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逼一个成年人去快乐
倦怠的社会,习惯了以“吃苦”为人生信条的成年人,似乎已经和快乐绝缘。
马斯洛笔下的“高峰体验”——发自内心深处的颤栗、欣快、满足与超然——像是一片触不可及的山峦。
快乐,在成年人的世界里罕见又动人。
高光的形状
一人去甘南旅行,下雨天,身体闷在雨衣里,高原反应让我很难受。我想哭,咧开嘴却笑了。 鸿西 29岁静谧中,我如同坠入梦幻,超脱了现实,回到了幼年时树影葱茏的庭院。 金小玉 30岁
上周末我和女朋友去看了英国摇滚乐队suede的现场演出。之前因疫情烦恼、工作不顺的时候,我总是听他们歌《everything will flow》。在现场,他们唱了这首歌,当时所有人挤在一起,周围全是汗臭味,大家一起合唱,音乐声震得我要耳鸣。
在音乐的感染下,我哭得很惨。我用手背抹眼泪,忽然感觉到有一只手在帮我擦左眼流下的泪。我没敢回头看,但我知道,那是站在我左边的女朋友的手。所有人都在看舞台中央的乐队,只有她看向了流泪的我。
林克 24岁
图 | 音乐节现场
前段时间我刚存了一笔定期存款,第二天就发现银行开始降息了。好幸运,一种没有随着时代下沉的侥幸感。大汤圆 31岁
我在广州工作,几个月前,我们和几个朋友决定周日在海边发呆。我们在海边的座椅上躺了一下午,看着海面慢慢流动。忽然间,我们看到天上一下聚满了云,周围的人群都在慢慢撤离。
可我们实在是太懒了,看着旁人离开,却还躺在原地嘻嘻哈哈地笑。直到一大颗雨滴落到我们身上,一个朋友尖叫了一声,抓着我们起身跑开。我们一路冲刺,远离海岸。
雨水开始密密匝匝地往我们身上淋,我们一边大叫一边跑,终于在两栋楼之间找到一小处躲雨的角落。那是个风口,我们拥挤地站着,努力让身体不被风吹倒。
我张开双臂,感受强风穿过身体,带动胳膊转来转去。
西瓜季节 27岁
图 | 在海边拍下的照片
和朋友自驾去草原,凌晨两点到一个无人的小山坡看银河,目力所及全是黑暗,只有比想象中还要亮的银河照亮我们的脸。
就在我们认星星的时候,车载收音机突然自己打开了,发出持续的白噪音。我顿时觉得,这像是某种神秘的太空信号在试图和我们对话。
那是我感觉自己离宇宙最近的一次。
极致螺旋桨 25岁
一周的工作积攒疲惫,到周六,我在房间里昏睡到下午。睡眠如同生命的短暂停滞,在昏暗的房间醒来时,我总会被孤独感笼罩。
就在朦胧中,我触碰到我的小猫的肚皮。软软的,很有弹性,像一片鼓。我轻轻抚摸它,它没有动,睡得酣甜。
心底淌过暖流,我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一个人。
干果奴 23岁
图 | 我的猫
我的家乡有一条大河。童年时,我常从岸边游到江心洲,与水游戏,编一些上天入地的故事,玩累了,就在水面上漂浮。
在陆地上,身体常觉得沉重。而当我浮在水中仰望天空,却像是找到了归宿,觉得就此死去也甘愿。
太阳在满天晚霞中沉没,半梦半醒间,望见繁星洒满天地。河水像是分隔了现实。我却时常怀疑,是不是水中的世界才更真实。
芜菁 27岁
作为一个父亲,让我快乐至深的时刻,是女儿不到一岁时,在旧房子的学步车里,咿咿呀呀,摇摇晃晃,向我伸手的那一瞬。
当时,我幸福得鼻头发酸。
一如初见 52岁
我是一个内向的人,让我真正快乐的时刻,绝对是裸辞后断绝社交,在床上昏睡的那三天三夜。不用考虑甲方什么时候给意见回复,不用担心方案被退回,不会担心被领导精神控制。
这三天,连做的梦都是爽文剧情。
女娲补天式打工人 26岁
低谷中的人,更容易看见光
一次坐飞机遇到湍流,机身剧烈颠簸,一度有向下俯冲之势。我感觉自己快要从座椅上腾空,濒死感强烈地冲刷身体。
等飞机平稳落地,我骤然觉得生命从未如此新鲜。以前总爱伤春悲秋的我,突然感觉自己面目一新,将要活得积极又敏锐。
leo 35岁
2015年,我去沙漠怪树林旅行,和两个陌生人一起偷偷在景区待到晚上,看到满天繁星多得好像要掉下来,长途旅行的疲惫一扫而空。我仿佛挣脱了现实,进入诗人笔下的世界。
旅行之前,我正处在人生最迷茫的阶段。终日在两点一线间挣扎,过着信息封闭、无趣的生活,职业规划也不明晰。
看到星星的一刻,我感觉获得了片刻的自由。困苦被抛在脑后,我突然觉得,人生或许不止一种活法。
yana 33岁
图 | 那天看到的星空
上周做梦公司倒闭了,老板把员工解散。梦里,我找前同事帮我介绍工作,我们正站在路边抽烟。深夜突然一个响雷把我惊醒。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在北京一家传媒公司上班,今年行业不稳定,我们也面临危机,营收大幅缩减,所以才有失业的恐慌。第二天早上,照例上班,到公交站等车,看到旁边草丛里浇水的管子正在旋转喷水,一道彩虹从低矮的草丛上方升起。
这一刻我内心喜悦无比,皱着的眉头都舒展了,昨晚噩梦留下的阴霾一扫而空。很多人说,图文自媒体已经不太行了,眼前绚丽的彩虹让我联想到,小天地,也能见到彩虹,风雨过后,彩虹必现。
礁石 32岁
图 | 路过彩虹
我在日本读书,今年4月考上了博士。但在之后的三个月里,我时常不满意自己的学习状态,和懒惰作斗争,却屡战屡败,焦虑感潜滋暗长。
直到7月份,我参加去伦敦的暑校项目,有天晚上在泰晤士河河岸散步,和朋友连续在四家酒馆激情干杯,还认识了情绪高昂的陌生酒鬼。
凌晨两点散伙后,我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变小了,四下无人,我拿手机外放起歌曲《Singin’in the Rain》,学电影《雨中曲》中吉恩·凯利一路蹦蹦跳跳回家。
在伦敦的那几天,我感觉时间停滞了,我不再焦虑,而是百分百享受当下。我想正是在这种条件下,我才能遇见这个瞬间。
有有 25岁
图 | 在雨中跳舞时
结婚之后,生活就像上了发条的时钟,永远有做不完的家务,忙不完的工作,接送孩子,照顾老人。生活的匕首,戳破了我年轻时想象未来生活的美梦。
直到孩子上了大学,我终于有时间学习烘焙,第一次主动享受厨房。打蛋,搅拌,裱花,这是真正独属于我的时空,即使是等待烤箱的时间,也是甜蜜迷人的。
创作糕点时的专注,成了我的高峰体验。自此,烘焙时间成为我琐碎生活中的自留地,我开始有意为自己创造一些留白。
现在我50岁了,除了烘焙,我年初又报了爵士舞课,课上除了小姑娘,还有一个60多岁的大爷。这才是生活真正的样子吧。
子非鱼 50岁
我是新闻专业的学生。去年,因为不善于规划时间,我连续几次做项目、参加比赛都烂尾了,一度陷入自我怀疑的低谷。
直到一个晚上,舍友都睡了,我坐在上铺,黑暗和寂静让我忽略了四周。电脑屏幕像个容器,我沿着屏幕的光把自己扔进这个容器里,全然地投入于写作,一直写到凌晨三四点。
整晚,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手指不断敲击键盘,刺透闷燥的空气。完成的一瞬,我感觉自己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我靠着枕头,反复读着自己的稿子,圆满的感觉充斥心头。
以前,我常觉得自己做事虎头蛇尾,差一口气。“高峰体验”降临的那个深夜,我对自己升起信心,觉得自己能在非虚构写作领域有一番作为。
麦森 21岁
图 | 在床铺上写稿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为自己的亲密关系烦恼。我习惯给男朋友分享日常琐事,有时候得不到回应,我就会非常地难受、生气。
后来我走进了心理咨询室。咨询师为我分析,我是把“认可感”投射到了他人身上。不回复消息的原因有很多,而我会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被否定了。
我猛然回想起,自己童年时就埋下了不安的种子。大人不愿意听我的分享,也总否定我喜欢的事。以至于现在我时常紧绷地与恋人相处,扩大烦恼。
想通的一瞬间,我一下子觉得非常开朗,就像扫雷点到一个格子,然后一整片空地展开了。
Ann 27岁
说起来,这是一个横亘五年的瞬间。
我一直都不敢坐摩的。从小我就认为,摩的是危险世界的一个缩影,老太太被骑摩托车的小伙扯掉金耳坠,摩的司机把小姑娘带到荒地强奸......
大二的时候,我有次独自去校外一个偏远的地方参加活动,下地铁后距目的地还有一段路,四周都是工地,工人行色匆匆,路人稀疏。眼看天色渐黑,我心里发慌,联系组织者问我要怎么过去,对方说可以坐摩的。
可我不敢把自己交付于危险,坐在一个陌生男人后面,看不见前面的路。但我又很想参加活动,便试着跟着导航步行,遇到同行的女性就跟着她们走,不顺路了就又走回来,反反复复,直到周围人越来越少。迎面走来两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男人,我怯怯地回到地铁站,给组织者发消息说自己身体不适,就不参加活动了。
这事一直提醒着我,我是个不安、胆小的人。
四年过去了,我开始工作,对世界的认识逐渐变化。前段时间我独自去外地旅游,从地铁口到青旅,再度遇见一条正在施工的荒路。再次看见摩的司机揽客,这回我坐了上去,一路盯着周遭的店铺,尤其是当车拐进一条小巷时,我屏气凝神,时刻盘算着若是遇到危险要如何跳车。
但当车拐出小巷,虽然还未到目的地,我已然感到一阵欢欣。那一刻我确信了,我终于有了和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对峙的资本——我敢于把一部分的自己交出去,并且不畏惧这点失去。
蜥蜴 25岁
大学毕业后工作三年,压力持续积累,我一度觉得自己完全丧失了活力。
今年夏天我去青岛海边旅行,那天雾气很大,海水也很灰,我没带泳衣,原本不打算下水的。到了海边,我却像被魔力吸引,一直往海水深处走去。浪把我往岸边拍,我却感觉无比畅快,压力终于在一下又一下的拍打中释放了。
玩了一会儿天居然放晴了,虽然衣服全湿了,还留下海水咸腥的味道,但我觉得特别美好。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知道下一站要去哪,这就足够了。
小粉 25岁
几年前的我,看起来是一个胆小懦弱、阴郁丧气的男生,但其实,我的内心渴望快乐,也想触碰世界。
我在大学里是校园乐队的主唱。只有在排练和歌唱的时候,我才能感受到快乐。渐渐地,乐队生活重塑了我的性格,让我学会了表达自己。
毕业季最后一次演出的前夜,我们在学校的水产基地排练,当我唱到“汽车声,打破宁静,听得见却看不清”的时候,对面的铁轨上刚好驶过一辆绿皮火车。
第二天站在舞台上,我感觉身体里注入了勇敢前行的力量。毕业后,我凭借自己的表达能力,跨专业去做了更有挑战性的营销贸易。
彼尔德 22岁
翻过高峰之后
2021年我和妈妈去西双版纳玩,体验过一次牧象。当我准备和小象合照,它突然伸出鼻子,触碰、抚摸了我的脑袋。
小象的鼻子粗糙,刮蹭我的头皮时,我一度有些慌乱。后来回看当时的留影,我才发现我和小象都笑得特别开心。不禁感叹,万物皆有灵。
我时常会想起这一幕,尤其是在疲惫沮丧的时候。听说在象的眼中,人类就是它的宠物。在那么多的游客中,它只与我“亲密接触”,一定是看我跟它一样纯真可爱吧!
自然卷小王子 31岁
图 | 被小象抚摸
对我来说,让我记忆深刻的时刻不是高峰,而是翻山越岭后的平静。
去年冬天,我的二爷爷去世。父亲在山西忙碌不能赶回老家,我自己回家参加葬礼,全程帮忙。一切结束后,我突然有一种很通透的感觉。
我二爷爷是患癌症后自杀的。他一辈子省吃俭用,没有结婚,也没出过远门。在大家庭里,他似乎总是被忽略。我曾经给长辈们买了摇粒绒外套,记忆里给二爷爷也买了,后来我才发现自己记错了,当时根本没记得给他也带一件。
亲历二爷爷的离世,我深深感受到生命的分量。现在我的生活状态也不太好,但只要一想到他,我就会试着去好好生活。
活着才有盼头。
小蔡 28岁从小到大,我一直是个听话的、“卷”得很好的小孩,从重点小学到重点大学,将自己打磨成一颗完美而光洁的螺丝。大学后,我就读了学校最热门的理科专业,但真正喜欢的却是新闻。我不敢违背“应做”的事,保持好成绩,却牺牲饮食和睡眠,去校外做新闻。长此以往,我患上了慢性肠胃炎和轻躁狂。
螺丝松动的时刻,是与研究生导师第一次见面的黄昏。下午五点,在教学楼前的湖畔,湖面跃动着北京秋日的阳光,我们一直聊到日落。她问我,“你是不是把自己填得很满,才有安全感的人?过往四年,你肯定都是这样过来的,可是你现在不需要再填了。”
这个黄昏是我真正“成人”的时刻。我开始学着放松下来,新的学期,我少上了很多课,第一次没拿到奖学金,成绩排倒数。但我看了许多次湖光,翻了很多本闲书。
我不再去做每一件“应做”的事,只做好“想做”的事就已足够。
谢高苗 25岁
图 | 校园的湖畔
2019年的时候,我想依靠个人奋斗过上完全独立的生活,于是就开始盘算攒钱买房,这让我压力很大。
有天我过天桥,一个念头在我脑子里呼之欲出。我觉得有点危险,却又隐隐觉得爽快。我在想:如果我这辈子就不买房呢?
这个念头形成时,我突然觉得人生一下子就毫无压力了。本来,我得赚300万不花。现在我一下子不用赚这么多钱了,就像放暑假前老师突然宣布不用做作业了一样。
决定不买房后,我整个人都活得更轻松了。我可以更专注于我喜欢的工作,结交新的朋友,想要什么就满足自己。不再为了买房的300万奔命,我的生命也被节省了下来,可以有余裕去实现更多自己的想法。
小狐狸 31岁
去年,我去武当山旅行,一场奇遇疏解了我对人生的迷茫。
在烟雾缭绕的山里转了一天后,我随便下榻了一个客栈。我和客栈老板吃饭喝酒,两个人都喝红了,聊了很多。
他是和我生命轨迹完全不同的人,一个三四十年没出过山的农民。成长在一座道士山上,他对中医、宗教很感兴趣,很多想法在这个崇尚现代科学的社会里显得有些无厘头。
和他交谈,我仿佛看到了另一片无垠的天地。我猛然察觉到,在城市生活里那些把我困住的烦恼,不过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尘。
只有活下去,才能见到世界的更多角度。那次旅行后,我的生活依旧平凡忙碌,但偶然回想这段记忆,体内的焦虑就会渐弱一些。
金·卡黛玉 25岁
图 | 在武当山上看到的风景
大学时,我选修了一门心理学课程,有次作业要求我们和家人交谈,我犹豫再三,给母亲打去一个视频电话。
我的父母在我上小学时就离婚了,之后我一直和母亲生活。虽然关系亲近,但在这之前,我与母亲几乎没有过深入的交流。
从小,我的一切事务都由母亲负责,上学、吃饭、写作业、补习班、练琴等等。我一度控诉母亲脾气暴躁、对我严厉。那次通话中,母亲才告诉我,当年她跟我父亲从老家流动到异乡,没有工作,重心都在我身上。她迷茫也焦虑,才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脾气。
我小心地和母亲谈起一些敏感问题。中途,我忍不住要落泪,佯装是眼睛里进了东西要揉擦。妈妈的声音好像也有些颤抖。
通话结束后我感觉心里酸胀胀的,在楼道里转了一会儿,平复心情后才回宿舍。
这是我第一次和母亲以平等的位置对话。在这之后,我们的关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每每想起那次交谈,我仍觉得,能够了解母亲身份以外的、作为一个人的她,已是一件很满足、很难得的事情。
线条小猫 23岁初四的时候,我中午骑车回学校,停下车子后缓缓地走在回教学楼的路上。我记得那是个春天,阳光特别好。一阵风吹过,我像是被暖意包裹住,突然觉得豁然开朗,心情从未如此愉悦。
也许是因为这种感觉出现得没有来由,我当时就预感,这样的体验会很罕见。步履轻盈地走着,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记住这个时刻。
后来心情不好时,我常会回味这个被幸福感击中的瞬间,也试图自我暗示,让自己再度与之相会。
很难过的是,如今我再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蓝 2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