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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声IV(3)|| 一枚:纪念刚刚在英国染新冠去世的傅聪:钢琴是他的终身情人,音乐是他灵魂的避难所

园地作者 一枚新园地 2021-02-19



题图:伦敦,傅聪凝视着自己在欧洲首次登台演出的海报。(图片来自网络)

2020即将过去,新的一年就在眼前。在新的一年里,如何面对自己心底的良知,作出我们自己尊还是辱的选择,是我们每个人都不能不面对的一道题。


钢琴是他的终身情人,音乐是他灵魂的避难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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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刚刚在英国染新冠去世的傅聪

一枚 | 文




2020年还有最后四天的时候,今天,美国西部时间12月28日,清晨我醒来,在朋友圈第一次看到傅聪感染新冠的消息。



心中正在牵挂,没想到,没过多久,上午10:55am,就看到另外一位微信朋友老章转发的这篇:  



傅聪,居然已经走了!

顿时,悲从心起。

到网上搜了一下,才发现,原来,两周前傅聪就已经因新冠肺炎住院了:



27日,他的学生、英国皇家音乐学院教授孔嘉宁发文透露,傅先生已经住院两周,需要吸氧,但无需上呼吸机,希望他能挺过来。

网上也看到,上海音乐学院教授李民铎连夜手书,祝福傅聪早日康复:“现在他在伦敦,感染了新冠病毒,已住院,情况不太好。医生们一直在给他用氧气,用各种办法尽力的帮助他。”

他呼吁,在这关键时刻,一起为傅聪祈祷,“我们对他的爱会感动上苍。”

李民铎在文中强调,傅聪是中国最重要的钢琴家之一,几十年来,他为钢琴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弹的萧邦、莫札特、舒伯特、舒曼、德彪西等感动了千万人的心。他的萧邦,是最真挚、最诗意、最纯洁动人的。

没有想到,傅聪没有能挺过去。网上看,他去世的时间,是在英国当地时间2020年12月28日(周一)15:00--16:00之间。

伦敦时间比北京时间晚八个小时。那就是北京时间12月28日夜里23点-24点之间。

以下引自维基百科上对傅聪的生平介绍:

傅聪于1934年3月10日上海的花园新村出生,三、四岁的时候,已经表现出过人的音乐天分。他七岁半开始学习钢琴,拜意大利指挥家、钢琴家梅百器为师。

梅百器是李斯特的再传弟子。傅聪在其门下受教三年。1951年,傅聪再拜苏籍钢琴家勃隆斯丹夫人(Ada Bronstein)为师。

1952年2月,18岁的傅聪与上海交响乐团合作,作了首次的公开表演,引起了国内音乐界的注意。1953年,傅聪被选中参加在罗马尼亚举行的第四届世界青年与学生和平友谊联欢节的钢琴比赛。同年7月,傅聪首次出国,到罗马尼亚参赛,得到了三等奖。比赛后,傅聪随团访问德国和波兰,在波兰多次演奏萧邦的作品,得到当地音乐家的认同。


1955年,傅聪获邀参加在华沙举行的第五届萧邦国际钢琴比赛,最后得到第三名和“玛祖卡”奖,成为首位在国际性钢琴比赛中获奖的中国音乐家。

萧邦国际钢琴比赛结束后,傅聪留在波兰学习钢琴,直到1958年底提前毕业。这期间,傅聪曾于1956年的8至10月返回中国休假,在北京举行了个人独奏会,在上海与上海交响乐团合作,举行了莫札特协奏曲音乐会。

1958年12月傅聪离开波兰,没有按计划回到中国大陆,而是移居英国伦敦。
 
……
 
2020年12月28日傅聪因感染新冠,在英国逝世。




我第一次知道傅聪这个名字,来自那本家喻户晓的《傅雷家书》。

我还记得,那时候我还在读高中,印象中似乎是有一天从大哥哥的书柜中,无意中翻出了这本《傅雷家书》
(记得当时一起被我翻出来的,还有莫泊桑的《羊脂球》,小仲马的《茶花女》,戴厚英的《人,啊人!》等 —— 戴厚英这本《人啊人》留给我的印象极深,三十多年过去了, 我对于男主角何荆夫,仍然记忆犹新)。因为当时父母认为我的第一要务是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跳出农门,看课外书虽不被严禁,也是不被严厉的父亲许可的。我记得那些书,很多都是在深夜父亲已经入睡之后,当我听到他的鼾声响起后,才拿出来悄悄看。

我几乎是一口气读完了《傅雷家书》,并且把其中的不少段落,抄写在了我高中时候的手抄本上。

我觉得傅雷跟我的父亲有点像,因为在我的童年和少年记忆里,父亲也是不苟言笑的,哪怕是对我这个我知道他心底一定极疼爱的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儿,也很少露出笑意来。我考试结果出来,哪怕是考了全班第一,他也还是要把我叫过去,问我知不知道自己试卷上哪些地方做错了,所以没有拿到满分,现在会做了没有。

幸运的是,我的母亲是一个天生的乐观主义派,她虽然没有机会上学念书,甚至到今天也不识字,但是却给了我很多的认可和鼓励。我小时候,有时候不能确定父亲是否为我感到骄傲,但是我从小就知道,母亲一定是非常引我为豪的。

印象中,后来在我离开家去读大学的时候,还曾经又买了一本《傅雷家书》送给父亲。在我上大学后,父亲也给我写了很多封家书,每一封里面,都是他的谆谆教诲,陪伴了我整整大学四年,和大学刚毕业后的两年
(再后来,家里装了电话,我们就很少写信了)

那些家书我也一直保留着。几年前我回国,看到父亲还把我当时写给他们的近百封信都装订成册了。我心中一暖。在父亲同意后,我把他装订成册的我的信带回来了美国,与父亲写给我的家书一起珍藏。

(前些年回国时,我也把自己小学和中学的日记本也带回来了美国。在我与女儿相处的时候,我有时候会回去翻自己十几岁时候的日记,会帮助我更好地理解她。)

后来我离开家越来越远,从上海的读书,到北京的工作,再到大洋的彼岸的继续求学。父亲的年纪越来越大了,我发现他对我们也越来越慈祥。今年起,每天一到北京时间中午12点,他就会守在手机旁边等我和两个哥哥呼他,开始我们家风雨无阻的每日家庭视频会。而每天我打开视频,第一个映入我眼帘的,就是父亲的笑脸。

那天还在耕耘者群里和朋友们提起,虽然我很喜欢《傅雷家书》这本书,但是我个人不会希望有傅雷这样的父亲,因为我觉得傅雷的性格有些过于暴躁且霸道,对孩子缺乏耐心和同理心,也过于严厉了。

《傅雷家书》“代序”的作者楼适夷曾经说,傅雷的孩子们在他面前都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只有等他出门了,才敢大声笑闹。

他规定孩子应该怎样说话,怎样行动,做什么,吃什么,不能有所逾越。

傅聪练琴时,一走调,傅雷就大骂,甚至抓着傅聪的头往墙上撞。

5岁时,傅聪在客厅写字,傅雷不知何事就火了,顺手抡过来蚊香盘,击中傅聪鼻梁,顿时让他血流如注。

像打耳光之类的应该是家常便饭了,傅雷还把傅聪绑在自己家门口,让邻居们都看到,以此警告傅聪:不听爸爸的话,后果很严重。

见到傅雷如此体罚孩子,朱梅馥不敢责备丈夫,又心疼孩子,只得暗自垂泪。

我每次想起这一幕幕,都很心疼傅雷的妻子朱梅馥。她作为母亲和妻子,几乎完全放弃了自己。我相信她在她的家庭和婚姻生活里,有很多的委屈和无奈。

我觉得自己很幸运,我的父亲虽然也是严厉的,他对我人品上的教诲不少也与傅雷相似,要做一个诚实的人,活得堂堂正正,但是他从来没有体罚过我,也基本都没有呵斥过我,哪怕是在教训我绷着脸的时候,也都是好好跟我讲道理。

从小到大,父亲没有对我动过一个手指头,甚至在初中二年级还是三年级上学期的时候,有一天他发现我藏在抽屉里的情书时——一开始他不知道那是大我好几岁的女同学请我帮助草拟的回复给她在外地的男朋友的信,以为那是我为自己写的。他非常严厉地教训了我一顿,但是也并没有对我动手。

当父母对孩子心底的爱要通过暴力,通过拳头和棍棒来表达时,无论如何,我认为那都是孩子的不幸,也是父母的悲哀。

请不要因此得出结论,以为我不尊敬傅雷 —— 我对傅雷先生是发自心底的敬重。他翻译的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朵夫》,是我90年代末出国时,有限的行李箱里仍然选择随身背来了美国的两套书之一,每隔几年都会拿出来温习一遍。

2020年回国时,我买到了20本全套的《傅雷全集》,背回来美国,满心欢喜。


我背来美国的全套《傅雷全集》。


我只是想说,人无完人。傅雷是如此,我们每个人,也都是如此。

我们都是人,不是神。是人,就会有人的弱点。没有哪一个人是神,无论他被怎样吹捧上天。



作为女性,我尤其关注傅聪的感情生活,尤其是,当我年少的时候,就读到了傅雷在家书中给傅聪关于婚姻的如下教诲,让我印象深刻:

“深思熟虑,然后决定,切勿单凭一时冲动。”

“我觉得最主要的还是本质的善良,天性的温厚,开阔的胸襟。有了这三样,其他都可以逐渐培养。”

“对方把你作为她整个的世界固然很危险,但也很宝贵。”


即便有父亲如此的教诲,傅聪的感情生活也并不顺利。

1960年,26岁的傅聪与美国小提琴家梅纽因的女儿21岁的弥拉结婚。他们生下一个儿子凌霄。


傅聪与弥拉。(图片来自网络)


遗憾的是,婚后的傅聪辛勤练琴,忙于演出,常使妻子感到孤独。十多年后,傅聪和弥拉的家庭破裂了。

傅聪的第二任太太是南朝鲜驻摩洛哥大使的女儿,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我们结婚3个月便无法共同生活了……3个月,短暂的婚姻。”

第三次婚姻,傅聪与中国女钢琴家卓一龙结婚,1974年育有一子凌云,一家人在伦敦生活。

这是我在网上看到的卓一龙年轻时候的照片, 她美得让我炫目。


年轻时候的卓一龙。(图片来自网络)

我在网上看到,后来傅聪和卓一龙一起住在伦敦一幢三层小楼里,他在弹琴之余,喜欢看网球。他为两个儿子的成长感到欣喜,虽然在琴声中长大的两个儿子,没有一个继承他的衣钵。


是卓一龙,陪他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让我非常难过的是,卓一龙这次也确诊了新冠。万幸她的病情较轻,入院三日后出院,目前基本无恙,之前每天都到医院探望傅聪。

现在傅聪离开了,陪伴了他四十多年的卓一龙自己也是新冠确诊。我想我会常常想起她,把她放到我的祷告中。



傅聪曾经说过:钢琴是他的终身情人,音乐是他灵魂的避难所。

傅雷家书中的这段话,曾经被我抄写在手抄本里:


“先做人,其次做艺术家,再次做音乐家,最后做钢琴家;用钢琴语言领悟音乐,从音乐中寻求人的基本价值……”

后来我读到傅聪的一次采访, 非常打动我。他在采访中说:

“父亲说,先要做人然后才能做艺术家。艺术家的意思是要‘通’,哲学、宗教、绘画、文学……一切都要通,而且这做人里头也包括了做人的基本的精神价值。这个面很广,不一定是要在琴上练的,而是要思考。”

“如果你的琴声很纯洁地发自内心,就会天然有一种感染力。我父亲经常说,真诚第一。感人的音乐一定是真诚的,有的人可以弹得很华丽很漂亮,你也会欣赏,但被感动是另外一件事。科尔托就是这样,他有很多毛病,但是他真实感人。

“到一定的水平,就会发现,还可以更好,这是一种无止境的追求......每一次弹奏,你都必须把灵魂、把全部生命投入进去。音乐和生命一样,生命无所谓完美不完美,只要你快乐,烂草棚里也能开出鲜花。我爸爸以前总是跟我说,宁要烂草地,不要水门汀,含意很深刻。”


我很高兴地发现,他对《傅雷家书》的评价,也跟我有点类似:

“中国这个地方,很容易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在‘文革’中,我的父母被逼得双双自杀。现在,我的父亲处处受到颂扬。我以为,这种崇拜也不好,不好!人们对我父亲的品格的尊重,我很感谢。但我的父亲也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神。他也有许多缺点。包括我和我的弟弟,都有许多不对的地方。《傅雷家书》不是每一句话都对。那是一个父亲给他的儿子写的家信,那是一个中国的知识分子对儿子讲的话。我爱我的父亲,但我的父亲是一个普通的人……”


1979年4月26日,傅雷夫妇平反昭雪追悼会后,傅聪手捧骨灰盒,傅敏手拿遗像,前往龙华革命公墓骨灰堂。(图片来自网络)


关于文革,傅聪这样说:


“我们应当接受历史的教训。中国人民倒霉了那么十年,不能白倒霉!不能好了疮疤忘了疼。极左的那一套,绝对不能重来!”


而关于家书,他说他自己很少看。


“《家书》我很少看。为什么?我不忍卒读啊!一翻家书,我就泪如雨下,就整天不能自持,就整天若有所思,很难再工作下去。可是事实上《家书》里说的话都已经刻在我心里很深很深。特别是父亲的遗书,我现在一想起它,眼泪就忍不住了!那里边真是一个大写的“人”字!父亲那么朴素,很简单,很平凡,可他有真正的人的尊严。”

是的,真正的人的尊严。我想,那是我们这个时代最珍贵稀缺的东西。

傅聪的眼里,傅雷很朴素,很简单,很平凡。正如在我的心里,我的已经82岁的父亲,也是很朴素,很平凡。

但是,他们都刚正不阿,无论逆境顺境, 都活出了人的尊严。

我又想起来我几天前,我给园地耕耘者江棋生老师写的印象记,想起他那句2020年在读者中不胫而走的话:应鸣而尊,迫默则辱。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可以选择,是尊,还是辱。

2020即将过去,新的一年就在眼前。在新的一年里,如何面对自己心底的良知,作出我们自己尊还是辱的选择,是我们每个人都不能不面对的一道题。

愿你和我,都会用我们的行动,选择尊。


1955年,在肖邦国际钢琴比赛上的傅聪。(录像来自腾讯视频)


【作者简介】一枚:安徽人在北美。70后。理工女,地产经纪人,从方方日记和接力开始的纯业余小编。马拉松跑者。基督徒。两个孩子的母亲。一枚园地耕耘者。
(本文编辑:一枚)
今天的二条是丁东老师刚刚写好的《傅聪与胡耀邦》,介绍了更多有关傅聪的往事,敬请移步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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