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古道尔的传奇一生》：如何用档案影像构筑一部女性史诗？
10 月 17 日，由布莱特・摩根执导，美国国家地理出品的纪录电影《珍・古道尔的传奇一生》在国内院线正式上映，该片讲述珍・古道尔 (Jane Goodall)—— 一位未经任何科学训练的女性科学家，在坦桑尼亚贡贝地区长达 38 年研究黑猩猩的经历，获得烂番茄新鲜度 98%，IMDb7.8，豆瓣 9.1 的评分。
本片首映于 2017 年，2023 年 10 月 17 日在国内院线上映
影片不仅聚焦珍・古道尔如何在男性都不敢长期涉足的非洲丛林，克服种种困难进行科学研究，并取得了震惊整个科学界的科研成果，颠覆世界对 “人类” 的传统定义的历程；也记录珍・古道尔和野生动物摄影师雨果・凡・勒维从相识、相恋、结婚到分开的情感过程。值得注意的是，本片所采用的超过 100 小时的档案影像 (Archive Footage) 正是由雨果・凡・勒维在上世纪 60 年代所拍摄，而这些影像直到 2014 年才首次问世。
导演布莱特・摩根是如何使用已经尘封了 50 余年的档案影像来讲述珍・古道尔这位传奇女性科学家的故事？影片中又有哪些处理档案影像的技巧及从中建构意义的方法值得我们参考？让我们跟随纪录电影《珍・古道尔的传奇一生》一一揭晓。
人类从诞生之初，就在不断地探求自然的奥义，人与自然的关系也是纪录片的重要议题之一，那么，人类究竟是要站在主体的地位居高临下地宰制自然，还是与自然建立和谐一体、美美与共的互为主客的关系？导演通过讲述珍・古道尔与黑猩猩的故事告诉我们答案。
1957 年，路易斯・利基博士为了研究早期人类的行为，向政府申请对野外黑猩猩展开长达六个月的科研项目，出于对当时科学界主流态度的怀疑，利基博士将这个项目交给了他的秘书，年仅 26 岁的珍・古道尔。正如珍在影片中自述：“我没有受过任何相关专业的教育，也没有任何学位，但是路易斯不在乎学历资质，他想找的是思想开放、热爱知识、喜爱动物和极有耐心的人。” 怀抱着对动物的热爱，珍来到了她向往已久的非洲丛林 —— 贡贝，而当时的珍也没有想到，研究黑猩猩竟会成为她一生的事业。
本片以珍・古道尔的第一视角叙事
旁白是珍・古道尔本人自述
贡贝的丛林中居住着一群黑猩猩，珍每天的工作就是陪伴并观察他们，一开始，这群黑猩猩看到一个 “白色的奇怪入侵者” 靠近便会逃走。随着珍日复一日的沉浸、观察、记录并真正融入丛林生活后，黑猩猩社会也逐渐接受了珍的存在，并逐渐向珍靠近。
“当我望着黑猩猩的眼睛时，回望我的是一个如人般具备思考力和推理力的眼神。” 没有学术背景和刻板思维反而成了珍进行科研的最大优势，她没有像西方传统学术界一样站在人类中心主义的主体立场居高临下地审视黑猩猩，而是认为黑猩猩是具有思维能力的和人类平等的物种，珍和黑猩猩建立了一种互为主体的关系。正是这种平等与尊重的态度，让珍和黑猩猩逐渐靠近，也让她的研究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 珍发现黑猩猩也会使用工具。这个发现改变了人们对黑猩猩的刻板印象，也让珍在学术界和媒体中声名鹊起。
珍和小黑猩猩弗林特的第一次握手
珍给贡贝丛林中的每一只黑猩猩都起了名字，影片中，一只族群中地位最高的雌性黑猩猩 “芙洛” 和珍的命运高度重叠。随着研究的进行，国家地理批准了摄影师雨果・凡・勒维来到贡贝，用摄影机记录珍和她研究黑猩猩的工作。时间推移，芙洛产下一子，珍和雨果也步入了爱河，并孕育了自己的孩子。但影片没有过多关注珍和雨果的情感，而是关注珍成为母亲后更加理解雌性黑猩猩的母性行为，并从黑猩猩母亲芙洛的身上学到了慈爱、宽容的育儿方式。几年后，芙洛因年迈去世，芙洛的儿子弗林特因此郁郁而终，芙洛死后，黑猩猩族群走向了分裂并爆发了战争，几乎一半黑猩猩战死，影片结尾，珍和雨果的情感也因各自理想的不同而走向离婚。
族群中地位最高的雌性黑猩猩 —— 芙洛
导演将珍和芙洛各自生命历程的片段进行交叉叙事，让珍和芙洛从接近走向重叠，二者逐渐了解，接纳彼此，相互影响，最终走向某种程度的统一，而她们命运的高度一致性也正是二者互主体性的体现，更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万物一体的最好缩影，正如影片中珍说：“森林里各种各样的生物一起组成了一个整体，而我也是其中的一份子。我在接近动物和大自然的同时，也在接近自己，我感受到一种灵性的力量，而我与这种力量也越来越协调了。”
纪录片作为一种具有档案性的艺术形式，很大程度上建构了现代社会的历史记忆，而档案影像作为对社会或自然的档案性记录，是纪录片创作的重要素材。美国艺术批评家、艺术史家哈尔・福斯特认为：“档案艺术家首先是寻求对历史信息进行物理上的呈现。以此为目的，他们会对现成的图像、物品与文本进行阐释。”《珍・古道尔的传奇一生》的导演布莱特・摩根使用长达一百余小时的胶片影像档案讲述珍的故事，其处理这些素材的手法独具匠心，让影片有了精彩的画面呈现并建构出深刻的意义。
影片采用雨果・凡・勒维拍摄的超过 100 小时的档案影像
首先，影片在素材的处理上使用了多种蒙太奇手法，将不同镜头进行拼接，从而产生各个镜头单独存在时所不具有的特定含义。
影片整体结构使用了平行蒙太奇的手法，黑猩猩社会内部的发展和珍・古道尔的个人命运平行推进，并通过珍对黑猩猩社群的科研活动这一 “桥梁” 链接起来，让黑猩猩与珍相互影响，进而突出影片 “人与自然和谐发展” 的主题。此外，对具体事件的呈现更能体现出导演对素材的理解和主题的把控，例如讲述珍逐渐融入黑猩猩社群时，导演将黑猩猩看向镜头和珍看向黑猩猩的画面剪接在一起，在影片中呈现出一种珍和黑猩猩 “对视” 的效果，体现出二者正在发生直接交流，这种 “直接的交流” 更能引起观众的共情，让观众意识到人与黑猩猩的平等地位。
通过蒙太奇手法，让珍与黑猩猩对视
影片还采用了表现蒙太奇的手法，比如，在珍发现黑猩猩也能使用工具这一事件中，为了凸显发现的重要性，导演将黑猩猩使用工具的画面和火山喷发、细胞分裂、基因突变等画面剪接在一起，两组画面相互对照冲击，调动观众的情绪，引发观众的联想和思考。
其次，影片对静态档案资料进行动态化呈现，丰富了影片的视觉效果。比如，影片讲述珍对黑猩猩社群的发现和研究进展时，使用大量珍的笔记资料、速写、手绘表格和珍的电报、报纸、照片等静态素材，这些静态素材对影片的真实性和档案性具有重要作用，同时也体现了珍在这一领域做出的努力和杰出贡献。在处理这些静态素材时，影片通过快速剪辑、突出重点等手法堆砌大量笔记画面，用 “数量之多” 表现珍工作的耐心和负责；同时还通过技术手法将手绘图像与照片处理成动态画面，丰富镜头表达的同时提升了枯燥笔记的趣味性，兼顾了纪录片的真实性和艺术性。除此之外，影片也对珍来到贡贝之前的照片做了动态处理，补充了珍的生平和从小对野生动物的热爱，使影片叙事更加完整。
珍的笔记、信件、手绘素材和报纸的动态化处理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本片的音效处理。本片使用的档案影像由雨果・凡・勒维拍摄于上世纪 60 年代的非洲丛林，由于技术的限制，当时雨果所使用的摄影机——Arriflex 16 ST 并不具备同期声录制功能，所以影片的所有声音都是后期制作的，例如当黑猩猩走到珍的身边时，我们可以清晰地听到黑猩猩的呼吸声，增强了观众的 “在场感”。导演通过音乐和立体音效的设计，让这些素材重获新生，充实了影片的听觉语言。
《珍・古道尔的传奇一生》采用大量档案影像，穿插对珍・古道尔的采访，以珍的自述作为旁白，通过故事情节的合理安排和画面的多元呈现建构了 “女性主义” 的意义和主题。影片虽然以 “女性科学家” 作为标签，却没有拘泥于 “性别” 这一框架，科学研究无关性别，我们更应关注珍作为 “科学家” 的身份。
正如影片海报中副标题 “It Took a Woman to Unlock the Secret of Early Man”，珍・古道尔的女性身份是影片想要强调突出的主题之一。珍从小对野生动物充满了兴趣，在采访中她自述：“我就是‘典型的男人’，我总是去冒险，做一些女人没有涉猎过的事，比如去非洲和野生动物生活在一起。” 影片中，珍・古道尔作为一个没有任何学术背景的女性，在危险重重的非洲丛林与黑猩猩日夜为伴；在研究成果发表后受到了当时以男性为主导的学术界的质疑，珍自己也曾有过挫败和对自己的怀疑，但她还是以对自然的热爱、坚韧的品质和无可置疑的科研成果在学术界为自己争取一席之地，最终获得了剑桥大学的动物行为学博士学位，建立了贡贝研究中心。珍的行动和成就证明了科学研究无关性别，打破了学术界对女性的性别偏见，也为其他女性摆脱偏见，追求理想和事业树立了榜样。
珍穿行于非洲丛林中观察黑猩猩
珍的母亲在影片中承担着重要的角色。在珍受到质疑时，珍的精神支柱是来自母亲无条件的相信和鼓励，母亲从来不说 “你只是个女孩儿”，而是告诉她无需在意性别，只需要大胆追求自己的理想。在珍看来，是母亲让她建立起了自尊心。因为担心女儿的安全，母亲陪她一同到贡贝生活，在当地开起了一家诊所，帮助女儿融入当地生活，让珍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专注于学术研究。可以说，母亲对珍的支持象征着女性对男权主体地位的消解，珍的母亲以传统 “母亲角色” 的关怀和鼓励帮助珍打破性别偏见，走出传统 “女性角色” 的藩篱。
珍的母亲为贡贝原住民治疗疾病
影片结尾，雨果想让珍以他们的家庭为重，邀请珍到雨果后来的工作地塞伦盖蒂时，珍也曾为了自己的孩子而动摇。但珍在做最后的权衡时，却毅然决定 ——“雨果没办法留下来工作，但我不能离开，那是我的生活。” 珍选择以一位科学家的身份留在自己毕生热爱的丛林，继续完成她未竟的使命。而正是在丛林中与大自然相处的经历使得珍・古道尔最终成为自己，而不只是雨果的妻子、葛拉的母亲。
对自然的认识和保护需要全人类的共同努力。人类与黑猩猩的最大区别在于，人类发明了语言，能够教导后代，并将我们从过去的成败中汲取的智慧传承下去。我们和其他物种共存在同一颗星球上，而人类高度发达的智力意味着人类对地球上的其他生物负有义务。那么，人类在自然中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珍告诉了我们答案：“要确保下一代人，会成为比我们更称职的管家。”
监制：何苏六
主编：韩 飞
编审：王 侯 李金斋
责编：王悦阳 宁皓阳
编辑：许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