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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论 | 徐伟琴,岑逾豪,曾剑雄:大类培养模式下大学生专业学习热情变化的发生机制——基于情感社会学视角的个案研究

徐伟琴,岑逾豪等 复旦大学高等教育研究所
2024-09-04

摘要

大学生的专业学习热情不仅关乎个人发展,也关乎各行各业专业人才供给数量和质量。以某“双一流”建设高校工科平台本科生小鑫的专业学习热情变化故事为切入点,结合情感社会学视角和16位大类平台本科生的访谈资料,探究大类培养背景下大学生专业学习热情变化的发生机制。研究发现:大学生的专业学习热情受到其学习期望与体验一致性的直接驱动;自我核心认知与情感是影响学生期望和学习情境定义的内在动力;学习情境是激发学生学习期望和学习情境定义的外部因素;防御机制的激活状态进一步影响学生的专业学习热情。未来,可重点从重视生涯发展与规划教育、优化专业分流及配套方案、建立学生学习情绪台账等方面激发大学生专业学习热情。
关键词

大类培养;大学生;专业学习热情;情感社会学;叙事研究


基金项目

上海交通大学学生促教基金项目“大类培养模式下大学生的专业认同及其对专业坚持的影响”(CTLD22X0009)


作者简介徐伟琴,女,安徽安庆人,上海交通大学教育学院博士研究生,从事高校学生发展研究;岑逾豪,女,上海人,上海交通大学教育学院副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高校学生发展研究;曾剑雄,男,广东陆丰人,上海交通大学教育学院博士研究生,从事高等教育管理、研究生教育研究。
引用本文徐伟琴,岑逾豪,曾剑雄.大类培养模式下大学生专业学习热情变化的发生机制——基于情感社会学视角的个案研究[J].复旦教育论坛,2023,21(04):68-77.


一、引言
专业作为人才培养的基本单元,是建设高水平本科教育、培养一流人才的“四梁八柱”[1]。大学生作为专业人才的后备军,其专业学习热情不仅关系到自身未来学业和职业发展,也关乎所在专业对口领域人才供给数量和质量。当前,我国已经建成世界上规模最大的高等教育体系,但大学生的专业学习热情却不容乐观。研究显示,随着我国高等教育的扩招,越来越多大学生所读专业并非其高考志愿填报的专业,这使得不少学生在进入大学后对所学专业缺乏热情,进而引发学习倦怠感强烈,专业认同感、专业承诺和学习投入度偏低等一系列问题[2-3]。例如,朱红团队[4]基于“高等理科教育改革”课题数据发现,我国理科大学生存在“兴趣和志向双重缺失”的问题,大学生入学后的专业学习兴趣较入学前呈现“缩水趋势”,这一点在研究型大学中尤为明显。宋乃庆团队[5]针对西南地区五所高校本科生的调查显示,近三成学生“对所学专业不感兴趣”;逾一半学生表示“在清早起来,想到要面对一天的学习便感到很疲倦”;超过七成学生“很难对学习保持长久的热情”。与此同时,大学生专业学习热情的消退还可能诱发其通过转系、跨专业深造或就业等方式“逃离”所学专业,进而造成学用不匹配现象。例如,北京大学教育经济研究所于2005—2015年期间对全国高校毕业生进行了六次调查,历次调查中我国高校毕业生学用不匹配的比例均超过三分之一;专业学习兴趣的缺失是造成大学生学用不匹配的重要原因之一[6]。
为进一步帮助大学生实现“学其所愿,学有所用”,同时满足宽基础、复合型人才培养的需要,近年来国内许多高校逐步探索并推行了“大类招生+平台培养+专业教育”的模式。相较于传统招生和培养模式,大类培养模式下大学生面临的一个特殊情境在于,学生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平台培养方才确定具体专业。当前,已有研究者关注到大类模式下学生学习效果问题。相关研究借助问卷调查发现,大类培养模式下学生对不同类型课程的学习兴趣和时间精力投入仍存在着较突出的不协调问题,对各方面教学条件和环境的感受也存在较大差异[7]。然而,学界对大类培养模式下大学生专业学习热情的深入研究尚不多见,教育学理论也较少观照专业学习热情在大学生成长与发展中的意义。费孝通[8-9]先生指出,社会发展“不仅需要看到社会结构,还要看到人”,要关注他们的“思想和情感、忧虑和满足、追求和希望”。作为一门“迷恋他人成长的学问”[10],教育学在促进大学生专业学习热情的过程中不应缺席。那么,在这一相对特殊的学习情境之下,大学生的专业学习热情呈现出怎样的特征与变化?哪些因素影响了大学生专业学习热情的变化?这些因素又是如何影响大学生专业学习热情的变化的?对这些问题的回答有助于加深我们对大类培养模式下大学生专业学习热情的认识,进而为改进大类培养模式提供来自学生视角的证据。鉴于此,本研究以某“双一流”建设高校工科平台本科生小鑫的专业学习热情变化故事为切入点,结合情感社会学视角和16位大类平台本科生的访谈资料,探索大类培养背景下大学生专业学习热情变化的发生机制。
二、理论框架
参照已有研究关于热情、学术热情的定义[11-12],本研究认为专业学习热情是指个体具有浓厚的专业兴趣、在专业学习中能够获得较强的意义感并愿意投入较多时间和精力的强烈情感倾向,在本质上属于个体对所学专业所持有的一种正性情感。情感历来是心理学研究的重点研究领域之一,近几十年来逐渐受到社会学家所关注。社会学对于情感的关注,不同于心理学的生理唤醒、外显行为和体验,而是把情感放在更为宏观的情境和关系、社会和文化之下来考察[13]。受已有研究启发,本研究从情感社会学视角理解大学生专业学习热情的变化,认为大学生的专业学习热情非心理学家关注较多的短暂的情绪,而是一种指导个体专业学习行为的情感驱动力。
情感社会学是社会学的一个系统研究领域,是一门从社会学的视角研究人的情感问题的学问[14]8,它强调情境、结构、面对面互动的动态机制、社会结构以及文化变量对情感的限制[14]21。20世纪70年代以来,许多社会学家对人类情感问题展开研究并构建了符号互动论、期望状态理论等一系列理论,这些理论从不同的角度阐释了社会结构和文化如何影响个体情感的唤醒和变化过程。特纳(Jonathan H. Turner)汇集了这些理论的核心观点,提出了一套影响力十分广泛的心理分析理论(见图1)。该理论主要包含以下几个要素:期望、情境定义、期望和体验之间的一致性/不一致性、自我显著性、情感唤起和人际展示、防御机制的激活。该理论的主要观点包括:首先,在所有的情境中,人们都具有一定的期望,即使个体在进入情景时并未产生明确的期望,也会很快发展出相关期望;这些期望与自我显著性,即个体对自身在特定情景下的关注程度和重要性感受一起影响着个体对情境的定义[15]424-425。其次,期望和体验的一致性程度直接影响其情感唤醒和人际展示状态。最后,消极情绪一般会让个体体验到不同程度的痛苦,当个体消极情感体验强烈时,往往激活选择性知觉、选择性归因、尝试退出、否认行为或他人等防御机制来进行自我保护[16]。

受情感社会学视角和已有研究的启发[14] 8,本研究认为热情并非心理学家关注较多的短暂的情绪,而是一种赋予人们力量、指导人们行动的动机力量,必须从比较综合性的结构和文化背景中分析这种情感动力机制。在高等教育领域中,大学生基于学习情境形成学习期望,这些期望既是大学生学习情境定义的一部分,同时也与学习情境定义一起构成了学习期望与体验一致性感知的基础。大学生学习期望与体验的一致性直接影响专业学习热情,这种变化反过来又将影响大学生的学习期望。与此同时,大学生作为成人学习者,具有较强的适应性,当其感受到消极情绪时,经常会激活自身的防御机制来减少或消除痛苦感受。大学生的自我认知和情感一方面作用于其学习期望和学习情境定义,另一方面也影响着其防御机制的激活方式与结果。
三、研究设计
(一)研究方法
本研究首先借助教育叙事研究的方法分析一名工科平台本科生——小鑫的专业学习热情变化的过程。教育叙事研究是研究者通过描述个体教育生活,搜集和讲述个体教育故事,在解构和重构教育叙事材料过程中对个体行为和经验建构获得解释性理解的一种研究[17]。该方法强调作为个体的人的经历故事及其背后隐藏的之于该个体的意义[18],关注教育实践经验的复杂性、丰富性与多样性;同时在研究者和读者之间开放教育理论的思考空间,引申出教育理论视域的复杂性、丰富性与多样性[19]。面对大类培养背景下大学生专业学习热情变化这一鲜有研究者涉足的议题,没有任何强制性规范和要求的教育叙事研究更有助于研究者突破刻板的思维桎梏,通过一个个生动、具体的教育故事来呈现个体专业学习热情变化过程的复杂性。在此基础上,研究者结合情感社会学视角和16位大类平台本科生的访谈资料,分析大类培养背景下大学生专业学习热情变化的发生机制,进而为进一步完善大类培养政策,提升大学生专业分流前后的学习热情提供可行思路。
(二)研究对象
据统计,2020年全国134所“双一流”建设高校中(军事院校除外),已有115所高校不同程度地实施了大类培养模式[20]。高校的大类培养模式呈现出多样化特征,主要包括学院内大类招生培养模式、跨学院大类招生培养模式、开设实验班大类招生培养模式、成立本科生院大类招生培养模式[21]。本研究选取了其中一所大类培养模式类型多元、学生覆盖面广的“双一流”建设高校作为案例。案例高校自2014年起先后开设了七个大类培养试验班。其中,工科试验班(也称为“工科创新人才培养平台”,以下简称“工科平台”)、理科试验班、自然科学试验班、人文科学试验班采取的是跨学院大类招生培养模式,即将不同学院的多个专业归为一个大类进行招生,学生在前期学习通识课程和跨学院的大类课程,在后期分流到招生门类下不同学院不同专业;经济管理试验班等其他平台采取的是学院内大类招生培养模式,即将原有专业学院的所有专业或者几个专业归并为某一专业门类进行招生,让学生在学院内经过一段时间的基础平台学习后再进行专业分流[21]。我们在访谈中发现,部分大学生尽管未被录取至上述平台(而是被录取到某一学院),但他们也需在学院内接受一段时间的基础平台学习后再进行专业分流,因此研究者将这类学生也纳入了研究范围。
(三)资料收集
2022年7月至2023年3月,研究者根据最大差异原则先后邀请了16位案例高校本科生进行了半结构化访谈。其中,男生12人,女生4人;大二学生6人,大三学生5人,大四学生5人。工科平台学生6人,自然科学试验班学生4人,人文科学试验班学生2人,理科试验班和经济管理试验班学生各1人,某工科学院平台和理科学院平台学生各1人。为详细呈现大类培养背景下大学生在专业选择、分流过程中的学习热情变化历程及其发生机制,研究者在上述16名受访者中选择了专业学习热情变化最明显的小鑫的材料为本文主要分析对象,以其他受访者材料为补充。除小鑫外,其他受访者访谈资料的编码方式为:大类平台+序号。其中,工科试验班、自然科学试验班、人文科学试验班、理科试验班、经管实验班分别编码为A、B、C、D、E,某工科学院平台和理科学院平台分别编码为F、G。
小鑫是案例高校工科平台高年级本科生。该平台于2014年设立,自设立起每年所涉专业和分流政策都有所调整。小鑫入校时,该平台涵盖7个学院21个专业,学生规模达到一千多人;平台于学生大一上学期开始启动学院和专业预选,于大二上学期启动专业正式分流。小鑫预选的信息安全专业(以下简称“信安专业”)是案例高校工科平台近几年最为“热门”的专业之一。他在大一刚进入信安专业时专业学习热情高涨,师生及同伴关系也十分融洽,但在平台培养期结束后却产生了离开本专业的想法。研究者在前期研究中多次接触到希望离开本专业的大学生,但相关学生多将信息安全等热门专业作为目标专业之一,因此小鑫身在“热门”专业且最初学习热情高涨,但最终却希望离开的故事触发了研究者的好奇心。我们对小鑫的访谈总时长接近7个小时,对其他受访者的访谈时长约为1个小时。访谈内容主要涉及高考志愿填报过程、平台学习和专业学习过程、未来专业发展规划等。研究者遵守“尊重、行善不伤害和公平正义”的原则,对受访者隐私的保密贯穿研究的全过程。
四、故事描述:小鑫专业学习热情变化的过程
(一)热情建立:“我一定要成为一名优秀的信息安全人才”
小鑫出生于中部一座省会城市,在中小学阶段一直以高考能考出好成绩、进入到好大学为目标,较少结合自身兴趣和能力对大学专业相关信息进行探索。高考出成绩后,小鑫对自身学业成绩和学习能力非常自信。他在访谈中说道:“当时觉得自己可牛了,就想学理工科,用科学技术改变世界,不想去做一些非理工科的事情。”然而当到了志愿填报环节,小鑫有点慌乱:他要在几天时间内决定去哪所大学、去学什么专业。在遵循分数匹配原则的基础上,小鑫将目标锁定了案例高校工科平台。“当时只知道这个学校工科平台有好多专业,入校后会进行专业分流,也不是很清楚各个专业是干吗的,稀里糊涂的,没做什么信息采集工作就报了志愿。”刚刚结束了人生大考的小鑫,对于自己专业兴趣的认知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一个偶然事件。“高三暑假我QQ号被盗了,这让我萌生了学习信息安全相关专业的想法。”大一进入工科平台后,小鑫进一步通过网络、同学等渠道了解到,信安专业“就业和工作环境、薪资待遇较机械、材料、船舶这些传统工科而言更好”,“身边很多同学之所以报考本校工科平台,就是冲着计算机科学、软件工程、信息安全等专业来的”。同时,小鑫发现自己很欣赏信息安全专业的一些特性。“一个程序员,只要给他一个电脑,他就可以给你创造一个奇迹。”这进一步激发了小鑫对信息安全专业的学习热情。“即使当时有机会去其他热门专业,我也不愿意去。” 
根据工科平台的专业预选工作细则,大一上学期,学校将结合学生的高考成绩(权重为80%)和能力测试成绩(权重20%)加权计算得出其专业预选综合成绩,当某一专业申请人数过多时,培养单位将根据专业预选综合成绩进行录取。小鑫在大一入学初就将大量时间和精力用于准备能力测试,直到11月中下旬成功预选到心仪的信安专业后“才将一直悬着的心放下”。这一时期的小鑫对信安专业学习满怀憧憬和期待,立志成为一名优秀的信息安全人才。“为了学好这个专业,我大学期间可以天天认真研习网络安全知识,其他什么都不干:我可以不搞对象,也可以不搞学生活动,凡是有碍于我深钻网络安全知识的活动,对我而言都没有意义。” 小鑫被预选至信息安全专业后,刚开始没有接触到太多“硬核”的课程,第一学期学习成绩不错,这进一步激发了其专业学习热情。“大一上学期成绩还凑合,高等数学、线性代数、程序设计思想与方法都有八九十分。我当时专业排名在保研线边缘,想着之后认真学,肯定能保研,成为一名优秀的网络安全工程师。” 
(二)热情衰减:“渐渐对包括信安在内的所有工科专业产生了厌倦情绪”
在大一上学期通过专业预选顺利进入信安专业后,小鑫逐渐将自己视为一名信安专业学生。在小鑫的期望中,作为一名信安专业的预选生,自己应比平台内其他专业预选生有更多机会接触到信安专业课程。然而,事实上小鑫并未迎来自己入学初设想的“天天认真研习网络安全知识”的生活,而是陷入繁重的课业负担之中(小鑫所在专业前3学期课程设置情况见表1)。小鑫繁重的课业负担一方面源于课程学分多,密度大。在小鑫看来,学校在2020级信安专业课程设置上叠加了多重buff ① ——“不仅叠了本专业课程和学校通识课程的buff,还叠加了电院其他平台的buff和工科平台的buff,致使总学分高达170多个”;而且学校将许多难度高、任务重的“硬课”集中安排在了第3学期——“这学期概率统计、数字电子技术、模拟电子技术、数据结构、离散数学、理论力学、大学物理Ⅱ这7门‘硬课’足够把我毁灭”。另一方面,小鑫的课业负担还源于课程任务重,难度高。以模拟电子技术为例,“模拟电子技术这门课在任何学校都属于4学分的‘大课’。我们这边由于过多平台课的挤压,这门课课时量被压缩了一半,但内容量并没有压缩这么多。老师上课讲得飞快,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能课后对着1900多页的没有任何答案和解析的英文电子教材硬看。”在提到大学物理课程时,小鑫则用了“王炸”二字形容:“学校近几年提倡将本科生大学物理课程提升到跟高等数学一样的难度,并要求工科平台同学都学习同样难度的大学物理。我从之前贴出来的补考安排发现,这门课光补考人数就高达两三百人,我自己也只有70分左右。”小鑫坦言,在沉重的课业负担下,能够顺利完成平台课程任务已属不易,难有余力深入学习预选专业相关知识。

与沉重的课业负担相比,“无用”的课程内容更让小鑫感到失望。小鑫提到,尽管自己前三个学期在学校安排下选修了大约90个学分,但鲜有机会接触到信安专业课程。“大一的工程学导论课上,老师让我们谈谈对自己专业的看法,我当时几乎没有接触过专业课程,也不知道要怎么谈自己对专业的看法。”小鑫提到,尽管很多课程对自身专业发展帮助不大,却必须尽全力获得高绩点。“我们大二上学期被安排的7门硬课中只有概率统计、离散数学、数据结构这3门是和信安专业有关系的,剩下4门对我们未来专业学习和发展没任何帮助;但我们还是要尽力去学,因为如果挂科,之后的奖学金、推免资格都没了。”此外,课程的“无用性”还体现在部分课程内容无法为学生带来能力增值。以工程实践与科技创新I为例,“老师课上说了些没用的知识,然后给学生发了个焊接样例视频。我们照着视频硬焊了一个劣质品,然后交了篇东拼西凑的总结报告。整个过程完全不需要动脑子,我不理解为什么要学。”小鑫关于课程的感受在其他工科平台学生的访谈中得到呼应:“很多课程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上,学校也不会跟我们解释为什么要上,上完后我感觉自己也用不上。”(A4)
“繁而无用”的课程及其带来的低获得感使小鑫对自己的专业核心竞争力产生了不自信,“不聪明”“少毅力”等自我否定感逐渐膨胀。在研究者请小鑫对本文内容进行最后把关的时候,小鑫指着本部分内容说道:“最后成文时一定要在这里强调,‘繁而无用’的大类培养课程体系是导致我最终想要‘跑路’的最关键因素。”体验过一次次失望的小鑫在无意识中将课程学习经历视为未来职业生涯的预演,并在部分课程的“低分”和未来职业生涯的“失败”之间画上了约等号,渐渐“对包括信安专业在内的所有工科专业的学习产生了厌倦情绪”。
(三)热情幻灭:“未来我肯定不会干信息安全相关工作了”
小鑫认为,相较于传统培养模式,自己所在的工科平台培养体系严重压缩了学生钻研本专业知识的时间。“我知道有些学校信安专业的同学很早就开始接触专业知识了;而我们前一年半多在上通识课和平台课,很少有时间学信安专业知识。到了大三大四,那些同学都开始准备实习或备战考研/保研了,我们还要上大量专业课。”在他看来,在该培养模式下,自己毕业后在本专业发展优势不大。“若直接就业,我既缺乏实习优势,也缺乏扎实的专业能力。若继续深造,我大三下学期和大四学年还需要修大约30个学分的课程,需要边上课边备战考研。考研更多依靠‘死记硬背’,难以提升学生的专业能力。而那些一开始就进入信安专业并获得推免资格的学生则完全可以在此期间自学更多专业知识。这意味着我需要用大二下学期和大三上学期这一年多的时间达到传统培养模式下的推免生花两三年达到的专业成就。太难了!”
尽管如此,小鑫直到大一期末都对继续在本专业深造抱有希望。“我大一上学期的专业排名在推免线边缘。后面若能顺利保研,我便能获得三年的缓冲时间。我觉得自己用四五年时间赶上别人五六年的学业成就还是可以的。”然而,大二上学期初的专业分流结果进一步削弱了小鑫对工科专业的学习热情。学校专业分流政策规定,成绩符合条件的学生可于专业分流(大二上学期)前在平台内申请转专业,其余学生则默认继续在预选专业学习。小鑫未达到“成绩排名在本专业前30%”这一转专业申请条件,但信安专业作为工科平台的热门专业之一,在专业分流中得到许多学生青睐。“分流结束后,我们专业转入了十几位同学,这些同学的专业排名都非常靠前,让我的排名直接从保研线边缘降到了专业前50%,直接不用做任何保研的打算了。” 
在2022年上半年通过网络渠道获知腾讯等国内诸多知名企业“锁HC”(Headcount)的消息后,小鑫留在本专业学习和发展的意愿进一步降低。“腾讯‘锁HC’在一定程度上释放出以该企业为代表的互联网‘大厂’未来在信安专业会缩招的信号,我看着有点害怕,这坚定了我离开本专业的想法。”在谈及未来学业和职业规划时,小鑫表示:“未来我肯定不会干信息安全相关工作了。即使将来幸运获得保研名额,我也会想方设法拿着这个名额跨保至其他专业。”尽管小鑫受访时刚进入大三,但他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跨专业考研。“在决定跨考之后,我对本专业的学习就没那么认真了。现在想得更多的是怎么将想要跨考的那个专业相关课程学好。”
五、故事分析:大学生专业学习热情变化背后的成因
综上,可以看出小鑫对于信安专业的学习热情经历了建立、衰减、幻灭三个阶段的变化。我们在访谈中发现,专业学习热情的衰退是许多学生在面临不合期望的学习情境时常常出现的负性情绪,当这种负性情绪不断地累积并强化时,会使学生在专业认同、专业学习投入、成就水平以及学习获得感等多方面的综合感受不佳,甚至逐步发展为专业逃离意向。为揭示大类培养模式下大学生专业学习热情的变化过程,我们基于社会情感学的视角和16位受访者的访谈资料,构建了大学生专业学习热情变化的分析框架(见图2)。下面,我们以小鑫的故事为基础,结合该框架和访谈资料,对大类培养背景下大学生专业学习热情变化的发生机制展开分析。

(一)大学生的专业学习热情受到其学习期望与体验一致性的直接驱动
根据情感社会学的理论视角,人们几乎总是带着某种期望进入特定情境,若期望与其实际体验相符,就会唤醒积极情感;反之,若期望与实际体验不符,则会唤醒消极情感[22]73。在大学生学习情境中,学习期望是个体希望在学习中达到的情感状态或成就。如果大学生的期望是清晰的,不是模棱两可的,那么他们对可能要发生的事情有比较现实的理解,由此更有可能满足这些期望,并体验到正性情绪;反之,如果大学生不清楚自己的期望,模棱两可或相互冲突,那么他们将在互动中体验到负性情绪[22]74。学习体验是个体在实际学习中有意识觉察到的情感状态和成就。大学生的学习体验与其学习情境定义,即其对所处学习情境的看法、想法和所作的解释密切相关。即使身处类似学习情境,大学生们的学习体验也可能因各人对学习情境的定义不同而迥异。下面,我们将结合小鑫的故事具体分析。
1. 建立阶段。从学习期望来看,小鑫刚上大学时一方面基于“高三暑假QQ号被盗”这一偶然事件认为学习信息安全专业有意义,另一方面基于高中学习偏好与能力认为自己能胜任该专业学业任务,因此此时非常期望自己能顺利预选至信息安全专业。从学习情境定义来看,在大一上学期小鑫一方面基于身边老师、同学的专业评价或选择认为信息安全专业是工科平台的热门专业之一,另一方面基于“信息安全专业有自己欣赏的特点”“自己成功预选至信息安全专业”“第一学期学习成绩还凑合”等情境进一步加深了对该专业的正面印象。从中可以看出,本阶段小鑫的学习体验与期望之间具有较高的一致性,这在很大程度上激发了小鑫对信息安全专业的学习热情。
2. 衰减阶段。在顺利预选至信息安全专业后,小鑫将主要精力放在课程学习上,并期望借助课程认真钻研信息安全专业知识,而对课程之外的其他专业学习资源缺乏关注。但从学习情境定义来看,尽管工科平台希望通过“1.5学年平台培养+2.5学年专业培养”的教育模式构建多学科交叉复合型工程科学和技术人才培养体系;但在“借助课程认真钻研信息安全知识”这一学习期望的影响下,小鑫前1.5年常常在将精力放在“泛学平台课程知识”还是“专研信息安全知识”之间来回纠结,进而陷入迷茫。同时,小鑫在部分平台课程(如大学物理)的学习上感到吃力,且成绩不理想。尽管这些课程与信安专业关系不大,但小鑫担心继续学习信安之类的理工科专业仍会遇到类似难度的课程,从而使其失去了继续学习理工科的信心。这与其之前“觉得自己可牛了,就想学理工科”的学习期望不一致,从而削弱了其专业学习热情。
3. 幻灭阶段。小鑫发现自己在当前大类培养模式下没有足够精力钻研信息安全知识后,其学习期望由原先的“在本科期间钻研信息安全知识”转变为“通过保研获得更多钻研信息安全知识的时间”。但从学习情境定义来看,小鑫首先基于“专业成绩排名导向”的保研政策和自己相对靠后的专业成绩排名判断自己难以获得保研资格,其次基于“近几年来考研人数成指数型增长”和自身“因为工科平台过多的课程而缺少钻研信安专业知识的时间”判断自己在本专业发展不占优势,最后基于腾讯企业“锁HC”等新闻判断未来信息安全专业在国内“大厂”的对口岗位会减少。从中可以看出,本阶段小鑫的学习期望与体验之间的一致性很低,这进一步削弱了其专业学习热情。
(二)自我核心认知与情感是影响学生期望和学习情境定义的内在动力
根据社会学的观点,个体拥有核心自我(core selves)和情境自我(situation-specific selves)两种概念。其中,核心自我概念是人们对所有情境中他们是谁的观念,具有比情境自我更强的情感价值[16]。在学习情境中,大学生的核心自我概念主要体现为自我核心认知与情感。在现实中,大学生对自身特征和偏好的认知常常不全面。因此,他们通过掌握经验、替代经验、外部引导等渠道习得的自我认知与情感往往构成其自我核心认知与情感,并成为影响其学习期望和学习情境定义的主要内在动力。
本研究中大学生的自我核心认知主要指其对自身专业学习兴趣、能力、资源、短板等方面的认识。在我们的案例中,小鑫刚进入大学时之所以期望预选至信息安全专业,与其在高中阶段“相对擅长数理化相关学科”这一认知密不可分;而其后面希望离开本专业,则与其对自身的专业核心能力(如代码能力)缺乏信心紧密相关。值得一提的是,受认知局限、信息不完备、外部环境复杂多变和搜寻成本等因素制约,学生对于自己专业学习兴趣、能力、资源、短板等方面的认识可能存在局限甚至背离现实。例如,小鑫在高考志愿报考时对案例高校的大类平台培养过程和方式存在误判,以为自己被预选至信息安全专业后会从大一就“比平台内其他专业预选生有更多机会接触到信安专业课程”,最终却未能如愿,从而造成其学习期望与体验的不一致。
本研究中大学生的自我核心情感主要指其对专业及未来职业的好恶。在我们的案例中,与小鑫在入学初对信息安全专业有着强烈的偏好不同,A2一直没有明确的专业偏好,他认为:“既来之,则安之,行行出状元,我相信只要我认真学习,在哪个专业都能学得很好。” B3则从入学之初便对预选专业不感兴趣,但受限于分流规则而被迫进入该专业。在不同偏好下,三人在进入预选专业之初便产生了不同的学习期望,对学习情境的定义也不尽相同。相较而言,B3对预选专业的初始学习期望最低,在预选结果出来后不久便开始打听如何转专业,且她在访谈中透露出更多对本平台专业预分流政策的不满,也更加关注所在专业课程安排、研究资源中的消极因素。值得一提的是,大学生的核心自我情感并非一成不变的。例如,在刚上大学时,小鑫的专业学习动机是带有“理想主义倾向”的,“兴趣”“欣赏”“有意义”“有成就感”构成小鑫希望进入信安专业的重要考量因素;随着专业学习效能感和成就感的减弱,小鑫的专业学习动机逐渐呈现出“实用主义倾向”,他对专业的靠近与远离均是在权衡利益后的一种理性选择。
(三)学习情境是激发学生学习期望和学习情境定义的外部因素
在试图归纳不同受访者专业学习热情变化背后的成因中,我们深感每一位受访者的专业学习经历都是复杂而独特的,深深根植于学习情境。情境是人和环境交互作用的产物。根据情感社会学视角,大学生的学习期望和学习情境定义受到学习情境的约束。尽管我们访谈的16位受访者均通过大类招生进入高校,但不同受访者所接触的大类培养环境和资源却不尽相同。在不同的培养环境和资源下,学生的学习期望和对学习情境的定义也存在差异。以小鑫和E1(被分流至会计学专业)为例,尽管两人均通过大类招生进入大学,但在不同的大类培养环境和资源下,两者的学习期望存在较大差异。首先,小鑫所在的工科平台所涉专业高达21个,且不同专业间知识壁垒较为明显,学生在前3学期需要修读的平台课程知识跨度较大;而E1所在的经管实验班主要涉及4个专业,且相关专业均来自一个学院,学生在前3学期修读的平台课程知识跨度较小(具体课程见表1)。其次,小鑫所在的工科平台内不同专业对口行业待遇差距明显,这在一定程度上促使很多学生期望被分流至平台内行业平均待遇较高的专业;而E1所在平台各专业对口行业平均待遇差异较小,学生们的专业分流意向更为分散。不同的大类培养环境和资源导致两位受访者对其学习情境的定义也大不相同:与小鑫在访谈中多次抱怨平台课程“多而无用”不同,E1认为尽管自己在专业分流时只能选择一个专业,但这些平台课程的开设客观上拓宽了自身金融视野,提升了自身金融素养,最终有助于自身的专业学习。
根据情感社会学的基本观点,情境同样包括情感所产生的后果[14]237。在大学生学习中,学生对学习情境的理解常常融入了自我的学习期望、核心认知与情感。这种带有个人先见的理解会引起学生专业学习热情的变化,变化了的学习热情则构成了学生新的学习情境的一部分。如此,在“客观情境—自我融入—情境定义—情感反馈”的往复历程中,大学生与学习情境不断交互,新情境亦不断生成。例如,小鑫在渐渐“对包括信安专业在内的所有工科专业的学习产生了厌倦情绪”后,这种厌倦情绪成为其后续学习情境的一部分,使其对所在平台的培养模式产生更强烈的不满。
(四)防御机制的激活状态进一步影响学生的专业学习热情
防御机制是个体在受到心理威胁时,为了保护自己免受不愉快的情绪影响而产生的心理防御反应[16]。消极情感是痛苦的,人们经常压抑这种痛苦[14]137。当消极情感体验强烈时,个体通常会激活防御机制来抑制消极情感[14]138。大学生作为成年学习者,具有较强的适应性,他们在专业学习过程中觉察到自己的消极情绪初期,往往尝试抑制自己的消极情绪。但情感压抑的操作像一个压力锅[14]116,如果他们在后续学习中持续因学习期望与体验的不一致而体验到消极情绪,则可能会基于自我核心认知和情感激活更加强烈的防御机制。当防御机制被激活后,反过来又会进一步影响到大学生的专业学习热情。在本案例中,大学生激活的防御策略主要包括选择性知觉、选择性归因、尝试退出等。
1. 选择性知觉。选择性知觉是个体根据自身学习兴趣和需要,有目的地将某些学习信息、资源作为知觉对象,而将其他信息、资源作为背景进行组织加工的过程。在本研究中,小鑫在访谈中多次否认一些不利于满足自己“钻研信息安全知识”这一期望的平台课程,而较少提及学校提供的课外学习资源以及自身在课外的主动探索,这是选择性知觉策略在起作用。
2. 选择性归因。当个体在自身期望没有实现且获得了消极惩罚时常常会进行归因,且这种归因往往具有将成功归因为自我,而将失败归因为他人、法人单元或范畴单元中的成员等外部因素的倾向[14]138。在本研究中,小鑫将自己在专业学习过程中体验到的诸多负性情感主要归结为平台课程的“繁而无用”;C1将自己专业学习热情的下降在一定程度上归因为对班主任工作的不满。这些都是选择性归因的表现。
3. 尝试退出。当觉察到自身学习热情下降时,部分学生会尝试通过退出当前情境来减少消极情感。例如,在本研究中,A4、A5、B3、F1等受访者都在大学前两年尝试过退出本专业。但受限于较高的转专业门槛,仅有少数学生有机会退出本专业,这就导致部分希望退出而又未达到转专业申请条件的学生持续体验到消极情感。以小鑫为例,在专业学习期望与体验不一致而又无法退出的情况下,小鑫的防御策略不断被激活,专业学习热情也一步步走向幻灭。
六、故事扩展:“小鑫们”的故事对高校大类培养的启示
小鑫及其同学的故事表明:大学生的专业学习热情受到其学习期望与体验一致性的直接驱动;自我核心认知与情感是影响学生期望和学习情境定义的内在动力;学习情境是激发学生学习期望和学习情境定义的外部因素;防御机制的激活状态进一步影响学生的专业学习热情。需要指出的是,本研究是在特定情境下,运用情感社会学视角对特定学生专业学习热情成因进行的探索,这使得研究结论可能存在一定的理论偏见风险。此外,受篇幅和研究方法所限,我们很难将大类生和非大类生所面临的学习情境一一对比,进而分析在众多影响大学生专业学习热情的因素中,究竟哪些影响因素是由大类培养模式带来的,以及哪些因素在大类培养模式这一情境下影响更显著。试图对不同个体特征及学习情境下大学生专业学习热情进行整体性理解需要更多个案的积累以及大规模的问卷调查,这也是后继研究可以进一步探索的地方。专业学习热情是大学生学习投入和延续自我效能感的基础,为维持本科生在大类培养阶段的学习热情,确保大类培养的质量与效率,应从加强认知、优化方案以及引导适应等方面着手,持续不断地优化高校大类培养政策。
首先,重视生涯发展与规划教育,帮助大学生形成合理的自我与专业认知。本研究发现,自我核心认知与情感是影响学生学习期望和学习情境定义的内在动力。大学生在专业报考及学习过程中,往往会依据内外部情境对所学专业形成不成文的、内隐的期待,如有趣的学习内容、适中的学习要求、良好的学习环境、充裕的学习资源、理想的就业前景等,但现实中很难有一个专业能同时符合学生所有期望[23]。与此同时,受认知局限、信息不完备、外部环境复杂多变和搜寻成本等因素制约,大学生对自我和专业的认知常常存在局限甚至背离现实。在学生生涯发展与规划教育中,一方面应提供充分的生涯发展与规划课程,打造职业发展咨询网络平台,尊重学生职业规划,全方位引导学生结合自身兴趣所在、能力所长、未来所向对大类平台所涉专业进行有针对性的探索,克服专业刻板印象和偏见。另一方面,根据学生专业学习核心需求与偏好,有针对性地提供相应支持,例如通过举办师生交流会、学长学姐交流会、专业开放日等活动,不断地激发学生学习热情。
其次,优化专业分流及配套方案,为学生专业探索提供良好的学习情境。相较于传统培养模式,大类培养模式的一个优势在于允许学生经过一段时间探索后再确定具体专业。从小鑫等人的故事可以看出,尽管案例高校在学生大二上学期才正式开启专业分流工作,但学校在专业分流前为学生设计了一张严格而紧凑的时间表。学生为了将自己纳入这样一张紧凑的时间表,需要争分夺秒地奔跑,而难有闲暇结合自身兴趣所在、能力所长、未来所向对大类平台所涉专业进行有针对性的探索。鉴于此,学校有必要营造宽松的学习氛围,适当延后专业预选时间,提供充足的专业学习答疑与课程选择机会,并结合大类培养背景下专业人才培养目标对相关课程进行融合甚至重构(而非简单“拼盘”或叠加),从而给予学生更多时间去探索平台所涉专业的学习内容及就业图景,使其在充分了解自身与专业特点的基础上形成合理的学习期望和学习情境定义。
最后,建立学生学习情绪台账,帮助学生形成有效的消极情感防御策略。大学生作为成年学习者,在专业学习过程中觉察到自己的消极情绪之初,往往尝试抑制自己的消极情绪。但若大学生持续体验到消极情绪,往往会基于自我核心认知和情感激活防御机制。部分大学生在面临专业学习热情下降时,难以仅凭个人力量形成有效的积极防卫策略,而是采取选择性知觉、选择性归因、尝试退出等加剧专业学习热情下降的策略。鉴于此,培养单位有必要通过班会、学情调查、师生谈话等手段了解学生学习动态,建立学生学习情绪台账,并及时进行干预和辅导,以帮助学生更好地适应专业学习中遇到的挑战,提升其专业学习热情。


注释:

①buff是一个游戏术语,该词在游戏中通常指给某一角色增加一种可以增强其能力的“魔法”。




(本文pdf版及参考文献可点击文末阅读原文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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