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西迁而来的高昌回鹘，是地地道道的中国本土民族 | “正道”专栏之④

说起新疆历史，总是有人会问道：高昌回鹘是西迁而来的，能不能说他们是外来民族？

其实这个问题并不复杂，虽然高昌回鹘是西迁而来，但他们却并不是“外族”，而是土生土长的中国本土民族。不能由于“西迁”两字望文生义，以为迁来的就是外来民族。

▲新疆吐鲁番市高昌故城“可汗堡”遗址（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回鹘是从哪里西迁而来？

回鹘原称回纥，8世纪40年代曾于大漠南北建立起一个地方政权——回纥汗国。这个汗国领地东起兴安岭、西到阿尔泰山，那时候这些地方都在唐朝的治下。也就是说，高昌回鹘的祖先就是中国本土民族。788年，回纥统治者上书唐朝，自请改为“回鹘”，“义取回旋轻捷如鹘也”。
回纥汗国与唐朝保持着亲密的政治经济联系，在回纥汗国存在的96年中共有13名可汗，其中12名接受了唐朝的册封。在唐朝发生“安史之乱”后，大将郭子仪等还借助回纥的兵力平定了叛乱。在经济上，回纥用马匹换回大唐的丝织品、茶叶和粮食，并把一部分丝织品运到中亚出售。那时候的长安和洛阳城中，当地人喜欢穿着回鹘服饰，出现“回鹘衣裳回鹘马”的景象，说明中原与回鹘间经济文化交流极为普遍。

▲中国工艺美术馆-丝路丹青-王者出行图-北庭高昌回鹘佛寺遗址（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总之，回纥从744年至840年的一百年左右时间内与唐朝的关系，是羁縻府州与中原王朝的关系。回纥可汗历代受唐朝的封号，回纥首领及其以下大臣受唐朝直接任命和罢免，回纥军队受唐朝中央直接征调。而且，安史之乱后，首先是由回纥公主嫁给唐朝宗室，之后有6位公主和亲回鹘，回纥可汗对唐称臣，彼此有“甥舅之好”。

回鹘为什么会在9世纪40年代西迁？

首先是政治方面的原因。从9世纪初开始，回鹘汗国统治阶层内部矛盾激化。791年，因忠贞可汗被他的弟弟杀害，其内部就为争夺汗位而争斗不息。至9世纪30年代，回鹘可汗与贵族之间的矛盾愈加尖锐。先是汗国丞相安允合与特勤（官名）柴革勾结，密谋篡夺汗位，结果阴谋败露。萨特勤可汗杀了安允合和柴革，又引起了另一个国相掘罗勿的不满，杀了萨特勤可汗，立㕎馺特勤为可汗。这时候，一个叫钩録末贺的将军对掘罗勿的行为极为不满，但他又没有力量独自除掉掘罗勿，于是便与黠戛斯首领串通，引黠戛斯大军攻入回鹘城，杀掉㕎馺特勤可汗和掘罗勿，推翻了回鹘汗国。回鹘诸部就此分崩离析。
其次是经济方面的原因。就在掘罗勿发难，杀了萨特勤可汗的当年，漠北受到自然灾害的侵袭，雪大风寒，羊、马多被冻死。不久又发生瘟疫，使回鹘诸部难以在漠北立足。
840年，回鹘汗国灭亡。

▲雪灾中的羊群（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回鹘汗国灭亡之后，回鹘人都去了哪里？

回鹘汗国灭亡，回鹘人除一部分迁入内地同汉人融合外，其余分为3支：一支迁往吐鲁番盆地和今天的吉木萨尔地区，建立了高昌回鹘王国；一支迁往河西走廊，与当地诸族交往融合，形成裕固族；一支迁往帕米尔以西，后分布在中亚至今喀什一带，与葛逻禄、样磨等部族一起建立了喀喇汗王朝。
迁往吐鲁番盆地的这一支回鹘人，是由庞特勤率领的。他们到达焉耆后，一边休养生息，一边招集流散于安西（唐安西都护府的简称）各地的回鹘人，逐渐恢复了元气。庞特勤在焉耆设立牙帐，自称“叶护”，创建了安西回鹘政权。唐宣宗大中二年（848年），庞特勤自称“可汗”。

▲新疆焉耆县七个星佛寺遗址（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这时，在北庭境内（今吉木萨尔地区）的回鹘，经过20多年的发展，势力逐渐强大起来。唐咸通七年（866年），以仆固俊为首的北庭回鹘与沙州归义军节度使张义潮联兵，打败继黠戛斯之后统治北庭的吐蕃，斩其大将尚恐热，夺回北庭，继之又攻占轮台（今乌鲁木齐）、清镇（今玛纳斯）和西州（今吐鲁番地区）。后梁凤历元年（913年），北庭回鹘中心移到高昌（今吐鲁番哈喇和卓）。自此，北庭回鹘又称“大福大回鹘国”“高昌回鹘”“西州回鹘”“和州回鹘”“火州回鹘”。因其首领多冠以“阿尔斯兰汗”的称号，所以又有“阿厮兰回鹘”之称。
后来，龟兹回鹘归属高昌回鹘。《宋史》说：“龟兹，本回鹘别种……或称西州回鹘，或称西州龟兹，又称龟兹回鹘。”从龟兹回鹘与西州回鹘统一后，高昌回鹘、西州回鹘、龟兹回鹘、阿厮兰回鹘等等只是叫法不同，实际上是一回事，都是指原唐朝北庭与安西二都护府境内的回鹘人及其所建立的以高昌为中心的地方政权。

高昌回鹘与中央王朝是怎样的关系？

高昌是自汉代以来同中原联系最密切，受中原文化影响最深，也是当时新疆经济、文化最发达的地区之一。回鹘人在移居到这里后，在中原文化和当地先进农耕文明的影响下，逐渐由游牧转入定居的农业生活，放弃摩尼教而接受了佛教，经济、文化得到迅速发展，势力渐强，成为同于阗和喀喇汗朝并立的新疆三个地方政权之一。

▲新疆吐鲁番高昌古城（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高昌回鹘同于阗和喀喇汗朝一样，是中国的一个地方政权，同中原封建王朝及当时的其他地方政权，都保持着密切的政治、经济和文化联系。五代后周建立的当年（951年），高昌回鹘的使者就携带大量贡品到达汴京（今河南开封），同后周建立了朝贡关系。宋朝建立后，高昌回鹘派出使团，同宋朝建立了政治、经济联系。此后，双方使节往还，关系十分密切。其可汗还自称宋朝皇帝的“外甥”，以示同宋朝的亲近和友好。宋太平兴国六年（981年），宋朝派出以供奉官王延德、殿前承旨白勋为正、副使的使团到高昌，受到高昌的隆重欢迎，高昌王亲自陪同他们游乐观赏。宋朝使团返回时，高昌回鹘又以遣使随同王延德到宋朝“谢恩”。
高昌回鹘同我国北方的辽朝也一直保持着友好往来。契丹首领耶律阿保机称帝后，高昌回鹘即遣使朝贡。契丹势力发展到天山北部地区后，双方关系更加密切。为了加强同高昌回鹘的政治、经济联系，辽朝在高昌设立了互市点，在中央还设有负责管理高昌回鹘的首领和政府主要官员。
西辽建立后，高昌回鹘臣属西辽。成吉思汗西征时，高昌回鹘率先归附蒙古，蒙古汗国时期，高昌回鹘成为别失八里行尚书省的一部分。

高昌回鹘人是怎样改信伊斯兰教的？

高昌回鹘人改信伊斯兰教，很大程度上是武力征服强制推行的结果，而不是自主选择的结果。

从公元前1世纪到10世纪初，1000多年里，佛教在新疆处于绝对优势，当地是一片千里佛国。

▲柏林亚洲艺术博物馆藏新疆龟兹石窟雕像（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公元7世纪初，伊斯兰教兴于阿拉伯半岛。9世纪中叶，伊斯兰教随着阿拉伯军队的军事征服传播到中亚地区。与新疆毗邻的萨曼王朝对喀喇汗王朝发动宗教战争，占领了喀喇汗王朝的大片领土。
不久，萨曼王朝发生内讧，争夺王位失败的纳斯尔王子逃到喀什噶尔。他建起了新疆历史上第一座清真寺——阿图什大清真寺，还把喀喇汗王朝的一名重要成员萨图克·布格拉汗发展成为穆斯林。萨图克·布格拉汗秘密发展了几百名穆斯林。910年，萨图克·布格拉汗发动宫廷政变，夺取了政权。此后，萨图克·布格拉汗利用权力强制推行伊斯兰教。他的儿子穆萨在他死后，强迫其臣属部下接受伊斯兰教。960年，穆萨宣布伊斯兰教为喀喇汗王朝的国教。
当时喀喇汗境内有不少佛教僧人和寺庙，喀喇汗王朝强迫他们改信伊斯兰教。于阗王国世代笃信佛教，当喀什噶尔发生佛教徒反抗强迫改变宗教信仰的暴动时，于阗给予了支持。喀喇汗王朝即以此为口实发动了长达数十年的宗教战争。于阗佛教徒的反抗大约持续了半个多世纪。最后伊斯兰教凭借武力，传播到于阗地区。
从漠北西迁的回鹘人原来信仰的是摩尼教，进入新疆后许多人改信了佛教。在喀喇汗王朝与于阗王国的宗教战争中，由于高昌回鹘支持于阗，喀喇汗王朝对信仰佛教的高昌回鹘人恨之入骨。在灭亡于阗王国后，喀喇汗王朝就又发动了对高昌回鹘的战争。双方展开殊死拚杀，战斗十分激烈。高昌回鹘人进行了顽强的抵抗。战争进行中，阿赫马德·托干汗病情加重，喀喇汗王朝不得不罢兵，对高昌回鹘的战争无果而终。
此时，东起哈密，北至伊犁河，西至阿克苏，南接于阗的高昌回鹘王国仍是盛行佛教，与信仰伊斯兰教的喀喇汗王朝并立而存，开始了新疆北部地区以佛教为主、南部地区以伊斯兰教为主的多种宗教并存的格局。这种格局大约持续了600年。喀拉汗国虽信仰伊斯兰教，但也对中原王朝称臣，被西方人称为“桃花石汗”，也实施很多中原文化元素。

▲高昌故城（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直到察合台汗国时期，伊斯兰教在新疆出现了自10世纪喀喇汗王朝以来的又一次传播高潮。秃黑鲁·帖木儿汗利用汗权强行推行伊斯兰教，首先征服伊斯兰教和佛教交界处的具有1000多年佛教文化的龟兹，将大批佛教徒驱赶到外地。此后，当地居民逐渐接受了伊斯兰教。在黑的儿火者汗时期，他发动了对尚未信仰伊斯兰教的高昌地区的战争，强迫当地居民信仰伊斯兰教。直到16世纪初，伊斯兰教又将佛教势力排挤出哈密，传播到了新疆最东部地区。
回顾一下历史的脉络，高昌回鹘是西迁而来，但却并不是“外来民族”，而是地地道道的中国本土少数民族。首先，高昌回鹘是从漠北迁来，而漠北的广大区域都是大唐治下的地方，是在一个统一国家内的迁徙流动。其次，在政治上，不论是漠北回鹘还是高昌回鹘，都是大一统中国域内的地方政权，接受中央政权的册封，是中国的地方政权。再次，这些地方政权经济上始终保持着与中央王朝的紧密联系，称臣纳贡，畅通交流。漠北时期已经形成的与中央王朝的和亲传统，早已决定了回鹘与中原是亲人关系，不是“外人”。

作者简介：朱保章，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民族事务委员会（宗教事务局）原副巡视员

监制 | 王翔宇

责编 | 才丽媛

制作 | 郭欣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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