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湖北1000公里之外，一家位于河北石家庄西部山区的普通县城电影院，连同全国的一万多家电影院一起，见证了一个没有春节档的2020年春节。我们记录了这家县城电影院在面对春节档电影提档、撤档以及疫情发生之后“暂停营业”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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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意外，位于河北石家庄西部山区县城的井陉华夏国际影院，在大年初一（1月25日）的观影人数会达到5000人次，7个厅、1051个座位将会挤满父母、孩子，还有情侣，排片场次可以超过58场。在平时，这个数字是23。预先采购的9大袋爆米花将在正月十五之前售罄，5个取票机前将排满人，有些焦灼的人还会因为等待时间过长而投诉影院。井陉华夏国际影院是井陉县县城唯一市场化运营的电影院。店长高娜将春节档命名为“打仗”。根据经验，春节档的票房会占据影院全年票房收入的4成到5成。这将是这个普通县城电影院冲刺2020年销售目标的绝佳机会。2017年7月开业至今，井陉华夏国际影院始终够不着年终目标。井陉县以煤炭、建筑材料制造等为主业，2018年，井陉城乡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分别为2.9万元和1.3万元。县城人口基数少，6万多人，这里的人们喜欢饭后唱歌、跳广场舞，而不是看电影，观影习惯很不成熟。到了周末，当地人也很少进县城的电影院，相反，不少人会开着汽车去40多公里外的石家庄市区看电影，因为那里的观感体验更好。干服装销售出身的高娜不认输，始终想找到影院发展的突破口。2019年，井陉华夏国际影院的春节档票房不太理想。2020年春节档，赶上《唐人街探案3》《夺冠》《熊出没：狂野大陆》等上映，儿童、情侣、老师和返乡青年都可以找到各自的口味。这可是电影院的机会。高娜憋足了劲儿，怕正式员工不够用，还临时招聘了七八个临时工，春节期间排班的下班点到了凌晨两三点。但这场战役还没有开始，就在1月24日的除夕按下了暂停键。此前的1月23日中午，春节档7大影片宣布撤档。井陉华夏国际影院的公众号当晚还发布信息，春节期间仍可播放影片《叶问4：完结篇》《误杀》《动物特工局》等影片。最后，这则信息写道：“对疫情，请相信国家，对电影请相信我们”。1月24日，河北省启动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随后，为防控应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按照井陉县政府相关要求，井陉县取消所有集体活动，防止疫情的进一步扩散和蔓延。此前几天，高娜还在改春节排班，因为《囧妈》等电影提档到大年三十，打乱了她的安排。她腹诽，提什么档，闹腾得所有人不得休息。但这次，距离湖北1000公里之外的这座县城电影院，连同全国的一万多家电影院一起，见证了一个没有春节档的2020年春节。1月24日，高娜在影院微信公众号发布通知，“2020年，鼠年春节，全国人民正在众志成城抵抗新型病毒，我们不愿意看到观众朋友因为观看电影承担任何健康风险，更不愿意看到疫情有进一步扩散的可能，影城决定于春节期间暂停营业。”“暂停营业”，4个字，被放大，居中显示，单独占据一行。“心疼，心疼影院，心疼老板，”高娜说，“之前我们天天开会，讨论排班，讨论怎么利用这个春节档把电影票房、会员基数、影院卖品提上去，把电影院的名声打出去，结果都没了。”但高娜说，“国难在前，必须支持，也得配合。”她没什么可抱怨的。电影院暂停营业之后，影院的值班经理每隔两三天，提着钥匙，去开电影院的放映机。不时常开的话，放映机容易损害。高娜住在影院附近，有一次，路过影城，从人烟稀稀拉拉的商城上到4层，看着2500平米影城空荡荡的，她心里不是滋味。2017年7月，高娜进入这个县城电影院工作，2018年10月当上店长。下文有她关于这次疫情对县城影城影响、对《囧妈》跳出院线选择网络播放，以及县城电影院发展的思考。以下为自述内容：如今只能说，世事难料。疫情发生后，院线电影遭受到影响。按照往年的惯例，我们在除夕（1月24日）下午四五点放假，让大家休息过年，准备隔天大年初一打仗。结果好几个电影（《囧妈》《夺冠》等）提档，闹得我们也休息不了，我还得重新排春节的班。《囧妈》这件事情（从院线转移到网络平台放映）的确会对我们院线造成一些损失，但公众可以免费看，观众开心就好。这件事情发生之后，有人说，以后网络平台会不会代替电影院，我觉得手机屏幕始终替代不了电影院。手机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看，电影院注重情感交流，两者不是替代关系。本以为还有春节档，计划《唐人街探案3》的影院排片占比第一，30%左右，余下是《姜子牙》《夺冠》《熊出没·狂野大陆》等电影。谁知道春节档也没了，我们这一年，就指着春节档。2019年春节档，我们票房80多万，卖品销售额20多万，我们全年的营业也就200多万。结果疫情发生了，直接暂停营业，相当于全年差不多一半的营收没了。今年情况特殊，没有办法，国难在前，必须支持，也得配合。我们总部在武汉，老板是武汉人，我们在微信群里关心他，问他怎么样啦，他就说，安心在家就好了。我们影城目前的会员有7000多人，大年三十（1月24日）之前，我们每天开会讨论工作，如果顾客有了投诉纠纷该怎么处理？员工怎么利用春节档提升会员基数？我们希望突破到1万。我们很注重发展会员。只要充值200元，就可以成为我们的会员，我们会多做一些活动增加他们观影的频次，比如每周二和周四15元观影、购买卖品享8折等活动。我们还组建了5个影迷群，组织大家一块“吐槽”，给我们提建议。在接到“暂停营业”的通知之后，电影院的影迷群表达了不舍
以前有些人会带着宠物进电影院；有人抱着啤酒、鸭脖观影；有人走错了影厅抱怨只看了一半电影，问能不能重新放映......现在这些问题都少了。很多返乡人大都从线上购票，到影院直接取票就行了。我们电影票线上（淘票票、猫眼）票价是30多元，会员的话，优惠一些，比如25、30元。门市挂牌价是90元，全年50元，但这部分收入很少，全年能有2%到3%吧，收入很低。我们有7个厅，除了春节档和暑假之外，其他时间都是“淡季”。这时候，一般开3、4个厅就够了，一天放映20多场电影。我们的是商业用电，9角一度电，说得难听一点，空闲下来还可以省点电费。之前我没特别关注武汉的疫情。情况是从1月20日变得紧张起来的，我们接到集团总部（位于武汉）和相关部门的通知，开始用“84消毒液”对影城消毒，购买体温计，每天定点给员工测量体温；我们买了500多个口罩，过年放假时，我们都分给员工了。接到暂停营业通知（1月24日）的时候，我们已经把春节要准备的货都已经采购得差不多了，比如玉米豆（爆米花的原材料）、可乐、糖浆、薯条等。这些卖品主要是想增加收入，我们2019年的营业目标没达到，今年想冲一冲。今年没有往年采购得多，但估计金额也在8万多元，货退不回去，只能在影城先放着。这个损失还没有具体估出来，等节后再估。我们原本想准备大干一场的，平时影院只有十几个人，特意为春节档招了七八个兼职，早早地就把春节期间上的班安排好了。不知道疫情什么时候结束，我们也怕成品的爆米花放着，后面影响口感，如果再销售出去，对我们影城口碑不好。成品的爆米花我们爆了9袋（呢绒袋子），除夕（1月24日）直接让20多个员工分了，他们今年都抱着一大捧爆米花回家过年去了。集团总部位于疫情最严重的武汉，所以总部对我们影院的后期规划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能先维持暂停营业的状态。也有员工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工。我就说，现在疫情这么严重，所有的影片也撤档了，没新的影片接替，只能等待通知。我们跟其他行业不一样，不能线上办公，只能等着疫情过去了，有新的电影上映，才能开门营业。就算电影院营业开门，公众走进电影院，也要有一个心理缓冲期，这样电影院才能步入正轨。有一次，我看到有人在朋友圈发，“在井陉包场看电影”。我很气愤，这意味着没人在我们这里看电影。所以，我们大力发展非票收入，除了卖品、冠名、映前广告等之外，也会承接一些活动，让影院入座率高一些，空位少一些。我们有一个巨幕厅，301个座位，可以承接一些大型的活动，比如学校、培训机构，还有政府机构的大型晚会。我们招人一直处于一个状态：要求很高，招到的人很少。我们十几个员工，只有3个未婚，剩下都是已婚，大部分是女性。工资很低的，员工的底薪是1500元，加上餐补之类的补贴后，是1940元，剩下部分看绩效与奖励。咱们井陉县城，人口6万，老人和小孩两万，他们基本上不会去电影院看电影。剩下三四万人，都像我们（高丽霞出生于1988年）这个岁数，要照顾孩子，接送孩子上下学，又得看孩子写作业，不可能老去看电影。周六、周日，还有各种补习班。大专毕业后，我先去了石家庄服装店干导购，做到店长、督导，经常出差。我先生也是干销售的。干服装那行，不是在火车上，就是在赶火车的路上。2012年，我有了孩子。为了照顾孩子，我回到县城。我是这家县城影院最早入职的一批人，初期工作是干销售，跑市场。2019年，我们的春节档票房不太好，全年的营业压力很大，我带着市场部的小孩子们跑市场，当年的3月份，我们都在外边分家拜访，总算积累下一些固定客户和资源。我们这里又是山区县城，交通不便，大家精神生活比较单一，习惯吃完饭去唱歌，跳广场舞，很少有去电影院。相较于市里的华夏影城分店，在县城，只有我们一家市场化经营的院线，没有竞争的压力，但需要培养用户的观影习惯。我们会拉着幼儿园的儿童一块做活动，2019年十一的时候，我们在影院门口免费搞了一个“中国梦”的版画拼图活动，让儿童带动大人多走进电影院。2019年十一期间，井陉华夏国际影院联合当地小学举办的“中国梦版画拼图活动为什么要让儿童多走进电影院，培养他们的观影习惯？因为县城的父母们很愿意给孩子花钱，让孩子多长点见识。大人给自己花钱还要犹豫一下，但给小孩子花钱，不是很在乎。在县城，人们喜欢国产片，不喜欢外国片。比如，上映《复仇者联盟4》时，我们觉得票房会不错，但人们并不感冒。人们更喜欢有大明星、宣传力度大的电影，这里的节奏要比一二三线城市慢不少。比如《哪吒之魔童降世》，2019年7月底上映的，口碑传播了一阵子，县城里的人们要等到2019年8月份才会大批量去电影院看这部电影。这部电影救了我们好几个月，一直放映到了秘钥结束（2019年10月27日），票房有20多万元。有时候，我们也根据5个影迷群里的反馈来排片。比如，《攀登者》《中国机长》《我和我的祖国》同期上映的时候，我们排片的顺序是《我和我的祖国》《攀登者》《中国机长》，但微信群里的影迷却纷纷觉得《中国机长》不错，我们就调换了顺序，给《中国机长》多排一些。我们这个影城自2017年成立以来，一直没能完成当年的营业目标，市场很难拓展，面临的困难也很多，但我们仍然坚持在做。在县城乃至周边的农村，还有很多人没看过电影。国家也很支持我们，有各种补贴，上映国产影片有补贴，新购机器有补贴。看电影其实是很平常一件事情。我们想让更多普通人看到电影，不能因为当地收入低、地理区位偏就不开电影院。大家一块坐在电影院里看一个电影，其实是很有意义的一件事，我们会坚持做下去。
（应受访者要求，高娜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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