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媛媛 | 在无限可能中创造新的舞蹈
作为国内顶尖的舞蹈家,王媛媛最自豪的成就,自然是由她亲手创立的北京当代芭蕾舞团。这个舞团已经步入第14个年头,推出过包括《霾》、《毒》、《金瓶梅》(又名《莲》)、《夜莺与玫瑰》和《风声鹤唳》在内的诸多舞剧作品,在美国肯尼迪艺术中心、英国沙德勒之井、珀斯国际艺术节等世界顶级剧院和众多A类艺术节中进行过演出,获得掌声与好评无数。
但王媛媛为数不多的几次出圈,却都和电影有些许关联。她与张艺谋合作过芭蕾舞剧《大红灯笼高高挂》,并为后者担任总导演的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编舞;她为冯小刚的《夜宴》出任舞蹈艺术总监,设计舞蹈桥段,还将电影改编成了舞剧。然而当冯小刚的电影《芳华》出了些与舞蹈相关的技术性差错时(海报上舞者腿的方向不对),她也毫不留情地指出错误,甚至因此上了回热搜。
王媛媛就是对舞蹈这件事特别较真,她认为舞蹈该有自己的脊梁骨,不必依赖外物而成立,自然也不应受到外物略显轻率的混淆。她对舞蹈不转圜的认真态度,在她自己看来是一种“笨”,“笨”到没想过要干除了跳舞和编舞之外的其他事,“笨”到只追寻创作带来的表达与快乐,而不首先考虑经济回报。不过,也恰恰是这种“笨”劲儿,让王媛媛成为了中国现代舞蹈的代言人之一。她几十年如一日地坚守着舞者之路,因为她相信,你向舞蹈付出多少,舞蹈就会对你回报多少。
北京当代芭蕾舞团创始人,现任艺术总监、舞团团长。香港演艺学院荣誉院士,北京舞蹈家协会理事,是中国享有国际声誉的现代舞、当代芭蕾编舞家,也是当代在国际重要舞蹈比赛上赢得最多“最佳编舞奖”的中国编导。
2008 年,王媛媛与国内顶尖创作团队共同建立了北京当代芭蕾舞团,连续创作多部当代芭蕾作品,其代表性作品如《霾》、《野草》、《金瓶梅》、《夜宴》、《夜莺与玫瑰》、《毒》、《白蛇·人间启示录》等,话剧作品有改编自易卜生的晚期著名作品《海上夫人》为北京当代话剧团创团首演。
受邀世界各地知名舞团进行委约创作,作品有为中央芭蕾舞团创作的《大红灯笼高高挂》,为丹麦皇家芭蕾舞团创作的《The Color of Love》,由上海歌剧院委约创作的舞剧作品《早春二月》等,由爱沙尼亚 Vanemunie 歌剧院芭蕾舞团委约创作作品《荒野挽歌》,以及众多极具风格的当代舞蹈作品。
您创立北京当代芭蕾舞团的初衷是什么?舞团在创立以来的发展状况是怎样的?
王媛媛:我创立舞团时没什么远大目标,完全是走一步看一步,最开始的初衷只是让自己有固定的舞者和排练空间,这样我就不用到处跑了。我当时刚刚有了孩子,很难让那种在之前一阵子在丹麦、一阵子在香港、一阵子在美国工作的奔波状态继续下去。当时我当然不会想到,日后我们舞团进行全球巡演时,我还是要到处跑!(笑)
舞团在创立以来的发展,主要是通过演出,在全世界很多重要的剧院和艺术节那里得到了认可。我们舞团和编导的名字,被主流剧院圈子所认知,甚至有一些剧场的经理会记得我们舞团里所有演员的名字。这是一段由我们自己书写的历史。
舞者加入舞团需要经历怎样的考核?一般来说舞团成员会在舞团中驻扎多久?
王媛媛:很多人觉得我们的入团考核很严苛,其实没有。舞者和舞团之间是一个相互磨合的过程。舞者在团里平均下来能够待五到六年的时间,他们的身体能在这段时间里得到很好的开发,之后有的人会出国跳舞,有的人会去读研,也有人在舞团里已经跟了我十年,年限最少的成员也已经待了两年。
能不能向大家介绍一下现代芭蕾编舞的具体流程?大部分人可能会知道编剧之类工种是怎样工作,对编舞工作的具体细节却相对了解较少。
王媛媛:每个编舞者的工作方法都有不同。有些编舞者是从他/她对自己身体的认知出发,而每个人的身体条件和他们所能达到的动作范围都有不同。所以在这个层面上,大家的作品最终就会千差万别。
但也有编舞者是从自己对某种东西——比如对一幅画、一个故事、一件音乐作品——的感受和想象出发,来进行创作。那么在这些时候,你从作品中得到的感受与共鸣,就可以成为设计舞蹈动作的起始点,让身体依照你的想象来进行绽放。
总体上来讲,编舞没有一个可以被严格定义的流程。它不像戏剧或电影一样有很强的规范性,舞蹈作品是在无限的可能中形成的。
您推出的许多作品,是改编自古典或现代的文学文本,譬如《野草》《夜莺与玫瑰》《白蛇·人间启示录》,将作品从书面语言到身体语言转换的过程中,最大的挑战是什么?
王媛媛:改编中最大的挑战,其实是把“无”变成“有”。每个人在阅读一段文字时,都会产生独特的画面感和情绪,那么怎样把它们从不可见的主观感受和情绪氛围,转换成可见的肢体动作,这本身就是挑战。
改编中的另外一个挑战,则是从无穷的可能中找到那个对的动作。因为编舞是一个不断进行再造的过程,肢体的可能性没有边际。所以说,怎样在不断的锻造锤炼中找到最合适的结果,也是件很难但很有趣的事情。
提到肢体的可能性,我很好奇您会在工作过程中给予舞者多少的自由度?
王媛媛:其实我在创作阶段,就会从舞者身上挖掘他们看不到,而我在之前也不曾看到的东西。我很讨厌自我重复,也不喜欢让舞者自我重复。每个新作品都有属于它自己的最合适的动作和肢体语言,那一定不是曾经存在过的动作。曾经存在过的动作不过是习惯而已。
每一次创作,其实都是从舞者身上重新出发的寻找过程。每个身体的质感都不同,而舞者们可能会向我展现我未曾见过的潜质,所以我必须不停地用他们的身体做试验,试出哪些动作可以,哪些不可以,在一遍遍的试验中,最后找到一个对的东西。
现代舞的一部分魅力在于它的暧昧多义性(以及可解读性)。但如您在之前曾说,它也容易陷进自说自话的误区。您认为现代舞该如何在这两个端点之间做平衡?
王媛媛:其实一个编导即便想做很个人化的表达,但最终作品还是要去和观众沟通,要找到连接艺术家和观众之间的桥梁。每个艺术家都想彰显其个性,也想让这种个性得到认可,但你需要让观众理解你的个性与态度,才能让这些东西被人们探讨。
对我来说,现代舞更多是在提出问题。艺术家不具备回答关于现代社会的问题的能力,也不需要回答,但可以以自己的方法提出问题,前提是你的问题可以被观众理解。
您一直走在舞蹈这条路上。有没有哪个时刻或契机让您确定了——“这就是我想走的路”?
王媛媛:我好像一直很明确这就是我想走的路(笑)。可能是因为笨吧,但我真的不会想(舞蹈以外的)其他事情,只会想自己在这个专业上还想做什么,这个作品做完之后下个作品要做什么。
那么现在舞者所要面对的处境,与您在二十多年前面对的处境区别大吗?
王媛媛:区别蛮大的。我之前做舞者和编导时心态很单纯很专注,没想过要做别的。当我在九十年代刚刚毕业,成为职业舞者时,想的是自己的身体还会怎样发展,对自己的专业能力有哪些不满足,进而想要创作自己的作品。
现在的舞者可以选择的方向比我多。他们不一定要来舞团,可以选择出国或是在国内读书,甚至干脆转行——现在大部分舞者都会这么做。还有人一毕业就去开小型培训班,直接放弃了在舞台上继续成长的机会。
其实刚毕业的舞蹈学生,远远还没达到在专业上的至高点,他一定是要通过演出继续开发和使用自己的身体,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舞者。但很多人还没开始这个过程,舞蹈生涯就已经结束了。所以我也很珍惜加入我们舞团的这些比较单纯的年轻人。
您自己在二十多年的舞蹈生涯里,又有了哪些变化呢?
王媛媛:最明显的就是变老了(笑)。因为年龄的变化,整个人的感知也在变,没有年轻时那么执意反叛、棱角分明了,但也变得更加包容,视野放得更开,从关注自我,渐渐走向关注他人、关注世界、关注整个人类。
您给人的感觉,一直是个对舞蹈本身充满信念感的人,不论是作为事业还是作为艺术本体的舞蹈。能谈一下您的信念感从何而来吗?
王媛媛:信念其实是积累而来的。你需要一个积累的过程,也需要看到自己的积累所得到的成绩,信念就这样在时间中逐渐形成。
我认为所有人在追求事业时,他的信念都不是一开始就有,一定是在过程中逐渐回馈到自己的,而这些通过努力不断得到加强的信念,就让他有理由在这条路上继续下去。
请您推荐一位女性艺术家朋友,作为“跃动她影”的下一个访谈对象。
王媛媛:我推荐古筝演奏家常静,她用独特的方式重新诠释了古筝音乐。
Credits
采访/撰文:吴泽源
摄影:梅国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