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西安夫妻先后替对方问诊，并将对方送进精神病院。这一离奇故事不仅令人们质疑精神病患收治制度的含糊，同时瞥见婚姻的阴暗面。
这是一个充斥着阴谋、背叛与歇斯底里的绝望故事。
王旭觉得不公平，强烈的情绪打断了他的思维，让他对往事的回忆也变得破碎。他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并不确信，仿佛隔着一层膜，无法准确感知现实世界的真实用意，于是他凭借自己的逻辑去解读世界，坚信主观就是现实。最让王旭心有不甘的，是在精神病院的天数。他自己住了80天，妻子刘丹只待了3天。2021年初开始，妻子刘丹多次报警，终于在2022年10月把丈夫王旭送进精神病院，2023年2月5日，出院后的王旭利用同样的手段，把妻子送进了另一家精神病院。将对方送医的手段仿佛复制粘贴。两人分别去医院替对方问诊，获得医生初步诊断后，再呼叫医院救护车，强制将对方送入住院。他们使用的是近亲属可将疑似精神障碍患者送医的权力。精神卫生法规定，疑似精神障碍患者发生伤害自身、危害他人安全的行为，或者有伤害自身、危害他人安全的危险的，“其近亲属、所在单位、当地公安机关”应当立即采取措施予以制止，并将其送往医疗机构进行精神障碍诊断。送入精神病院之后，人能否出来，就要由医院进行专业诊断。王旭住院80天，是因为西安市精神卫生中心认定，他有严重的精神疾病。根据他的入院记录，他从2021年3月开始逐渐情绪不稳，容易发脾气，和母亲、客户吵架。2021年8月6日，他怀疑妻子有外遇，在家打骂妻子，言语粗鄙。2021年9月，他情绪低落，进食减少，一个月体重减少10斤，曾于长安医院就诊，具体诊疗不详，未坚持服药，后曾于北郊脑康医院就诊，医生建议住院治疗，他因觉条件差未住院治疗。2021年11月，空军军医大学第一附属医院诊断王旭是“分裂症”，家人在他饭菜中加入“奥氮平”，他的症状有所改善。奥氮平为非典型抗精神病药，治疗精神分裂症和中、重度躁狂发作，但服药两周后，王旭偶然间知道自己被瞒着服药，便说是妻子刘丹下药害自己。
王旭那之后就停药了。2021年12月，他到西安市精神卫生中心就诊，被诊断为焦虑抑郁状态，建议心理治疗，但三个月后的2022年2月，他疑心加重，怀疑妻子的“出轨对象”害自己，家门口有埋伏，整天不敢出门。2022年9月30日，空军军医大学第一附属医院诊断他有抑郁症、双相情感障碍，精神分裂症。对于医院住院记录上的描述，王旭并不认可，他坚持称这一切都是妻子刘丹害他，他脑子里是一个充满阴谋与欺骗的故事。王旭坚持相信，妻子出轨了。他说，从2021年8月开始，妻子刘丹总是迟迟不接电话，通话记录删得干净，他曾跟踪妻子，发现妻子谎称要出门练瑜伽，却是独自与别人幽会。让他生气的是，妻子多次向亲戚朋友说他是精神病，说他吵架的时候动手打人。妻子多次报警，请警察将他送入精神病院，好几次都由他的母亲和亲戚出面，他才未被带走。2022年10月10日的入院记录上，记载了刘丹对医生描述的王旭的病情，被概括为“情绪不稳、疑妻外遇、疑妻害己、伤人一年。”王旭说，自己那天是被“绑架”进医院的。那天早晨，他在公司开完例会下楼，走到写字楼门口，突然有5名壮汉围住他，把他绑上了车。这帮人训练有素，分工明确，一人先从后面把他帽衫抻起，用力捂住他的头，令他失去视野，接着控制住他的双手，把他撂倒。他被粗鲁地扔进一辆越野车，一开始这辆车开到一家“胸科医院”，没让他下车，后来才把他带到了西安市精神卫生中心。被送进精神病院后，王旭被绑在担架上，直接推进了住院部。他说，看见妻子刘丹出现在床前，他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妻子的“阴谋”。入院时医生对王旭的问诊也记载着，王旭怀疑家里的经济都被妻子的外遇对象控制，疑心妻子勾结外遇对象加害自己。王旭住院的80天内，刘丹向西安市雁塔区法院申请，将王旭鉴定为限制行为能力人。刘丹向法院提交的鉴定申请书表示，王旭从2021年开始出现易怒情况，多次殴打她，致她肋骨骨折。后服用抗抑郁药物无效，被诊断为抑郁症、双向情感障碍、精神分裂症后但因病情加剧，于2022年10月10日转入西安市精神卫生中心继续住院治疗，经专家会诊诊断为精神分裂症，为保护病人隐私，诊断书只写为偏执状态、焦虑抑郁状态。但王旭一口咬定是妻子作假，重复强调妻子是联合出轨对象，把自己送进精神病院。他说朋友们时常提醒他，妻子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先让他去医院就诊，而后把他送进精神卫生中心，再判定他为限制行为能力人，最后夺取财产控制权。在精神病院的住院经历加重了王旭的愤恨。他说自己度秒如年，在病房前通道尽头，有一台显眼的数字时钟，他每天会看时钟上的数字三十次，内心默默读秒，他感觉，在里面时间过得太慢了，慢到觉得周围都静止了，仿佛生活在虚无的空间里，被迫与现实生活抽离。王旭说，精神病院里，他每天活动的范围只有两处，病房和活动室。五个人挤在同一个房间里，大通铺占据了房间一半的面积。每天早上他六点半起床，跟着集体去活动室散心，活动室里有几台乒乓球桌，但是没有乒乓球，可以打扑克牌，但前提是要有家人送来，还有一盘象棋、一部电视。出院之后，朋友都说他的走路姿势不正常了，不像之前大步迈进，而是用窸窸窣窣的小碎步向前挪动。他认为是住院时空间的局限，才让他形成了如今的习惯。在医院里，王旭服用了治疗精神分裂症的药物，还接受了电针、普通针刺、穴位注射等治疗。他也想过反抗，但都被扼杀在萌芽状态。比如他想敲碎玻璃，但玻璃被铁丝网包裹，他觉得不现实就没有动手。想从大门逃跑更是比登天还难，三道铁门层层包裹，开关机制也是十分严格，前两道门都关闭后，第三道门才能被开启。王旭也尝试过不吃药，将护士分的药片藏在舌头底下，趁不注意再吐掉，成功过几次。但后来每次吃药后，护士都要让病人们把舌头360度旋转一番，小伎俩无处遁形，只能乖乖吃药。80天后，2022年12月29日，医院判定王旭症状减轻，批准他出院。但出轨和阴谋二字仍然固执地拴在他心头。王旭与妻子刘丹结婚20年，育有一儿一女。据王旭说，怀疑刘丹出轨后，他就与刘丹分居了，而他刚开始怀疑妻子的时候，妻子还很急迫地向他解释聊天对象的身份，还多次拿出之前出去游玩的照片，一起拍摄过的全家福来感动他。他能描述出，全家福的照片里，一家四口笑容洋溢，画面温馨和谐。他承认以前的生活是幸福且忙碌的。他和妻子合伙成立了一家医疗器械公司，每一个结婚纪念日，他们都会一起庆祝。但王旭说，从妻子开始“一次一次地撒谎”之后，他们信任的小船就翻了。他称自己先提出离婚，但妻子想让他净身出户，他不答应，只能走法律程序提起诉讼。被问到可接受的离婚条件时，他说，“只要是法院依法判决的条件我都没意见”。王旭身体力行地对妻子进行了反击。今年春节后，他到西安市脑康心理医院为刘丹的“病情”挂号，据他描述，他和医生说了一个多小时，还展示了两人冲突的视频，医生由此推断刘丹“好像有病”，并给了两个方案，一是带刘丹来医院看病，二是院方也可以派人到家里接患者，于是他叫了救护车。2023年2月5日，与丈夫和儿子碰面的刘丹，被精神病院派来的5名陌生男子控制住，绑上了救护车。刘丹接受一家当地媒体采访时说，有人上来就给她胳膊打了一针，很快她全身就没劲了。“我是被他们架着出门的。”一个多小时后，刘丹被带到了西安脑康心理康复医院。到了医院，刘丹向医生表示送她来的丈夫有精神疾病，医生不予理睬。后来妹妹找不到她，报警求助。终于在她住院的第3天晚上将她接了出来。一段2月6日的电话录音中，同事向王旭询问刘丹的下落，王旭称刘丹因肺结节住院，需做手术、无需探视。刘丹的妹妹也有一段录音，录音里王旭对民警说，他带着妻子在上海看病。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精神病，刘丹出院后在空军军医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心身科做了检查。检查结果显示她没有明显心理问题。但焦虑自评测试（SAS）的评估结果提示：“目前存在重度焦虑倾向”，医生分析她是受到了惊吓所致。 但王旭也出示了证明自己精神状态“正常”的检查报告。这份文件据称是北京安定医院出具的精神专项检查，检查时间是2023年1月31日，那时他已经从西安市精神卫生中心出院32天。
对于精神病院收治中是否存在漏洞，西安卫健委在上个月公开回应，已经详细地调查过，西安精神卫生中心在收治王旭方面没有问题，一份更完整的官方答复称，经调查，王旭入院收治流程合规，患病有诊断依据，住院期间有治疗，诊断结果为符合妄想性障碍中，偏执状态的诊断标准。
激烈的情绪令王旭至今无法释怀，他不停对外界诉说自己的冤屈与不公，把这件事闹到热搜上。但他不满人们只关注精神病院收治流程的问题，希望人们关注他妻子的出轨与阴谋，尽管对此他无法提供证据。
*文中讲述者信息有模糊
撰文｜王枻坤
编辑｜苑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