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欲｜“雅努斯的界面”艺术家之佩恩恩

当今天我们在谈论“云”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云是某种抽象的无定形之物，指示着大气运转与天体的周行漫移，左右了人类的时空想象。

而在一个普遍祛魅化的时代，作为技术物的互联网“云端”则消解了达弥施在《云的理论》中描绘的弥漫在艺术史中的神秘云雾，技术手段使得云对绘画与摄影的困扰被一劳永逸地取消，曾经因其流动性而逃脱银版摄影的曝光捕获的云，最终以一种同样流动与抽象的方式（赛博云）充塞于社会空间的每个角落——云本身在云端得到了异化。

与云纯净、环保的象征性意象恰恰相反，燥热的网线与机房所共同架构的数据之海却仿佛一片暗无天日的修罗场。

《坏数据表演-雅努斯》展览现场

在4号展厅的深处，观者将会遭遇这样一个物质性的“数据之海”——四个快速滚动的浏览器页面，以及包围整个空间的数据信息墙面。在这件名为《坏数据表演-雅努斯》的作品中，艺术家佩恩恩制作了⼀款程序，该程序可以根据指令7天24⼩时⾃动⽣产使用者所要求的数据，这种行径构成了对当今云端算法伦理的一种戏谑，后者恰恰需要默认用户数据的“真实性”。“Cookies”意指⽹站储存在⽤户本地终端浏览器内携带有⽤户身份内容（网络痕迹）的缓存，用于追踪与识别用户信息，而“Cookies” 同时也有⼩饼干的意思。因此，用户的每一次浏览和点击都如同为网络公司提供甜品，而作品中并⾮因⽤户⾏为⽽产⽣的“坏数据”，则意味着甜品中的非应许之物。作品的程序根据搜索引擎此前的用户搜索数据，提供了某种对于推荐页面的反向追踪，墙面上的信息正是基于“雅努斯”的关键字而生成——在这样一种算法逻辑的叛逆行为中也蕴含着雅努斯的逻辑，在穿越数据界面的同时也被作为大他者的界面所穿透。用佩恩恩自己的说法：“在这个全⺠参与⽣产数据的游戏中，为它⽣产⼀点泡沫。”

匹配池    MATCHPOOL

 16’50’’, 四通道黑白有声高清影像 

16’50’’, 4-channel HD video,B/W, sound

2021

“匹配”是另一种嫁接式的算法行为。从自然生殖资源的占取到工业时代的全球化分配，再到信息时代货币与技术的匹配代理与垄断，佩恩恩将“匹配”概念描述为历史性行为，在今天的语境中，匹配被用于建立某种普遍联系的命运，以此规避风险与死亡。正如佩恩恩在作品《匹配池》中所告诉我们的那样，一切匹配终将归于失衡与错配。这件作品以⿊暗舞厅中的跳舞场景阐释了舞蹈双方的匹配逻辑，平滑、灰白的影像如同被“云”笼罩的流质，这似乎象征了金融资本流动性本质。“云”是一种没有面向的意向，这正如每一次算法运作背后，都是一个操作匹配行为的非人代理。匹配算法往往意味着某种1/0的二进制逻辑，经由算法匹配的对象与被匹配者之间有着一种“成功匹配”或“放弃-继续匹配”的关系，极化的模式有效地过滤了信息过载的主体的选择焦虑，匹配者从操作者被转化为了被调试者，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

天梯系统    LADDER SYSTEM

 11’49’’, 三通道4K彩色有声影像

11’49’’, 3-channel 4K video, color, sound

2018

匹配的运算平台自身便是一个巨大的界面，并参与到了当今时代的欲望生产-再生产的过程。在作品《天梯系统》中，佩恩恩从相反的方向讨论了电子竞技游戏排名对战系统的机制，并呈现了天梯系统这一结合了“监控-排名-选拔-奖励-惩罚”于一体的24小时实时更新的人才调控系统和超级控制机器，用激化、强制性的竞争角逐力比多的最终胜利。实时匹配的网络对战构成了主体快感的供求机制，“氪金”的冲动则意味着关于欲望本身的高频率刺激。界面（平台）通过匹配的方式将主体满足的过程约简化，这正如在众多快餐影视作品中，“逆袭”、“复仇”式的爽文式剧情层出不穷，参与其中的主体的欲望缺口被精准地“匹配”了“成功的喜悦”、“爱情的甜蜜”、“复仇的快感”诸如此类的多巴胺单元，一切的欲望都是被有靶向性地生产的。在周期性的火爆的购物节之后，我们往往会惊叹于巨大的成交额，这似乎向我们展示着某种欲望的过剩——或者说网购自身生产了我们的欲望，欲望客体从实体性的商品被转化为了购买行为本身，每一次的付款成功都意味着短频快感的实现以及匹配机制的胜利。

赖克更衣室    LIKE Locker Room

装置, 定制球衣,定制球鞋,木质衣柜,铜制铭牌,沙发,收音机,电视机,

Installation, custom jerseys, custom shoes, wood closet, brass nameplate, sofa, radio, TV,

尺寸可变    Dimension Variable

2022

身体是欲望和快感政治的直接表达。在佩恩恩的作品《赖克更衣室》中，身体被抽象化为某种特殊的容器——盛满着资本的力比多。作品文本如是写道：“让我的身体变成⼀个容器吧/你的投资会把我的身体喂得越来越⼤/我拿我的⽣命作抵押/去全球的筋⾁森林中战⽃/到你加注的时候了。”身体既是欲望的承载者，又作为欲望的投射对象。恰到好处的暴露成为了身体公开化的虚拟资本，后者同样服从于再生产的基本逻辑——各类界面充斥着各类被理想化、符号化和欲望化的身体，在一个象征秩序普遍崩坏的时代，肩负起作为承载被再生产的过剩欲望的容器的使命。

观者在面对展览现场《坏数据表演-雅努斯》墙面上的信息时，会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一幅迷宫般的“云图”之中，云是没有面向的意向，云是本质性的无定形、无面之物（正如赛博社区中的匿名的、无面的主体），云仿佛总是在将要捕捉到它的时刻隐退、变形，如同莫测的欲望幻象，如同舞厅中只见背影，不见其面的舞客。

撰文 乔泓凯

艺术家

佩恩恩  Payne Zhu

佩恩恩(b.1990,上海)深入不同的经济系统之中，在流变的金融，竞争的身体和泛滥的影像之间展开工作，并成为其中的流放者，以此来创造一种“变质经济学”。其作品多以另类的影像生产作为起点,通过对不同技术媒介的错配(Mismatch)，以祭典一种主体的无与伦比(Unmatchable)。

Payne Zhu (b.1990, Shanghai) probes into different economic systems and works in between the rheology of finance, competing bodies and the flooding of images. Aspiring to become an exile from within, Zhu manages to create an “alternative economics”. Often taking unconventional moving images as a point of departure, Zhu’s works celebrate the unmatchable nature of the subject through the mismatch of different technological m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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