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托利:现实主义与理性主义
乔万尼·萨托利(Giovanni Sartori,1924-2017),意大利人,后加入美国国籍。当代著名政治思想家,1924年出生于佛罗伦萨。世界著名政治思想家。著有《民主新论》。
理性主义的信条则是,在理论上为真,在实践中必然也为真,所以事情若是出了差错,一定是实践而不是理论出了差错。
如果对反民主的现实主义者和拒绝现实主义的民主主义者的区分基础不牢,我们便会奇怪,它是怎么发生的呢?约翰·赫茨曾指出,“当人们逐渐充分认识到‘改革’政治生活,创造更美好的世界或根除邪恶的一再尝试失败时,”政治现实主义“便难免出现”。“历史是此类改革努力的葬身之地,也是现实主义的幻灭情绪的诞生之地。”现实主义的幻灭,信哉斯言。但这并不像人们常说的那样,意味着现实主义传播悲观情绪和引起失望。幻灭来自幻想,造成幻灭的不是现实主义,而是理想主义。现实主义如果及时而有效的话,倒是能防止幻灭的。因此第一个要点是,现实主义倾向于带来反民主的后果,如果它是迟到的现实主义的话:它不是在幻灭之前出现从而帮助制止幻灭,而是在过度理想主义的政策造成的幻灭之后出现。但是,我们要想深入问题的核心,就必须把现实主义——从认知意义上定义的现实主义——同理性主义联系起来,因为对现实主义的误解正是理性主义formamentis(思维方式)的特征。从根本上说,向现实主义开战的就是理性主义。因此,为了搞清楚问题的来龙去脉,我必须从理性主义的定义开始。
就这里的情况而言,最好把理性主义定义为经验主义的对立面,或与经验主义截然不同的主义。还应再次指出,理性主义和现实主义都被理解为精神取向、精神现象、精神模式,或者更恰当地说,精神机制。最后,还应理解,这里说的“经验主义”是经验主义和实用主义两者的简单说法,如果说经验主义思想表现为审慎的“等等看”的格言,实用主义思想则是把它变为冒险好动的“试试看”的公式。尽管在祖先(经验主义)和后代(实用主义)之间有这样那样的不同,这种内部的差别都是来自共同的基础,只要同理性主义一比,它们便会失去各自的特色,因为理性主义同经验主义和实用主义相距同样遥远。故可以简单地说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的对立。
第一个不同是,经验主义的(经验主义一实用主义的)精神存在于mediasres(事物之间),因此它跟能够看到、触摸到和加以检验的事物十分接近,而理性主义精神则飞向一个更高的抽象层次,一个远离事实的层次。
经验主义者倾向于从现实开始工作,而理性主义者倾向于把现实改造成“理性”的反映。经验主义的本能是看看事物如何工作,而理性主义的嗜好是从头做起,重新建立一切。经验主义的信条是,如果一项计划在实践中没有成功,必定是理论有毛病;理性主义的信条则是,在理论上为真,在实践中必然也为真,所以事情若是出了差错,一定是实践而不是理论出了差错。黑格尔的著名等式是:“现实是合理的”(反过来也一样)。他的门徒对这个等式提出两种解释,即(1)理性必须调整自己以适应现实;或相反,(2)现实必须服从理性。后者是黑格尔左派的解释,突出的人物是马克思。几乎无可怀疑的是,“左派版本”符合或较为符合理性主义精神。马克思和黑格尔左派对黑格尔右派的胜利,同时也是理性主义的胜利。
大概造成其他一切差别的那个差别是,理性主义精神的标准是一致性而非适用性。理性主义者关心的是建立秩序井然的逻辑关系,不愿被人问到这些关系是否告诉了我们任何有关现实世界的知识。因此,经验主义倾向于试验,理性主义倾向于定义;前者热衷于从经验中学习,反复进行试验,后者则是不加试验地勇往直前;经验主义很少留心严格的一致性和漫长的证明步骤,理性主义者则只信赖演绎的一致性。结果是,经验主义者表现得合乎情理而不合乎理性,理性主义者则把逻辑的严谨看得高于一切,为了理性甚至不惜变得不讲情理。
这种对比可能不像我所描述的那样清晰,但我不认为它过于夸张。当然,有些人可能会不偏不倚地将理性主义取向和经验主义—实用主义取向加以融合,但这些例外无损于一个事实,即在谈论文化和文化模式时,这两种精神机制是相距甚远的。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和大众通讯革命之前,我们的这两种精神模式分别是英美世界和欧洲大陆的明确特征。我并不认为所有说英语的人都是经验主义者,凡是说法语、德语或意大利语的人都是理性主义者。
不言而喻,我们谈的是流行趋势,而且不消说,每一种文化中都有非正统的、反叛性的思想少数派。在英美思想中存在着理性主义潜流,这正像在欧洲文化史中我们也发现有一个反理性主义路线(有时它是经验主义,但在更多的时候它显然仅仅是反理性主义)一样。甚至在今天,美国或英国的“理性主义者”较之欧洲同伴的数量仍属凤毛麟角;同样,欧洲大陆的“经验主义者”也依然血统不纯。随着互相交流的出现和社会实际流动的增长,地理分界已日渐模糊,但迄今为止,杂交毕竟是十分不同的东西。总起来看,西方人身上仍有理性主义或经验主义一实用主义的深刻印记。
言归正传。现实主义同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分别有着怎样的关系呢?我相信答案已经在这两条路线中找到了。经验主义思想本能地从实践角度看问题,有着不脱离事实的特点,即经验主义思想有着“现实主义”特点。受经验主义文化熏陶的人,本能地倾向于把词语作为表达事物的工具使用,因此是从词语的观察和描述的意义上使用它。这是现实主义所包含的认知取向。相反,理性主义既不感兴趣也不适合于描述世界的实际面目,理性主义者感兴趣的是建立标准和寻找定义性的解决办法。他们要根据laraison(理性)重建现实,也就是说,理性主义者十分缺乏应付实践问题的手段,而反现实主义的或至少是非现实主义的态度跟理性主义很投脾气。
现实主义者与民主主义者的对立,正是深深植根于理性主义文化的氛围之中。在英美世界,拒斥“现实主义”的态度是最近的进口货,并且仍然属于末流,但它是理性主义民主论由来已久的特征。当民主有着反现实主义倾向的特征时,便会造成一种恶性循环。内部丧失了现实主义矫正能力的民主,会日益成为“不现实的”民主,它的用语和信条、理想和实践会相距越来越远。在这种环境里,政治现实主义与反民主的立场联系在一起是很自然的。但是应当重申,这并不是由于现实主义同民主本身格格不入。现实主义只是非现实主义民主即理性主义民主的敌人。
提起“民主”,总有种五味杂陈的感觉。因为很多人对这个词的误会太大了。萨托利在《民主新论》一书中指出,民主观的混乱来自几个方面的错误:
1. 将民主理解为“人民的统治”——可谁是人民,政治不正确的那部分人是人民吗? 2. 将民主定义为乌托邦的“直接民主”
——排斥了社会精英,究竟是谁的胜利? 3. 认为“民智未开”,民主根本不现实
——除了跳到水里学游泳,还有什么别的学会游泳的办法吗? 萨托利认为,不是民主不现实,而是民主的环境出了问题:司法怎么样?舆论自由吗?经济由市场决定吗?官员靠任命,还是靠选举?……
不能一一列举了,萨托利像手持手术刀一样,锋刃之下,没有一点含糊的东西。 力荐:萨托利《民主新论》,本书不仅论述自由主义民主,也论述非自由主义民主,如激进主义式的民主等,并对后者的理论与实践进行了一针见血的评价。本书把民主理论抽丝剥茧,讲得宏大而细致,冯克利老师说,“用惊心动魄来形容,也不算溢美之词”。所幸,这本书并不难懂,甚至可以说,异乎寻常地平易近人。 本书能出版,可以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第一版仅内部发行,还省去了论证“不合时宜”内容的部分。经过多次再版、重印,直到1998年,终于补上了删去部分,全本新版,公开发行。来之不易。 长按下图,识别图中的二维码,即可购买收藏当代最清澈犀利的民主理论著作:萨托利《民主新论》上下卷(还可在规格中一并选购《民主的奇迹》)。
本文来源:民主新论/(美) 萨托利 (Sartori,G.)著:冯克利、阎克文译.一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书名原文: The Theory of Democracy RevisitedISBN 978-7-208-08300-4。部分内容由编者整理,注释从略。
▍延伸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