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争取非婚生育保险待遇，我把街道和人社局告了

（ 图 片 由 受 访 者 提 供 ）

受 访 者 档 案 

受访者ID | 喵呜

生理性别 | 女

年龄 | 43岁

婚育状况 | 未婚已育

性取向 | 异性

“我决定把孩子生下来，一个人抚养”

2016年秋天，我发现自己怀孕了。孩子是前男友的，当时我们刚分手。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怎么处理，但这件事发生了，我得要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先自测，然后去医院检查，确诊。搜集好了解好所有信息，大概三四天的时间，我决定把孩子生下来，一个人抚养。

当时只是初步了解，信息不是很全，并不知道户口能不能办，也不知道生育保险如何操作，要不要交罚款。所以我就做最坏的打算：假设户口不能办，我就让孩子黑户一辈子；假设家里人不支持，我们大不了脱离关系。我觉得生命高于一切，生死之外无大事。

出于尊重知情权的考虑，我还是跟前男友坦白了。他很坚决地反对，但反正本身就是分手的状态，我就自己做了决定。虽然当时了解不多，但隐约知道生育权是在女性这边，并不会因为他同不同意而影响到我，我只是通知他而已。

几天后，我向家里告知了这件事。

首先我分析家里人哪个比较明事理，会支持我。我先和我哥说，过了几天再和父母说。他们基本都表示支持，尤其是我妈，我以为她会反对，但她觉得有个孩子挺好的，有个孩子总比不结婚的好。后来我才发现，我妈以为我怀孕了，就会结婚。哪怕我告诉她我不会结婚，她还是期待我会妥协。

但我不会妥协。

虽然我不是反婚人士，但我觉得婚姻一定要有足够的理由才能在一起。我一直不认为为了孩子结婚是一件正确的事情，婚姻和孩子也不应该被捆绑在一起。

（ 图 片 由 受 访 者 提 供 ）

“一旦怀孕了，你就是TA的妈妈了”

成为妈妈，做妈妈，我的感觉很强烈，角色转换很快。以前我不是很喜欢小孩，但怀孕之后我变了。

就像是孩子在肚子里给施了魔法一样，你觉得必须去保护TA。那种感觉是，我一旦怀孕了，就是TA的妈妈了。这个感觉非常本能，而且非常快。你怀TA的时间越长，就会越喜欢这个孩子，你跟TA的感情会越来越深，有个孩子在你的肚子里，你们是血肉相融的。

在我看来，孩子在我肚子里，比在外面更让我感觉到联系。做母亲这种感觉我从来没有过，就像被唤醒的天性。

这是我第一次怀孕，在此之前，我完全没有生育的想法。哪怕我隐隐约约知道婚姻权和生育权是分开的，但就像一个常识，我总觉得要结了婚才能生孩子。当TA意外来了，我才开始真正面对生育。我选择遵从自己的感觉。

（ 图 片 由 受 访 者 提 供 ）

“我要的是解决问题，所以我要找对口的部门”

记得刚怀孕的时候觉得很辛苦，好多事情没有接触过，很麻烦，不知道怎么弄。我安慰自己说，我还有很多时间，一步步走。

一开始最关心户口，那段时间，网上有什么信息我就搜查什么信息，网站搜索，查部门官网，打计生办之类的各种热线。问了一圈下来，发现区里的权限还蛮大的，到区里问时，对方说暂时不征收社会抚养费。所以你看，政策和实际执行是有差异的，必须要问对部门。

户口则要问公安局、派出所，派出所说不需要就不需要。现在办理户口和计生办的证明实际上已经脱钩了。孩子上在了我的户口，不需要做亲子鉴定，但派出所要求提供一些辅助证明，以证明孩子是你自己的。

我的想法是：以前的人能做到的，不代表我现在能做到；以前的人做不到的，也不代表我现在做不到。关键是要找准对口的部门。

（ 图 片 由 受 访 者 提 供 ）

“街道明确跟我说办不了生育保险，理由是没有婚姻证明”

孩子还没生出来的时候，我将所有政策从头到尾问了个遍，唯一办不下来的就是生育保险，当我去申请生育保险，对方明确跟我说办不了，理由是没有婚姻证明。

你知道的，他们的办事流程其实挺怪挺坏的。工作人员不会明确跟你说不能办生育保险的原因是因为未婚生育违法，只会说是因为你缺材料，也就是结婚证。我说，我提供的户口本上是未婚，单身当然没有结婚证呀，未婚单身就是我的婚姻证明。

我必须按照他们的思路来和他们斡旋。

比如，行政诉讼和行政复议必须按程序走，我要求工作人员给我提供不让办生育保险的回执，他们一开始还不肯给，拖了很久，但按照规定他们一定要给我，只有拿到回执我才能提起行政复议。

我本来就熟悉政府系统，也有一点法律的底子，所以这些事对我并不难。但过程中也是有遭遇工作态度不好的人，无理取闹、对我发火。好在我做好心理准备了。跟孩子比起来，受点气算什么？我知道自己是对的，我不在乎别人对我什么态度。但事实上，因为我做了最坏的打算，感觉反而比想象中好很多。

一开始，居委计生办的态度不太好，什么都不给我办，但是后来他还是给我办了。派出所一开始态度也不好。我就在电话里怼他们，办生育保险的时候，对方态度也不好。记得派出所跟我说，你怎么可能不知道非婚要出示男女双方的证明什么的，我就说男的信息没有，只有女的。他说，“你怎么可能不知道男的消息？”我说，“我就不知道怎么了？”后来他也没办法，态度反而好了。

我没有和他们解释我是在清楚一切的情况下决定一个人生的。

因为这个会涉及到罚款，你应该要申报真实的信息的，所以我说我不知道。从法律上讲，一个孩子是有两个人的血缘关系的，孩子的权益是基于血缘而不是结婚证的，计生办以后也需要通过这个信息来判断是否超生。

社会抚养费明确说是针对超生征收的，但什么是“超生”？不管结不结婚，第一个孩子肯定不叫超生，但他也不好说就不罚了，所以他说“暂不征收”。它并不是一定要你结婚，而是如果你没有结婚，就违反了另一条规定。以前是你不守法，我要罚你。现在是我不罚你，但也不会支持你。

（ 图 片 由 受 访 者 提 供 ）

“我觉得我抗辩得很有道理，但还是败诉了”

整个过程，我最不服的就是不能享受生育保险待遇。所以，2017、18年的时候，我起诉了不给我开计划生育证明的街道。我首先自己提起了行政复议，复议失败后找了律师起诉。

我认为我是有道理的，但到了法官那里，他就因为你没有符合条件而判你输，我觉得法官自己也没有将中间的逻辑关系理顺。首先，我没有违反计划生育条款。计划生育条款里要求提供婚姻证明。我提供了户口本，那就是我的婚姻证明，我就是未婚。既然我是未婚，那我没有男方配偶信息，这很正常、符合法理。其次，计划生育条款里说的夫妻，我没有结婚，无夫妻可言，所以我认为这是法律主体规定不明，是法律把我们这个群体给遗忘了。既然遗忘了，对不起，这是你法律体系的漏洞。

既然法律不清晰，那就应当遵守有利于当事人的原则。

婚姻法规定婚姻自由，如果你在计划生育条例里写要结婚后才能生孩子，这本身就违法婚姻法了。而且你没有发放生育保险，这明显违反了一些上位法，也就是劳动法下面有关女职工生育保障的规定。

我觉得我抗辩得很有道理。但凡在法理上稍微讲点良心、讲点道理，应该是可以赢的。因为这不是我瞎说，我有理有据。第一次判的时候，法官认可了我的可诉性。但最后法官还是判定行政机构作出的处理是合法合规的、符合法律程序的，因此判我败诉，并没有对我抗辩的理由作出说明。

（ 图 片 由 受 访 者 提 供 ）

“既然没有人提起复议，那我就去提”

一开始我就知道，生育保险基本不太可能办下来。我原想计划生育条例有所松动，说不定有什么内部口径，搞一搞也就放松了。但当我去办，还是办不下来。真正促成我走法律程序的是有一次和区里计划生育部门的沟通。他很明确地跟我说我可以申请，但肯定办不下来，因为规定就是这样。

我问他，这个不合理，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来问这个事情吗？没有其他人来问过吗？他说，没什么人来问过。我问，那没有人提起过复议吗？他说没有。仿佛他们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事情，没有人正儿八经地向他们问过。

我想，也许他们根本没动过脑子，只觉得这是约定俗成，随便把人家打发了，连回执也不开。只因为这是一个少数群体，我们的权益就这么被忽略了。没有人仔细研究过这个事情。所以我觉得还是应该提。既然没有人提起复议，那我就去提。只有当有人提了，他才会认真去看这个事情，所以我立马就去办了复议。

我复议了一次，起诉两次，上诉一次。第一次起诉街道不开计划生育证明。本来也可以上诉，但律师说上诉的法院和一审法院是商量好的，没什么用。律师觉得诉社保是一条路，于是我当场去社保部门，拿了对方的拒绝回执后就考虑复议。我想着反正也是输，要走的流程自己走一遍就是了。后来经介绍又找了一个律师，帮我操作起诉和上诉。

上诉后依然是败诉，原因仍是行政机构的决定是符合法律规定的。一审的判决是去年十月份，二审判决是今年二月份出来的，如果我要提出再审，要在今年八月份之前提出再审，这也叫申诉。我打算有空的时候自己将材料写好，交到家附近的最高人民法院。但目前我不是很有信心。我想，如果可以找到更好的律师帮我看看或者说想想办法，或者过一段时间有新的政策、新的风向出来，那我的赢率就高一点。

不论如何，这都是有意义的。最简单的，我提出再审，会有最高人民法院的某些人看到，他们会知道有这个事情。间接的是，他可以给我一个答案，我还可以抗诉，我这个案子还是可以一直打下去。

我以前自学过法律，花了两年多的时间。但跟生育有关的政策是在怀孕以后才知道的。虽然这个过程很麻烦，但我不会逼自己。我觉得这是有意义的事情，所以我不把它看作一个负担，过程中也越来越坚定自己的信念了。

从2016年到现在，虽然明文政策上没有太大改变，但实际操作层面有些事还是有松动。短期来说可能没什么希望，但从更长远的角度看希望肯定是有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改变。

（ 图 片 由 受 访 者 提 供 ）

“多元家庭的概念非常需要认可，不仅为了别人，也为了自己”

做生育保险的争取起初是出于我的需求，但现在我是为了整个社会环境，我觉得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我妈现在也已经放弃了对我结婚的期待。因为父母不在老家，面临的压力不会太大。比较亲近的朋友都知道我的情况，但不是很熟的我也不会主动说。怀孕的时候，我就征求了一些比较好的朋友的看法，做好准备，把能想到的问题都放在面前。我觉得自己用这种坦诚的心去看挺好的，几乎没感觉到什么社会压力。

社会问题是很大，但什么东西真正会影响我们，这才是需要去考虑的东西。

我认为生育对女性的意义还是蛮大的，如果想生，就要为自己打算好。更多的是心理上的建设，其它的真的不重要。但生育最重要的还是时间成本，其它东西完全可以先放一边。

多元家庭的范围比我们说的其实要更大一点，包括离婚以后的家庭、一些虽然在婚内但实际上是丧偶式婚姻的家庭等等都是多元家庭。我相信广义的多元家庭已经超过半数了。这个概念非常需要大家的认可，不仅是为了别人，也是为了自己。

当你把生育和婚姻绑在一起、把自己绑在一个牢笼的时候，哪怕你觉得这是一个完美的家庭，但实际上你并不会幸福。你要做到形式上的完美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还不如早一点放弃这种形式，去追求真正的幸福。

多元家庭网络：

感谢喵呜接受多元家庭网络的访谈，给我们展现了未婚妈妈在生育过程中难得的冷静处理策略，以及生育保险权益争取的动人经历。让我们更有信心，共同携手，凝聚成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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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录 | 黑兔

编辑 | 蘑菇 阿烂