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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格理 | 上帝播撒在石门坎的一粒麦子

张传林 明天真的会更好吗
2024-09-03

2018年的春节,我在云南怒江大峡谷自驾,遇见了一座又一座坐落在人迹罕至的峡谷高山上的教堂,淳朴的少数民族山民们在教堂风琴的伴奏下吟唱着圣诗......那种迥异于外面世界的宗教氛围让我极为震惊。出峡谷来到腾冲,经营民宿的朋友告诉我们,袁立来腾冲住过他家,并准备重走柏格理之路,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说柏格理。自驾回家之后搜一搜“柏格理”才发现被历史湮没、被国人遗忘的柏格理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圣经里说:“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落在地里)死了,就会结出许多子粒来”。

我认为:柏格理,就是上帝播撒在石门坎的一粒麦子。

柏格理(Samuel Pollard)1864年出生于英国康沃尔郡卡米尔福特一个笃信基督的工人家庭,他从小天资聪颖。9岁入学读书,13岁进德文郡的希博尔公学。毕业后,柏格理参加了英国公务员考试,名列全英国第七名,在伦敦的一个机关中担任会计。

          

1887年,柏格理23岁的时候,他受李文斯顿在非洲宣教的事迹感动,受呼召来中国传教。和他一同来中国的还有他的好友弗兰克。他以儒家“格物致理”之义,取名柏格理,字明星。弗兰克也取中文名邰慕廉。二人在安徽安庆跟随中国内地会的鲍勒牧师学习汉语半年后,一同到云南昭通圣经公会布道所任牧师。

1905年冬天,柏格理和几名苗族、汉族信徒到了滇黔交界处的石门坎。

在这里他创制苗文、创建乌蒙山区第一所苗族小学、创建乌蒙山区第一所西医医院、创办中国最早的麻风病院、在中国首倡双语教学、男女同校。在非常贫穷、荒凉的贵州大山里的石门坎,将现代文明植入当时社会最低层的苗族文化中。

最近几年我一直在找机会去石门坎,直到今年的元月8日,终于和老桑、老陈两位老兄一起从贵阳出发,经毕节、威宁,见到了柏格理的石门坎。

冬天的乌蒙山区,雾非常大,能见度非常低。四百六十多公里的路,我们居然花了八个多小时,时速经常只能开到20码、30码,后来我们发现,虽然石门坎属于贵州,但其实它离云南的昭通市更近,可以说非常近,柏格理当年也是从云南昭通来到贵州石门坎的。

当天下午我们见到的石门坎乍一看已经成了一个最普通的贵州山区小镇,临近春节,镇上还算热闹,导航很厉害,直接可以搜到那一带的地方,贵州有很多地名叫石门坎,但我们坚定地选择导航提供的一个目的地:石门坎柏格里足球场。然后导航直接把我们带到了一所小学,那应该是离柏格理当初传教办学最近的地方。

现存的柏格理时期的建筑

柏格理的很多遗迹都在这所石门小学的旁边,石门小学应该接待过很多中外访问者的参观,学校的硬件设施颇为不错。虽然在贵州深山,教学楼很新很体面,还有塑胶跑道和操场,看得出都是近几年扶贫攻坚的成果。

在贵州省毕节地方志上,记载着胡锦涛任贵州省委书记时,向贵州干部倡导学习柏格理的一段讲话:“公元1904年,一个名叫柏格理的英国人来到了贵州毕节地区威宁县的一个名叫石门坎的小村,那是一个非常贫穷、荒凉的地方,他前往贫穷落后的贵州大山里,以贵州石门坎为基地,将现代文明植入当时社会最低层的苗族文化中”。

100多年前的石门坎是怎么样的?

那时候的苗族,生活极其艰苦,苗人很少洗脸,身上肮脏污秽,气味浓重,很难接近。不仅如此,性关系非常混乱,每一个苗寨,村头的地方都有一个苗人称之为“花撩房”的公共空间,女孩子13-14岁以后,就可以进入这个房间和其他男人发生性关系。

所以,在100多年前的苗族,常会发现好多13-14岁的小女孩怀里就已经抱着一个小孩,肩上还背着一个小孩。这种早婚早育以及混乱的性关系,也导致了当地疾病流行,普遍贫穷,生活艰难得让人窒息。

这悲惨的经历,艰苦的环境,残酷的压迫,非人的生活,使得这个民族变得麻木。

进入苗寨的柏格理从没因此嫌弃过苗民,更没因环境艰苦而退缩。他身着苗服,说苗语,住苗家,和苗家人同吃洋芋、包谷、荞麦饭,同宿臭虫跳蚤成群的麦草堆,他甚至在牛棚里与牛同睡于一捆干草之上。

柏格理不骑马、不坐轿。路上遇到苗民就像看到长者一样谦让。由于他与苗人同吃同住,甘苦与共,他不仅成为苗寨的教师和医生,还被苗人视为在苦恼之时可以倾诉的贴心人,有些苗人甚至称他为“拉蒙”(苗王)。

由于柏格理的善良和热情帮助,苗民们大批聚集在他周围,听他讲道,大批苗族人受洗加入基督教。因此触怒了当地“土目”,害怕柏格理抢了他们的势头。

柏格理反对地主、土目对苗人的迫害,并为贫苦的“佃农”撑腰说话,这些作为也使柏格理多次被“会党(秘密团体组织)”、“土目”、“地主”、“土匪”列为谋害目标。

有一次半夜,60多名全副武装的男子举着火把,手持大刀、长矛、步枪、棍棒等凶器,呼啸着向柏格理冲过来,拼命打他。

正当他认为即将要死去时,一个披着羊皮毡的汉族男子用自己的身体掩护了他,挽救了柏格理的性命。

1907年,柏格理遭到土目苏黑保的绑架,险遭杀害。但当衙门抓捕到苏黑保时,被打致伤躺在医院里的柏格理,却写信要求官府赦免苏黑保。柏格理就这样以基督的爱,化解了仇恨,消除了敌视和误解。

柏格理有极高的语言天赋,苗族原本没有文字,祖先的历史都是用古歌来口口相传。柏格理同精通英文的汉族教徒李斯提文和苗族教徒杨雅各、张武一起研究,以拉丁字母为基础,结合苗族衣服上的符号花纹,创立了一套简明易学的拼音文字。为区别于1949年后的苗文,苗族人称这套文字为“老苗文”。牧师们很快翻译了老苗文版的《圣经》和赞美诗,学校也用苗文来编写《苗文基础》、《苗族原始读物》等教材,出版苗文报。

1905年,柏格理在石门坎创办了第一所苗族小学(后取名“光华小学”),该校开男女同校先河,而且中英双语教学。

当年的教室和教堂

“所有教材里面,英语课本的纸张最好,就像现在的杂志纸一样硬朗挺括。”石门坎乡政府56岁的老秘书张国辉是石门坎小学和中学的毕业生,他曾翻阅过他父亲的课本。他的父亲张文明是1909年入读的第三批学生。《苗族原始读本》上面除了基督教的一些常识,大部分都是苗族古史传说、科普知识和一些生活常识。

“都是一问一答,问地球是圆的还是方的?是圆的。地球上有几大洲?有七大洲。”

“还有历史知识。说苗族是中国古老的民族,是从中国内地的黄河边来的。还说中国是世界上一个古老的国家。”

其后,以石门坎为中心,方圆几百公里的范围之内,柏格理完全从英国筹款,建了几十座教堂,办了120多所小学校。

教会究竟建成了多少学校?这个数据一直比较模糊。关于石门坎教区的数字据说是50多所,而滇黔川毗邻几十个县的数据统计下来有100多所。最精确的数字是1950年威宁县的一次调查,有28所教会学校。柏格理的一句话在所有苗族布道者中流传:“哪里有教堂,哪里就有学校。”实际上很多村寨的教堂和学校都是同一幢建筑,房顶上插着涂了红色颜料的木头十字架,平时做教室,礼拜天变成礼拜堂。

因为柏格理的影响,乌蒙山区的社会风气迥异从前,开始崇尚教育、崇尚文化、崇尚知识。

当年的石门坎

与此同时,“平民教育”也在开展。教会创建“节制会”,不准皈依的苗民教徒酗酒,创建“改良会”,约束十五六岁早婚的习俗,规定“男子年满二十,女子年满十八然后结婚”。

只要柏格理进到一个村寨,就让村寨里的苗人把“花撩房”烧掉,让他们讲文明、讲卫生、注重家庭关系、注重道德伦理。

为了约束“耍花山”、“宿花撩房”等民俗,教会还从1910年开始将五月端午时“对歌纵情的花山节”改为“同乐会”。运动会是其中的一个主要项目,比赛的项目有篮球、足球、长短跑、跳高、跳远、爬山、拔河,也有苗族喜欢的赛马。这个运动会开到后来就成了附近所有教会学校和教区的运动会了。1932年的第21届运动会,就有贵州、云南、湖南、四川100多支运动队参加。

1934年第23届运动会,更是一场盛会。驻扎在昭通的贵州省第三绥靖区司令杨森听闻石门坎足球队的名声,带着他的部队足球队来参加比赛。输了两场、勉强赢一场的杨森,走的时候硬是要走了4个球员。

赛后杨森说:“你们所有人都把鞋脱下来,送给对方的球员,你们还有脸穿鞋吗!?”

石门坎的球员不知球鞋为何物,一向都是赤脚踢球的。

1950年代,石门坎8名主力入选第一届贵州省足球队的时候,“贵州足球摇篮”的名声不胫而走。

柏格理足球场

我们在石门小学的背后,见到了台坎上面柏格理主持修建的足球场,难以想象,在1914年,柏格理在石门坎建起了一支足球队。1914年啊!当时,很多中国人都不知道足球为何物,他就在那个地方建了一支足球队。足球场很小,一边靠近山崖,球一旦踢飞便很难捡回来,所以石门坎的球员控球技术必须一流。

在100多年前的乌蒙山区,还流传着可怕的麻风病,当年此病既是不治之症,也是一个棘手的社会问题。

有的地方官员,竟下令将麻风病人全部烧死,或是驱赶到很远的深山老林中去。或是先用酒灌醉,然后将其活活烧死。这种野蛮、豪无人性的方法,使麻风病人根本不可能得到救治。

1914年,当柏格理听说广西都督诱杀活埋麻风患者的消息时,他在报刊上予以愤怒地谴责,英国一个麻防组织很快与之联系并汇来一些钱。柏格理用这些钱买了粮食和布,定期发放给附近的患者。

柏格理去世后,教会对麻风患者的道义责任一直延续了下来。4年以后,继任者张道惠牧师申请到资金,购得附近一片有水源的荒地,建起滇东北、黔西北最早的麻风病院,很快就收容了昭通、威宁、彝良一带的几十名麻风病患者。很多病人是拖着溃烂的身体过来的,在接受治疗以后,就在这里过着集体生活。这个麻风病院后来改叫麻风村,至2022年还在。可惜那天我们稍显匆忙没有过去看看。

当年的运动会及苗族孩子

一百多年前的苗人,一生只洗三次澡。出生时洗一次澡,死亡时洗一次澡,结婚时洗一次澡。柏格理打破了苗人的这个习惯。他教苗人用竹节从山上把泉水引下来,在中国西南地区建了第一个室外游泳池,甚至分了男池、女池,浅池、深池。

这些柏格理修建的游泳池现在仍在,成为柏格理留下的著名遗迹。我们一行人在游泳池边流连感叹了好半天。游泳池里已经没有水了。1968年城里的学生上山下乡到石门坎以后,把墙扒开,里面的水被全部放掉了。

柏格理修建的游泳池

柏格理和他的教会培养、资助了一大批博士生、硕士生、本科生。他们毕业后,全部回到石门坎,全部回来建设苗族。

其中最著名的一个人叫朱焕章,品学兼优,教会资助他去成都华西大学读书,他是那一届毕业典礼的发言人。

朱焕章才华横溢的演讲,引起了坐在下面的蒋介石的注意,蒋介石单独召见他,希望他到总统府工作,但是被朱焕章婉拒。

朱焕章说:“我的老师柏格理告诉我们,每个苗族人受到高等教育都要回到石门坎,为苗族人服务。”

1946年,朱焕章当选为“国大”代表,到南京参加会议,他是苗族人中进入庙堂参与国家大事的第一人。会议结束,蒋介石再次召见他,希望他出任教育部民族教育司司长,但再次遭到朱焕章的婉拒。

他依然回到石门坎,在石门坎开办了第一所中学,并自任校长。从开办那天到1952年人民政府接办,石门坎中学一共招收10个班400多学生,其中考入大专毕业的有23人。这些人后来都成为建设苗族地区的骨干。

遗憾的是,1954年朱焕章奉调贵州省教育厅任职,转年12月即因各种政治压力自缢于贵阳,年仅52岁。

1915年7月,伤寒病,即苗族人最恐惧的“黑病"在石门坎肆虐,苗民、学生纷纷病倒,不少人外出躲避瘟疫。学校山崖下的一个山洞作了临时隔离治疗室,在那里,柏格理一直守护着病人。

在拯救学生的过程中,柏格理不幸也被感染。当时药品极为稀缺,他将仅有的药品全部用在学生和病人身上,自己却拒绝用药。

网上文章里有一个广泛流传的谬误是:柏格理将仅有的特效药“盘尼西林”用在了学生的身上,自己拒绝用药。虽然此情节非常感人但这是一个谬误。“盘尼西林”就是青霉素,诞生的时间是1940年代,在1915年世界上并无“盘尼西林”!

这算是此文独有的对传播柏格理的贡献吧!

在柏格理生病期间,数以千计的苗、彝族人翻山越岭几十里从各处前来探望他,双方眼里都浸满泪水,依依不舍。山民们早已将柏格理视为自己的亲人。

1915年9月15日,柏格理长眠在了这块浸满他汗水、血水与泪水的土地上,时年51岁。这个相貌文弱但内心坚韧的牧师就此长眠。数千百姓排成长龙,一路哭泣着为他送葬。

后来牧师们发现,柏格理的日记本最后一页,7月5日,只有寥寥两句:“昨夜和今晨都在下大暴雨。学校里的孩子们已经开始了他们的考试。”

据说很多苗族教民死后都葬在了墓地周围,陪伴这个“苗族救星”。

柏格理从英国带回的树种,长成了参天大树    

柏格理的墓至今还在石门坎。这也是我们此行要祭拜的地方。

从石门小学出来往上走几百米,路的左边有一个乡村教堂,这个教堂应该是近20年的建筑,像个乡村会堂,外观没有宗教特色。除了周末,一般的时候也不开门。当地人告诉我们,教堂旁边的小山顶上就是柏格理的墓地。

教堂院子里有一条上山小道直通墓地,因为不是礼拜天,进不了教堂。我们在教堂周围来来回回转悠打听,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有人告诉我们,往教堂前面再走几十米,会有一个小巷子。沿着那个小巷子上去,也可以上到小山的山顶。

如今的石门坎基督教福音堂

我们谢过他之后就朝那个巷子钻进去,果然曲径通幽。我们在松林里穿行几分钟后终于来到了柏格理的墓地前。

山头上的松林里面有两座西式墓碑,一座是柏格理牧师的,另一座高志华牧师(H. Goldworthy)的坟墓。高牧师继承柏格理牧师在石门坎的事业,后被土匪乱刀捅死,其遗言就是要葬在柏格理牧师旁边。

其实现在柏格理牧师的坟墓是空的。某个特殊期间,红X兵把其骸骨从坟墓中挖出,羞辱一番后丢弃在荒野。过后苗民遍寻不着,痛惜不已。

对于这位用生命爱中国,一生为中国人全心付出、壮年早逝、客死异乡的伟大牧师,我们心怀崇敬。我在柏格理的墓前行了半跪礼。感谢他当年在此地所做的一切,他以一己之力让蛮荒之地的苗人走进一种“文化高地”的文明生活。

对我们而言,他还相当于做了一个伟大的实验:那就是中国人到底能不能适应基督教文明的实验。他在苗人一穷二白的民族文化基础上,以基督教文明加以改造,取得了非常大的成功。

格理牧师墓

1946年,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曾做过人口普查:汉人每10万人中有2.19个大学生,而苗族人每10万人中有10个大学生。

柏格理和他的同事们仅仅花了30年,使石门坎的整体教育水平,远远高于当时的全国平均水平,甚至高于汉人的平均教育水平。

100多年前啊!这个西南边陲小镇,已经有足球场、游泳池、双语学校、中学、小学,麻风病院,邮局……欧洲来的邮件只需要写上“中国石门坎”的地址即可准确送达。

可惜的是,柏格理只属于他的那个时代。

当七七事变发生后,当中国进入漫长的抗日战争后,尤其是当中国进入1949年的鼎革之变后,另一种文明在这片土地上完全取代了以柏格理为代表的基督教文明,而柏格理的光芒也在时代交替的尘埃中渐被湮没。

在1989年有司的一次调查中,其结果让人心痛得难以呼吸!

贵州毕节威宁县的石门坎地区陷入极贫状态,儿童失学率达到88%,因为贫困而接受救济的家庭达到98%,文盲达到80%……而后来,这里再没出过一个本科生。

那些曾经的学校、游泳池、医院......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无人问津,一派荒凉景象。

是什么原因导致这种变化?它让每一个路过的旅人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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