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中的出家人：“花和尚”救下500多个待堕胎婴儿的是非故事（附其联系方式）
【“炁子的渔樵闲话”第81篇，约6600字】
2019年4月的一天，福建泉州高铁站前的广场。海风呼啸，行人的头发、衣角，在空中飞舞。
围在出站口的人群中，有一个身材匀称的寸头男子。寸头剃得贴近头皮，露出12个圆点戒疤，穿灰色僧袍、土黄色的裤子和布鞋。
男子接站的是一个男婴。接到后，男子脱下僧袍外套，盖住男婴，护送进路边的一辆小车里。婴儿一路乖巧，偶尔哼唧一声，男子便接过他，把婴儿的头贴靠在自己前胸，一边轻拍孩子后背，嘴里一边哄着，“噢，没事没事，爸爸在，没事的。”
但男子并不是婴儿的父亲。
十个月前，一名20岁的年轻女孩悄悄产下这个男婴。她即将成婚，要嫁给另一个不知道她往事的男人。这个男婴是她的秘密。
她本想把男婴送给福利院，但不符合福利院收养的法律规定，只好托给广州一慈善组织的义工短暂代养。义工向寸头男打去求助电话，男子于是决定飞往泉州，安排这个男婴的去处。
在男子的安排下，男婴被暂时寄养在泉州的一户人家。
刚安顿下来，男子就发现男婴的屁股和大腿内侧起了成片的红疹。他一边责怪义工随身携带的尿不湿质量太差，一边叫人端来一盆温水。他蹲坐在蓝色的小板凳上，右手托着孩子上身，左手轻轻给孩子屁股浇上水，擦干后又细细抹上药膏。
深夜10点半，男子来到一家便利超市。他从一排货架上，准确挑出十个月婴儿要喝的二段奶粉，准确采买了婴儿喝奶和喝水的小瓶，准确采买了不容易导致孩子皮肤过敏的尿不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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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泉州高铁站接男婴的寸头男子，是江苏南通万善寺的出家人，法名道禄。
据道禄的不完全统计，从2012年至接站的七年间，他陆续救助了超过300位孕妇产子。仅接站当年的头四个月，就有13名婴儿在他的见证下出生。
他救助的那些孕妇，大多未婚单身，经济条件不允许独自抚养孩子，孩子也不被家人接纳。她们的孩子，被看作是人生的意外秘密。普通新生儿拥有的家庭关爱、一纸户口乃至生父姓氏，对他们却变成了奢望。
被道禄救助孩子的大多数，后来都被生母领走，但也有一直被道禄抚养下来的，大约四十来个。
刚开始救助未婚“准妈妈”，道禄将她们介绍至山东的一家寺院。到2013年下半年，道禄把自己出家前在如皋老家的一栋别墅，改造成“准妈妈”的待产之家，将其命名为“护生小居”。
“护生小居”一楼客厅的楼梯转角处，变成了临时库房，堆满纸巾、奶粉、尿不湿。孩子的衣物按照外套、秋衣、裤子，被收纳叠放在十几个透明的储物箱中。卧室、餐桌、茶几上，随处可见儿童读物和小玩具。
“准妈妈”住进“护生小居”后，得到道禄和几位女性义工的照顾。到临产时，他还帮助联系医院、支付费用。
日常照顾“准妈妈”和孩子的是义工，道禄每周不定时从南通返回如皋老家看望。有时刚进门，活泼点的孩子便会扑到他怀里要他抱，也会缠着要“爸爸”喂香蕉。他是这里最受孩子欢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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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道禄在俗世的前身叫“吴兵”。
吴兵算得上是一个成功的生意人，开过自己的工厂，有房有车，生活无忧。不过前妻和他是近亲，怀孕时他担心生下的孩子有缺陷，就到寺庙拜佛发愿：如生下的孩子健康无虞，自己就50岁出家。
妻子生出一个女儿，果然健康，但人生无常，吴兵和妻子离了婚。2010年他不到50岁，决定剃度出家，变成了“道禄”。
道禄救助未婚妈妈、和她们差点被堕胎扼杀的孩子，始于2012年。
前来寺院烧香的香客，各有各的人生困境，但最让道禄触目惊心的，是很多女香客希望超度的往生牌位，是写给自己堕胎的腹中婴孩。
最初，他只是从佛家不杀生的发心，劝有缘的女香客不堕胎。那一次劝解，女香客说“我不堕胎又能怎么样，第一家里不会同意，第二我没地方去。”
那次的际遇之后，道禄在网上公开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并发消息说，怀孕的女子，若生活有难处，可以联系道禄和尚，能提供一切帮助，确保孩子平安出生。
慢慢就有人来联系了。
“第一年救助了8个10个的”，但找来的人越来越多。道禄常年带着两部手机，切换着三个微信号，有超过12000个好友，其中20%是找他咨询过怀孕生子的女人。
几乎每隔两三分钟，便会涌入新的来电。相似的开场白重复过无数次，“对的，我是道禄法师，你讲......”
女人们认识道禄的方式各式各样。有人是在朋友圈里看到10万+的网络爆文，有人是从网上刷到介绍道禄救助孕妇的短视像，还有人由佛家师父居士介绍过来。
救助的人越来越多，钱从哪儿出？
道禄曾给前来采访的记者算过一笔账：平均一年下来，单个孕妇的开销在1.2万元左右，代养孩子的开支在2.5万至3万元间，总体费用大约200万元。
早年间那个叫“吴兵”留下的积蓄用完后，他开始发挥生意人的特长。
他开发身边的资源，把茶叶、月饼、芋头和山楂，通通放到朋友圈和微店售卖，一年能带来近百万的销售额，这几乎填补了救助孕妇、养育孩子开支的一半。剩下的部分，就靠信众和好心人的捐赠了。
比如江苏省丹阳市的慈善总会，就成立了一个“护生小居”的慈善义工队，帮忙抚养着道禄的7个孩子。一些企业想要资助，丹阳慈善总会也可以开具正规发票。
筹款是多难的事啊？但道禄有办法解决。实际上，在被救助的未婚妈妈们、孩子们眼中，道禄“神通广大”。但他们哪里知道——
神通广大的出家人道禄，在红尘之中有太多无能为力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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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道禄2012年开始救助非婚孕妇、救助她们的孩子以来，负面的传闻就越来越多。
道禄虽是僧人，频繁地带女人出入妇产医院，还是几十个孩子叫他爸爸，每天在外奔波做生意，极易被人贴上“花和尚”的标签。
到2017年，道禄救助孕妇数量达到一个小高峰，这也给他惹来更大的麻烦。
“护生小居”所在的如皋，政府三部门联合发布了一纸通告：称道禄的宗教教职人员身份，未经县级以上宗教事务部门备案；他帮助孕妇抚养婴幼儿的行为，也不符合现行规定。
普贤寺方丈能忍就向记者证实，道禄出于慈悲心，一直宣扬不要堕胎，并在外收养弃婴，但他曾劝道禄不要擅自在外从事上述慈善活动，“这种行为既不符合法律规定，也跟寺规相悖，还可能影响到整个寺院。”
2014年8月，能忍找道禄谈话，建议其自行离开寺院。
道禄不仅被逐出佛门，还曾多次被人举报拐卖婴儿。
道禄对记者说，当地警方接报后对“护生小居”的被养育孩子做过登记调查，但并未发现他拐卖婴儿的证据。对此，记者从南通警方得到了证实。
记者还找到曾被道禄救助的两名单亲妈妈。
她们对记者说，她们怀孕后，被男友逼迫堕胎未果后，被无情抛弃，在她们最无助、最脆弱的时候，道禄为她们生育孩子提供了一个避风港。从待产期到生产期，从坐月子到抚养孩子，这些费用都由道禄承担。两人都表示，生养孩子是一个特别复杂的过程，而做慈善有很多方式，道禄选择了这种方式，说明他有“大善心”。
道禄违法“拐卖婴儿”之说被证伪，但也有人从道德层面，批评他是在纵容弃婴。
对这种批评，他也一概不认：
“到处都是第三者插足、奉子成婚的电视剧，社会缺乏道德教育和性教育，这不是我的问题，是社会的问题，我只是帮忙做点事。”
“我不救助，就没人怀孕、没人堕胎？”
而且，他的大善心不仅得不到法律、政策的鼓励，反过来，还存在非法的嫌疑。
对此嫌疑，道禄不服气。他对记者辩称，自己养育的并非失去双亲的孤儿，而是母亲暂时没有能力管的孩子，不能与孤儿院的孩子等同。
核心价值观鼓励正能量、鼓励行善积德，但具体到道禄做的善事，政策法规和相关方面，却一时给不了有力的支持。
甚至，道禄行善不得不像“做贼”一样。
早些年，道禄开着那辆二手白色“哈弗”，跑遍了南通市几乎所有的医院。通往妇产科的路是他最熟悉的，他送不同的女人去产检，在产房外等待生产，给她们祈福祝祷。出生证明上，不止一个孩子登记他为爸爸。
“人家都认识我，后来南通的医院都接到卫生部门的通知，禁止接收我救助的这些孕妇”，道禄对记者说。曾有一个宫口开了四指的女孩，从医院被赶出来，临时转到一家私立医院生产。
在此情况下，道禄行善不得不转到“地下”。
他一面应承着当地政府，不再救助新的孕妇，但实际以更隐蔽的方式将她们送进一间间产房。
为避免被各家医院“刷脸”，道禄躲到了幕后，招募男义工假扮“临时丈夫”的身份，用于女人们生产所需的重要环节，比如手术签字、新生儿出生证明登记的时候。
他将自己的经验方法传授给男义工。医院大多数时候不会盘查家属身份，但道禄还是会提醒义工，要警惕要机敏，就跟打游击战一样。
比如同一家医院的妇产科，一个男人最好不要出现超过两次，以免变成熟脸被盯上；人头攒动的著名三甲医院尽量避开；碰到了熟人也要有心理准备，标准回答是来看望照顾家里刚生孩子的亲戚。
但有时，由道禄和义工假扮的“临时丈夫们”也会遇到尴尬。
产妇生产时都赤身裸体，被从产房推出来，医生会让家属帮忙抱到移动床位，“哎，把你老婆弄出来。”头几回手生，有的男人羞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才好。
在病房照顾产妇时，隔壁床的家属会笑着冲帮忙的男人喊，“哎呀，这小孩跟他爸长得真像！女儿都像爸！”
道禄在医院像“做贼”，在医院之外，他也有很多想得到、想不到的红尘烦杂，需要花心力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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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骂他是“花和尚”，寺庙驱逐他，政府不支持他，医院盯着他，同时，还有人有求于他。
道禄抚养的孩子们，被一些不孕不育的家庭盯上了。不少人通过各种渠道来试探打量，希望能抱养。
记者采访道禄的一个上午，就看到两个家庭跑到道禄居住的地方。一个家庭是南通本地的，来的是一对母女。32岁的女儿先后做过四次试管婴儿，但都由于基因染色体问题无法保住胎儿。另一个家庭来自内蒙古。一对退休老夫妇专程飞来，想为没有孩子的女儿抱回一个外姓孩子。
在找道禄之前，他们也尝试过其他途径，例如去福利院咨询收养。对方告诉他们，光是登记等待的家庭就已经有好几百号了。
想上门抱养的人家，有的想送钱，有的找熟人打招呼，也有的大哭诉苦。但无论啥情况，道禄都一律挡回——“绝对不行，民间收养是违法的。”
道禄对渴望抱养孩子的人们，也是爱莫能助。他边劝访客边感叹，“真是涝的涝死，旱的旱死。”
有人想给道禄送钱，也有人假冒他骗钱。
有人在网上截取他的微信头像，冒充他募集善款，光一年就被道禄逮住四个。随后，道禄不得不分心去辟谣、举报、封号，卷入漫长的纠缠。
所有上述问题，道禄都多多少少有办法对付，但让他感觉无计可施的，是如何给抚养的孩子上户口。
孩子们都是“黑户”，随着一年年长大，要上幼儿园、上小学，没有户口就无法接受教育。还有，日常生活里看病、出行等等，都受户口问题影响。
他曾想把孩子的户口落到万善寺的地址，以集体户的名义，但这块土地性质复杂还涉及拆迁，短期内无法落实。
他也想请当地公安机关开通“绿色通道”，给这些孩子落户。但记者采访南通市公安局治安支队人口管理大队相关负责人获悉，按现有的户籍政策，无法给这些孩子们落户。
为啥呢？
非婚生育的新生儿办理户口申报，可以随父，也可以随母。如果随母，得亲生母亲来办。如果随父，必须要有亲子鉴定证明。而道禄抚养的孩子们，母亲不见踪影，道禄又无法提供亲子鉴定证明。所以，两条路都走不通。
该负责人表示，如果道禄想以宗教界人士的名义收留弃婴，他所在的万善寺又并非依法登记的宗教活动场所，而道禄本人也不是经认定备案的宗教教职人员。无解。
几年来，道禄跑遍了派出所、民政局、妇联、信访办、人大……跑断了腿，也依然无解。各方都肯定他的善举，但也都表示很为难，“这是个新生事物”“很复杂，需要联动好几个部门”。
按记者的观点，道禄游走在“道义上获得支持但无政策支撑”的尴尬夹缝中。
5
尴尬夹缝中的出家人道禄，有时会突然扬起声调，大骂满街的“无痛人流”广告，说那是纵容社会道德滑坡。
冷静下来又垂眼低叹，“这些女孩之前可能是错了，但法律都有让人改过自新的机会，更别说一条人命，是吧？”
有人说他伤风败俗，有人说他功德无量，但道禄不在乎世人的评价。纯正出家人的心中，没有功名，没有小我，只有众生。
也有人说，道禄这样又能做多久呢？人生时间有限，而未婚女孩、堕胎婴儿是救不完的。对此，道禄只是平静地说“地狱不空，我不成佛。”
记者写到，“他与俗世格格不入，就像位于城市角落的万善寺，只有一尊地藏王菩萨始终都站立在这里。”
“道禄也始终在这里。”
据敝人看到的一则未经证实的信息，到2022年的十来年间，道禄收养、救助非婚生子的数量，已达500多个。
6
最后再写几句，作为本文的后记。
敝人曾写过一个出家人的故事，题为《一个学霸出家、破戒、成名的麻辣往事》。那是个在四川什邡的出家人素全法师，他在地震时把寺庙改成了临时产房。这个道禄和尚的故事，也和素全法师一样，不光是红尘之外吃斋念佛，也回身红尘之中，寻声救难。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敝在手机的碎片信息中，见到过一则“求转发”的短讯，就是呼吁女孩们别堕胎、别堕胎、别堕胎，有困难找某寺某僧。短讯带着联系方式。
敝对“求转发”的信息，因无从证实，一概置之不理。现在想来，那则短讯确有其事，应该就是道禄和尚发到网上的信息。
到了2022年8月7日，敝看到一微信公号文章，讲到道禄和尚的事迹，配有大量照片，就建了一个空白的文本文件，标题注明“道禄和尚”，放进写作备用素材的文件夹，束之高阁了。
为啥束之高阁呢？和尚的事迹看上去很动人，但是看到道禄是个英俊的年轻和尚，如此“龙眉大眼的家伙”，主动承诺为素不相识的弱势孕妇提供往返车费、住院生产和孩子抚养的全部花销，在诚信缺失的社会氛围下，难免不让人产生狐疑。
再说，消息又是不了解的自媒体人写的，缺乏专业训练、无翔实出处、无编审把关，不敢轻易采信。网上假传正能量的事儿还少吗？敝就写过一个案例《扬州一对半路母子的故事，被推举为“全国道德模范”后曝出意外》（点击标题可查看）。
所以，虽然心动了，但没有功夫去求证是否属实，也就没有马上动手，来写道禄和尚的事迹。
直到最近，在整理备用素材时，注意到了这个空文件，时间又恰逢学雷锋季，就花功夫来找正规媒体的权威报道。但心里并没有底，做好了找不到权威出处、不得不浪费时间一场空的心理准备，因为网上关于道禄和尚的信息，一检索，几乎都是自媒体文。
意外的是，一个一个地翻着，居然翻到了三则正规媒体的报道。
第一个，是凤凰卫视“冷暖人生”栏目做的节目，名为《和尚爸爸》。
第二个，是2017年3月《澎湃新闻》记者邱海鸿采写的《南通“和尚”收养多名弃婴难落户，官方：僧人未备案寺也违建》。
第三个，是2019年5月《新京报》记者杜雯雯采写的《一个和尚的不完美救助：300个女人和孩子》。
够了，有这三个正规媒体的正规报道，道禄和尚的事迹可以证实了，“龙眉大眼的家伙”还的确是正面形象的主角儿。
本篇文章的素材，绝大部分都来自这三个有据可查的信息源。
最后，附上敝在文献检索过程中，顺手记下的道禄和尚联系方式，供有需要的君子使用。
微信号：changdengfs
常灯（道禄）法师：18335778222
彩云飞（财务）：13306160161
敝尝试加了上列微信号（changdengfs），获得对方回应，微信名称是“（护生小居）总号道禄”。但仅成功加了微信，未做进一步沟通。
建议需要使用以上联系方式的君子，为稳妥起见，需做进一步核实工作。
相聚是缘，祝愿读到本文的君子身体健康、心想事成、吉祥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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