院士所著三卷本的煌煌巨著《非晶物质》在科学出版社正式出版发行。虽已有心理准备，但依然被强烈震撼到了。这几日正拜读这部巨著，回味无穷且触动良多，想如实记录下自己的真实所感以抒胸臆。但真正提笔时，却感到每字每句都沉甸甸的，既有作为从事非晶物质研究的后辈的压力，也有为非晶物质研究薪火相传贡献力量的拳拳之心。鉴于水平有限，谨将个人的浅显认知和感受分享与众，权当是一名倒骑牛背的牧童，为读者朋友们指路酒香四溢、繁花似锦的“非晶村”。

初次见到汪老师，是我刚去日本东北大学陈明伟老师组做博士后不久，他来组里访问：那时候我还只是一名刚入“初识境”的非晶新兵，而汪老师在我眼里早已是“知命境”巅峰的非晶强者，故不敢有过多交流，但从寥寥数语的谈话中却能感觉到内敛与平静的力量。时至今日，仍然能记得他背着双肩包，低头走在办公楼下小道上的高瘦背影，亲切且纯净。2013年岁末，我准备从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回国独立建组开展非晶研究，内心满是不安。当时的博士后导师Michael. L. Falk在临行前特意告诉我，回去后如有困难可以去找找Professor Weihua Wang, 虽然他自己和Professor Wang并不太熟悉，但能感觉到汪老师是一位“very nice person”。

十年来，汪老师给予了我诸多的引领和关照，却从未以宣教或批评的方式指出我们的不足与错误。他总会将一些深刻的道理融入到一个个朴实易懂的故事中，传递他对科研及生活的理解、领悟和智慧，启迪我们去弥补不足和改正错误。犹记得，他通过评述《自私的基因》中的精彩片段，启发我们要能从全新的视角来突破传统认识；通过推介《微积分的力量》一书，激发我们持之以恒、锲而不舍的非晶精神…… 如今对于我而言，汪老师亦师亦友，虽能见面的机会已十分珍贵，但每次或长或短的交谈都能收获颇丰。人们常说，“读一本好书，就是与一颗伟大心灵的亲切交谈”，我坚信阅读这部书的读者朋友们，定能在娓娓道来的涓涓文字之中，品味出作者融入其中的诗情画意和深刻哲理，这何尝不是一种至高的享受。

于我而言——

《非晶物质》是一部由非晶大师撰写的非晶科学著作，更是一幅由非晶物质传承的非晶史诗画卷。作者汪卫华院士已在非晶世界专心耕耘了三十多年，经历了新型非晶物质——非晶合金从第一代到第三代的发展历程，并致力于新一代非晶合金的突破。正如他自己所言，学习、研究非晶已经变成了一生的日常，一生的修炼，一生的事业。在非晶物质科学领域的百年研究史上，汪卫华院士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位大师。他通过这本著作记录了非晶物质学科的发展历史和成果，汇集了几代非晶人的所思、所想、所做，传承了非晶物质的科学知识和探索经验，建造了属于所有非晶人的藏书楼。

汪老师与我都生长于徽墨和宣纸的故乡。千年来，由碳颗粒组成的非晶物质“墨”和由植物纤维组成的非晶物质“纸”在时光的加持下沉淀交融，铸就了如《史记》《资治通鉴》的不朽巨作，如《清明上河图》《兰亭集序》的艺术瑰宝，传承着璀璨文明，源远流长。可见“非晶物质是物质世界中最平常、最普遍、最多样化的物质，也是人类应用最古老和最广泛的材料之一”，然而正如本书序言中所言：“国内关于非晶物质的书籍偏少”。而今，这一部由非晶态的纸与非晶态的墨、通过最富诗情画意的汉字来共同描绘的、属于非晶家族的史诗画卷具有怎样的价值和意义也就不言而喻。同时，这本著作的语言也是优美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皖南水乡的水墨烟雨赋予了作者骨子里的诗人情怀，即便只看目录就足以体会。

《非晶物质》是一部描绘非晶物质世界的百科全书，更是一张被悉心标注的非晶宝藏地图。缤纷世界中，我们的目光所及多是非晶物质。非晶态是固体物质的常态，让我们的世界呈现出无限可能性，然而非晶物质学科却一直被看作是凝聚态物质研究中的偏僻领域，更鲜有系统介绍非晶物质的书籍。作者在这部堪称非晶物质世界百科全书的鸿篇巨制中，为我们如数家珍地讲解了非晶物质的基本概念、理论模型、科学问题、发展历程、应用价值、研究进展和发展前景；梳理了非晶物理和材料研究的主要脉络和重要节点；描绘了一众为构筑非晶科学大厦添砖加瓦的非晶人，记载了他们的星光闪耀和逸闻趣事。汪卫华老师曾于2013年在《物理学进展》发表过题为 “非晶态物质的本质和特性”的长篇综述文章，过去十年里，我都会将其推荐给每一位进组准备开展非晶研究的学生，作为启蒙教材。虽不知他们中有几人领略到文中所描绘的非晶物质奇妙世界与美丽风景之一二，但我至今依然时常重温经典，捕捉灵感的火花。在那篇文章的结尾处，作者曾用一幅“盲人摸象图”生动地诠释了非晶研究面临的挑战与机遇；而今，《非晶物质》系列著作则为仍在摸索中前行的我们拼织出了一张宏伟的蓝图，勾勒出非晶物质世界有血有肉的壮丽山河。

只有经历了“从无到有”的相变过程，切身感受过“无”的迷茫与困顿，才能更深刻体会“有”的喜悦和价值。我很羡慕和嫉妒此后将推开非晶研究大门的学者们。十五年前，我从钢研院的非晶小楼上博士毕业，即便与楼下庭院里整齐有序堆放的一卷卷非晶软磁条带擦肩而过数年之久，但对非晶物质的了解也仅限于固体物理教科书中的短短一节。此后的十五年里，从素昧平生到莫逆之交，经历了多少挫折与风雨。而今，他们却不用再经历我当初的迷茫与困顿——当你怀着忐忑的心情推开未知领域的大门，能隐约寻见几行前辈的足迹就已经难掩欢欣与激动，顿感信心倍增，更何况是一幅被大师细致标注过的鸟瞰藏宝图！

《非晶物质》是一部蕴含非晶智慧的知识宝典，更是一座传承非晶精神的不灭灯塔。非晶物质是典型的无序系统，其组成单元的复杂多样性和组成方式的无序性，使得它们成为了最复杂和神秘的、最难认识和理解的物质之一，甚至至今没有科学和明确的定义。非晶物质科学研究其实就是在混乱和无序中发现规律和序，在纷繁和复杂中寻求简单和美，这本身就蕴含着无尽的诗意和深刻的哲理。2021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授予了意大利科学家乔治·帕利西 （Giorgio Parisi）,以表彰他发现了“从原子尺度到行星尺度的物理系统中的无序和涨落的相互作用”；纪伯伦（Gibran Kahlil Gibran）在《沙与沫》(Sand and Foam) 中写到“Strife in nature is but disorder longing for order”；茱莉亚·罗伯茨（Julia Roberts）曾如是总结麻将的精髓：“creating order from chaos”。可见，all in nature is but disorder longing for order。相信读者朋友们通过阅读这三卷本的著作，一定能收获非晶物质探寻历程中人类积累的知识与启迪，同时领会到有助于认识世间万物的“非晶智慧”。

人类对非晶物质的认识还非常肤浅，巨大的非晶宝库等待着读者朋友们来开启。作者基于对非晶物质前沿问题的长期探索和对如何解决非晶领域难题及挑战的深刻思考，提出了非晶物质科学和技术领域的一百个重要的科学、技术和应用问题与难题。这些都是浩瀚非晶之海中的座座浮标，鼓舞着非晶人劈波斩浪勇往直前，并吸引更多的读者加入探寻非晶的旅途，体味与非晶相伴的美的历程。“鱼跃此时海，花开彼岸天”——非晶精神的火花定会从这里凝练、积淀，汇聚成一座不灭的灯塔，传留和感染一代代非晶人的思想、情感和观念。

“书中自有颜如玉”，然时光却从不败美人，反赋予其涓涓流淌的不朽生命。岁月沉淀，愈久弥“新”，这就是《非晶物质》独特的芳华。谨以此记录一名非晶人的些许感悟，激动和欣喜之情难表一二，敬仰与推介之心至诚无息。

2023年仲夏于清华园

转载：物理，2023, 52(8): 585-5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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