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东：为何射日手，不许弯大弓 - 江平，永远的校长，90寿诞快乐

江平教授画像。（素描：邢小群）
（文末有江平教授12月28日在90寿宴上的发言录像）

  谁主沉浮与枯荣？
欲平心中愤， 
唯唱大江东。

江平的生日

丁东 | 文

江平教授生于1930年。今年12月28日他满90周岁。中国老年人过生日习惯按虚岁。小群在去年他生日的时候画了一幅素描，祝贺他90大寿。

江平首先是教育家。他在中国政法大学被称为“永远的校长”。

其实他担任校长只有一年零七个月，加上此前担任副校长，也不过七年而已。

据我对中国当代教育史的观察，他与武汉大学校长刘道玉、北京大学校长丁石孙、深圳大学校长罗征启、华中师范大学校长章开沅并列，堪称当代中国五位最杰出的大学校长。他们掌校的时间都在1980年代。

以后30年，虽也有赢得公众赞誉的校长偶现，但1980年代的盛况已成历史的绝唱。

所幸的是，江平的教育家生涯并未因免去校长之职而中止。

他从1991年开始招收博士研究生，持续二十多届，得他亲炙的学生逾百。我只认识其中个别人。比如王涌，江平对他的帮助可称再造之恩。在人生的关键时刻受他帮助者不仅有门下的学生，包括当时还年青的贺卫方、浦志强等知名人士，他都曾雪中送炭。

作为法学家，江平在民商法领域的成就学界公认。他不仅是造诣深厚的学者，同时又是社会活动家和公共知识分子。

转型期的中国，经常发生一些破坏法治、倒行逆施的恶性事件，常见他和张思之等人挺身而出，不畏强权，发出正义的呼声。为了中国从人治向法治迈进，他不遗余力地奔走疾呼，和郭道晖、李步云并称为“法治三老”。

我最初是从陈芬辉教授口中听到江平的名字。陈芬辉比江平年龄稍长，其子陈坪和我是大学同学，单位同事。陈芬辉从山西财经学院调到政法大学教书后，和我聊天，说本校他最佩服的就是江平。

1993年，央视播放国际大专辩论赛，江平出任评委，我通过电视第一次感受他演讲的风采。他即席点评，高屋建瓴，睿智的思想让我眼前一亮。以后，我在各类媒体上见到江平的言论，都留意关注。

后来我参加《学习博览》杂志创办，招聘编辑。一位法学女硕士前来应聘。我出了一道面试题，问当今法学界你钦佩的学者是谁？她先是无语，想了一会儿说，是江平，他是我导师的老师。

我又问，你怎么理解江平？她又想了一会，神色茫然地说，可能是教书育人吧。

我意识到，她既没有读过江平的著作，也没有关注江平的事迹，只是听说江平的名字而已。身为法学硕士，自然无法录用。

孙国栋举办《律师文摘》年会，邀我参加，让我第一次有机会现场聆听江平的即席演讲。

2011年，赵国君主办独立艺术论坛，邀请我担任评委，七位评委经过认真评议，评出戏剧家沙叶新、画家李斌、雕塑家高氏兄弟、纪录片导演徐星和歌手周云篷获首届艺术独立论坛奖，赵国君请江平为沙叶新颁奖，我才和江平有了近距离接触。

我参加《炎黄春秋》编辑工作的第二年，江平出任《炎黄春秋》顾问。

《炎黄春秋》杂志早期，有的顾问是荣誉性的虚职。后来顾问成了参与决策的实职。

2007年后的顾问是杜润生、李昌、于光远、李锐四位前中顾委委员。于光远、李昌去世后，增加了曾彦修、何方。

2015年曾彦修、杜润生去世，又增加了江平、郭道晖、陶斯亮、胡德华。他们都参加社委会。

这时杂志已经进入多事之秋。每逢大事、难事，顾问都要来社参会，研究应对之策。

有一次商议有关部门不许谈“宪政”怎么办？江平说，那就谈宪治，意思是一样的。

我想，杂志应当向读者展示新任顾问的风采。邢小群此前采访过郭道晖，于是选出一段口述，以《从人治到法治的历程》为题刊出。陈夏红曾协助江平做口述自传《沉浮与枯荣》，我又与陈夏红联系，选出一段《立法回忆》，在2016年第7期发表。

江平讲述了1983参与经济立法工作，1985参与《民法通则》的制订，1986承担行政立法研究组的工作，主持《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诉讼法》起草，1988年当选七届全国人大常委和法律委员会副主任，参加各项立法工作的诸多往事。

他1957年被打成右派后，过铁路时压断一条腿，成了靠义肢行走的残疾人。为了《残疾人保障法》的顺利通过，他在人大常委会做了专题发言。他还讲述了对三峡工程投弃权票的过程和理由；讲述了七届人大八次会议上，他和董辅礽、厉以宁为罢免之事，坚持不发言。

这些细节都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可惜的是，这已是我在《炎黄春秋》编辑的最后一期杂志。此后，我们和杜导正共进退，便再也没有和江平教授共事的机会了。

最后，引江平的一首《临江仙 悲歌》结束本文：

  千言万语满胸臆，

  欲诉欲泣无从。

  长吁三声问天公，

  为何射日手，

  不许弯大弓。

  翻云覆雨人间事，

  过耳过目无穷。

  谁主沉浮与枯荣？

  欲平心中愤，

  唯唱大江东。

【作者简介】丁东：前《炎黄春秋》编辑。以研究当代中国的历史和文化为主，著有《冬夜长考》、《和友人对话》、《尊严无价》、《思想操练》、《精神的流浪》、《教育放言录》、《文化十日谈》等书，参与编辑《口述历史》、《顾准日记》、《顾准寻思录》、《遇罗克：遗作与回忆》、《王申酉文集》、《反思郭沫若》、《悼念李慎之》、《阅读文革》、《李锐口述往事》、《当代学人自述》等书。个人微信公号：丁东小群

一枚写在后面：

我孤陋寡闻，江平教授的名字，还是在读了丁东老师的这篇后第一次知道。读完后，心中感佩不已。

非常巧，昨日正好看到了12月28日晚，政法大学的二十多名校友为江平教授举办的90寿宴上，他的一段致辞录像：

江平九十，校长不老。（录像来自网络）

90岁的江平教授精神矍铄，思维清晰，底气十足，给在座的学生们笑谈他如愿实现了自己的第一个五年计划——活到90岁，现在正冲着实现第二个五年计划活到95岁而努力，并解释了为什么其实他的生日并不是12月28日，大连也不是他的出生地。

祝校长不老，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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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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