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孙笑川的狗粉丝帝国卧底了一周
不过，也有不按套路出牌的人。
在微博中，评论区的图片无法直接显示，需要手动点击才会跳出。在别人都在发黄色图片时，陆超却经常在评论区中发“鬼图”，即惊悚图片。“看到那帮想冲的人被吓到就很爽”，陆超说道。
作者 | 陈彬
编辑 | 石灿
“滚啊！”还没聊几句，对方脾气就上来了。
我混入了一个“孙笑川粉丝群”。这个QQ群规模近2000人，且无法通过正常渠道加入，只能由管理员邀请进群。进群之后，我本想找管理员聊聊“狗粉丝”的话题，却得到了这样的回应。
截自我与对方的聊天
孙笑川是一名网红游戏主播，微博网名为“带带大师兄”。他在早年直播时，因经常与观众对骂，导致不少人一直以黑他为乐。这些“黑粉”，更多时候被叫做“狗粉丝”。孙笑川的斗鱼直播间被封之后，这些“狗粉丝”的阵营也就转移到了微博，并一发不可收。
微博@带带大师兄 的评论区中，总能看到一些“狗粉丝”对孙笑川本人进行人身攻击。更有甚者，一旦发生负面的社会新闻，他们总会想方设法地栽赃给孙笑川。
今年2月，一位“狗粉丝”在ins上冒充孙笑川去攻击陈冠希，引起陈冠希不满，最终演变成了一场骂战。
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
本着对“狗粉丝”的好奇，我又联系了另外一位QQ群的管理员。他很快回复了我，并表示愿意聊聊“狗粉丝”之间的事儿。随后，他又告诉我，自己是一名小学生，要写暑假作业，往后再无音讯。然而，对话框显示，他有9年Q龄。
以孙笑川之名
我在这个QQ群待了一周。近2000人的群十分活跃，每天都有至少上百条消息。不过令我意外的是，他们几乎从不在群中讨论孙笑川的事情，顶多偶尔会发几张孙笑川的表情包。
那他们每天都在聊些什么？
“现在福州交警在微博上是热搜，兄弟们去顶上去@全体成员。”7月11日上午9点16分，“外国留学生5次推搡福州交警”的新闻在微博发酵，管理员“嗷大喵”要求所有成员“上微博参战”。
凡是话题性极强的负面社会新闻，都免不了被讨论一番。除此之外，就是各种色情内容与地域黑。
“想地域黑可以来我这备案，先自己写个条子承认自己是孤儿，并签名发到群相册，就可以地域黑。”这是该群的群公告，群管理者极力都想避免地域黑骂战。可情绪一旦被释放出来，远非几个管理员就能挡得住。
最近的聊天话题/截自“抽象1群”QQ群
我潜在群里的那几天，他们的话题又转移到了“山东大学学伴”事件上。先是辱骂，随后是各种讽刺山东大学与山东人的黄段子，连续讨论了十来天。
在这个QQ群里，没有人知道与自己对骂的人，会是一个在课堂上偷玩手机的高中生，还是坐在电脑桌前摸鱼的白领。也没人会问。即便你在这里展现出了自己性格最糟糕的一面，也没人会来指责你。
毕竟，大家都是如此。
不过，他们的这些“段子”，不是谁都看得懂。孙笑川粉丝刘柒告诉我，这是“抽象话”。
最初的抽象话，来自孙笑川直播时的口头禅“你说你马呢”，很多人就用“马”的emoj表情代替文字。一来摆脱文字的束缚，更富画面感；另一方面，用表情替代文字也能更好地规避审核。
“狗粉丝”们在此基础上玩足了花样。
用“老人”的emoj表情，来表达“老子”的意思；“蛇”的emoj表情和“黄”字连起来，就能委婉地表达“黄色”。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谐音梗，如“咖喱（家里）人不要了”等等。刘柒表示，这些抽象话翻译起来并不难，只需把整句话念一遍，就能明白大概的意思。
抽象话演示/微博@反乱期野郎
不过，刘柒却不认为这个群里的人算得上“狗粉丝”。“他们和孙笑川关系不大，只是借这个口臭，自娱自乐罢了。”
在QQ里，这样的群并不是个例。搜索“抽象”或者“孙笑川”的关键词，单单是同样规模的“孙笑川粉丝群”，就有8个。他们以孙笑川的名义聚集，操着一口“抽象话”，在群内肆意地发泄着各种负面情绪，每天都是一场狂欢。
截自QQ群查找页面
“狗粉丝”与“带孝子”
去年，孙笑川因为斗鱼直播间被封，被迫转到Twitch直播。迫于生活的压力，孙笑川在直播间放上了支付宝二维码，靠“狗粉丝”打赏维持生计。直到有一天，一些“狗粉丝”故意搞事，导致孙笑川支付宝账号被封。
失去生计来源的他在直播间破口大骂，此时刘柒正好在现场目睹了一切。眼前这个胖子正在气急败坏地骂街，让刘柒觉得十分有趣。从这之后，他决定成为一名“狗粉丝”。
跟饭圈一样，“狗粉丝”之间也有自己的规矩，那就是“枪口一致对准孙笑川”。
刘柒告诉我，孙笑川早期隶属于抽象工作室，跟另外3个主播一起直播。有一次，其余3个主播那儿很正常，可孙笑川的直播间，弹幕就是清一色的“滚”字。脾气上头的孙笑川跟网友对骂，骂到最后自己关了直播，好久都没有上线。
但刘柒很少开骂，更多是围观。孙笑川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说过，很多粉丝都是“线上孙狗，线下孙哥”。刘柒表示，自己是“线上线下都孙哥”，所以常常被称为“带孝子”。
孙笑川直播时与邻居吵架/截自B站视频“抽象圣经”
当然，刘柒这样的毕竟是少数，更多人的心态其实与“狗粉丝”陆超类似。
陆超目前是一名在读研究生，“黑”孙笑川是他的一种解压方式。他告诉我，自己经常在别的大V底下@带带大师兄 ，说干坏事的人找到了，积极抹黑孙笑川。不仅如此，他还曾专门私信孙笑川，内容也是对他的辱骂。孙笑川在Twitch直播时，他也是带头刷屏的那几个人之一。“现实中没这种机会，可以在网上获得一些黑别人的快感。”
无论是孙笑川的直播间、微博评论区还是粉丝群，都是一个庞大的群体。根据大众心理学著作《乌合之众》的观点，一旦当个人加入群体之后，他的个性与理智就会逐渐消退，逐渐被从众心理与情绪化所取代。
一旦有人开了“黑孙笑川”的头，这种强烈的情绪会迅速在所有群体中蔓延。即便围观的群众与孙笑川素不相识，但在这种情绪下，难免不由自主地喷几口口水。
这些情绪在群体中发酵升级，难免会让人做出一些偏激的事情。
孙笑川曾在微博上发过一个和女生合作的作品。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女生的微博竟被“狗粉丝”给挖了出来。他们不断用“抽象话”去私信这个女粉丝，一下子把对方吓哭了。被迫无奈，孙笑川只能在微博宣布，“以后我的微博只有男人”。
截自微博@带带大师兄
“那些人也是他的粉丝，也是开玩笑，只不过他们比较过分而已。”刘柒说道。
但即便如此，刘柒和陆超都不认为这算是网络暴力。“我觉得狗粉丝之间，一般不会把它视为网络暴力，大家都比较‘儒雅随和’。但如果你把抽象话说给那些不了解的人听，他们或许觉得很难听，说你很恶心，觉得你在辱骂他。”
“儒雅随和”是“狗粉丝”之间的黑话，略带讽刺意味。来源于孙笑川的一条微博，他认为自己是一个儒雅随和的人，引起了“狗粉丝”的群嘲，逐渐成为了一个梗。
也正是如此，刘柒觉得只有自己这样性格比较活泼开朗的人，才会成为“狗粉丝”。
从“无内鬼”到“合纵伐齐”
7月15日，上海龙战队成功获得了守望先锋联赛第三阶段复赛的冠军，引起不少粉丝的欢呼。当晚，孙笑川也发布了一条庆祝的微博，并抽3位转发微博的网友，各送一份守望先锋大礼包。然而，该条微博的转发量仅有1000条左右，评论数却突破了5300条，大多与微博内容无关。
截自微博@带带大师兄
对许多“狗粉丝”来说，孙笑川微博发什么并不重要，只要他还在发博就行。他们单纯需要一个发泄的场所。
他们讨论最多的，依旧是前几日的“山东大学学伴”事件与“外国留学生5次推搡福州交警”事件。早在12日，“山东大学”官博就做出过回应，只是网友并不买账。难以控制舆情的发酵，“山东大学”官博只能将近期几条微博的评论区全部关闭。
评论区被关闭，网友的情绪却不会凭空消失。另一方面，因“狗粉丝”搞事，孙笑川也没少被卷进各种社会风波，例如之前的辱骂陈冠希事件，早已吸引了不少极其情绪化的网友。
最终，这帮无处发泄情绪的网友，很自然地就瞅准了孙笑川微博的评论区。
如今，只要有人在评论区中留言“三洞带学”（谐音山东大学）或其他类似的内容，都能收获大量的点赞与回复。这些回复的内容，多是一些鄙视恶搞山东大学、山东人与外国人的段子。
在我这样的圈外人看来，这些段子明显有些偏激了。
热评充满了对外国人的敌意/截自微博@带带大师兄
这样的心理其实不难理解。群体中的个人情绪化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单纯与夸张。所谓“单纯”，指的是没有辩证思考的能力，凡事只有对、错两个极端；而“夸张”则体现在表现形式上面。例如这些段子，一些网友采用了藏头诗的形式，每句都很押韵；可论其思想，除了唾弃之外再无其他。
实际上，这样的狂欢并非最近才有，“三洞带学”不过是个新环节，“无内鬼”才是孙笑川微博底下最负盛名的环节。
“无内鬼”一种暗号，示意可以发黄色图片，且不会有人举报。一旦有“狗粉丝”在孙笑川微博下面评论“无内鬼”之后，随即就会有人在评论下发黄色图片。刘柒告诉我，“无内鬼”并非是孙笑川微博首创，却在孙笑川微博中流传最久。
不过，也有不按套路出牌的人。
在微博中，评论区的图片无法直接显示，需要手动点击才会跳出。别人都在发黄色图片时，陆超却经常在评论区中发惊悚图片。“看到那帮想冲的人被吓到就很爽”，陆超说道。
因此，“狗粉丝”都将陆超和其他有类似行为的人都称为“内鬼”。
“在下荣获初代内鬼头衔。”陆超发我了一张图片，这是一张“狗粉丝”自制的“内鬼名单”，陆超的微博ID“xyp8x”赫然在列。
伴随着“内鬼名单”的流传，一些偏激的“狗粉丝”，也对名单上的网友发起了不同程度的“攻击”。
内鬼名单/来自微博@带带大师兄评论区
微博用户“笑川太君安息吧”也是“内鬼”之一。他今年发了6条微博，其中5条的评论区，都遭到了“狗粉丝”不同程度的辱骂。另外一位“内鬼”，微博用户“带带无雷鬼”更是由于“狗粉丝”们的举报，导致微博账号现已被封。陆超将微博设置成了无法评论，因此幸免于难。
除了“无内鬼”之外，孙笑川微博底下还有几项固有环节：“佳片有约”是暗示推荐色情电影，“浮生若梦”是暗示黄色段子，“南征北战”是暗示地域黑。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如“知乎日常”、“明日方舟日常”、“考研数学”等非日常调侃环节。
在“南征北战”环节中，“东百人”（东北人）常常是他们集火的对象。前段时间，“南征北战”环节已正式升级为“南北休战，合纵伐齐”，直指山东人。
“就是一种玩笑，不针对任何人，也没有任何私人感情，包括地域黑也是。我看到有人黑我自己省份时，也就笑一笑，不会觉得怎么样，感觉也不会有人当真的。”刘柒解释道。
南征北战/截自微博@带带大师兄评论区
“我的微博和现实是完全隔绝开的”
但的确有人当真了。
我又混入了一个“孙笑川粉丝群”，可入群时间还不到1分钟，消息数已达到99+。夏华在群里用各种表情包疯狂刷屏，恰好被我撞见。据我统计，他前后发起了两次刷屏行为，每次时间都在十来分钟左右，却发了2833条消息。
“因为那些狗粉丝到处惹事嘛，巴不得有不明真相的人来加入他们的狂欢骂战。所以我就很烦他们，就想给他们捣乱。”夏华告诉我。
他接触狗粉丝，最早是在B站上面。“突然间出现了很多说话带表情的人”，夏华说道，“之前我还会跟他们讲道理，但是我发现狗粉丝根本就不是想要和你讲道理的。”他第一次反驳，就遭到了十来个“狗粉丝”私信辱骂。
“微博私信骂他们，b站骂人会被举报封禁的，所以b站我直接举报狗粉丝。”从此，一旦看到任何“狗粉丝”，夏华都会站出来对抗。
最终，夏华刷屏的QQ群已被封停。
因群被封停，图片无法显示/截自“带带大师兄粉丝群”
但刘柒认为，一般会被地域黑当真了的，都是一些“老实人”，反而会遭到一群人嘲讽。在“抽象话”中，他们往往被称呼为“铁憨憨”。
尽管“狗粉丝”们仍操着一口“抽象话”，但孙笑川微博本身已经在尽量洗白，试图摆脱这个怪圈。微博发布一段时间之后，孙笑川肯定会将其设置为不可评论。随后他会去检查每一条评论，并会将过于敏感的内容删去。
最近，孙笑川自拍了几期视频，视频中的他都以“小孙”自居，讲话温和，没有了过去骂街的那种暴躁。
刘柒却不太喜欢这样的变化，也不觉得孙笑川能够逐渐“洗白”。“他当初是真的嘴臭，但估计没想到会因为这个火起来。他现在就是靠这个吃饭的，本来也不是一个多高尚的人，我觉得他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这个。”
“狗粉丝”们或多或少都有和刘柒类似的想法。在他们心目中，孙笑川就是一个“脾气不好”、“嘴臭”的胖子，万万不能洗白。因此，他们想方设法给他惹事，试图让孙笑川再度“做回自己”。
不过，“狗粉丝”们即便在线上闹得再大，也不想影响到自己的线下关系。
陆超从来不在微博上发个人的信息，“我的微博和现实是完全隔绝开的”。关掉微博，他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小圈子里，没人知道他在网络上说了些什么。
“之前我女朋友问我孙笑川是谁，我还千方百计劝他不要搜这个人。”刘柒认为，女友看到之后，因为不了解“抽象文化”，肯定会觉得恶心。
刘柒是一名大一的学生，在他身边，也有几个同样是“狗粉丝”的舍友。面对“狗粉丝”舍友和其他人，他的态度截然不同。“在微博上就是个‘狗粉丝’，在现实中和一个圈子的人，肯定还是‘狗粉丝’；但和不认识的人（交往），就会做回自己。”
（文中受访对象均为化名）
陈 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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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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