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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国喋血(上)

哲空空 蓝钻故事 2023-06-21


从2月底到5月底,与读者们三个月没见,甚是想念。‍‍‍‍‍‍
蓝钻故事之所以这么久未更文,是因为“被休息”了三个月,蓝钻故事创立三年多,第一次遇到这种突发状况,以前有朋友建议做个预防失联的备用号,我总不当回事,现在觉得确实有这个必要。‍‍‍‍‍‍‍‍‍‍‍‍‍‍‍‍‍‍‍‍‍‍‍‍‍‍‍
这三个月时间,我看了不少书,建了名为“蓝钻硬派故事”和“哲空空”的两个公众号,发了一些文章。
历史写作是我毕生致力之事,也是我最乐意从事的行当,只要手中有笔,我愿意写到老写到死,这周会陆续将“休假”时写的几篇代表作陆续发出,目前已发了三篇,今天‍‍‍‍‍‍‍‍‍‍‍‍‍‍‍发第四篇——《天国喋血(上)》。
为了勿失勿忘,请大家点击下面两个公众号名片,关注蓝钻硬派故事哲空空


考生

美国人史蒂文斯在耶鲁大学读书时,赶上席卷北美的“宗教觉醒”大潮,史蒂文斯成为牧师后,誓要将福音传遍全球,遂接受“美国海员友好协会”委托,乘着海船,奔赴万里之遥的中国广州传教。

这件事发生在山雨欲来的1832年。

史蒂文斯来到广州后,结识了一位叫梁发的华人基督徒。

梁发生于贫家,以刻字版为生,有一次,接了个刻印《圣经》的活儿,主顾是位苏格兰传教士。做完这单生意,梁发在教士的循循善诱之下受了洗,加入传福音的行列,十五年后,梁发将自己学习《圣经》的心得用汉语写成一本书,取名为《劝世良言》。

梁发

史蒂文斯遇到梁发时,后者正四处散发《劝世良言》的小册子,二人见面,气味相投,便鱼找鱼虾找虾地热络起来,相约一起传教。

他们想了个办法,跟着那些主持科考的学政逐城逐县跑,把小册子发到赶考生员手里,很快,他们又改进了方法,直接在广州的贡院附近守株待兔,因为那些考中县试的读书人都会聚集在此参加府试和乡试。

这种方法自有其精妙之处,贡院里的考生都多少有点文化,能识文断字,不至于将《劝世良言》这种“神圣的读物”当作擦屁股纸。

在一个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春天,有个叫洪火秀的考生考罢县试,来到广州贡院参加府试,此人身材魁梧,面容俊朗,灼灼如星的朗目中燃烧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狂热。

洪火秀生于广东花县,世代务农为生,洪作为家里的读书人,背负着家人和亲戚的冀望,因家里供不起他读书,洪火秀便勤工俭学,在私塾里教书,挣一点果腹之资。

洪氏家族是客家人,按当时制度,科考中为其留了两个特设的考席,洪火秀县考过关,只能算个童生,考中接下来的府试,才能称秀才,然后还有考举人的乡试,考贡士的会试,考进士的殿试,一路升级打怪到最后能剩下来的登堂入室之幸运儿寥寥无几。

22岁的洪火秀背负着整个家族的希望,在考场上难免有点紧张,这种紧张很可能导致了他发挥失常, 考完府试,洪火秀觉得考得一般,随着人潮走出考场,在贡院附近的大街上溜达,边走边开解自己,即便这次考不上秀才,那就下次卷土重来,毕竟自己还年轻。

贡院附近有一些随科举而来的衍生产业,如妓院,饭馆等,其中一项是算卦,考生支付几个铜板,卦师拣点好听的说一说,彼此心知肚明,算是一种心理疗愈。

洪火秀正处在考砸后的脆弱状态,遂来到卦摊前,摸出几个铜元占卦,卦师见钱眼开,胡诌了几句吉祥话,说他早晚位居至尊,不必因眼前的不顺气馁。

经过一番“心灵SPA”后,洪火秀又成了一个眼里有光的年轻人,他挺胸抬头,走路生风,不知不觉走到龙藏街一带,远远望见一个洋人在冲他微笑。

这个洋人就是史蒂文斯,史蒂文斯递给洪火秀一本书,洪火秀接了过来,看到泛黄的封面上写着四个大字——劝世良言。


奇梦

洪火秀拿着小册子,随便翻了翻,发现目录里有他的姓,在第四篇第四条中,写着“洪”水摧毁了世上一切生灵,并说这场浩劫是创造万物的“爷火华”(即耶和华,当时的译名)的意志,“爷火华”里的“火”字又对应了洪火秀里的“火”字。

西方宗教教义与东方神秘主义干柴烈火地对撞,让洪火秀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只是惊鸿一瞥,考取功名的念头霸占了他的脑海。

经过一番“复读”,洪火秀于1837年再战科考,仍然名落孙山。这一次,直接给他整崩溃了,洪火秀心灰意懒,不再占卦,用余资打了个滴滴,雇了两名轿夫,抬他返乡。

回到家里,洪火秀心力交瘁,一头栽在床上,恍惚看见床前围了一圈人,唤他去见阎王。洪火秀认为这是临死之兆,遂将家人喊到床前,向他们诀别:我命不久矣,不能一举成名报答父母了!

洪家上下哭成一片,洪火秀疲倦至极,竟在哭声中昏迷。

梦魂中,洪火秀见三五黄袍童子,抬一华美大轿,请其登舆。洪上轿后,天旋地转,恰似腾云驾雾,来到九天之上,见男女老少皆沐浴在光里,向他微笑致意。

几个人上前,剖开洪火秀肚子,取出腹中污秽,易以新脏腑,整个过程,洪并无痛苦,反觉畅快。接着,一副卷轴在洪火秀眼前展开,文字清晰可辨,洪不解其义,抓耳挠腮,就在此时,一奇伟男子凑过来,就着经文,指点迷津,洪火秀茅塞顿开,顿觉神清气爽。

奇伟男子令洪火秀呼其天父,让其在天国居住,顺带为他讲解“天书”。

时光如电,就在洪火秀将天书全部参透之际,天父令其返回人世,斩妖除魔,拯救世人,并让他更改名字,因洪火秀里的火字犯了天父名讳,遂改名为——洪秀全。

临别之际,天父赐给洪秀全一个正式头衔——天王大道君王全,并给他打气:尔勿惧,尔放胆为之,凡有烦难,有朕作主,左来左顶,右来右顶,随便来随便顶,尔何惧焉!

现实中,洪火秀半梦半醒,家人日夜守护,洪时而昏睡,时而大声疾呼:斩妖,斩妖!边说边用手乱指,这里有一只,那里有一只。

醒来之后,洪火秀向家人宣布改名洪秀全,自称皇帝,用朱笔写下他的新头衔——天王大道君王全,并将其贴在房门上。

洪秀全公开驳斥父亲,否认自己是他的儿子,并与家人和来访的朋友争辩,称自己有斩除妖魔、拯救世人的责任,说到兴起处,挥毫落纸,写下一首诗:

手握乾坤杀伐权,斩邪留正解民悬。

眼通西北江山外,声震东南日月边。

亲戚朋友一看,这可是反诗啊,遂统一口径,称洪秀全得了失心疯,将其日夜锁在屋里。

过了半个多月,洪秀全恢复平静,温习儒家经典,准备再次应考,妻子为他生了个女儿,为了家里的生计和凑够考试的路费,洪秀全再执教鞭,对于那段狂野的梦境只字不提。

如果事情按此发展,那么洪秀全在历史上留下的痕迹只能和《儒林外史》里那个因中举而发疯的范进类似,范进是因中举发疯,洪秀全则是因“不举”发疯。

但冥冥中自有天意,洪秀全终究要在风云际会的历史长河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在苦难深重的晚清末世留下一道难以磨灭的血痕。

从狂野梦境中激醒的洪秀全再次摇头晃脑读着四书五经,为下一次科举做准备,每每有人问起他之前的“发疯”经历,洪秀全都面露羞愧之色摆摆手说别提了别提了,但在他心底深处的某个角落,有一头野兽已经被唤醒,这头野兽一经唤醒,再难沉睡,它睁大眼睛瞪视着细如牛毛的人间万事,聚集起自古以来被隔挡在功名之外的读书人的丝丝怨气,只等一个火星将其引爆。

那些认为洪秀全已经从失心疯状态下恢复理智的洪的亲戚朋友们,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细节——“清醒”之后,洪秀全并未将名字改回“洪火秀”。

英雄

1843年,洪秀全第四次赴广州参加科考,依旧不第。

回到家里,洪秀全郁郁不得志,有个远房亲戚李敬芳来洪家串门,无意中看到那本业已积压了灰尘的《劝世良言》,觉得新鲜有趣,遂借去阅读。

过了几天,李敬芳再登洪门,一脸兴奋地劝洪秀全好好读读这本书。洪秀全这位落第老童生,正闲着没屌事,便听从李的建议,逐字逐句读起来。

洪秀全越读越心惊,他发现,这本奇诡驳杂之书竟与自己之前的梦境一一契合,书里的爷火华就是他梦中的天父,天国众人为他换心换肺则意味着他将摒弃儒教接受洗礼皈依天父,书里写耶稣是天父之子,那么,也就是他洪秀全的哥哥,换言之,他洪秀全就是上帝的第二个儿子。

“悟”到这些后,洪秀全一声狂啸,一把火将家中所有儒家经典烧了个遍,燃烧的纸片被风吹起,落在他的肩膀,洪秀全扭头轻轻一吹,将记录着孔夫子谆谆教诲的残章断页吹落在地,旋即又踏上一只脚。

洪秀全又疯了的消息传遍全村,但这一次洪秀全并未像之前那样癫狂,待人接物老练平稳,让人觉得他与常人无异,唯独从他那双眼睛中能看到一股熊熊燃烧的激情。

村里推选了两个老成持重的人去照看洪秀全,一个是洪秀全的堂弟洪仁玕,另一个是洪秀全继母的亲戚冯云山,冯云山与洪秀全一样,都读过书但未能登第,靠教书糊口。

这两人没劝动洪秀全反受洪秀全影响,成了他的两名忠实粉丝,一番说教后,洪仁玕和冯云山眼中也燃起了熊熊火焰,三人花钱请当地铁匠铸造了一柄宝剑,重九斤,长三尺,剑身上刻了“斩妖剑”三个字,洪秀全吟了首诗:

手提三尺定山河,四海民家共饮和。

虎啸龙吟光世界,太平一统乐如何。

三人让自己家里人都皈依了上帝,接下来按照天父在梦中对洪秀全的嘱托,就该用打造好的斩妖剑斩妖除魔了。

那么问题来了,妖魔是谁?

对于这个问题,他们尚有疑惑,但书里说天父要人不拜偶像,那就从身边最熟悉的偶像下手吧,这就是私塾里供奉的孔子牌位。

私塾里的孔子牌位刻有后世追赠的谥号——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之位,康熙在1686年御笔亲书万世师表四字,在孔子牌位周围,还摆放着一些其他牌位,包括孔子的四大贤徒和进入祭祀行列坐享冷猪肉的历朝历代圣贤。

洪秀全三人将私塾里孔子等人的牌位清除一空,引起不小轰动,从此再无人进洪的私塾读书,洪秀全丢了饭碗。

三人索性卖了笔墨纸砚,充作旅费,决定来一个自驾游,去看看满目疮痍的大好河山,谁料,正要出发时,洪仁玕的父兄跑来,质问洪仁玕撤去孔子牌位一事,将他打个半死,关了禁闭。无奈之下,洪秀全只能和冯云山结伴同行。

洪、冯将旅行的目的地定在广西桂平县赐谷村,因洪秀全有个远房亲戚在那边,二人先沿河道而行,再翻山越岭,进入人烟稀少的蛮荒之地,抵达赐谷村后,洪秀全开始著书立说,写他的《原道救世训》。

在广西待了5个月后,洪、冯二人分开旅行,冯云山去了桂平县城,洪秀全则应邀见了几个粉丝,聊了几句,意兴阑珊,便兴起返乡之念。

洪秀全先去桂平县寻冯云山,但没找到人,听人说冯已经先行返乡了,洪秀全听罢,信以为真,便自行收拾行李,用粉丝给他的盘缠,坐船沿浔江下到西江,直抵广州,十二天后,洪秀全回到家乡,与亲人团聚。

洪秀全到家后,发现冯云山并未回来。

冯家人为此责备洪秀全,觉得冯云山先是入了教,又随洪秀全远游,洪秀全却丢下冯云山不管,一个人自顾自回来了。

洪秀全无奈,只得在家乡父老的建议下,重新当回教书匠,鉴于洪秀全此前已撕毁儒家经典,这个决定想必充满了苦涩,但为了活下去,也只好韬光养晦,将自己天父之子、耶稣之弟的“真实身份”深埋心底,像一个忍辱负重的007,一边满口仁义道德地宣讲孔门教义,一边暗地里创作着像《原道救世训》那样宣扬上帝的小作文。

再说冯云山。

冯云山离开桂平县,没有选择南下广州,而是北上到桂北山区一带,沿着发源于紫荆山区的河谷向西北行进,冯云山越往大山里走,离官府和儒家文化辐射到的地带越远,抵达了“帝力与我有何哉”的所在。

在这一路上,冯云山不断宣讲从洪秀全那里学到的救世之道,不断述说洪秀全与天父、天兄见面的宏大叙事,加之冯是个读书人,难免添油加醋一番,像描述玄幻小说、武侠演义那般,把洪秀全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令听众欲罢不能。

冯云山的宣讲对象,大多是因清廷腐败而活不下去的贫穷山民,一听完故事,个个眉开眼笑,纷纷拍胸脯,表示愿意受洗,加入组织,由此形成了一小撮具有宗教狂热的团体,冯云山将其命名为——拜上帝会。

晚清时期,广西一带素有贫瘠之名,干旱之苦加上官府贪墨,灾民欲求一顿饱饭而不得,竟至吞食煤土,冯云山振臂一呼,家徒四壁之士纷纷响应,拜上帝会的雪球越滚越大。

而这时,洪秀全还在私塾授课,不知千里之外的广西紫荆山区他的崇拜者正在呈几何倍增长。

1847年7月12日,信上帝的洪秀全无法忍受人格分裂般的儒家教师生涯,决定去广西寻找冯云山,他将教书的薪水大部分留给家人,只带了很少的银两。他最珍爱的那柄斩妖剑插在特别打制的剑鞘中,剑鞘上刻着一个醒目的“全”字。

洪秀全付不起船资,只能徒步沿江西上,路上胡乱买些烧饼充饥,走到广西边上的小镇梅子汛时,遭到一伙儿匪徒打劫,夺走了他的行李和仅有的那点银两。

一无所有的洪秀全,受到一股莫名力量牵引,他并未回头,继续往前走,向当地的官府求助,地方知府对洪秀全的遭遇颇感同情,给了他一串铜钱。

洪秀全靠着这一串铜钱,每天只吃一顿饭,风餐露宿,倔强地奔向茫茫前程。

这一路上,洪秀全耽于幻想,坚信自己是天选之子,受上帝暗中保佑,与此同时,他多年来耳熟能详的儒家信条,如“士不可以不弘毅”、“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天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等也在不知不觉中给予他前行的力量。

洪秀全在路过的小庙里题诗言志,第一次称自己为“朕”。

中西结合疗效好,一个月后,洪秀全历经坎坷,来到紫荆山区,仿佛英雄从天而降,受到冯云山及拜上帝会一众信徒山呼海啸般的欢迎。


养蛊

洪秀全来到紫荆山后当仁不让地成为拜上帝会的头号教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那场改变他人生的奇梦进行增补和修订。

枭雄洪秀全把孔子这个万代师表塞进了他的原装旧梦中,这个旧梦的“版权”属于洪秀全,洪对其拥有最终解释权。

在那个任由洪秀全编辑修改的梦里,天父指责孔子以儒家典籍混淆天下人视听,以至于世人只知孔子,不知上帝,天兄耶稣亦语重心长地责备孔子,说他教坏了自己的弟弟洪秀全。孔子一开始还之乎者也地犟嘴,逐渐理屈词穷,哑口无言。

按照洪秀全的说法,孔子见天父归咎于他,便私逃下天,天父命洪秀全与众天使追缉孔子,捉拿归案后,孔子百般求饶,天父念他功可补过,准他在天上享福,永不能下凡。

如果用弗洛伊德的方法做一个梦的解析,我们从洪秀全自导自演的这段荒诞不经的梦中可以窥伺到他潜意识中的秘密——自小接受孔门教育的洪秀全对孔子对儒家仍然怀有一丝温情,所以在对孔子做了诸多诋毁后,仍给他安排了个不错的归宿——在天上享福。

随着洪秀全的到来,拜上帝会势力倍增,逐渐为官府侧目,桂平县县令找了个类似“打击传销”的理由将拜上帝会的二号头目冯云山羁押。

为救冯云山,洪秀全赴广州求见两广总督耆英,引用当时非常时髦的“国际法”为冯辩护,同时令教徒花钱打通关节,经过一番骚操作,竟将冯云山囫囵救出,这成为洪秀全向其拥趸秀出的第一桩“神迹”。

洪秀全神乎其技的表演,令拜上帝会的教徒如痴如狂,很快,紫荆山成了一个怪力乱神的大秀场,谁深谙其中三昧,谁就能控制教众。

1848年春末,一个名叫杨秀清的烧炭工脱颖而出,他自称天父附体,向教众训话,效果绝佳,又有一客家农民萧朝贵,有样学样,为天兄耶稣代言,受到教众喝彩,洪秀全见状,皆予以承认。

从现有的关于太平天国早年的资料中,可以发现,当时通过神灵附体、开天眼等“神迹”博出位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而杨、萧二人是其中的佼佼者。这就类似一个大型的脱口秀选秀节目,经过海选,入围,淘汰,决赛等阶段层层筛检,唯有口才最好、最能忽悠的极少数人才能挺到最后。

其他人即便信口开河,说自己开了天眼,被神灵附体,也是结结巴巴,言不及义,而杨秀清被附体后,则能滔滔不绝,舌灿莲花,表情生动,演技出神入化,一举夺得“紫荆山影帝”。萧朝贵也是个奇才,有点文艺范儿,能自己作词作曲,谱写赞美天父、天兄、天王(洪秀全)的神曲,受到无数拜上帝会教众打call。

当然,杨秀清、萧朝贵二人得以上位的最关键因素,在于这场大型选秀节目的总评委——洪秀全。

杨、萧二人在每次表演中,都不会忘记借天父、天兄之口,对洪秀全“上帝之子”的地位进行狂轰滥炸式和润物细无声式的一遍又一遍地夯实,表演到最后,洪、杨、萧三人已不知不觉中成为不可撼动的神圣的“三位一体”。

换言之,在这洪氏天国的一亩三分地中,杨秀清承包了天父,萧朝贵承包了天兄,其他人不得染指。

紫荆山仿佛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养蛊”之地,这里的神秘气氛随着异梦、圣人、预兆等事件而越加浓厚,但拜上帝会尚有一个问题亟待解决——妖魔是谁?

1849年春节前后,洪秀全回到广东花县家中,得知父亲病逝,死前嘱咐要按照拜上帝教的方式料理丧事。

按照儒家传统,父母死后,子女须守丧三年,不能剪发,守丧期间不能与配偶交欢,以示尊重。

洪秀全并未完全按照老父的遗愿料理丧事,而是来了个土洋结合,他回家不久便与妻子同床,算是违背了儒家守孝的规矩,同时又遵守了不剪发的规定,自那时起,没有进行任何洗剪吹的操作,以至于头发越来越长。

洪料理完丧事,回到紫荆山,教众见洪秀全披头散发简直帅呆了,遂引为潮流,上行下效,纷纷蓄起长发,外人见之,呼之为长毛。

运营拜上帝会需要钱财,洪、杨等人鼓励教众捐献财物,捐献者记录在册,预示着将来会“分红”。拜上帝会首领在拉投资时,常用“高老”这个怪名来称呼上帝,如此一来,就将圈钱融资变成了“家族企业”的延伸,吸引了不少财主。

比如赐谷村的石家,时年十九岁的石达开持重金“入股”,表示一心追随洪秀全,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还有金田村的韦家,拥有大片稻田和店铺,他们之所以加入拜上帝会,是因为他们受当地官府欺压,处于“听差”的卑下地位,迫切想改变命运赢得尊严。

这些有钱地主不像那些贫困信众那样靠个“篝火狐鸣”的把戏就能忽悠,当杨秀清、萧朝贵表演天父天兄附体时,石达开、韦昌辉两家唯暗中冷笑耳,他们加入拜上帝会,所谋者大。

洪秀全自1837年做奇梦到1849年位居拜上帝会大头目的十多年来,一直在宣讲奉天父之名斩妖除魔,但也一直没说清楚妖魔究竟是什么?是儒教供奉的孔孟偶像?是僧道膜拜的满天神佛?还是当地民众拜谒的巫灵鬼祟?

随着拜上帝会信徒的头发越来越长,随着清廷接二连三地抓捕教中兄弟,随着杨、萧二人神神化化的表演愈加出格,随着石、韦等地主成员不断敲边鼓怂恿,这个答案越来越呼之欲出。

1851年1月11日,洪秀全穿起龙袍,在广西金田村正式宣布起义,建号太平天国,将多年来号称要斩除的妖魔确定为清政府,并呼之为“清妖”、“蛇妖”(按《圣经》教义,蛇是魔鬼的化身)。

杨、萧二人饰演的天父天兄接连“下凡”,传谕洪秀全,要为天国而战,石、韦等财主悍将磨刀霍霍,消息传出后,天地会、三合会等反清复明的民间会社纷纷依附共襄盛举,中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就此拉开帷幕。


定都

太平天国运动初始,清军一触即溃,暴露出清王朝一个大秘密。

清朝的军队分为八旗和绿营。

早在1614年,满人入关前,将其武装力量分为8个师,每个师约7500人,由一名都统指挥,此即八旗之原型。

在征服明朝的过程中,满人得到了蒙古军队和汉人军队的援助,平定全国后,蒙、汉军队中的许多人被八旗吸收,1635年,蒙古人被编入八旗部队,总数为16840人,七年后,一些汉人士兵也加入了八旗,总计24050人。

自此,总兵力约20万人的八旗部队,满足了包围京城、直隶省及西北边境的需求,八旗士兵被设定为世袭。

事实上,每一个满族人都以某种方式注册在八旗之下,世袭的八旗子弟又被分为两类,上三旗的满人无论是否在清政府挂职,都会得到一份赡养费,下五旗的满族人则只有在担任职务时才会拿到薪俸。

这些马上得天下的军队“特权阶层”在经过所谓康乾太平盛世后,养尊处优,一蟹不如一蟹,战斗力低得惊人。

1853年,太平军攻占南京(江宁)外城时,遭到汉人官兵的抵抗,待到他们浴血攻入内城,驻守在内城的5000多名满族士兵竟基本没抵抗噗通噗通跪倒一片,高喊天王爷爷饶命。太平军定都南京后,派出一只仅有两万人的军队北伐,竟能过关斩将,如入无人之境,一路打到天津,乃至于清廷不得不动用僧格林沁的蒙古骑兵火速驰援,八旗军队战斗力之渣可见一斑。

接下来说汉人的绿营兵。

绿营兵分布于18个行省,士兵多为自愿参军,军官一旦上岗,就能全权指挥士兵,实际上构成了一支独立武装,战斗力本应不低,但清朝有一个错综复杂的制衡体系,让实战效果大打折扣。

这个制衡体系源自康熙,平三藩后,康熙为避免地方做大,改革了政府构架,在一省內将权力打散,分别交给文官和武官,而在文官和武官系统中,又将权力进一步打散,交给不同级别的官员。

如此一来,任何省份的文武大权,都被分解至3到5个权力中心,有时甚至是8到10个权力中心,督抚,巡抚,提督,乃至粮运总指挥都成为这个彼此制衡系统內的棋子,从预防地方反叛上说,康熙创造的这个制衡体制是十分有效的,但也同时大大削弱了绿营兵的战斗力,一旦出现太平天国这样规模宏大的起义,便在作战中处处掣肘,不堪一击。

理解了这些,我们再来看太平天国的军队是如何组建的。

太平军自下而上建设军队,用不同旗帜区分,伍长管4名士兵,两司马管五个伍长共25人,卒长管4个两司马共计104人,以此类推,往上还有旅帅、师帅,军帅管5个师帅,共计13155人。为规范作战命令,每伍的4个军士都各有一个心理暗示式的编码,分别叫“冲锋”、“破敌”、“制胜”、“奏捷”。

除了如臂使指的军队管理方法,太平军起初战无不胜的秘密还在于“精神激励”。

每当需要激发士气时,杨秀清和萧朝贵这两个太平天国当仁不让的拉拉队队长便来个天父天兄下凡,给士兵们狂打鸡血,说天父会保佑他们赢得胜利,眼前的挫折不过是小小考验。

为进一步提高士气,洪秀全等人呼吁信徒不要恐惧,天父许诺的人间“小天堂”即将到来,届时所有的拜上帝会教徒都会得到超乎想象的封赏。

1851年9月,太平军陆军由石达开率领,水军由罗大纲领军,逆江而上,直扑位于紫荆山东北的永安城,歼灭800多名清朝官兵后将其占领。

正如周星驰无厘头电影《鹿鼎记》中,陈近南PUA韦小宝时韦小宝说的一句暴露真相的台词——所谓反清复明不过是口号,目的是抢回我们的银两和女人。话糙理不糙,洪秀全因一场奇梦开启的这场斩妖除魔的太平天国运动其目的与之类似,占领永安后,洪天王给手下的兄弟伙大封官爵,其中最显赫的有六人:洪秀全自封天王,称万岁;杨秀清封东王,称九千岁;萧朝贵封西王,称八千岁;冯云山封南王,称七千岁;韦昌辉北王,封六千岁;石达开封翼王,称五千岁。

永安建制后,太平军兵不血刃进入兴安,因追兵在后,无暇停留,亟须北进,又一鼓作气打到河运枢纽全州。

太平军志在突围,原想绕城而过,谁料,全州城上一名官军炮手,见城下走过一顶华丽无比、甚是扎眼的豪华花轿,料定是重要人物,遂发炮猛轰,炮弹不偏不倚正中轿舆,好巧不巧,轿子里坐的是南王冯云山。

轰隆一声,冯云山殒命。

冯云山是最早跟随洪秀全的人,也是拜上帝会的直接创始人,在太平天国內威信极高,得知冯被炸死,洪秀全嚎啕大哭,下令停止前进,转而包围全州城,轮番猛攻,全州知府惊惶之下,写血书求援,附近官军无人敢来救应。

太平军攻破全州城门,入城后见人就杀,足足杀了两日两夜,将全州军民屠戮殆尽。

杀红了眼的太平军撤离白骨累累的全州城继续北上,想要沿湘江而下,直扑长沙,孰料,才刚走出全州以北8公里,便在蓑衣渡遭遇了埋伏,差点全军覆没。

险些将太平军一锅端的,既非八旗,也非绿营,而是一支新式部队——江忠源统率的团练。

1840年代,太平军尚未出现,黑莲教、棍棒社等剪径恶汉常于湖南侵扰乡民,江忠源为保一方太平,招募乡勇,开办团练,到了1851年,太平天国金田起义,清廷正规军一触即溃,江忠源及其团练遂成为狙击太平军的“秘密武器”。

湘江草木茂盛,两岸多山丘,江忠源在此伐木塞河,使船只无法通过,又将兵马埋伏在河边的密林中。

太平军先头船队航行受阻,后船撞击前船,挤在一起,就像下了一锅饺子,就在此时,轰隆一声响,两岸炮雨入注,大火蔓延开来,三百多艘船或沉或漏,太平军王牌部队死伤枕藉,损失惨重。

若不是江忠源兵马不足,太平军极有可能被全歼于蓑衣渡。

这一仗杀得太平军肝胆俱裂,洪秀全等率余部抛弃船只,仓皇而逃,穿过江岸密林,改变直取长沙的计划,转而向南。

一路上风雨如晦,太平军信心一度被击垮,每到撑不住时,杨秀清、萧朝贵便轮番扮演天父、天兄狂打鸡血,以至于一天之内,天父天兄得“加钟”四五次,为太平军续命。

随着血槽的恢复,信心的重建,捷报的频传,蓑衣渡阴影总算过去,太平军的规模又以滚雪球般增长,他们编了许多打油诗,号召人们加入,如:富贵之人欠我钱,不富不穷任休闲。贫穷之人跟去,强似租牛耕贫田。

1852年9月,萧朝贵率领两千人马横越湖南,猛攻长沙,跟冯云山一样,因衣着显眼,旌旗蔽空,霸气外露,成了清军狙击手的活靶子,将其一枪毙命。

洪秀全听闻,火冒三丈,率大军直抵长沙,而此时,守卫长沙的官军已增至三万以上,一个月后更增至五万以上,洪秀全见状,遂撤离长沙,沿湘江直趋湖北武昌,武昌民众因官军强拆民房而反水,官军防线不久即告崩溃。

攻下武昌后,太平军先头部队沿水路疾行965公里,直逼南京城下,攻打南京内城时,即出现了本节开头我们提到的满族士兵遭屠杀的情形。

南京这座历史上龙蟠虎踞的城池遂摇身一变成为太平天国的“小天堂”——天京。

落榜生洪秀全扬眉吐气,披黄袍,蹬龙靴,坐于十六名轿夫抬着的金碧辉煌轿辇中,后面簇拥着骑着高头大马的三十二位手持黄罗伞的女官,城中百姓夹道跪拜无人敢抬头直视天王英姿勃发的容颜。

功名原在科场之外。

而就在洪秀全黄袍加身的前后脚,一个长着三角眼的湖南人仿效江忠源,搞起了团练。

敬请期待《天国喋血》下集。
本文10161字,感谢老铁们耐心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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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本文作者:哲空空,蓝钻故事创始人

部分参考资料

1《太平天国》,史景迁 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曾国藩与太平天国》,(美)黑尔 著,山西人民出版社
3《太平天国演义:洪杨豪侠全集》,黄小配 著
4《曾国藩》,唐浩明 著,青岛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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