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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适 | 探索“莫比乌斯时空”里的多重现实

倒错的身份、逆流的时空、联网的意识、裸露的大脑,因为对碎尸案的描写而被读者戏称为“火锅爱好者”……


听到这些激烈又慑人的设定,你可能会认为它们出自像伊藤润二、柯南伯格或是恰克·帕拉尼克之类邪典作者之手;但事实上,它们的炮制者,却是一位开朗随和的女性作家,顾适。

作为创作生涯超过十年的科幻作家,她获得过银河奖和华语科幻星云奖的肯定,首部科幻故事集《莫比乌斯时空》,也得到了刘宇昆和刘慈欣等科幻名家的推荐。她小说的特点,是精密设计的故事结构,和偶尔闪现的邪典技法。《倒影》中正向时序与逆向时序的合流,《搬家》与《娜娜之死》中记忆与现实的含混交织,《赌脑》中一条条令人晕眩的时间线,都引领读者在叙事迷宫中,探测人性隐秘而幽深的维度。

2011年,在《新科幻》发表首个短篇《特约访谈》。

2015年,在《科幻世界》发表中篇《嵌合体》,获得第七届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最佳中篇金奖,英文版入围2017年雨果奖最佳中篇长名单。

2017年,短篇《莫比乌斯时空》获第28届银河奖最佳短篇小说奖。

2019年,中篇《赌脑》获得第30届银河奖最佳中篇小说奖、第十届华语科幻星云奖最佳中篇银奖。

2020年,出版首部科幻故事集《莫比乌斯时空》。





您小时候会对科学与技术感兴趣吗?

顾适:其实没有。我是那类爱闷头读小说的小孩,一旦读进去,完全听不见身边人在讲什么。与科技相比,我一直都对文学更感兴趣。科幻只是一种比较适合我的创作形式。


但说来有趣,我很少读科幻文学。我不像许多国内同行一样,一说起科幻小说就兴奋得停不下来。科幻阅读对我来说更像是个与创作相关的学习过程。


真正让我开始对科幻产生兴趣的,是大学时看的电影《星战前传》三部曲。很多科幻迷都更爱正传系列,但我还是更喜欢前传,场景很棒,设定又美又宏大,安纳金和帕德梅之间的爱情也很动人!


我喜欢《星战前传》的场景和设定。后来我发现,很多科幻作家最开始都是“设定控”,能写出很有想象力的设定。我听说也会有科幻迷把几百万字的设定发到科幻杂志社,却没什么故事可言,最后编辑读崩溃了,只好把作者推荐到游戏公司(笑)。


所以说,科幻写作有需要作者掌握的特殊技术。你的设定可以天马行空,但你该怎么把它嵌到一个故事里,而不是让它单纯只是设定,这是科幻写作的基础。

那您是如何精进写作技术的?

顾适:我刚开始写短篇小说时,会学习恰克·帕拉尼克、特德·姜、刘慈欣这些作家。但那归根到底是别人的世界。例如帕拉尼克生长在一个很变态的家庭,我的经历和他不同,我不可能写出他那样的文字。写作很重要的一点是,你要认清自己,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在这之后爬山的过程其实不难,只要拼命努力去爬就行了。


2015年的《嵌合体》,是我科幻写作生涯里的第一次登顶。当我写完还没发表时,就知道自己已经站上我能到达的最高处了,我当时所有的写作技术,所有会的东西,都已经拿出来了。


但登顶后要面临的是下山。你不能停在那里,你要先下去,拆光自己所有的技术,忘掉自己原先会的东西,把它们像海绵里的水一样挤出去。这样你才可以重新吸水,重新学习,重新向上走,找到自己想挑战的其他更高的山。

您是怎么搜集点子和创意的?

顾适:点子的收集是个很日常的事情,我看到很多东西都会随手记一下。但是在这个点子库里,最后有哪个能长成故事?这是需要花工夫来筛的。我觉得不够好、或者说发展到一半进行不下去的那些点子,是不会给大家看的;而且有很多点子我会在点子库里放一段时间,再回头看它是不是足够有趣。这很像用葡萄酿酒的过程。

《赌脑》是您回归中国传统的写作尝试,用了些许武侠和《易经》的元素。您觉得科幻写作有东西方之分吗?

顾适:这个问题很有趣。我们这代科幻作者在成长阶段大都会去模仿欧美作家。直到现在,我们翻开一本科幻杂志,光看内容你可能看不出它到底是从外文翻译过来的,还是本土作家写的。大家都想强调自己作品的国际感。


但当你真的拿着作品走出国门,会发现国外的读者、作家和评论家,会来问你,你的科幻作品是怎么体现中国的。曾经有一位美国科幻活动家对我说,他们读到的非洲科幻作品会强调他们本身的文化特色,但在我们的科幻写作中,中国的影子就不是很强,他觉得我们在学美国。这些观点给了我很大启发,后来在《野渡无人》和《赌脑》中,我有意地避开自己更擅长的“翻译腔”,转向了中国式叙事风格。


如果我一直用翻译腔写作,文本可能就只具有它表面上的那层含义。而当我们回归到自己的文化时,还是能传达出一些层次更丰富的东西。当然,这些暗藏其中的概念很难被转译,比如说《赌脑》中涉及的易经卦象和爻辞,就很难被翻成英文。大概正因如此,《赌脑》直到现在都没有人翻译(笑)。


那您认为科幻写作与现实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顾适:肯定有的。我觉得科幻文学的重点不在科学本身,而在文学的方法去表达这个世界,而科学是这个世界的时代背景。比如说马斯克用火箭带上太空的那句“Don’t panic”(“不要惊慌”,引自道格拉斯·亚当斯的《银河系漫游指南》),其实就是他在年轻的时候,被科幻文学击中了,最终带动了他在现实中对科学和宇宙的探索。我们对现实的思考,也可以通过科幻进行演绎,来将它推到一个更极致的方向。这是科幻的有趣之处。

顾适:我一开始不觉得科幻要反映现实。我当时选择科幻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它离我自己足够远。既然故事和我本人无关,所以我敢去写,我作为作者的身份很安全。


当我对自己的写作有了更多信心后,必须给自己更大挑战。这时候就需要作者把自己暴露出来,只有诚实的写作,才有可能给读者带来更直接的冲击。


但作者的观察力与感受力是把双刃剑。我读《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时感触很深:作者既能通过感受力找到更多情感真相,也会用它伤害到自己。但你确实只有更多地暴露自己,才能让作品更有价值。写作就是不断在这些矛盾之间找平衡的过程。

您的形容让我想起了短篇《莫比乌斯时空》里的“白屋”。在这个空间里主人公可以同时用第一和第三人称视角看待事物,两种视角的对撞很令人眩晕。

顾适:这个设定其实和我的工作有关。因为我做城市规划,它需要我用自上而下的第三人称视角,观察几百或几千平方公里范围的一片区域;但当我回到市民的身份,在城市里和街道上行走时,我又变回了很微观的第一人称视角。我一直在两种视角之间不停切换,它们的对撞很有趣。

您的城市规划师身份在科幻作家中蛮特殊。而您的女性身份,在科幻作家中同样是少数派。

顾适:(笑)这是个没法避免的问题。去年我参加了一个叫做“她科幻”的圆桌讨论,但参与研讨的女性同行都对讨论这个主题有些抵触,因为不会有“他科幻”,也不会有书的标题是《男性科幻合集》,这个主题本身就是一种“第二性”。但另一方面,我们确实又很矛盾:如果我们不发声,可能就真的会被淹没。


其实一直到2018年之前,我都认为写作不分男女,甚至不想让读者从文字中看出我是女作者。但事情后来有变化,和我刚刚说的自我身份认同也相关:当你的观点没有完全建立时,你不敢以很自我的视角进行表达。只有当你对自己有了足够信心,或者说当你足够勇敢时,你才会愿意发出自己的声音——我要写出中国的科幻,我要写出女性的科幻,诸如此类。


但我还是希望读者不要过多关注作者的性别。比如说如果一个科幻文学奖,最后是判定作品好坏的因素之中包括了太多的性别要素,我会觉得这偏离了大家创作的初心。我希望真正打动人的是文字本身。




Credits

采访/撰文:吴泽源

摄影:梅国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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